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這裏是通往磐龍城必經之路,馬車應該快到了。”若雪邊說邊撥開樹葉,朝馬車過來的方向張望。

永寧渾身緊繃的想要移動身體,緊張的沁出汗水。

“你臉色不怎麼好看耶。”若雪皺眉道。

永寧苦笑,她們現在在一棵大樹上,高度比一般屋頂還高,教她怎能不害怕。

“來了!”若雪驚叫,連忙叮嚀她,“你待會要很完美的跳下去,剛剛好落在馬車前,這種方式最能讓城主記住你。”

永寧一聽見馬車來了,對若雪的耳提面命,只是漫不經心的應了聲,一顆紊亂的心早已緊張得不知所措。

穆哥哥就坐在那輛馬車裏,他就在那裏,多年未見,他是否還記得她?

“準備要跳了。”若雪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跳!”

雙腳都在發抖怎麼跳?但若不跳,她可能再也沒機會見他。永寧索性閉上眼,深吸口氣壯壯膽,準備要跳時,腳下一滑,她來不及穩住身子,伴着尖叫聲落在馬車車篷的上方。

她睜開受驚的秋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穹蒼,還有幾朵白雲飄過。

馬車停下來,布簾被人一把掀開,一名相貌出奇俊美的男人跳下車,不可思議的盯着躺在馬車上“欣賞”藍天白雲的姑娘。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跳到馬車上,看什麼看,還不快點下來!”向安生怒火滔天,這姑娘真是膽大包天,若不是磐龍城中從未出現過刺客,他會以為有人慾行剌城主。

永寧笨手笨腳地跳下來,直勾勾地望着生氣的他。他沒變嘛!還是那張俊美無比的臉孔,難怪每次都被人誤認為姑娘家了。

“你是哪家的姑娘?住在哪裏?有什麼意圖?”向安生連續問了好幾個問題,顯得焦躁不耐煩。

“你是向安生吧?”

“我在問你的名字,你不照實回答,扯到我身上幹什麼?在磐龍城裏,有誰不認識我向安生?”他誇口地揚起優美的下巴。

“你不記得我了?”她有點失望,畢竟他是穆哥哥身邊的人,他忘了,穆哥哥會不會也忘了?

向安生最討厭啰嗦的姑娘家,不耐煩的說:“好了、好了,我不管你是誰,你快讓開,別再阻擋城主的馬車,懂嗎?”

他厭煩地瞪她一眼,轉身回到馬車上,吩咐馬夫起程。

“誰?”穆問濠剛才拉開布簾,看到一個女孩子的背影,一身窮人家的打扮,髒兮兮的。

“一個啰唆的女人。真搞不懂,女人總是有層出不窮的麻煩。”

永寧看着馬車走遠,心裏一驚,連忙追上去。

“不要走!穆哥哥、穆哥哥!”

向安生大皺其眉,探頭一看,“她追來了,這娘們怎麼這麼難纏?”

穆哥哥……穆問濠彷彿想起什麼。

“城主,怎麼了?”向安生難得看到穆問濠臉色愀然一變。

永寧兩手在嘴邊圍成圈,大叫:“我是永寧,穆哥哥,我是永寧!”

“叫馬夫停下來。”穆問濠不疾不徐的吩咐,冷漠的眼中閃過千百種情緒。永寧,當年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如今也該是個會作夢的少女了吧。

永寧大口喘着氣,看到馬車停下來,她欣喜若狂地奔向前去。

穆問濠步下馬車,一站出來,天生的威嚴氣度表露無遺,濃眉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她。

她的心漏跳一拍,他像一尊完美的神祗,光彩奪目,爾雅非凡,他讓她緊張得開不了口。

“你長大了。”盯着她欣喜的臉蛋,他笑着掏出一條綉工精緻的絲絹,為她擦拭滿臉的灰塵。“吃了不少沙子,嗯?”他取笑道。

“你並沒有忘記我。”永寧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柔柔的聲音充滿感動。

“我不會忘記你。”絲絹擦拭過的地方,是白皙無瑕的肌膚,雙頰還泛着晶瑩的紅澤,她長得十分美麗,尤其是那對會說話的眼睛,閃爍着純稚的天真氣息。

“穆哥哥,我沒有令你失望,只要是該學的、該做的,我全都認真努力在做,我有自信能在同儕中拔得頭籌。”她急急地告訴他她做到約定的事,就等待他開口了。

“我知道你做得到,當年我沒有看走眼。”

“那麼我……我可以跟你回磐龍府嗎?”她靦腆地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問。

向安生聞言,衝口道:“你的臉皮真厚,三番兩次欲進府,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

“我沒有。”她反駁,“我只是……不想待在春秋學堂了。”這是原因之一。

穆問濠掃了她一眼,這身類似下人的衣物,怎會穿在她身上?

“陳氏夫婦對你不好?”他挑眉問她。

“這……”畢竟他們是撫育她的人,夠辛苦了。“不,他們對我很好。但是我--”

“你剛剛是從樹上掉到馬車上的嗎?”

“嗯,不小心腳滑了。”

“你的功夫還不行,什麼時候面對三名土匪還能遊刃有餘時,我會去接你。回去吧。”他的語氣溫和,但透露出來的無情冷漠,像是對一個陌生人一樣。

“城主,你真英明。”向安生大笑,隨着穆問濠上馬車。

“穆哥哥,我不想回去……”

穆問濠拉開左邊的布簾,看到她水盈盈的大眼睛盛滿恐懼。

“學武不可怕,怕的是你不學。”

“但是……”永寧欲語還休,要怎麼對他說待在春秋學堂,彷彿置身地獄一般呢?她不想當忘恩負義之人,所以不能說呀。

“回去,免得陳氏夫婦擔心。”

“你會來看我吧?會嗎?”

穆問濠深深看她一眼,她嘗到沒有親人在身邊的寂寞了嗎?很好,他就是要她懂得孤獨。

“會,改天去看你。”他笑着允諾。

“不能騙我,我不要再等八年了。”

“過幾天等我處理完事情,我一定會去看你。”

“好。”目送他離去,永寧感到心頭酸酸痛痛的,好不容易見到些面,她卻不能回他身邊。

一直躲在樹后的若雪跑出來,笑着說:“城主對你好好喔!還紆尊降貴幫你擦臉,他對你非比尋常喔。”

“我還是不能回去,還是一個人。”她低聲呢喃着。

“不會的,城主待你這般好,你一定很快能回他身邊。”若雪安慰她。抬頭髮現天色已晚,“糟了,師母一定找不到你,快回學堂!”

“城主,虧你還記得她,我都忘了。”向安生兩手枕在腦後。

穆問濠眼中閃過數種情緒,聲音低沉地說:“她十六歲了。”

“哇,真不得了,連這種細節你都記得?”向安生大驚小怪地叫道。

豈容許他忘?他盼呀望呀,期待她長大成人,在嚴教之下精通琴棋書畫,好成為他最重要的復仇棋子。

今日一見她,儘管衣衫襤褸、脂粉未施,依舊看得出她秀麗出塵的花容月貌,還有那股天生的皇家氣質,在她身上表露無遺。

“看她那狼狽的樣子,好像生活很清苦,可憐喔。”向安生語氣似在同情,但眼中毫無憐憫之意。

她的確過分清瘦,就像永遠沒吃飽的下人,這是怎麼回事?

溫和的眼漸漸深沉,或許他該關心一下這顆棋子。

永寧步履蹣跚地走向簡陋小床,每一步都會扯動身上的傷口。她忍住了淚,因為這頓打罵是值得的。

她坐在床上,拿起一罐若雪偷偷給她的藥酒,說是對跌打損傷有效,所以每次受到毒打,這瓶藥酒就成了她的救命符。

她捲起左袖,隨着袖口拉高,一倏雪白玉臂上的棍痕就越多,她倒了一點藥酒在上面,輕輕的揉起來。

她蒼白的唇間不時逸出痛呼,臉上、背上亦大量冒冷汗。

待她擦完身上每處的傷后,眼睛已經累到張不開了,於是倒頭便睡。

在夢中,她看到一座巍峨壯麗的宮苑,她就在這座美麗又熟悉的宮苑飄行,白天的苦全煙消雲散。

“寶公公。”

她聽見有人在叫,猛地回頭,忽然置身一座殘破的小廟中。她瞪大了眼,眼前柴枝燃燒的紅光,被鮮血澆熄,到處是一片殷紅和血腥味,她驚恐極了,拼了命的躲,躲進一個男人懷裏,她仰頭一看,是穆問濠。

她終於放心了,驚魂未定地偎在他懷裏,但一柄亮晃晃的白刃出現在她面前,穆問濠帶笑的眼毫無殺意,但他手上的白刃就要刺進她胸口……

“啊--”永寧滿頭大汗地坐起,心有餘悸地想着那似真似幻的惡夢。

“臭丫頭,都什麼時辰了,還賴在床上,非要給她一頓教訓不可。”

陳師母氣急敗壞的叫聲由遠而近,永寧嚇得趕緊起身更衣,無暇多想剛才的夢境。

她忍着痛,但未更完衣,陳師母已推門而入。

“師母。”她一驚,也不管疼不疼,連忙端正服裝。

“你要睡到幾時?是不是要等我做完所有的粗活才叫你大小姐起來啊?”陳師母語氣尖酸刻薄,一張勢利的臉,配那張吐不出好話的嘴,真是絕配。

“我立刻去做。”她隨便抹了把臉,行動遲緩、步履維艱地走出房門。

“不用了。”陳師母口氣不佳的瞪着她,將手中一套衣裳交給她,“換上它,有客人在大廳等着你呢!”

永寧茫然地接下那觸感極佳的衣裳,“什麼客人?”

“見着了不就知道了嗎?我可告訴你,放機靈點,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全要看我的臉色,不准你胡亂瞎鬧,明不明白?還獃著幹什麼?快去換衣裳,想讓客人親自來請你嗎?”

聞言,永寧迅速地換上那套衣裳。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穿,她覺得有點不自在,卻有點雀躍。不過她隨即想到要做粗活,穿華衫太浪費奢侈了。

她慢慢地走進大廳,儘可能讓人看不出她有傷在身。

“穆哥哥?!”師母口中的客人就是穆哥哥?!她太驚訝、太高興了,想奔過去,陳師母的咳嗽聲驚醒她。

穆問濠緩慢地站起,仔細端詳她不同昨日的美麗。

他果然沒看錯,永寧已經長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青黛點眉、似水秋眸、菱形玫瑰色澤的小嘴,加上她天生一股貴族氣質,活脫脫像個飄然絕塵的仙子。

他向來不把女人放在眼裏,但她的美令他不由自主的出神凝視。他滿意地笑了笑,能讓他平靜無情的心湖泛起小小漣漪,相信進宮后,不需要太久,她便會獲得皇宮內上上下下的喜愛,包括乾隆。

“穆哥哥……”永寧第一次被喜歡的人這樣專註的看着,心底慌張極了,一張秀麗的臉低了下去,染上漂亮的紅暈。

“比起昨日好多了。”他笑看她害羞的模樣。

昨日?陳氏夫婦一驚,互看一眼,陳老師示意妻子開口。

陳師母立刻賠罪道:“城主,是老身教導無方,才會讓永寧去驚擾了您。我們昨天四處尋找她,以為她失蹤了,嚇了我們一跳,希望城主不要怪罪才好。”

“無妨。”穆問濠不介懷地揮了下手。

“謝城主。永寧,還不快謝謝城主饒你無禮之罪。”陳師母板起臉孔,嚴厲地說。

“謝穆哥哥。”

穆問濠看了陳師母一眼,執起永寧的玉手,“永寧有沒有給你們惹麻煩?”

“她……”陳師母看見他執着永寧的手,驚異地瞠大了眼,“沒有,她十分乖巧,我們亦很疼愛她。永寧,你說對不對?”

“嗯,這些年的養育之恩,永寧就算做牛做馬也要還。”她沒心眼的回答。

“喔?”穆問濠淡然的聲音,聽不出他的喜怒衰樂。他低眸看着她清澈的水眸,她不像在撒謊。

無喜怒的黑眸忽地眯起,那白皙的皓腕露出一道淤痕,他忽地拉高她的袖子,在眾人驚呼聲中,看到他想也沒想到的傷痕。

“穆哥哥……”永寧驚慌地把袖子拉低,掩飾醜陋的淤傷,悄悄地瞧陳師母一眼,她的怒火中夾帶三分驚恐。

“這就是你們疼愛的方式?”他淡淡地說,向來揚起的嘴角壓下幾分。

陳師母急忙走近,無可奈何的說:“她有時候太頑皮了,老是違逆我們的意思,給她一點小小教訓,她才懂得收斂。”

“你做了什麼頑皮的事?”穆問濠轉頭問永寧,不待她回答,又說:“看着我說話。”

“我沒有得到老師及師母的允許,擅自離開學堂,去……去找你。”

穆問濠眼神高深莫測,目光掃向陳氏夫婦,兩人不由自主地打個哆嗦。

陳師母還不知死活地說:“城主,我們都是照你話去做,你說要嚴格,我們是絲毫不敢鬆懈。”

“你的意思是,全都怪我啰?”穆問濠嘴在笑、眼在笑,但卻教人一陣膽寒。

陳師母嚇得退到陳老師身邊,不敢再吭一句。

“永寧,我問你,你要照實回答。陳氏夫妻是你不想待在學堂的主因,是不是?”永寧猶豫一會兒,點點頭,接著說:“但沒有老師和師母的收留,供我吃住,還教我讀書,我可能就見不到你了,所以這點皮肉傷不算什麼。”

“供你吃住?我懂了。你跟我回磐龍府,以後由我親授你武功。”

永寧怔住了,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

“不高興?”穆問濠溫柔地問,笑容不再夾着怒氣。

“不……是太高興了。”她靈動大眼盈着水氣,開懷地笑了。

“但是城主……”陳氏夫婦不明白,城主不愛女色是出名的,獨獨對永寧花上八年的心思,再說當初他眼中不經意透露的訊息,會是他們會錯意了?

“你們想說什麼?”穆問濠啜飲香茗,漫不經心地斜睨他一眼。

“沒……有。”縱然有再多的話,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竄過背脊的冷顫已做了回答。

“穆哥哥,你等一下,我去收拾收拾。”永寧笑着說道,忘了身上有傷轉身就跑,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她覺得丟臉極了,不敢回頭,急忙爬起身慢慢走開。

瞪着她過分遲緩的背影,穆問濠並沒有當場向陳氏夫妻興師問罪,他想,他心底或許有份魔鬼般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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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龍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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