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夜惡火。
「小姐!快醒醒!請妳快一點醒醒……」莫徹和他的打火弟兄逐層逐戶按門鈴叫醒睡夢中的住戶,若無人應門,就直接撬壞門鎖進入屋內逐一檢查。
雖然衝天烈焰已經在短短十分鐘之內被撲滅,但還是得儘快疏散住戶,暫時離開火場,確保安全才行。
「呃……不要吵我啦,我……好睏……好睏哦。」濃濃睡意含混着淡淡醉意的汪芮琦,像驅趕討厭的蒼蠅蚊子般,下意識地揮了揮纖纖小手,扁了扁嘴咕噥兩句,翻了個身繼續睡她的。
昨天,她精心製作的偶像劇「雪之舞」,收視率一舉衝破五,欣喜若狂的她特地在下班后,帶着「米堤亞製作公司」的員工,一起殺到「錢櫃KTV」飆歌慶功。
誰知,空有酒膽沒有酒量的她,才一杯黃湯下肚,整個人就軟軟醉掛在包廂沙發上不省人事,最後,多虧助理阿龐開車送她回家。
「小姐!拜託妳醒醒……」莫徹跨步上前搖了搖她裸露在絲被外的白皙臂膀。
「喂!你煩不煩啊人家睡得正香,幹嘛吵我……咦!你是誰?三更半夜闖進我的房間做什麼?」汪芮琦驚叫坐起,這會兒,什麼瞌睡蟲啦酒蟲啦全都在瞬間跑光光了。她睜開惺忪睡眼愣愣打量這個站在床畔俯視她的陌生男子──只見他寬大的深色衣服胸口、衣襬跟袖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闇夜中閃着刺眼的螢白反光條。
他是……小偷?
可是,不對呀,小偷潛入屋內偷東西,不都是躡手躡腳不敢發出一絲聲息靜悄悄地偷,為什麼他要叫醒她?
「嗄?」她頭皮發麻的重重倒抽一口涼氣,半夢半醉半醒的腦袋瓜里清晰浮現「劫財劫色」四個字。
這、這、這……不會吧她不會這麼倒霉吧?
「你……我……我宿醉未醒,我沒睜開眼睛,我根本沒看見你,你……你想偷些什麼就儘管偷……我的皮包就放在梳妝枱的抽屜里,我的提款卡密碼是……」汪芮琦很沒出息的拉起絲被蒙住頭。
「小姐,妳誤會了,我是消防員,不是小偷。」莫徹咽下滾到唇邊的笑意澄清。
「消防員?」她立刻探頭弓肘支身,不客氣詰問:「三更半夜,你這個消防員不待在消防局裏待命,跑到我房間做什麼?」
「妳住的這棟大樓失火了。雖說火勢已經控制住,不過,我們仍必須依例緊急疏散住戶。」他深沉的眸在黑暗中射出簇簇銳光。
「緊急疏散?」
眼睛逐漸適應漆黑的莫徹意外瞥見她如釋重負的大大鬆了口氣,並且迅速頹下緊繃的肩線。
「要做緊急疏散?呃……請你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皺成梅乾菜似的麻質上衣,很從容的拋下令人絕倒的一句話。
「等妳換一件衣服?請問,還要不要等妳化好妝再下樓?小姐,現在是緊急疏散,不是要去參加Party。快走吧。」他啼笑皆非的冷聲催促。
雖說愛美是人的天性,然而,再怎麼愛美,也要稍微考慮一下時間跟地點吧?
擔任義消多年的莫徹,憑着火里來水裏去的豐富經驗,歸納出一般民眾聽到失火了,通常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一種是驚慌失措奪門而出逃命要緊,一種是衝進屋內翻箱倒櫃搶救財物。
今天,他頭一回領教到像她這種愛美不要命的怪胎。
「不行!我堅持換件衣服再走。」她倨傲地抬高美麗的下巴。
她,汪芮琦,不但是活躍在報紙娛樂版最美麗的製作人,更是時尚圈的寵兒,她的舉手投足都是鎂光燈獵取的「嬌點」。
就算她的居家大樓慘遭祝融光顧,也得顧及完美形象,否則,萬一不幸被攝入鏡頭,豈不糟糕。
「小姐!時間緊迫……」
「緊迫?剛才你不是說已經控制住火勢?你放心,我換衣服的速度很快,保證不超過三分鐘。」三分鐘,只要給她短短三分鐘,她不但可以換好衣服,還可以梳梳頭髮,讓自己看起來容光煥發,不像現在這副邋遢德性。
「小姐!雖然火勢已經撲滅,但火場高溫很容易再度引燃……」
「你不給我三分鐘時間換衣服,我就賴着不走!」她的嬌蠻脾氣一發作,才不管什麼火場高溫或低溫哩。
「那麼,我只好得罪了……」沒時間跟她瞎耗的莫徹,索性拉起雪白的床單,將她包捆得只露出口鼻,然後,像布娃娃似扛在肩上,逕往門口走。
「喂!你幹嘛把我包捆得像一根麻花我警告你,再不快點放我下來,回頭我一定找律師告你妨礙自由!」他背上的空氣筒不斷擦碰到她,氣得她一邊罵一邊扭動嬌軀,激烈掙扎抗議。
「小姐!還有其它住戶正等着我前去疏散,我相信,由我扛着妳比帶着妳走要來得快,請妳乖乖合作。」莫徹打開大門,嗆鼻的濃煙瀰漫整條通道,他摸黑找到樓梯。
「咳……電梯在另一頭……咳……」被濃煙嗆得連連輕咳的她迷迷糊糊脫口提醒一句。她住在第十層,若走樓梯下樓,就算不累死,也會累掉半條命。
「失火了還搭電梯?小姐!那不叫逃生,叫送死!更何況,整棟大樓早已經被我們切斷電源了。」莫徹為之氣結的擰住眉頭。
他有一股衝動,很想剝開肩上這個笨女人的腦袋瓜,檢查一下裏面是不是裝滿漿糊!要不然,怎會連失火時千萬不可以搭電梯的基本常識都不懂!
看來,消防署得再加把勁強力宣導。
「聽你說話的口氣,彷彿在笑我……愚蠢?」她蠕動的身子一僵。
「呃……我不是笑妳愚蠢,而是同情妳的無知。」他不客氣的譏誚回答。
「你──」他輕蔑的語氣當下惹毛了汪芮琦,她一副老娘跟你拚了地扭來扭去,害他腳下一個不穩踩了個空,右肩胛先擦撞到牆壁,再順勢跌在滿是骯髒水漬的樓梯,他跟汪芮琦像兩顆人球般重迭在一起,從七樓咚咚咚滾落到六樓。
「你這個該死的傢伙!我……我詛咒你下十八層地獄!我詛咒牛頭馬面將你穿腸割舌拔肺……」滾得渾身又臟又臭的汪芮琦潑辣咒罵。
她狀極狼狽地扒開又濕又髒的床單,伸手將垂落的髮絲一一攏到耳後,濕濕黏黏的發梢不停淌下水滴,滴滴沿着她細白的頸子滑落背脊,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大哆嗦。
他森冷的黑眸波瀾不興地瞅她一眼,不加思索,再度攔腰將她扛在肩上,快步下樓。
「可惡!你這個睜眼瞎子!你以為我身上的兩條腿是用來觀賞的嗎我可以自己走路!不要你扛……」甩掉床單包裹的束縛,汪芮琦毫不客氣的掄起拳頭用力打他搥他掐他,他卻像銅皮鐵骨似不痛不癢,逕自邁開穩健的步伐快速下樓。
大樓外,午夜微涼的空氣夾雜着陣陣刺鼻的燒焦味,樓下中庭停了十多輛不斷閃着紅燈的消防車跟救護車,驚魂甫定的大樓住戶穿着睡衣,三五成群圍在角落,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莫徹不發一語,像丟掉廢棄物般扔下她,然後拎着空氣筒掉頭就走。
汪芮琦睜大一雙冒火的眼睛,瞪着他的消防衣背部反光閃着台北市消防局六個大字,以及○一五二的編號。
「○一五二!我跟你沒完沒了!你……咱們走着瞧!」備感屈辱的她對着他的背影大聲嘶吼。
莫徹聽見了,也停下了腳步,停了約莫三秒鐘,他無所謂的輕聳了聳肩,一副有本事就儘管放馬過來的跩樣,隨即背上空氣筒,頭也不回的進入大樓里。
他……一個小小的消防員,竟敢如此粗魯如此無禮對待她!
這口烏七八糟氣,叫她怎吞得下去!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咱們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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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該死的○一五二!」汪芮琦美麗的瞳眸噴出火花簇簇,火氣燜燒地盯着報紙娛樂版版面,十分諷刺地並排着她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她光鮮亮麗出席記者招待會的美美照片,另一張是她昨晚蓬頭垢面像只落湯雞的醜醜照片,上面還附註一段粗體字,寫着「落架鳳凰淪為落湯雞」。她忿忿地抓起報紙,兩三下就撕得稀巴爛,恨恨地丟進字紙簍里泄忿。
哎呀呀!她光撕爛公司的一份報紙有什麼用!外頭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報紙,她能全部搜括回來撕毀嗎?
唉!她早該想到她住的那棟大樓是台北市的十大名宅之一,裏頭住了不少電子新貴跟大明星,一旦發生火警,自然會吸引社會版跟影劇版的記者前去採訪。
昨晚,她一定是被那個○一五二給氣昏了,才會一時大意,忘了閃躲記者的鏡頭。
今天,她進入辦公室后,跟往常一樣打開報紙,卻發現自己佔據娛樂版的大幅版面,存心找碴的記者故意將她兩張恰似雲泥之別的照片並排在一起,好讓讀者對她美與丑兩極化的模樣品頭論足。
這時候,手機響起,原本不想接聽的她一直等到第七個鈴聲,才沒好氣按了通話鍵──
「我是汪芮琦。」
「芮琦,昨晚的火警,妳沒怎樣吧?」手機另端傳來蔣佩臻嗲里嗲氣的做作嗓音。
「謝謝,我很好。虛驚一場罷了。」她淡淡致謝。
汪芮琦跟「星辰製作公司」的蔣佩臻是死對頭,跑娛樂新聞的記者們最喜歡用「兩個女人的戰爭」來形容她跟蔣佩臻之間的緊張關係。
這兩個聰明、能幹、好勝、獨當一面的漂亮女孩,各自經營一家製作公司,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三不五時就將她們兩人列表做超級比一比;比她們製作的偶像劇收視率、比廣告秒數、比每集製作成本、比誰先下檔、比獲利能力、比穿着打扮……等等,舉凡能比的,都要一一搬上枱面好好較量一番。
「不瞞妳說,當我看見報上刊登的照片時,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芮琦,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妳的模樣兒很像是被人從臭水溝里撈起來的小貓,看起來真是醜斃了。呃……對不起,我這個人一向快人快語,不是故意要損妳,妳可別見怪哦。」蔣佩臻一派幸災樂禍的口吻。
「謝謝妳的關心。」呸!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兒。她心裏有數,蔣佩臻打電話來嘲笑她是真,慰問是假。
「晚上有沒有空?我請妳吃豬腳麵線,幫妳壓壓驚?」蔣佩臻好心邀約。
「謝謝妳的好意。不過,我承諾『雪之舞』的劇組同仁,一旦收視率突破五,第二天就請他們到『君悅』的總統套房開香檳慶祝。呃……對了,妳的『網住一片情』收視率有沒有起死回生啊?聽說妳每集光是付給男女主角的酬勞就高達七十萬之譜?嘖……佩臻,妳真是大手筆哪。不過,我很擔心妳的收視率若持續低迷不振,廣告客戶會抽掉廣告,到時候,妳豈不是賠得慘兮兮?」她巧妙的轉移話題,狠狠倒打蔣佩臻一耙。
電視圈裏都知道蔣佩臻超迷信大牌,動不動就開出千萬酬勞請當紅偶像明星挑大樑演連續劇;汪芮琦的作風卻大不同,她壓根兒不相信大牌偶像明星是收視率的萬靈丹,寧願將大筆預算花在編劇、花在場景、花在製作上。
就拿這檔「雪之舞」來說吧,她甚至不惜將整支外景隊開拔到北海道去拍攝美麗的雪景。
「妳……謝謝妳這麼關心我的荷包。唉!製作節目嘛,難免有虧有盈,我承認輸掉這一檔戲,不過,我有信心下一檔一定贏過妳。」不服輸的蔣佩臻誇下海口。
「是嗎?佩臻,蓋洛普的收視率調查數字會說話,絕不是妳誇口要贏我就一定能贏得了我。很抱歉,我正在決定下檔戲的演員表,沒空陪妳閑聊……」
「哎呀!瞧我糊塗得差點忘了中午跟『莫氏集團』的二當家有個飯局。芮琦,妳應該很清楚『莫氏集團』每年編列十億元廣告預算吧?我只要爭取到『莫氏』的大筆廣告,就可以高枕無憂啦。」雖說蔣佩臻製作的偶像劇收視率敬陪末座,但她拉攏廣告大戶的交際手腕卻無人能及。傳聞蔣佩臻劇中的女演員們經常得陪廣告大戶吃飯應酬,汪芮琦則不然,她只要求演員專心演戲,不必做無謂的交際應酬。
「佩臻,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妳必須用心製作出精良的戲劇才能抵抗日劇韓劇跟大陸劇的三面夾擊,而不是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陪廣告戶交際應酬。」基於兩人多年來亦敵亦友的矛盾情誼,她難得發自內心的奉勸一句。
「依我看,妳並非不想跟廣告客戶應酬套交情,而是怕酒一沾唇就醺醺醉倒的妳,會在客戶面前出糗吧?」蔣佩臻對她的勸告一點也不領情的回以訕笑。
說到喝酒,蔣佩臻是圈內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汪芮琦則恰恰相反,是出了名的一杯就醉。
「妳……妳喜歡當一隻花蝴蝶周旋在廣告客戶之間,妳就繼續在花叢中亂飛舞吧。現在,我真的沒空跟妳閑嗑牙。」汪芮琦覺得自己簡直好心被雷親。
「妳沒空?我也正忙着呢,拜拜。」蔣佩臻搶在她回答前關掉手機,彷彿這麼做就佔了上風似。
「幼稚!」汪芮琦對着手機啐了句,打開抽屜取出幾組定裝照,準備敲定下一檔戲的幾個重要角色。
衝著「雪之舞」叫好又叫座,她原本想打鐵趁熱籌拍「雪之舞」續集,偏偏「雪之舞」的幾個重要演員,不是到大陸舉辦巡迴演唱會,就是到歐洲拍廣告當代言人,檔期怎麼軋都軋不攏,逼得她只好暫時擱下續集,緊鑼密鼓開拍另一出「紫色之戀」。
「芮琦姐,我查到○一五二的檔案資料了!」阿龐連門都沒敲,就冒冒失失闖進她的辦公室。
「真的?快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汪芮琦像一隻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興緻勃勃地放下交迭的美腿。
「他叫莫徹,未婚,是一名義消。此刻,因濃煙嗆傷正住院接受治療。」
「住院?他住哪家醫院?」她那雙深褐色的嬌眸鬼鬼的在眼眶裏溜了一圈。
「馬偕。」
「好極了!阿龐,你去幫我買一籃珍珠芭樂,我要到醫院去探視他。」她開心的旋着手上的原子筆。
「珍珠芭樂?探病帶珍珠芭樂?芮琦姐,應該買蘋果或者水梨比較適合吧?」阿龐略顯困惑的抓抓三分小平頭。
「蘋果?水梨?莫徹這個害人精害我當眾出糗,照片還登上報紙版面,讓全台灣的人都瞧見了我的醜八怪模樣,你還要我請他吃蘋果吃水梨哼,想得美唷。」她撇唇冷哼。
「喔。」看見汪芮琦咬牙切齒的表情,阿龐不禁對那個素昧平生的莫徹寄予無限同情。
唉,這個可憐又倒霉的莫徹,什麼人不去惹,偏偏惹到有仇必報的汪芮琦,未來肯定沒好日子過。
「對了,順便跟花店訂一束白色小雛菊,一起帶去。」一不做二不休,汪芮琦若不把莫徹活活氣死,難消心頭之恨。
「白色小雛菊芮琦姐,妳是去探病還是去弔唁?探病送人白色小雛菊,擺明了觸他霉頭,咒他去死嘛。」阿龐深深覺得芮琦姐不去製作整人遊戲的電視節目實在太可惜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擺張香案,焚香默禱,祝他早死早超生。」她笑得一臉桃花舞春風。
「這……」這會,阿龐終於明白何謂笑裏藏刀了。
「阿龐,快去把水果跟鮮花準備好,再陪我一起去醫院。」她敢這麼提着一籃珍珠芭樂、捧着一束白色小雛菊去醫院探病,當然得找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護駕,而眼前的阿龐就是最佳人選。
個性憨厚的阿龐濃眉大眼闊嘴厚唇外加虎背熊腰海豚肚,他若在方正的下巴蓄上一把大鬍子,就可比抓鬼大師鍾馗,相信連鬼見了都會退避三舍;她帶着他一同去探病,等於是貼了張平安符。
「什麼妳叫我陪妳去醫院」阿龐蹬地跳了半天高。
「怎麼?你不願意?」她挑了挑兩道彎彎的柳葉眉。
「不,我願意,我當然願意。」阿龐認命的點頭如搗蒜。
「那就快去準備鮮花素果吧。」她快樂得想扯開嗓門引吭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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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你瞧瞧,一個嗆傷的消防員居然住進頭等病房耶,這未免太浪費咱們納稅人的血汗錢了,也不怕半夜作惡夢摔下床跌斷骨頭。」汪芮琦尖酸刻薄地大肆抨擊。
打從她踏進馬偕醫院,立刻引來候診民眾紛紛探頭探腦對她行注目禮。民眾不是因為她長得太妖嬈太美麗,而是她手上那束白色小雛菊出現在醫院,感覺很不協調,怎麼看怎麼刺眼。
她狀極優雅的摘下茶色橢圓框墨鏡,顧盼生姿,大方接受投注在她身上的幾百道狐疑的眼光。反倒是長得一臉凶神惡煞的阿龐,活像考試作弊當場被逮的小學生,一徑低着頭進入電梯,再緊緊跟隨汪芮琦的腳步,走出電梯來到頭等病房門口。
「芮琦姐,據我所知,一般健保給付只供住四人一間的普通病房,若病房升等,得自掏腰包。」阿龐實話實說。
「我還以為你的舌頭被貓叼走,變成啞巴了。不然,一路上怎會如此安靜,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她挖苦一句。
「我——」阿龐怪難為情的盯着手上的珍珠芭樂;別看他這個大塊頭長得粗獷雄健,其實,他臉皮薄得很。
「我們進去吧。」她努努嘴,示意阿龐開門。
「芮琦姐,妳……妳真的要進去?」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阿龐一定毫不猶豫選擇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進去我來幹嘛?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幹,跑到醫院閑逛啊?」
「我……我覺得妳跟莫徹談不上交情,就算兩手空空進去探病,莫徹應該不會見怪……」阿龐恨不得將珍珠芭樂跟白雛菊扔進垃圾桶毀屍滅跡。
「什麼兩手空空?你沒看見我一手鮮花一手水果,禮數可周到呢。」她的嘴角浮現一抹最甜美的惡劣笑容。
「可是……」
「可是什麼?」
「妳不怕莫徹拿妳送他的珍珠芭樂丟妳頭啊?」阿龐擔心的問。
「怕什麼!別忘了,莫徹才兩隻手,我們兩個人合起來有四隻手,真要玩丟芭樂大戰,難道我們四隻手會丟輸他兩隻手嗎?少沒出息了,我們快進去吧。」她朝阿龐翻了翻白眼。
「喔。」阿龐不得不硬着頭皮推開病房的門。
汪芮琦一馬當先進入病房,雪白的病床上卻不見莫徹的身影,原來他老兄正舒適地坐在窗前看書;聽見了腳步聲,他的視線才從書本的字裏行間轉移到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汪芮琦身上。
「兩位……是不是走錯病房了?」他隨手合上攤在膝蓋上的書本。
「你忘了我啦?〇一五二。」他略帶沙啞的低沉磁嗓敲進她的耳膜,這聲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妳是?」她喊他〇一五二?全天下也只有一個人曾惡聲惡氣喊他〇一五二。難道她就是……莫徹不大肯定的瞇着眼,似乎很難將眼前這名巧笑倩兮的氣質美女跟昨晚那個少根筋還很番很魯的恰查某聯想在一起。
「閣下真的只是嗆傷嗎?要不要請醫生順便檢查一下你的腦袋?我真擔心下樓時那一跤,說不定把你摔成了腦震蕩。要不然,怎麼才相隔短短十多個小時,你就不認得我啦?」她笑得一臉天真爛漫,還裝無邪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哦,我想起來了,妳不就是那個火警后要先換衣服再搭電梯緊急疏散的無知小姐嗎?」他不假思索的反攻回去,顯然嗆傷根本無損他舌頭的戰鬥力。
「噗!芮琦姐,他所形容的那個無知小姐真的是妳嗎?」一旁的阿龐皮癢討打地噴出笑聲。
「我……那是因為我被一名粗魯的消防員從宿醉中搖醒,才會導致腦筋一時秀斗。」一句無知小姐,把汪芮琦氣得火冒三丈,惱羞成怒的她先回頭狠狠瞪阿龐一眼,警告他閉嘴,才將拎在手上的珍珠芭樂跟白色小雛菊一古腦兒塞進莫徹手中,迷人的粉嫩菱唇綻開一朵無懈可擊的笑花,言不由衷地甜甜祝福道: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請你笑納,祝你早日康復。」
「謝謝。」他覩帥的臉龐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驚訝,蓄滿濃濃譏誚的唇線迅疾勾勒出一抹瞭然於胸的冷笑。他抽出插在花束里的名片,念着:
「『米堤亞製作公司』汪芮琦。妳是電視製作人?」
「是啊,芮琦姐是電視圈首屈一指的製作人,她製作的連續劇檔檔叫好又叫座。」多嘴的阿龐搶着回答,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氣樣。
「喔。」他淡淡應了聲喔,慢條斯理走了過去,將她硬塞給他的芭樂跟花束放在小長桌上。
一般人聽到電視製作人的頭銜就會兩眼發亮,莫徹卻反應冷淡,令阿龐忍不住多瞄他一眼。
莫徹長得英俊有型,深邃的五官散發出一股冷冷的傲氣,感覺又帥又酷。
阿龐偷偷決定要找個機會建議芮琦姐簽下莫徹,他相信莫徹未來走紅的程度,一定可以凌駕F4。
「謝謝你昨晚不惜撬壞我家門鎖,強行進屋通知我緊急疏散。」她夾槍帶棍致謝,口氣隱含着極度不滿。
不滿?
是的,不滿。
當汪芮琦看見莫徹將她家那扇高雅的硫化銅門敲凹一大塊時,氣得臉都綠了。
眼裏容不下一絲不完美的她,一大早就打電話聯絡鋁門窗師傅前去丈量,重新訂製一扇門。
「我足足按了三分鐘門鈴,卻一直不見妳來應門,逼不得已,只好撬壞妳家的門鎖進去。」他當然聽出了她話中的不滿,趕緊為自己的行為提出辯解。
「呃……住頭等病房挺舒服的嘛。」她岔開話題,優雅的轉了個圈,瀏覽一下約莫八坪大小的空問。
「舒服?妳有興趣的話,不妨以全身健診為由,住進來試試看舒不舒眼?」他開口邀她住院的口吻,宛如邀她參加旅行團似,一派輕鬆。
「你……」汪芮琦聞言一愣,隨即不甘示弱的挖苦着:
「聽說你被濃煙嗆傷住院,我立刻擱下手邊的工作,買了鮮花跟水果趕來醫院探視,以報答你昨晚的緊急疏散之恩。不過,從你的牙尖舌利看來,我似乎太多慮了。」見到莫徹神采奕奕,像一尾活龍,汪芮琦心裏沮喪得想尖叫想狠狠踢他一腳。
「謝謝妳的鮮、花、水、果。」他戲謔地加重語氣。
「甭客氣。對了,你是嗆傷的病人,應該多喝水多休息少說話。那……我就不便再多打擾。阿龐,我們走吧。」自討沒趣的汪芮琦也不等莫徹回答,就匆匆拉着阿龐悻悻離開。
厚!她在百忙之中巴巴跑來,無非是想看他的懨懨病容,沒想到他看起來精神不錯,臉上甚至連個瘀青或擦傷都沒有。
而,最、最、最氣人的是,她原本以為當他看見她送的珍珠芭樂跟白色小雛菊時,一定會覺得晦氣而大動肝火,嘿……只要他一動怒,她絕對會毫不留情的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沒想到他居然一點也不動氣,還很有風度的笑納,逼得她不得不把精采絕倫的罵人詞句統統悶在肚子裏,恨英雄無用武之地。
莫徹目送她跟阿龐離去的背影,轉身將插在花瓶里的漂亮紫羅蘭取出扔進垃圾桶,隨手抓起那東白色小雛菊,先湊至鼻尖嗅了嗅,再喂進花瓶里;接着慢條斯理的從水果籃里拿出一顆芭樂,隨便在袖子上擦了擦,再狠狠咬一口。
呃……汪芮琦,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