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銀行里走出來時,突然的日照冷不防讓我眼前一陣昏眩;而乍從冷氣房裏步出到悶熱的塵埃中,那溫差失調的冷熱涼燥適應,也讓我挺站不住,一直的要摔入暗暈的墜落里。
我扶著廊柱,半眯着眼看了對街一眼,夏天白花花的陽光,原來已經那樣侵蝕著人間。盛夏的熱,化竄成四處的光,幾乎眼瞳瞟視到哪裏,哪裏就反射給瞳孔滿滿瀲濫的光采,最後轉化成眼瞼下的暗紅、朱影的余像。
我望着手裏的存摺簿和金融卡,淺翠綠的表皮上隨著視線移到那,那兒便有朱黃的光影在梭動。而後我望了銀行腹地深廣的暗淡一眼,無力的倚靠在廊柱上。
已經兩個月了。秦英夫大概是太忙,事情太多,而忘了將生活費匯給我。當然,這種事根本不用他親自辦,我想,他是太忙,忙得忘了隨口交代一下身邊的人。
其實,他每個月給我的生活費,足以讓我過得很優裕;我也沒敢浪費,不該用的就存起來。這也是為什麼,我還可以支撐過這兩個月。
可是,每個月的房租都是要先繳的,昨天付了下個月的房租後,我身上就再也沒有多餘的閑錢了。而那些水電、瓦斯、電話費的帳單——
我的雙瞳接觸到光,頭又開始暈眩起來。
我根本不敢找秦英夫問個究竟。他只是為了遺言要求,才承諾出錢供我念書,而我根本是依賴他的施捨過日子。現在這情況,我拿什麼臉去向他要錢?
雖然他說過,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必須向他報告,但是,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這些日子以來,除了那次搬家向他的秘書報備過外,我一直沒有跟他聯絡,而他對於此事,根本也不關痛癢。
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自始就是只有金錢單向往來的深度。或許,他也是那些憎恨我的秦家人之一。
此刻,我只為自己深深感到羞恥。過去那幾個月,我怎麼會任自己像寄生蟲一樣,完全依賴秦英夫的施捨,那樣放心,毫不知難堪的用他的錢過日子?
啊!我怎麼會那樣毫沒有自尊的舔食他的恩惠,以養壯自己的血肉?
孤兒院的日子離我太遠了,是以我才會這樣忘記驕傲,沒有廉恥風骨的倚賴著別人的救濟過日子。
多麼可恥啊!我的自尊,我的驕傲……
我倚著廊柱,熱烘烘的淚一滴滴的流下來。
我任淚風乾,把存摺和磁卡收入口袋,慢慢的走入陽光底下。走過一家歐風精品店時,一輛白色賓士擋路,我小心的繞過它,駕駛座的門突然打開,擋住了我的去路。
賓士的主人笑吟吟的看着我——中年男子瀟洒成熟的魅力,范尚倫那張自信迷人的臉孔。
「你好啊!關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他微笑的說。
大概他自己也很了解自己動人的外在和條件,所以言行舉止都充份流露出了那種過度的自信和氣度。
「你好。」我出聲回答他的招呼,抬頭面對著陽光。
一面對太陽,接觸到了光,那種暈眩感又來了。我不禁顰眉以手支著額。范尚倫殷勤關切的聲音立刻響起: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他甚至伸出手扶住了我。
「我沒事!」我輕輕的甩脫他的手。「對不起,失禮,先走了!」
我立刻轉身背對陽光,背着賓士車的方向走開。
「等一等!」他追上來抓住我的手臂。「看你的樣子,要不昏倒在半路上實在也很難。」他四處看了看,抓着我往那家歐風精品店走去。「先到裏面休息一下!」
那有這樣子勉強別人的!我沉着臉說:
「范先生,謝謝你的好意,我的情形我自己知道,不勞你的費心。」
他又露出那種玩味的表情,仍然抓着我的手臂,走進精品店。
「嘿!露西!」他朝正在幫模特兒整理衣飾的女郎招呼一聲,那個女郎立刻迎上來。
「看看是誰來了!范大律師,你怎麼這麼久都沒有來!」女郎張開雙臂,嬌媚的和范尚倫擁抱吻頰。
「我這不是來了!」范尚倫笑笑的把我拉過去。「這位是關小姐。露西,麻煩你先給她一杯冰水,再幫我好好打扮她。我打個電話!」
他把我丟給這個叫露西的女郎,就逕自走到店內另一角。
「范先生——」我試著叫住他,路西一把將我拽過去。
「來!請往這邊,關小姐。」她殷勤的笑說:「請先這邊坐着——小蕾,倒杯水過來!」她朝櫥窗里,正在裝飾模特兒的女孩喊一聲。
這到底怎麼回事?太莫名其妙了!
我站起身想離開,露西重禮貌的將我攬回座位。跌回沙發之前,我看見范尚倫帶笑的朝這裏望一眼,和露西似乎交會了藏着某種默契的眼神。
「來,關小姐,請先喝杯水消消熱氣。今天天氣可真熱,是不是?」露西笑容親切的讓人心安,不疑有它。
我接過水杯喝下,果然,體內的燥熱冷滑了不少。
范尚倫走過來,極有興味的看了—會,然後說:
「我約了個客戶談點事。露西,我就把她交給你了,好好的幫我打扮她,待會我回來時,希望會有個驚喜。」
他說完,親了露西一下,便往店外走。
「你等等!范先生——」我急忙想跳出去,一旁露西笑笑的把我擋住。
「記住!」范尚倫回頭說:「露西,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就是別讓她跑走了!我回來如果看不到人的話,你的精品店可就得準備關門了!」
太過份了!他把我當什麼!
我大步走向門口,露西笑容親切殷勤的又把我攔住了。她挽住我的手,半推半拉強迫的將我拉到落地鏡前。
「小蕾,還不快來幫忙!」她喝了小蕾一聲。
在我還弄不清發生什麼事前,她和小蕾動作迅速的已將我的衣股,扯脫的只剩衛生底衣。
「你們要幹什麼?」我嚇了—跳,伸手想搶回衣服,露西那女人卻將我的衣服丟給小蕾,叫小蕾拿到櫥櫃鎖著。
「你們幹什麼!?把衣服還給我!」我大聲喊叫。
實在是太過份了!他們憑什麼這樣做!
「別急!關小姐,馬上就好!」露西笑吟吟的拿來一件美麗的時裝。「試試看這一件,關小姐。以你的身材,穿上這件衣服一定很出色!」
原來如此!陰險!
我憤怒的接過衣服,進入試衣間。
穿好衣服出來,露西立刻把我拉到落地鏡前,指著鏡中的我說:
「嘖嘖!關小姐的身材果然沒得挑!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就像是特別為你裁量似的,又合身,又出眾!」
我沉着臉,轉向她說:
「我的衣服呢?你現在可以還我了吧?」
她還是那副職業的笑容,取了另—套服飾說:
「你再試試這—套吧!看喜不喜歡——」
我忍到了極點,憤而轉身想走開。聽到她不疾不徐的說:
「關小姐,你就這樣走了?你還沒付賬呢!那件衣服可是不便宜——」
「你找范尚倫要吧!」我冷冷的打斷她,頭沒回的走向門口。
「關小姐!」露西優雅的身影趕到我身邊說:「你這是在開玩笑吧?我上那找范律師啊?」
「那你想怎麼樣?」我盯着她。
她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轉,笑聲嬌滴滴的。
「很簡單啊!你把衣服脫下來還我就行了!」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伸手想解開衣服,卻覺不對。我又沉了沉臉說:
「你先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你的衣服?」她的眼睛眨得好大,好無辜的樣子。「關小姐,我可不記得你有將衣服交給我保管!」
「你——」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人周旋。「算了!我就坐在這裏等范尚倫來!」
我走回沙發坐下,滿腔怒火。
誰知露西的笑臉又湊上來,神情卻刁鑽的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她堆著笑說:
「關小姐,你光臨小店,在這裏休憩,我是非常歡迎。可是,你既不肯消費,又不將衣服脫下來還給小店,小店慘淡經營,實在是——」
「你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覺得厭煩到了極點。
露西始終掛著那一副職業的笑臉。大概她以為我是范尚倫的什麼人,才會如此殷勤討好。想來范尚倫必定是她店裏的大主顧。
「關小姐,我看你還是先換上這套衣服,看看喜不喜歡。好嗎?」她非常非常親切和藹的對着我笑。
我瞪着她看了好幾秒,她也目不轉睛的看着我笑。最後,我嘆了一口氣,接過那套衣服。
「小蕾——」她高聲吆喊,音調里全然是生意終於上門的滿意。
至此,我完全任她擺佈。全身從頭到腳,從上衣、長褲、長裙、短褲、窄裙到套裝,以及絲巾、配飾到鞋子,我就像個衣架模特兒般,任她把一堆堆五顏七彩的東西往我身上堆。而她,居然也忙碌得莫名的興高采烈。
我看着她,暗暗佩服在心裏。若生作在古代,她簡直就是厲害的老鴇人材。這麼想,我竟也恍恍覺得自己就像是老鴇悉心栽培裝飾的那醉樓名妓!
真是的!這氣氛實在詭異得讓人心生錯亂。燈光那麼幽幽暗暗……
「來!過來這裏。仔細看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她將我拉到落地鏡前。
我看着鏡子,不認識鏡中的那個女孩。
露西不僅將我打扮出一身歐洲貴族仕女的優雅,還在我臉上施了妝,展現出我自己根本都不十分熟悉的嫵媚風情。尤其她將我額鬢細軟的毛髮,懶懶的梳亂散伏在臉上,看起來十分誘人。
「怎麼樣?滿意嗎?」露西親切的問道。
我真的不敢相信,鏡子裏的那個女孩會是我,太令人驚愕了。「她」是那麼的陌生,那麼的遙遠!
「不……不……」我慢慢的後退,—步一步的遠離那個令我陌生的「自己」。那個「我」,空有嫵媚、風情,卻像是少了什麼。
「怎麼了?」身後有人接近我。
聽到范尚倫的聲音,不知怎地,我反射意識就是想逃。露西露出了那職業、老鴇似的笑容,扶着我的肩膀,使勁的將我轉向面對范尚倫,諂媚的笑說:
「范大律師,我將她這樣裝扮,你看了可滿意?」
范尚倫臉上露出了那種耐人尋味的表情,跟在他身後的那名男子則表現出極感興趣的味道。
「怎麼樣?」露西的口氣就像是在大官名流前,展現自己旗下最紅、最得意的名妓般。
「還不錯!」范尚倫點點頭說:「不過,露西,你怎麼沒有強調她最迷人的地方,反而把她最美、最動人的氣質掩飾掉了?」
「原來范大律師要的是那樣!」露西尷尬的笑了一聲。「請你再等等,我馬上還你一個氣質最好、最動人的美人!」她又嬌滴滴的笑了一聲。「請這邊先坐一下!王先生你也請坐啊!」
王先生?我奇怪的看了范尚倫身後那名中年男子一眼,對方也正看着我,表情有點古怪複雜。
這個人有些面熟,不過我實在想不起是否見過。我還來不及細想,露西已將我推入店內後部的小化妝間裏。
她重新幫我上妝,淡淡的一層,捨棄眼影、腮紅,連眉色都照原來的形狀色澤。再把我的頭髮梳直,拿掉身上多餘的配飾;再換上一套淺灰的長裙套裝。
重新站在落地鏡前,熟悉的我又回來了,只是多了几絲出塵的味道,蒼白得不食人間煙火。
「如何?范大律師,這次你可滿意?」露西笑意盎然的問道。
范尚倫和座中的那位王先生,同時露出了激賞的眼光。
整個下午,我就像個傀儡一樣,任露西擺弄著;莫名其妙的卷進這場麻煩中。老實說,當露西將一件件華服穿在我身上時,我像一般女孩那般的心動著。我從來不曾見過那種綺麗,好像在一晃眼,穿遁了天上雲裳羽衣。
當然,J也曾費心為我買裝打扮過,但他畢竟無法如露西這樣職業性的,又兼顧女性特質地妝扮我。
所以,我先前的憤怒,到後來;慢慢被一件件新奇的綺麗光采掩蓋住了。
這時,看見范尚倫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裏欣賞什麼似的看着我,那股被強拉進來的莫名其妙及不滿的意識又回到了腦中。
「范先生,你做得太過份了!莫名其妙的把我拉進來,我就像傀儡一樣莫名其妙的被擺弄——你滿意了吧?現在遊戲可以結束了吧!」我直視着他的眼睛,口氣很平靜,沒有怒氣和不滿。
「我沒有那個意思,盼盼小姐!」他的眼睛在笑,那聲稱呼也動人心神。「我只是想讓你變得更漂亮、更美、更動人而已。」
「那真是太謝謝你的好意了!」我的聲音絲毫不帶感情。轉而對露西說:「露西小姐,現在你可以把我的衣服還給我了吧?」
露西笑着望了范尚倫。范尚倫極令我討厭的笑臉又浮起。
「為什麼要把衣服換掉呢?盼盼小姐?你穿這身衣服正好充份表露出你出眾的氣質,你為什麼要那麼吝嗇,不肯將它展露出來,讓每個人都能欣賞到你迷人的氣質?」他說。
「是啊!關小姐,范律師說的沒錯。美麗的裝扮,不僅讓人賞心悅目,自己看了也神清氣爽。你何必這麼固執!」露西一付極標準的老鴇勸妓見恩客的口吻。
「露西小姐!」我忍耐著。「能不能麻煩你將衣服還給我?我還有事,必須趕快離開。」
范尚倫站起來,朝露西丟了個眼色說:
「露西,盼盼小姐有事趕著離開,你還是快將她的衣服包好送還給她。」
「不用這麼麻煩!我把衣服換穿回來即可。」我說。
范尚倫背對我朝露西的方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露西嫣然一笑,一個令人懷疑的笑法,轉身進入店後頭。
過—會,只聽得她斥責小蕾的聲音傳來:
「小蕾,你怎麼搞的!我不是讓你把關小姐的衣服收好,你收到那裏去了?!這下可好了!衣服不見了,看你拿什麼賠人家!」
我聽著不禁皺眉了。范尚倫和那位王先生卻相視神秘的微笑。
「真是抱歉!關小姐!」露西由裏頭走出來,—臉是歉意。「我明明交代小蕾把你的衣服收好,她卻粗心大意,將你的衣服放丟了!真是抱歉!」
「露西,你們實在是太不小心了!」范尚倫假惺惺的說。
「我知道,是本店疏忽,我會負責賠償關小姐的損失。」露西抱歉說。
我鐵青著臉。那個刁鑽的老鴇!又在作戲了!
「你怎麼賠?」范尚倫聲音在笑。
「這樣吧!」露西想了一會說:「為了表示本店鄭重的歉意,關小姐身上這套服裝就當作是我們的賠償!」
我咬着唇看着露西,根本不相信她這番話。精明的老鴇怎麼可能做這種賠本的生意!她不知和范尚倫串通好在搞什麼把戲。
「露西,你這樣損失不是可大了?」范尚倫說:「這樣吧!這套衣服就由我買下送給盼盼小姐,算是答謝你先前給我們的方便。」
「這怎麼好意思?」露西眉開眼笑。
「如果覺得不好意思,就打個折扣吧!」范尚倫不認真的開玩笑。
「行!當然行!」露西接過他遞出的金卡說:「范律師吩咐要求的事,我什麼時候沒有照辦了?」
她刷好卡,把帳單交給范尚倫,范尚倫在上頭簽了字。
我仍然咬唇的看着他們。會是我太自我陶醉嗎?范尚倫為了送我這套衣服而大費周章的安排這齣戲。他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不是,一套上萬的衣服,他就算錢再多,也沒必要這種砸法。
我思索著,冷不防的接觸到那中年男子的眼光,他微微對我一笑。
這個人實在是有些面善……
「盼盼小姐,」他走過來,幫助我恢復記憶。「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雪兒的朋友,我們曾見過一次的。」
原來!原來!原來!我恍然大悟,不防的笑容就露出來。
「原來是王先生。」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露西拎了一個袋子和范尚倫一起走過來。她把袋子交向我說:
「關小姐,承蒙你不追究,這套衣服是本店特別贈送以表示歉意的,請你務必收下。」
看她的表情,聽她的口氣,倒不像是在做戲。看來,這套衣服才真是真正的「賠禮」。
我看看袋中的衣服,是一套米白的褲裝。我微笑說: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把袋子接過來,走進試衣間,快速的把衣服換上,將灰色長裙套裝放入袋子內。
我真是不得不佩服露西的職業才幹,才多久的功夫她就摸清了我的尺寸身材,這套衣服實在非常的合身。
我把衣服交還范尚倫,很快的說:
「范先生,謝謝你的慷慨,不過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禮物。」
說完我就快步走出精品店,幾乎是用跑的,猶聽見范尚倫在背後喊我的聲音。
走入街道,太陽已經垂西,大地也以不再那麼容易感光,只有那窒人鼻息的燥熱依舊不變。
我一路低着頭,想避免面對日照的暈眩。然而身上的衣服反射夕日的光線,反而使我更形昏暈。
我趕緊避入騎樓,躲掉陽光直接的威脅。已經是下班時刻了,人往人來很熱鬧。
我找了一家小吃店,點了最便宜的陽春麵,躲在角落裏數著牆上鍾秒的滴答。頭一低,身上衣服米白的奪目就闖入眼底。
我之所以敢接受這套「賠禮」,實在是因為,J買給我的衣服雖然不是名家設計,但質料都很好。哪像那些精品店的東西,品質稍微好一點的,或者出自名家設計的,便要價離譜,價錢貴且不實,簡直在開玩笑!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這套賠禮,反而心痛被弄丟的衣服——
我心一緊,想起放在衣服口袋的存摺和金融卡。
「算了!」我頹然又沉下身子。那本存摺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也不打算再用秦英夫的一分一毛,丟掉就算了!
我無聊的數著牆上鍾秒的滴答。人很多,小吃店擠得水泄不通,點的陽春麵遲遲不來。我頹然低着頭,突然心思被一隻魔爪抓住,倏然站了起來。
附近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離開座位,跑出小吃店,一邊對老闆說:
「對不起!老闆,陽春麵不要了!」
我很快的跑開,以免遭挨白眼。
我居然忘了,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存摺、金融卡,以及錢包,全放在被弄丟的衣服口袋裏,此刻的我根本一文不名。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歸家的路顯得特別長。回到公寓,天色已昏黑的看不清風景。
名倫有家教還沒有回來,詠薇和雪兒也都不在。我打開燈,拉開書桌抽屜,呆瞪着躺在裏頭的那張仟元鈔票。
這是最後的、所有的財產了。
我嘆了一聲,關上抽屜,和衣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門咚咚的響,有人在叫門。
我打開門,兩根蠟燭上閃爍的火焰首先跳入我的眼裏。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雪兒和詠薇捧著一盒蛋糕,笑吟吟的站在門口唱「生日快樂」歌。名倫站在她們的後頭,手上抱着兩盒包裝精美的禮盒。
她們倆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放在桌上,拉着我圍在書桌前,口中不停的一直唱着「祝你生日快樂」。
「盼盼,來!」雪兒將我拉到蛋糕之前。「許個願,然後把蠟燭吹熄。快!我們等著分吃蛋糕呢!」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看看他們。連我自己都忘了的日子,他們怎會記得那麼清楚?
「發什麼呆?快許願!」雪兒催促道。
紅黃兩根彩燭黃澄的火焰,燒亮的好溫心,燭心晃晃有淚。我不禁交握起雙手,閉上了雙眼。
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本來在這一天,我要對J表白所有的情意的……J啊!你為什麼拋下我獨自一個人離開?你答應過我的,絕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兩頰溫熟,兩行淚,無聲的滑下來,
「盼盼……」詠薇輕輕的拍了我肩頭。
「啊!我太高興了!」我連忙吹熄蠟燭,掩擦了淚。
拔掉彩燭,切分好蛋糕,一口一口舔嘗著奶油。今夜過後,年歲將要增添一輪,而心底,也划添了一痕相思的滄桑。
「對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詠薇把包裝的五顏六色的禮盒遞給我。
雪兒也拿起另一盒彩麗的包裝禮盒說:
「這是我特別為你挑選的。快拆開看看!」
「謝謝你們!」
我手忙腳亂的拆著禮物,詠薇和雪兒也湊興幫忙着。名倫則一直含笑站在後頭。
「啊!這是什麼?」詠薇手裏展示著一件透明、鑲蕾絲、滾花邊、相當性感的黑色內衣,嘴裏尖叫着,非常興奮。
雪兒歪歪頭,淘氣的笑着。不消說,那是她送我的傑作。我則從詠薇送的禮盒裏,拆出了一串風鈴。
風鈴是由彩色水晶串成的,用銀絲線連串著,僅僅是在日光燈下,便顯得十分的耀眼。如果是由陽光穿射,不知是會怎樣的燦爛。
「謝謝!」我再次道謝。
「名倫,你的禮物呢?」雪兒轉向名倫。「你該不會空手來吃蛋糕的吧!小氣鬼!」
名倫轉身出去,回來時,手上拿着一個四方小巧的盒子。
「盼盼,生日快樂!」他說。
「謝謝!」
我把小盒子拆開,是一顆晶瑩美麗的藍寶石。
「藍寶石適合你神秘清美的氣質。帶着它,它會為你帶來好運,阻絕掉邪氣、不順遂。」名倫清朗說著。
「哇!名倫,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浪漫!」雪兒誇張的說。
「哇!好漂亮!」詠薇驚嘆又羨慕。「名倫,我生日的時候,你也要送我一顆這樣的寶石哦!」
「沒問題!你樂觀開朗,有綠色的感覺,我會送你一塊綠水晶。」名倫微笑道。
藍寶石已經過特別加工配了細練成為項練。我輕輕撩着他的細練,輕聲道:
「真漂亮!可是……很貴吧!」
「還好!我挑便宜的買。」他又微笑。
「想也是,他那種吝嗇鬼,怎麼捨得那種大手筆。」雪兒說:「快把它戴起來看看,看好不好看。」
我將藍寶石項練戴起來,展示般轉著身子秀給他們三人欣賞,房中沒有鏡子,我自己看不到那種光采。
「真的好漂亮!」詠薇呢喃著,不知道是在讚美藍寶石還是人。
「等等?」
雪兒沖回樓下,又衝上來,手上拿了一面玻璃窗大小的長方鏡,將它釘掛在牆上。
「這樣好多了!女人的房間裏如果少一面鏡子,那就跟少了靈魂差不多!」她滿意的說:「盼盼,來,看看你自己。我總覺得自己夠美了,每次看到你,還是忍不住想嫉妒。」
我微微—笑。雪兒的話說得有些誇張。
藍寶石在鏡中閃爍著光芒,閃耀着很美的色彩。它在我胸前垂盪著,繽紛柔美如夢幻。
「哇!盼盼,你真的美的讓人屏息!」詠薇微張著嘴,眼神透露著崇拜羨慕。
是的!我也覺得鏡中的自己變得很不一樣。真不可思議,僅僅是一顆寶石而已,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我將視線轉向桌上。框鏡中的J也在凝視着我,稱讚着我。這是我滿二十歲的夜晚,今後的日子會有什麼不一樣?
「對了!親愛的鄰居們,」雪兒打破如夢的氣氛,帶進現實的氣流。「假期還剩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你們有什麼打算沒有?天氣這麼熱,我們一起到海邊度假好不好?」
「度假?」名倫有點嘲諷的說:「那是有錢階級才有的悠閑!像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吃飽三餐都有問題了,那有閑錢和時間度假!」
「你口氣幹嘛那麼酸溜溜的?我們可以紮營,花不了多少錢的!」雪兒說。
「恕我不能奉陪,整個暑假我都有工作要做。」
「那,詠薇?」雪兒轉而徽詢詠薇。
詠薇婉惜又抱歉的搖頭。
「我是很想去,可是我必須回去陪奶奶,別墅里一定有很多事需要我回去幫忙。」她說:「對了,盼盼,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回去別墅?」
「回去?」我楞了一下,然後輕輕搖頭。
那裏不是我的家,我已經是無家可歸的人。
「那太好了!盼盼,我們倆一道去海邊度假吧!」雪兒高興的擁着我。
度假是一種享受,像我這種依賴別人施捨過日子的人,沒有資格談享受。更何況,現在的我,根本連明天該怎麼度日都不知道,那有閑情餘裕想那些遊樂的事!
「對不起!雪兒,我不能和你去海邊,我——」我停頓了一下。「我——我有些事要做!」
我說的相當遲疑,不想告訴她們我身上發生的事,又一時找不到好藉口。
雪兒臉刷一下沉下來,陰沈的說:
「看你的臉我就知道你在撒謊!不想去就直接說嘛,何必編這種二流的謊話當藉口,一點都不高明!」
「不是的!我——我——」我實在是有口難辯。
「算了!你們不去就算了!我一個人去也一樣!」雪兒甩著門出去。
「等等!雪兒,」我叫住她。「我去!我跟你一起去。不過,我只能待兩三天,我真的有事——」
「沒問題!」雪兒粉臉笑開,愉快的下樓。
名倫靠着牆,對著窗上那簾大海,從鏡中看着我說:
「雪兒任性慣了,不理她也就沒事,你何必那麼遷就她!」
「沒有關係,我自己也想去看海。」
我的手輕觸著鏡框中的J,他笑得那麼溫柔,像暖流泌入我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