第九章
招弟阿嬤為金孫籌辦的喜筵,並不是設在什麼四星級或者五星級的豪華飯店裏,而是,大剌剌封閉整條巷子搭起紅、白、藍三色條紋帳棚,在馬路上熱熱鬧鬧辦桌。
帳棚內兩排兜着大紅布的喜桌整齊排開,遠遠望過去就像兩條披着紅彩的長龍一路延伸兩、三百公尺,仔細算了算,總共席開六十六桌。由此可見,招弟阿嬤在左鄰右舍的心目中,人緣一級棒。
六點二十分,韓烈與田媛已經雙雙入席坐在前半段的位子。田媛抬頭注視掛在舞台正中央的寬幅金紅色喜幛,上面用千元大鈔貼出偌大的「囍」字,舞台兩旁擺放幾幀新郎新娘的甜蜜婚紗照,把簡單的宴客場地烘托得喜氣洋洋。
「田老師!韓烈同學!歡迎你們。」剛剛到後面跟總鋪師說話的招弟阿嬤,一回到喜筵現場就看見他們倆,立刻嘴笑眼笑的過來打招呼。
「恭喜!恭喜!招弟阿嬤,您今天打扮得真漂亮!」田媛笑瞇瞇讚美着。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今晚,招弟阿嬤吹了一個蓬蓬的雞窩頭,耳鬢插着一朵喜洋洋的紅珠花,身上穿着一襲斜襟、盤扣、開叉的改良式及膝暗紅色絲絨旗袍,搭配雙串珍珠項鏈,圍一條白色兔毛披肩,雍容似貴婦人。
「嘻!我也覺得自己滿氣派滿好看的。」招弟阿嬤開心地捂着嘴笑皺眼角的魚尾紋,拉扯了下兔毛披肩,問道:「咦?英雄老師怎沒來?」招弟阿嬤為了避免別人誤會她趁機打秋風,整個串珠班只發給英雄、田媛、韓烈三人喜帖。
「英雄臨時有事必須趕去台中一趟,明天下午才回來。他上車前一直吩咐我要跟阿嬤說聲對不起!同時,祝福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田媛把英雄托她轉達的話一字不漏說給招弟阿嬤聽。
心眼不轉彎的田媛哪裏知道英雄說臨時有事必須趕去台中一趟,只不過是逃避的借口罷了。真正的原因是英雄害怕親眼目睹自己暗戀多年的田媛,萬一在喜宴進行時,不經意當著他的面跟韓烈表現出濃情正蜜的模樣,他怕自己會在又羨又妒的情緒衝擊下,不小心泄漏這個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暗戀秘密。所以,他決定委託田媛代為送上紅包,禮到人不到。
「怎會這麼湊巧啊?」招弟阿嬤心不在焉的應了句,扭頭伸長脖子張望了下猶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筵席,有點心焦的喃喃自語:
「奇怪!都已經六點半了,還等嘸人來……」
其實,吃過辦桌的民眾都知道,就算喜帖清清楚楚印着六點準時入席,鐵定等到七點才開桌上菜,參加喜筵的民眾不耐枯等,自然姍姍來遲。
「呃……你們也不要光坐着乾等,來!來!來!先嗑點瓜子吃個糖。田老師,這種裏麵包酒的巧克力,口味不錯喔。」招弟阿嬤熱忱地抓一把瓜子送進韓烈面前的小碟子,又從糖果盤裏挑出兩、三顆巧克力塞到田媛手裏。
「阿嬤,您就別客氣啦……想吃什麼,我們自個兒來就行了。」
「哎喲喲……我的親家翁親家母全家都來了。」招弟阿嬤瞥見入口處來了一大票人。
「阿嬤,您就快過去接待他們……」田媛催促着。
「那……我就不招呼你們了,待會兒開始上菜,記得要多吃一點。」招弟阿嬤再三叮嚀后才走開。
「阿烈……」
「什麼?」
「我覺得你今晚有點怪怪的耶。」田媛半掀水眸憂色瞅他。
「我怪怪的?」他點着自己的一管俊鼻。
「是啊!可是……可是,我又說不出來究竟是怎麼個怪法。」
「呃……我的心裏雖然很火那些不準時出席的賓客,但,我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這裏乖乖等着開桌上菜……」他清了清喉嚨為自己辯護。
「等等……等等……你說你安安靜靜?對喔!今晚,你就是出奇的安靜,安靜得很不尋常,安靜得透出古怪。」原來問題出在他太安靜,一點也不像他。
田媛跟韓烈從相識到相愛已經半年多,他有事沒事就愛尋她開心,今晚,他卻反常地板起臉孔不苟言笑,令她感到很陌生。
「妳的意思是……我應該像只饒舌的九官鳥在妳耳邊說個不停才不怪才叫正常?」他很努力才勉強擠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打從坐在喜筵上,他就感覺舞台中央那個大大的囍字在燈光采照下顯得很刺眼,像把無情刀,一刀劃破他心口那道又深又長的結痂傷痕,逼使他不由自主勾想起王若熏與田震私奔的痛苦記憶。
一樣的婚禮,為什麼有人歡天喜地娶回美嬌娘,而他的新娘卻跟別的男人跑了?弄得他灰頭上臉不得不黯然取消喜筵。
雖然,事過境遷一年多,害怕觸景傷情的他至今還不曾參加過任何一場喜筵,所有的喜帖,他一概派人送上大紅包儘儘禮數而已。
今晚,他以為自己已經調適好心態,可以洒脫地揮別籠罩心頭的陰霾,只可惜,他錯了!錯在他太高估自己。
因為,灰飛煙滅的王若熏跟田震仍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而易舉再一次聯手撕裂他的心。雖然,他冷着臉孔不言不語像尊石雕端坐着,其實,他的內心彷佛一座蟄伏已久的火山口,滾滾岩漿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阿烈,是不是黃金圖騰帶給你莫大壓力?」她以為他是為了事業愁眉不展。
「要嘗試新的挑戰,就得把自己想像成一隻壓力鍋,才能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據我所知,有一半的同業在為我加油打氣;相對的,也有一半的同業等着看我的笑話。」聽她往錯誤的方向去想,他不但不糾正還順着她的話鋒說下去。
「都怪我太多嘴,隨口一句不經大腦的提議,攪得你人仰馬翻。」她很內疚的垂下眼瞼。
「傻媛媛!我感激妳的絕妙點子都來不及,妳怎麼反而怪罪起自己來了呢?」他抓住她交疊在桌下的小手,說:「商場如戰場,要出奇制勝就得下斷求新求變求突破,才能領先群雄立於不敗之地……」
韓烈的話還沒說完,前來喝喜酒的賓客突然蜂湧而至,冷清的筵席瞬間爆滿。連原本只坐他們兩人的桌子,很快就坐滿十個人,韓烈見狀,不得不把談話暫告一段落。
霹霹……啪啪!霹霹……啪啪!外頭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爆開的煙花碎片夾雜着煙硝瀰漫……
鞭炮聲歇止。
上菜嘍!
跑堂工讀生甫將第一道四喜拼盤端上桌,穿着清涼養眼的歌舞女郎已迫不及待為今晚的歌舞表演揭開序幕,熱力四射的在舞台上扭腰擺臀。
歌舞女郎載歌載舞熱情搖擺,一邊唱一邊踩着四吋高的白色短統靴走下舞台,火辣辣地坐上男賓客的大腿上,粉藕似的手臂纏繞住一名戴眼鏡長相斯文的男賓客脖子,努起塗著亮艷唇膏的紅唇,湊進耳蝸誘惑續唱。
「哇!眼鏡仔……卯死嘍!」
同桌的賓客一陣瞎起鬨,綽號眼鏡仔的男賓客更是樂歪了嘴,忙掏出皮夾子取出一張千元大鈔,塞進歌舞女郎的深深乳溝里,歌舞女郎大方地在眼鏡仔的瘦削臉頰啵上一個香吻感謝他賞錢。
濃妝艷抹的歌舞女郎旋即起身轉移陣地,這回選擇坐上韓烈的大腿,像蜘蛛女般雙手交纏住韓烈,極盡大膽極盡挑逗的在韓烈身上磨磨蹭蹭……誰知,一向很放得開的韓烈,這回卻很不解風情地擺出一張面無表情的酷酷臉,對歌舞女郎的主動投懷送抱,一臉無動於衷。
他愈酷,歌舞女郎的挑逗就愈露骨,塗滿蔻丹的手指開始輕解他的亞曼尼襯衫鈕扣,然後,在現場賓客的驚呼中,把手探進去當眾愛撫他的胸肌……
韓烈危險地瞇覦眼,拚命壓抑心中已升高至臨界點的熊熊怒火。
該死!
今晚的喜筵,令他的心情down到谷底,偏偏還要咬牙忍氣接受這個自以為是性感小貓的歌舞女郎上下其手,要不是坐在旁邊的田媛適時拍拍他的肩胛,他差點就翻臉掀桌。
「酷到不行的帥哥,你一臉鐵青的模樣好性格好迷人唷!別忘了,筵席散后,我在後台等你喔。」這個眼啁糊到蛤仔肉的歌舞女郎捧住他的臉,貼向他的耳朵說悄悄話。臨走前,還拋給他一個媚眼,這才又唱又跳的扭開。
「阿烈,吃一片蜜汁火腿……」田媛甚表同情地為他夾菜。
「謝謝。」他扣上襯衫扣子扯正領帶,低頭悶悶吃着。
「田老師,呃……感謝各位好厝邊逗陣來喝喜酒,大家麥客氣,盡量喝盡量吃啊。」招弟阿嬤興匆匆胞過來,先跟同桌的賓客寒喧致意后,一把拉起田媛,說:
「田老師,坐在主桌的親戚一直讚美我今晚領口別上這朵胸花很漂亮,我告訴他們,這朵胸花是我的串珠老師親手做的,大家都嚷着要見妳。」
「那……阿烈,我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就回來。」
「好。」韓烈點點頭。
「各位!請慢用。」招弟阿嬤拉着田媛走開。
「欸……張太太,我聽說住在妳家樓上的李文堯昨晚吞安眠藥自殺?」同桌的一位太太問坐在旁邊的另一位太太。
「是啊!所幸發現得早,緊急叫救護車送往醫院灌腸,折騰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搶回一條小命。」張太太停下手中的一雙箸,哇啦哇啦說著。
「那個李文堯究竟為了什麼原因想不開?」
「為情所困嘛。」
「李文堯不是已經有一位交往多年論及婚嫁的女朋友?」
「是啊!聽說問題就出在他女朋友身上……」張太太夾起一塊龍蝦肉沾了沾美乃滋送進口中。
「喂!妳不要只顧着吃,快點說清楚為什麼問題出在他女朋友身上?」
「哎喲!這還用我說嗎?當然是李文堯的女朋友變心愛上別的男人,李文堯才會一時想不開吞安眠藥自殺嘛。」
「天涯何處無芳草!李文堯這個痴情傻子,幹嘛為一個變心的女孩鬧自殺?多不值得啊。」
「就是說嘛!何必單戀一枝花?」兩個長舌婦妳一言我一語嚼舌根說是非。
「不過,照理說,兩個人都已經戀愛那麼久了,李文堯的女朋友應該不會無緣無故背叛李文堯,變心投入別的男人懷抱才對。我說張太太呀!妳是我們這一里的包打聽,我相信妳一定挖到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妳就別賣關子,快點說出來聽聽。」
「當然不是沒有原因,我聽說……李文堯他……他……」張太太黑豆似的小眼睛閃爍曖昧的眸光溜了同桌賓客一眼,欲言又止。最後乾脆伸手蓋住嘴巴附到那位太太耳朵嘰嘰咕咕。
「嗄!玩SM?阿娘喂!妳不說我還真不敢相信長得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李文堯居然是個噁心的性變態。」
「噓……妳不要大聲嚷嚷嘛!若傳揚出去搞不好又要鬧出人命。來!來!來!閑話少說多吃菜!菜涼掉就不好吃了。」張太太舉箸夾菜。
「吃……大家吃……」
兩名叨絮下休的婦人嘴巴塞滿食物,暫時沒空聊是非,同桌的賓客忍不住鬆了口氣。謝天謝地!終於耳根清靜。
兩位長舌婦亂嚼舌根,很不聿坐在她們正對面的韓烈被迫從頭聽到尾,聽得他臉色灰敗。
這種典型的三姑六婆式無聊語言,卻一字一句在他淌血的心口無情灑鹽,痛徹心扉的感覺令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他迎娶當天所遭受的恥辱感覺,鋪天蓋地轟向他的腦門,他鬱郁睜開星眸,只見黑黝黝沉甸甸的眸底,盛滿無盡的哀與慟!他甚至不敢想像他的親戚朋友中,是否有人像眼前的長舌婦在他背後說三道四……
不是說時間是治癒傷痛的一帖良藥嗎?為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時間還是無法治好他心中的傷口?
王若熏跟田震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也該是他反擊的時候了。
是的,反擊!是的,報復!他要反擊他要報復的聲音不斷在他心底鼓噪……
去!去他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雖然,他跟田媛相處的這段時間,他的確為她傾心不已,但,他始終不敢忘記當初他接近她、追求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田震的奪妻之恨!如今,他下定決心準備抽刀斷水拋棄田媛作為報復田震的手段,他要她為他心碎一次,代她哥還清這筆情債!
田震!你在天之靈且擦亮眼睛,等着看你妹田媛為情傷心為情哭泣吧。
「阿烈!你的臉色忽青忽白,是不是不舒服?」田媛一回到位子坐下來,立刻發覺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不!我好得很。」即將採取報復行動的快感,讓抑鬱一整晚的他整個人精神起來,他舀一匙佛跳牆入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令女孩子心碎的不二法門--讓她不小心撞見親密愛人玩感情走私,有了第三者。
第三者?
這個辦法不錯!
可……臨時去哪找一個第三者?總不能跑到馬路上隨便抓一個。
找誰好呢?幾個女孩的名字像跑馬燈閃過韓烈的腦際,最後,他敲定方維琳。
「方維琳……」韓烈皺住眉沉思。
方維琳,網球壇的漂亮寶貝,球技一流,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敗金女。在他失去王若熏的那段日子,曾經跟方維琳短暫交往過一陣子。方維琳熱情奔放,崇尚名牌簡直到了病態的地步,光靠打球的比賽獎金以及擔任運動用品代言人的收入,根本不夠她開銷。於是,方維琳仗着年輕貌美跟小有名氣,打扮得像只花蝴蝶周旋在企業家第二代之間,常常挽着這些闊少到名牌精品店血拚。韓烈就曾經有過被她在短短半個鐘頭內瘋狂刷掉一百多萬的慘痛經驗,若稱方維琳是「閃靈刷手」,她的確當之無愧。
找方維琳幫忙,只要他肯無條件接受她敲竹杠就萬事貝、一切好談,他想了想……這樣也好,省得欠方維琳一個人情。
不過,在打電話給方維琳之前,他先撥通了田媛的電話。
「暖媛,今天下班后,可以到我店裏一趟嗎?」
「你是不是又標到什麼稀世珍寶要讓我先睹為快?」
「呃……談不上稀世珍寶,這回是智能的結晶。」
「智能的結晶?」
「妳可別小看一支三十秒的電視廣告,那是集合創意人、導演、演員以及工作人員的心血,我稱它智能結晶,應該一點也不為過。」
「你究竟邀我到店裏看什麼?」
「邀妳陪我一起看黃金圖騰的第二支電視廣告片。廣告公司剪輯好以後特地拷貝一份派人送過來給我,我手上拿的這帶子跟剛出爐的麵包一樣熱騰騰。」
「好啊!榮幸之至。」在電話線另一端的田媛滿口答應。
「等我們看完廣告片,一起去吃日本料理?」
「好!我大概……六點半到你店裏。」
「嗯!我等妳,拜拜。」
「拜拜。」
韓烈收線后,隨即撥打方維琳的手機號碼,對方的手機才響一聲,他旋即掛斷。猶豫了下又撥打再掛斷,相同的動作重複了四、五次,他很苦惱地抹了把臉怔怔盯着電話機發楞。
他知道只要撥通方維琳的手機,就可以展開他的報復行動,可是,箭在弦上,他卻猶豫起來。他有必要為了報復田震親手葬送與田媛的這段情?但,若不報復,他恐將一輩子屈辱在這個陰影下……
從小他就是師長眼中的資優生,無數的掌聲跟榮譽伴他一路成長,正當他沉浸在事業愛情兩得意時,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婚姻路上重重摔一跤。一直到今天,他還是不明白王若熏為什麼要背叛他?只可惜,王若熏已離開人間,再也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其實,他早已不在乎答案為何?唯一在乎的是他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在強烈的報復念頭驅使下,韓烈還是鐵了心撥通方維琳的手機。
「阿烈,有什麼話不能在電話里說,要我飛車趕來當面談?」方維琳頂着一頭火紅捲髮,戴着兩枚圓形亮晃晃銀質大耳環,披着一件狐皮毛領玫瑰色長大衣,腳踩一雙亮皮長統馬靴,婀娜多姿款擺進入韓烈的辦公室。
「請坐。」韓烈倒一杯礦泉水給她。
「你介不介意我抽煙?」方維琳唰地拉開Gucci皮包的拉煉,取出一根大衛朵夫淡煙。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隨手拿起几上的打火機為她點燃香煙。
「說吧!你找我來有什麼事?」方維琳望空噴出一串煙圈。
「我厭倦一個女孩,怕她再跟我糾纏不清,所以,想請妳假扮即將與我訂婚的准未婚妻,讓她死了這條心。」
「要我假扮即將與你訂婚的准未婚妻?阿烈,不要說假扮什麼准未婚妻,就算你要我明天跟你去法院公正結婚都行。」方維琳高高翹起下巴睨他,一副我敢就看你敢不敢的挑釁模樣。
「妳別開玩笑了!」他四兩撥千金一語帶過,迅即岔開話題問:「呃……最近,妳有沒有看上什麼?LV名牌包,還是香奈爾新款冬裝?我買送妳,就當作是謝謝妳假扮我准未婚妻的代價。」
「代價?瞧你說得像在跟我做交易似。不過,既然你這麼慷慨,那……我就不客氣嘍。這回,我看上眼的是貴店的一支表。」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既得不到他的情他的心他的人,就多A一點他的錢吧。
「哦?」他彎揚的嘴角露出淡淡鄙夷。
這個虛榮的敗金女,一向都這麼貪得無厭又勇於獅子大開口。不過,他不在乎!只要,她能夠把角色扮演好,幫他重創田媛的心,莫說一支表,就算十支他也雙手奉上。
「韓老闆,你怎不問問我,究竟看上貴店哪支表?」
「我相信就算我不問,妳也自個兒會說。」他懶洋洋地蹺起二郎腿。
「就是那支玫瑰金鑲鑽的百達翡翠。」她站在店外瀏覽櫥窗時,當場被它吸引住。
「全球限量三百支,每支售價兩百八十九萬的百達翡翠?嗯……有眼光!限量經典款最具收藏價值。」他不痛不癢接腔。
「你答不答應送我嘛?」她性戚地噘起朱唇撒嬌。
「只要妳幫我擊潰那個女孩,我立刻送妳。」
「一言為定!呃……對了!那個女孩什麼時候來?」她急着想拿那支表。
「五分鐘后,她一定到。」他抬頭瞥了眼掛鐘,六點二十五分,田媛一向很準時。
「嗄?這麼快?那……現在我該做什麼?」她吃慌的趕緊把煙頭擠入煙灰缸用力捻熄。
「妳先等我一下,我去打開辦公室的門……」他起身走過去把門開啟一半。
「幹嘛要開一半門?」
「門若關上,她一定會敲門,那她就沒眼福撞見我們正在親熱……」
「親熱?喂!我配合你的演出,頂多只能小小犧牲一點色相,比如酥胸半露或者小露一截大腿……露太多我可不幹。」方維琳鄭重聲明。
「拜託!妳以為我們在拍A片啊?我只要妳坐在我的大腿上,雙手摟住我的脖子,裝出親熱的樣子就行了。」他淡漠嗤笑了聲。
「那有什麼問題?」她大方地跳坐上他的大腿,甚至,不必他要求,就主動把一張嬌滴滴的粉臉貼上他的頸窩。
相對於方維琳的大方,韓烈倒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她的肩胛或者擺在她的腰肢。
「我覺得應該在你的臉頰跟脖子,狠狠種幾顆草莓,這樣才逼真。」為了那支心愛的百達翡翠鑽表,方維琳賣力演出。她轉身從皮包掏出一管辣椒紅唇膏用力塗抹,然後,噘起嘴在他的額頭、臉頰、脖子印上幾枚大紅唇印。最後,輕輕落在他緊抿的嘴唇。
「夠了!夠了!」他擔心玩得太過火,田媛會受不了。
受不了?
都已經到了要跟田媛攤牌的節骨眼兒了,他還有心情管田媛承受得了承受不了?
簡直莫名其妙!
「你們……你們兩個……」看見辦公室的門洞開,田媛門也沒敲就直接闖了進去。誰知,卻當場撞見兩人像連體嬰般纏抱在一起,她臉色蒼白的瞠瞪兩顆慌駭的眸子,愕然盯着韓烈。
「媛媛……」他瞅着她灰敗的容顏,一顆心揪得遽疼。
「阿烈!這個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女孩是誰啊?」方維琳嗲聲嗲氣的起身質問。
「這是怎麼一回事?阿烈,你不是約我下班後過來看廣告片?」田媛滿臉尷尬的問。
「我忘了。」他舔舔乾燥的唇片。
「你忘了?因為,有個打扮冶艷的女郎坐在你的大腿上,所以,你就把約我過來的事忘得一乾二凈?」韓烈若無其事的一句我忘了,頓時寒透田媛的心,讓她有一種不受重視的窩囊感覺。
「媛媛,妳口中的冶艷女郎,她……她即將與我訂婚。」韓烈心虛低頭,不敢迎視田媛噴火的眼神。
「訂婚?你即將跟她訂婚?」田媛一怔,唇角一顫。
「是啊!我們預定下周六訂婚。」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方維琳親昵地把手插進他的臂膀緊緊勾住,還自作聰明的宣佈佳期。同時,趁田媛黯然垂下眼睫之際,朝韓烈眨眨眼,似乎在問他:如何?她的演技不賴吧?
「阿烈,她說下周六要跟你訂婚……是真的嗎?」田媛睜着淚花凝聚的眼逼問韓烈,她實在很難相信他會甩掉她,要跟眼前這個紅髮辣妹訂婚。
「……是。」他遲疑半秒,冰冷而近乎無情的用力點頭。
「阿烈!你……你瞞得我好苦……好苦。」傷心的淚水盈滿眼眶,田媛拼盡全身力氣控制自己絕對不可以哭出來。就算她心碎她想哭,也要等離開這裏,離開他們的視線範圍,再一個人偷偷哭。
「媛媛……跟妳在一起,我總會不由自主想起妳哥田震,想起田震又會令我想起王若熏,想起她跟妳哥私奔落跑的難堪往事……這種感覺真的糟透了!它就像食物鏈一般揪扯牽連切割不了。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遭受這種難堪的折磨,我想……我只好跟妳說一聲對不起!辜負妳對我的一片情。」
「我懂……我明白……很抱歉!打擾你們。」她哽咽轉身,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出辦公室。
「媛……媛……」韓烈的聲音卡在喉間。
「阿烈!我幫你趕跑她啦!你答應給我的表--」方維琳又掏出一根煙欲吞雲吐霧。
「不準抽煙!」他粗魯地搶過她夾在指尖的香煙,恨恨扔進垃圾桶。
「喂!你這人怎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他厭惡地瞅她一眼,提筆在便箋上沙沙急寫,簽名后撕下來遞給她,冷冷地說:
「妳把字條交給店長,她會把那支百達翡翠表給妳,妳可以走了。」
「謝謝!」
方維琳接過字條很滿意地扭腰走人,當她走到門口時又想起了什麼似,停下腳步回身告訴他:
「呃……跟你合作十分愉快!下次再有這種case別忘了找我,拜拜。」她笑燦一張臉,揚長而去。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韓烈內心有太多的為什麼?
他按照計畫把田媛追到手,也按照計畫傷了田媛的心,他如願以償報仇雪恨啦!他的心情不是應該快樂得不得了嗎?可,為什麼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還有一種心被撕裂開來的痛楚?
難道說,他這麼做……錯了嗎?
冷,有雨。
墨黑的夜空下着毛毛細雨,傷心欲絕的田媛漫無目的一個街頭盪過一個街頭,她早已分不清臉上究竟是雨還是淚,只知道被韓烈傷透的心,就像被雨打濕的路面到處濕漉漉。
淋得一身濕的她直到這一刻,才明白自己只是韓烈用來報復哥哥的一顆棋子。多卑鄙的韓烈呵!連父債都未必要子還,憑什麼他以審判者自居,獨斷獨行判處她兄債妹償?
「哈啾!哈啾!」雨水濕透衣裳,冷得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當她佇立在十字路口等訊號標誌轉綠燈時,一輛疾馳的汽車失速沖向她,她閃避不及,輕盈的身軀被強烈的撞擊力道撞得飛出去,驚魂未定的她在暈厥前閃過最後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在想……她若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爸爸、媽媽跟哥哥?如果,死亡可以促成他們一家人在天堂團聚,那麼,死亡似乎也不是想像中那麼糟糕!那麼可怕!
韓烈已經擺明不要她!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她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決定一旦合眼后就再也不要醒來,不要……永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