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是一個下雨天。
從早上十點就窩在工作室一整天的金毓嫻感到飢腸轆轆。她這個人什麼都能忍,就是禁不起餓,一餓就會亂髮脾氣,更定不下心工作。她隨即放下抓在手上的鋸子下樓,穿越十字路口衝進對面的便利超商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一走出店門,她立刻嘴饞地咬了一口冒着熱氣的包子,突然看見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着一隻渾身髒兮兮的流浪狗正以熱切的企盼眼神,目不轉睛盯着她手上的肉包子流口水哩。
雖然,她不養寵物,但,並不代表她不愛狗。
她愛憐的蹲下去朝它拍拍手,示意它過來;起先它有點害怕的低低狺狺兩聲,警覺性很高的往後退了兩步,瞪着一對狗眼睛看她看了近三十秒,直到確定她對它毫無惡意后,才慢慢走了過去。
「狗狗,乖!我請你吃好吃的肉包子。」她剝下四分之一塊送到它嘴邊,它本能的拿狗鼻子嗅一嗅聞一聞后才張口吞下那塊肉包。
「可憐的小東西!你一定餓壞了,喏,兩個肉包子都給你吃。」她把肉包子放在地上,它不客氣的兩三下就吃得清潔溜溜,還意猶未盡的伸出狗舌頭舔舐殘留在塑膠袋裏的肉汁。
「還沒填飽肚子是不是?沒關係,等我一下,不要走開哦。」她再三叮嚀那隻流浪狗,隨即轉身跑進超商再為自己買了兩個肉包,為它買了一個微波過的排骨便當。
「來!吃飽一點。」她把便當打開來放在牆角,它立刻搖着尾巴上前狼吞虎咽吃起來。
金毓嫻吃着手上的肉包,心疼的看着它大口大口啃咬排骨,油然生起一股衝動很想抱它回家養。不過,她冷靜想了想,不行!自己幾乎以店為家,若把它養在家裏,恐怕會三餐不繼,而店裏滿坑滿谷的貨品實在不方便養狗……她仔細斟酌后,覺得還是算了吧。
「……」她靜靜守候一旁,等它吃光排骨便當后,把空的便當盒扔進垃圾桶,準備回店裏去。
「哦,請你不要一直跟着我……」她發覺它一路尾隨着她,彷彿拿她當主人似,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腳步轉身摸摸它的頭。
當她看見它佈滿眼屎的眼睛流露出乞憐的眼神時,她很怕自己會按捺不住衝動帶它回家。趕緊扭頭加快腳步,也不等綠燈亮就違規穿越馬路。
「嘎滋!」疾馳車輛的緊急煞車聲伴隨狗的凄厲慘叫聲,像一根針尖銳地刺向她脆弱的耳膜,緊接着傳來的是車子倒退加速駛離的呼嘯聲。
金毓嫻覺得體內的血液瞬間凝固,她的一顆心急速往下墜落,她甚至連回頭一探究竟的勇氣都沒有。
直到有一位歐巴桑高分貝喊道:「夭壽喔!撞到狗的車子落跑啦!」
「天啊!」歐巴桑的話證實了她心中不想去面對的殘酷事實,金毓嫻難過的轉身跑回頭,緩緩蹲跪下去,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觸摸躺在血泊中的狗。
被撞得不輕的它看見她時,眼神閃爍着極度不安與恐懼,它痛苦的緩緩閉上眼睛默默流淚。
「乖狗狗!你要勇敢撐着點……我這就送你去醫院,我求求你一定要撐住……」她不顧旁人的異樣眼光,抱起滿身是血的狗,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奔「可愛家動物醫院」
「薩醫師!我家的露露最近不知怎麼搞的,眼睛老是紅紅腫腫。」長相富富泰泰的趙媽媽,正處於孩子都已經長大外出上班的空窗期,於是,把濃濃的母愛全轉嫁到這隻名喚露露的西施犬身上,小傢伙只要打個噴嚏拉個肚子,趙媽媽就神情緊張的送到醫院掛診,比照顧一個娃兒還緊張哩。
「哦?讓我看看……」薩孟哲傾身向前,一手托住露露圓潤的下巴,一手輕輕撐開露露的眼睛詳加檢查。露露先是畏懼的把身軀蜷縮向後,討憐地嗯嗯哼哼幾聲,這才乖乖配合他的觸診。他告訴趙媽媽說:
「露露在眼瞼最內側的位置長了一些毛,不斷刺激之後導致結膜發炎,才會眼睛紅腫、淚液跟分泌物也就特別多。」
「那是?」
「就是俗稱睫毛倒插。」
「睫毛倒插?我還以為只有人類才會發生這種癥狀。」
「舉凡眼睛長有睫毛的動物都有罹患的可能性。」
「那……需要開刀嗎?」
「這刀非開不可。」
「噢!可憐的小寶貝。」趙媽媽萬分心疼的摟住露露。
「以露露睫毛倒插的部位,我建議採用冷凍手術治療。」
「什麼是冷凍手術?」
「所謂冷凍手術,就是不用划任河刀口,只是在患部的毛囊,以零下九十六度的低溫破壞毛囊,讓毛囊凍死,令毛髮不再生長。」
「聽起來似乎風險不大?」趙媽媽因緊張而僵硬的臉部肌肉逐漸鬆軟下來。
「冷凍手術的最大風險在於麻醉部分,不過,您放心,我的麻醉師臨床經驗很豐富。」
「有了你的口頭保證,我也就安心了。呃……對了,動這種手術會不會產生什麼後遺症啊?」
「冷凍手術的術后問題就和凍傷一樣,會產生短暫性的黑色素褪色,不過,絕大多數在三到六個月之間,黑色素就可以恢復。」
「那……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動手術?」
「手術時間……我跟您排定在星期五上午十點鐘,另外我會開一份眼藥膏給您帶回去,早晚各塗抹露露的眼睛一次。」薩盂哲把診斷資料輸進電腦里。
「謝謝。」趙媽媽抱着露露走出診療室。
「薩醫師!有一隻被車子撞傷的狗被緊急送進開刀房,正等着您過去開刀。」一名護士小姐匆匆進來。
「好!我馬上過去。」薩孟哲邁開大步,行色匆匆的趕往開刀房。
就在他拾階走上二樓時,沒想到卻在開刀房前面的信道上,遇見神情慌亂衣服沾滿斑斑血跡的金毓嫻。
「你怎會在這裏?」他驚訝的問。
「薩盂哲!我求求你!求求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回它的生命……」她情緒激動的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雪白袍袖苦苦哀求,根本不管旁邊的護士正瞪大眼珠子瞅視她。
「是你撞傷那隻狗?」
「不!不是!」她泫然欲泣的咬了咬下唇,哽咽的說:「可是,卻是我害它遭到不測。是我!都怪我!是我害它被車撞成重傷,嗚……」熬不過良心的譴責,六神無主的她突然撲進薩孟哲的懷裏淚如雨下。
「你放心,我一定會儘力搶救它,你且坐在這裏等我的好消息。」他抬手抹去她臉上令他心疼的淚痕,溫柔的將她按坐在開刀房門口的椅子上。
「好。」她不安的絞着十根手指頭,忐忑不安坐着。
「……」他切切的愁眸深深地瞥她一眼,也不敢再多耽擱,隨即推開開刀房的扇門,走了進去。
牆上掛鐘的秒針迅速的一格跳動過一格,金毓嫻苦着一張美麗的臉孔,整個人陷入排山倒海席捲而來的自責與悔恨中。
她恨自己為什麼要搶紅燈!不然,尾隨在她身後的流浪狗也不會因為怕跟丟而盲目的學她搶紅燈過馬路,才會不幸遭疾馳而來的車輛撞得奄奄一息。
追悔莫及的淚水又再度模糊了她的眼,她抽抽噎噎哭得兩個肩膀起起伏伏,傷心不已。
現在,她只能把全副希望寄托在薩孟哲身上,但願他能夠即時救回狗狗一條命,這樣她的良心或許可以稍稍好過一點。
她幽幽抬頭看見開刀房門上的紅色訊號燈志依舊亮着刺眼的紅,意味着手術仍在進行中,而那隻苦命的流浪狗正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繼續跟死神搏鬥。
「加油,狗狗。」她默默在心中為那隻不知名的流浪狗加油打氣。
這時候,紅燈滅了,薩盂哲一臉疲憊的走出開刀房。
「它……不要緊吧?」金毓嫻一看見他出來上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衝到他面前關心問着。
「它的傷口遭感染併發敗血症與呼吸衰竭,血壓一直往下掉,我即使把升壓葯調到最大劑量也沒用。很抱歉,你送來的狗搶救無效,它死了。」他不敢直視她哀慟的眼睛,但,他真的盡心儘力了。
「它……死了?」她兩眼空洞的瞪着天一化板。
「毓嫻,你若想號啕大哭就盡情哭出來,千萬不要硬ㄍーㄥ在心裏。」他擔憂的看着她一臉木然。
「我……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我是兇手!是我害死了它!嗚……」她以嫌惡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雙手,情緒失控的不斷揪扯自己的一頭短髮。
「毓嫻,你不要這樣!我求你不要這般折磨自己!」他的大手緊緊扣住她的手,深怕她會傷到她自己。
「如果我不喂它吃肉包吃排骨便當,它就不會想跟我回家……孟哲!我真該死!為了擺脫它的尾隨,我不惜搶紅燈過馬路,它怕跟不上我,也跟着我搶紅燈,結果……結果……」她仰起小臉,兩隻哭腫的眼睛一碰觸到他溢滿關懷的眸子時,悲傷的心靈不由得一震,再次哭倒在他懷裏。
「你喂它吃包子吃便當也是出自於一片好意,我相信,你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是不是?毓嫻,你就不要再一味苛責自己了。」他憐惜地拂拂她那頭野草般四下怒張的亂髮。
「我可以進去看它最後一眼嗎?我想當面跟它說一聲:對不起!」她抬起哀傷的慟眸央求着。
「當然可以。」他牽着她的手,一起進入開刀房。
開刀房裏有一名護士正在收拾手術后的各種醫療器具,看見他們進來,只是點頭打個招呼,即自顧自繼續她手邊的工作。金毓嫻睜着婆娑淚眼,舉步維艱的走向手術台,她一臉哀戚的低頭看着狗狗全身僵硬的躺在手術台上;她伸出顫危危的手輕輕撫觸它身上已經乾涸的血跡。
「對……不……起!嗚……」她的淚水再度決堤,轉眼又哭成一個淚人兒。
「護士會將它暫時送進冷凍櫃,你可以改天再過來處理。」
「我決定將它火化,然後,把它的骨灰送進我哥的『天堂安樂園』。我想,這是我能聊表的一點心意,也是我能為它做的最後一件事。」她從極度的悲傷中逐漸冷靜下來。
「樓下還有很多病患在等我,毓嫻若你把你哥的手機號碼給我,我聯絡他過來接你回家。」他自作主張決定。
「我自己回家就行了。」她朝他凄迷一笑。
「瞧你失魂落魄的傷心模樣,我怎放心你獨自回家?毓嫻,別讓我為你擔心,好嗎?如果你堅持不給我你哥的手機號碼,我就把你關在開刀房,一直等到我下班后,再開車送你回去。」他態度強硬的說著。
「不,我才不要被你關在開刀房聞消毒水的味道。」她皺皺鼻子。
「那就乖乖供出你哥的手機號碼。」
「這……好吧。」
「我最親愛的毓嫻妹妹!當我聽到是薩孟哲親自打手機給我時,你猜猜我腦海里閃過什麼念頭?」金溥杉打從醫院接她回家后,就一直在她面前不斷的晃過來晃過去,一張嘴巴說個不停。
「我猜……是不是有一群花花綠綠的鈔票在你眼前漫天飛舞?」她隨便猜猜的交又起兩隻腳,高高擱在茶几上。
「哇!你猜得比什麼鐵板神算還要准。毓嫻妹妹,你不覺得你入錯行了嗎?說真的,憑你準確無比的第六感,若再加上一顆水晶球做噱頭,在夜市擺個相命攤,哥保證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金溥杉滿腦子生意經。
「哥!你何不幹脆送我一頂黑色巫婆帽外加一支掃把?我相信,如果,我打扮成一個巫婆,一定比你的水晶球更有賣點。」她翻翻白眼揶揄着,隨即澄清說:
「拜託喔,我哪有什麼第六感!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雙胞胎妹妹,你那一肚子壞水在算計些什麼,我瞭若指掌。」她冷冷嗤哼了聲。
「說的也是,大家不都說雙胞胎會彼此心電感應嗎?」金溥杉搓着手掌,笑嘻嘻附和。
「心電感應?那麼,我請問你,當我為那隻死掉的流浪狗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你是否也感覺到心口隱隱作痛?」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這……好象沒有耶。」他捏住下巴認真想了一分鐘。
「真倒霉!有你這個不知不覺到近乎麻木的孿生哥哥。」她很不客氣的朝他啐了一句。
「你覺得有我這個哥哥真倒霉,我卻覺得有你這個妹妹真是三生有幸。喏!這是你最喜歡喝的玫瑰花茶,小心燙嘴哦。」他不只嘴甜,還史無前例的為她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玫瑰花茶,端到她面前。
「喂!最近我店裏生意清淡,手頭很緊,拜託你不要開口跟我借錢啊。」禮多必詐,她趕緊唱哭調仔喊窮。因為,每次金溥杉一獻完殷勤,接着就是伸長手要跟她借錢周轉。
「我有說我要跟你借錢嗎?」金溥杉裝出一臉無辜。
「好象……沒有。可是,你這個人最現實不過了,絕不會無緣無故灌我迷湯,還好心泡花茶給我喝。」她當面吐他的槽。
「灌迷湯泡花茶是因為我的內心對你感到既慚愧又感激。」
「慚愧?感激?」她滑稽瞪眼。
「我感到慚愧,因為你的美人計失敗后,我這個當哥哥的不但不安慰你,反而故意說話挖苦你奚落你。女孩子家難免小心眼,我以為你一定會懷恨在心,以後再也不肯幫我了。沒想到,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偷偷瞞着我繼續跟薩孟哲周旋,我若再不懂得感激,還算是個人嗎?」
「你說我偷偷瞞着你繼續跟薩孟哲周旋?」
「是啊!我知道你這麼做,是希望『天堂安樂園』能夠順利賣出滯銷的靈骨塔位。」金溥杉頓了頓,用感性的口吻接著說:
「毓嫻妹妹,你為了幫助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竟然不擇手段開車撞傷路邊的流浪狗,然後送到『可愛家動物醫院』急救,並且很有耐心的守候在開刀房外面,等到薩孟哲出來跟你宣佈急救無效后,你的眼淚立刻像扭開的水龍頭般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嘿!這一哭果然讓薩孟哲注意到你的存在,由此看來,你的苦肉計顯然比我的美人計要高明多了,哥哥我好生佩服!佩服!」
「你是說……我為了幫你促銷靈骨塔位,不惜狠心開車衝撞流浪狗?愛新覺羅溥杉!你不要含血噴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遺憾,令她的心情down到最谷底。現在,她的哥哥也不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滿嘴胡說八道,氣得她隨手抓起沙發上的抱枕往他身上丟過去。
「哎呀呀!你這個充滿暴力傾向的野蠻妹妹,我才誇了你兩句,這會兒,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呢?哈!暴投!沒打中!」他朝她扮了個鬼臉,像條滑不溜丟的鰻魚,輕鬆閃開。
「你……好膽麥走!」她氣呼呼起身搜括第二個、第三個抱枕,連環丟過去。
「一個也沒丟中!噯!虧你在學校打籃球還曾經拿過最佳後衛。加油啊!妹妹。」金溥杉左閃右躲玩得興起,彷佛又回到他跟妹妹在和室的榻榻米上大打枕頭仗的童年。
「我就不信我丟不中……」就在她彎腰撿拾丟得一地的抱枕時,門鈴「啾啾」嗚叫,金溥杉隨即跑過去開門。
「是你啊?」金溥杉話音方落,一隻抱枕迎面飛了過來,金溥杉抽身一閃,抱枕不偏不倚丟在訪客身上。
「丟一隻抱枕到訪客身上,是你們滿族人獨特的待客之道?」薩孟哲悶笑的低沉磁嗓意外地響起。
「怎麼會……是你?」金毓嫻糗得當場怔住,脹紅一張粉嫩嫩的嬌顏,趕緊把還抓在手上的兩隻抱枕放回沙發上。
「我這個不速之客令你感到意外,是嗎?」薩孟哲先拿饒富興味的眼逡巡一遍她嫣紅的瑰頰,這才瀟洒的別過臉跟金溥杉打招呼,說:
「我猜你一定就是毓嫻的哥哥……溥杉?」
「薩醫師!幸會!幸會!」金溥杉伸出右手,兩個英俊的男人熱絡握手寒暄。
「叫我盂哲。」
「孟哲,你請坐。」金溥杉熱忱招呼他。
「謝謝。」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薩孟哲竟然跟她選在同一張長沙發並肩坐下來。
「咦?今晚你不用看診?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住址?」她一口氣丟出兩個問題,令金溥杉的眉頭皺到打結。
「我不放心你,所以今晚請人代班,才能抽空過來探望你。至於你家的住址……你忘了,你挂號時所填寫的資料卡,就留有你的聯絡電話跟住址。」他含笑一一回答,反倒是坐在對面的金溥杉覺得很沒面子的抹了一把臉,像在責怪她問了一個白痴問題。
「哦。」她悄悄抬眸惡狠狠瞪金溥杉一眼,沒想到全落進薩孟哲眼底。
「孟哲,我相信你一定聽過哥哥欺負妹妹,很少聽見妹妹欺負哥哥吧?唉!」金溥杉一個勁兒搖頭嘆息。
「哥,你實在很差勁耶!老愛惡人先告狀,動不動就在外人面前扮無辜裝可憐,想趁機博取同情啊?」她很不以為然的皺皺鼻子拆金溥衫的台。
「冤枉啊!妹妹!我只不過是找個公正的第三者吐吐苦水罷了。」金溥杉嘴裏喊冤,卻笑得一臉促狹。從兄妹倆鬥嘴鼓的過程,不難看出兩人手足情深。
「愛新覺羅溥杉!」她氣得柳眉橫豎。
「呃……我想起來今晚我有個約會,必須先走一步,你們兩個慢慢聊吧!」為了幫妹妹跟薩孟哲製造獨處的機會,金溥杉隨便找個借口,抓起掛在椅背上的薄夾克,一溜煙閃人。
「不好意思,我哥從小就是這副急驚風個性。」她又起十指,靦腆淺笑。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問道:「你呢?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心情?哎呀!你瞧我被我哥氣到都忘了自己正傷心呢。」她模樣嬌憨的拍額驚叫。
「我想,你的心愁苦了一個下午,這盒巧克力送你甜甜嘴甜甜心。」他遞上一直拿在手上的粉紅色心型巧克力。
「哇!是我最愛吃的核桃巧克力。」她迅速拆掉系得美美的紫色緞帶,打開盒蓋取了一顆,剝開包裝紙送進嘴裏解饞。
「……」她孩子氣、卻很性感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片,教他不禁看直了眼。
「借花獻佛,你也吃一顆。」她雪白的纖指又剝開一顆巧克力,直接送到他嘴邊。
「謝謝。」受寵若驚的他,大方的湊嘴去吃,溫潤的唇片不可避免的輕輕拂刷過她的手指。
她像遭電殛般突然縮回手,很尷尬的垂下眼帘偷偷捫心自問……她是否因哀悼死去的狗導致傷心過度,暈頭暈腦啦?要不,她幹嘛像喂親密男友般喂他吃巧克力啊?
「呃……我來了這麼久,怎沒見到爸爸跟媽媽?」他見她糗得面紅耳赤,隨即體貼的岔開話題幫她解除尷尬。
「我媽媽喜歡親近大自然、喜歡種花,幾年前,爸爸在南庄買了一塊地,供媽媽大量栽種。沒想到,媽媽種的花開得又大又美,吸引不少遊客駐足觀賞,紛紛上門按鈴要求媽媽開放參觀。於是,媽媽抱着『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理,把心愛的花園改頭換面經營起民宿來了。」苗栗南庄是個風光明媚的小山城,居民十之八九屬客家籍,每逢星期假日,常常湧進大批遊客前來擁抱大自然,順便喝擂茶吃客家料理。
「如果有機會,希望我有這個榮幸跟你一起到南庄參觀你父母親的花園民宿,我相信那裏一定很美。」
「南庄好山好水,的確很美。要不是我的跳蚤屋綁住我,我也很想遠離都市的塵囂去過山居歲月。」她那雙令他着迷的貓眸流露出嚮往的光澤。
「哦?那麼,這個星期六,等我下班后開車過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南庄,晚上就住在你父母經營的花園民宿,享受一個靜謐的山居夜晚,你覺得如河?」他趁機提議。
「這個星期六?恐怕不行耶!」她搖手拒絕。她不知道單獨帶薩孟哲去南庄,爸爸心裏會作何感想?不過,她卻十分肯定渾身上下充滿浪漫細胞的媽媽,一定忙不迭為她跟薩孟哲編織一段纏綿的愛情故事來滿足幻想。
「為什麼?」他毫不掩飾失望的語氣。
「你忘了,我要修補你的貓頭鷹。」她拿修補當擋箭牌。
「我說過我不急。」
「你不急,可是我急啊!早一天修補好,我就可以早一天放下心中這塊大石頭。」還說她哥是個急驚風,她自己不也一樣?
「這……對了,我想,你一定還沒吃晚飯吧?」
「經你這麼一提,我才發現我的肚子早就餓扁了。」
「你喜不喜歡吃生魚片?」
「我不挑食。」她是那種一旦專心工作就廢寢忘食的工作狂,食物對她而言,只要能填飽肚子補充體力就行了,口味倒是其次。
「很好。我帶你到中山北路的『櫻花日本料理』吃生魚片手卷。」
「好啊!」她說走就走的斜背起一隻牛仔布鉚丁流蘇包,鎖好鐵門,踩着輕快的步伐,隨他一起下樓梯。
薩孟哲的休旅車就停放在她家樓下,他從口袋掏出遙控鎖按了下,跑過去打開右車門請她坐進去后,才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鑽進去。
「這……這不是我摘五節芒編折給你的蚱蜢?」她一坐進車子裏就看見她親手編折的那隻蚱蜢,繫上一小截紅絲線掛在車子的後視鏡下面,晃晃蕩盪。
「是。」他瞅她的赤裸眼神里彷彿有點什麼東西在騷動。
「我以為你已經把它扔掉了。」她驚喜得亮了燦眸,一根心弦沒來由的一緊一盪,漾出一圈圈甜蜜感動的漣漪。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隨手編折的蚱蜢,他竟如獲至寶的將它掛在車子裏,陪伴他上班下班。
這……是否意味着什麼?
不。
她怕自作多情,不願想太多。
「這是你親手編折送我的禮物,對我意義重大,我珍惜它都來不及,又怎會扔了它?」他黑如點漆的俊眸深深望進她在幽暗車內熠熠發亮的眼睛。
「我……」他熱情如火的大膽凝視攪得她的一顆心怦怦跳,款款撲下兩排睫翼避了開去。
「毓嫻……」他卻不肯就此放過她,逕勾着食指溫柔地掬起她的下顎。
「……」她被迫掀眸看他,水嫩嫩的粉頰脹得紅赤赤,感覺呼吸愈來愈急促,好象車內的空氣被抽空了似。
這時候,她的心靈底處彷佛有一絲絲一縷縷感覺甜甜蜜蜜的情愫正在醞釀、正在蠢蠢欲動……。
「毓嫻……」他關掉頭頂上的車內小燈,湊唇欲吻她花瓣似的櫻唇。
「我……我肚子好餓。」就在他的唇一寸一寸壓向她的唇時,心緒紛紛霏霏翻翻騰騰的她趕緊側過臉躲開。
「哦。」他沒說什麼,只是把頭靠着椅枕,意味深長的睇她一眼,不發一語的默默滑動方向盤,調轉車頭往中山北路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