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殺手集團永夜在箱根湯本溫泉有個渡假住所。

買下的目的是因為單耘疾認為,在東京工作壓力會過大,有個私人的溫泉度假處所,可以減少壓力、舒活筋骨。

寧槐並沒有反對,如果單耘疾不怕被人暗殺的話,就盡量去泡溫泉好了。

「當初買下這裏還真是正確的選擇。」泡在高熱的溫泉中,單耘疾享受地直嘆氣。「可惜,寧槐那小子不懂得享受。」

這是一個搭在懸崖邊的露天溫泉,斜對面即可遙望玉簾瀑布。

哈哈,建在懸崖邊上的溫泉池,就算是有人想暗殺他,恐怕還沒殺到他,就已經跌到谷底了。

「要是他也貪圖享受,永夜大概就買不起這座溫泉了。」

說話的是,靠在另一塊大石頭上,閉着眼泡溫泉的新堂修,他露出結實的胸膛,被蒸氣熏過的臉,呈現出朦朧的俊逸。

單耘疾的眼角狠狠的抽搐,瞪着不遠處的新堂修。

看看,把他說的像只米蟲似的,雖然這是事實,也不要說的這麽露骨嘛!

「喂!」單耘疾不客氣的叫他。「你這個剛新婚的男人,不是應該正在和老婆度蜜月嗎?干麽賴在這裏,破壞我泡溫泉的氣氛哪?」

「我是啊。」新堂修嗤笑出聲。

想到飛機已經把那個聒噪、膚淺的女人送到遙遠的歐洲去,他的心中真是無限的暢快。

因為飛機班次的關係,這趟蜜月他會一直到最後兩天才能和他新上任的妻子重聚,在這之前,他的人都會困在歐洲不同的機場轉機,絕對無法和尚倚雲見到面。

那真是太好了。

「尚倚雲長得很可愛呀,你干麽把人家看得像鬼一樣呢?」就算是演戲,也該及時行樂啊。「想想,浪漫古典的歐洲之旅,身旁再摟著小鳥依人的美人兒,啊,人生一大享受耶!」

說著說著,單耘疾已經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放個長假,他似乎聽到米蘭的服裝展在呼喚他,威尼斯的拱橋在為他哭泣。

「想娶她?」新堂修一點也不遲疑,笑笑地攤開手。「機票在我皮夾里,隨時歡迎你去享受。」

「朋友妻不可戲,罷了罷了。」單耘疾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嚴肅的拒絕。

尚倚雲美則美矣,就是太驕縱了,他可沒興趣哄著人逛歐洲,多掃興呀。

「請你幫忙的事,進行得如何了?」聳聳眉,新堂修話鋒一轉,切入他今日來此的主要目的。

「我就知道你特地找我,准沒好事。」單耘疾低聲抱怨,暗自感嘆交友不慎。「您新堂少主吩咐的,小人敢不照辦嗎?」

「意思是?」

「OK嘍。」永夜辦事,還不放心嗎?!

「謝謝了。」

從一開始的利益交換,到結交成朋友,寧槐和單耘疾從沒讓他失望過。

他們是可靠的。

「幫你做這些是無所謂啦。」反正出事有寧槐來頂,怕什麽。盯着新堂修的臉,單耘疾肯定,但是卻又有所異議的問:「可是,你確定你要這麽做?難道山口組會變成怎樣你都不在乎嗎?」

「剷除月神會,是我活着唯一的目標。」新堂修緩緩睜開眼,望向遠方宛如白絹的玉簾瀑布。「一旦月神會的勢力消減,日本政商界將會產生大變化,屆時,就是我的時代了。」

「權勢利益真的有這麽重要嗎?」單耘疾不解,這可是玩命的遊戲啊。「月神會是做了什麽?讓你這麽深惡痛絕。」

新堂修的眼神很縹緲,很遙遠,卻也很閃亮。

「這個孩子,將帶領眾人走向日本的巔峰。」他淺淺的笑了笑。「月神會的人是這麽預言我的,這句預言是為我而生的。」

「我從不知你是這麽迷信命運。」

「你誤會了。」否定了單耘疾的肯定句,他淺笑不止,嘲諷地道!「命運?」他的薄唇輕輕描繪這兩個字的形狀,「我的命運是我自己創造的,不是月神會能夠控制的,也不是山口組能夠賦予的,我將會違逆命運,不為山口組,只為我自己。」

在新堂修咒語般的言論中,單耘疾說不出任何話。

「我會摧毀月神會的帝國,建立屬於我的山口組的帝國。」他那口吻如此肯定,如此堅定不移,如此驕傲。「最後的力量已到齊,像是有股導引的力量,讓你們來到我的身邊,幫助我實現所有的願望。」

「修,我很擔心你。」單耘疾難得露出如此正經的表情。「你把自己綳得太緊了,如果……」

如果他失敗了,是嗎?

新堂修淡然一笑,「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那麽梵伶呢?」單耘疾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不要告訴我你沒碰她,我不會相信的。」

「梅……」她是這麽忠心耿耿,即使什麽都沒交代,丟下一個爛攤子給她,她卻也為他妥善處理。

「她是我最忠誠的助手,最忠誠的,最值得信任的。」

不知該如何說,新堂修發覺自己每次想到梵伶,心口就像是流過一道暖流,她晶亮的眼,傲雪般的神情,讓他心折。

「助手?你認為她是你的助手?」單耘疾怪叫着。

真是離譜啊。

他刻意涼涼的,以不大不小,新堂修可以聽到的聲音說:「是啊,一個能夠和你上床的助手。」

單耘疾知道新堂修處理政商事務能力一流,卻沒想到他對愛情的感悟能力是這麽的差!!

為了讓他早點發覺,看來,他又要討皮痛了。

新堂修的眼眯了起來,卻沒有因為單耘疾的話而動怒。

「我有潔癖,不喜歡和某人一樣到處拈花惹草。」他笑了笑,充滿威脅性的微笑。「每一任的梅,都是我固定的床伴。難道你不知道嗎?天王。」

他喊他天王,叫得他心裏毛毛的。

算了,還是別輕捻虎鬚,讓他自己去覺悟這其中的不同。

不過,單耘疾實在不贊同新堂修的人生觀。

他總是猛烈的像是非玉石俱焚不可,卻又對於自己的生死如此消極、漠視。

單耘疾知道新堂修有着不快樂的童年,他和寧槐有個共同點;他們的出生是不受祝福、不被期待、別有用心、企圖的。

寧槐選擇以冷漠作為與所有人保持距離的方法,新堂修則是以微笑拒絕了所有關心他的人,看似他們都是貼近他的,卻又彷佛距離萬般遙遠。

寧槐已經找到心的歸所,眼前這個笑看人事的男人,究竟何時才能真正卸下面具呢?

***

在山口組主屋的議事處,梵伶屈膝端跪在金針錦織的坐墊上,一臉肅然。

「……以上就是三月份關東地方的盈餘收支。」掌管關東地方的東長老次子冗長的報告結束,他抬頭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

梵伶,他們山口組新的總管。

梵伶闔上帳簿,目露精光。

「酒店和賭場的客人是多了,可是卻不見賺頭。」她沉吟一會,打量著東長老的次子,「這……不合理吧。」

不敢打馬虎眼,男人趕緊說明,一旁等著接下去報告的中部地方管事不禁捏了把冷汗。

「警視廳那裏的人我都打點好了,照理說是不該有問題的。」她美麗的容顏出現慍色,不接受對方的解釋。

「我不要聽藉口,如果是你手下的人在搞鬼爭功,自己去擺平,」她柔荑一揮,公事夾被扔到走廊上。

「聽清楚了嗎?」她眉眼﹂挑,氣勢萬分。

「我知道了,梅總管。」男人挪過位子,彎腰磕頭。

「下去吧。」梵伶低頭接過下一本帳簿,不再理會。「請開始。」

中部地方西長老的人不敢耽擱,擠過東長老次子到梵伶身邊開始說明。

又是一個不知重點為何物,事事都報備的笨蛋。

她嘆了口氣,在一長段中部管事的獨白後,揮揮手打斷他。

「不用說了,剩下的我都清楚。」梵伶翻閱著明細賬,一邊說著。「愛知和靜岡最近都有一批大貨要出,盯着點。」

這批貨價值百萬美元,弄丟了,搞砸了,他這個管事的項上人頭就準備祭祖吧。

「這批貨有一部份要運去台灣、香港,另一半是馬來西亞、泰國,別搞混了。」

「知道了。」中部地方管事連忙點頭。

「對方的人都聯絡好了嗎?」接應出錯是最不可原諒的。「海巡處呢?打過招呼了嗎?」

生意的事,如果在出貨的節骨眼上出事,損失不談,破壞信譽就嚴重了。

「差不多了。」男人頻頻拭汗。

梵伶的眼眯了起來。「差不多?」咻,又一本帳本飛到走廊。「去弄清楚,再來跟我回話。」

「是,是,是。」男人磕個頭,轉身要出去。

梵伶像是想到了什麽,伸手抓住他的衣領。「親自來回話,別隨便找個人交差了事。」

出了事再推卸責任,找代罪羔羊,這種把戲她在龍幫見多了。

「知道了。」男人唯唯諾諾,撿了帳本趕緊滾蛋。

處理完四大家族的事,梵伶的太陽穴隱約的疼痛。

東、南、西、北四個長老的家族分別管轄關東地方、近畿地方、中部地方、東北地方,新堂本家則以東京為據點,發號司令。

長老們都不管事了,組內事務全由他們的後人在管理。

偏偏他們的後人一個比一個無能,她實在搞不懂新堂修干什麽要提拔這些人。

「幾點了?」她隨便問了身旁的人。

「下午三點。」

梵伶閉了閉眼,覺得肩膀酸痛,可是和室內還有幾個等著回話的人,她不能不管。

「下一個是誰,說吧。」

報告是依事情緩急輕重、先來後到來決定處理先後,排隊的人還不少呢。

等到所有的事都告一段落,已經一個小時過後,議事處只剩下她一人,她的腿跪得都軟麻掉了。

「梅總管,要用膳嗎?」女婢跪在走廊,隔着裝飾華麗的拉門詢問。

她根本沒胃口。「不用了。」

那堆在她眼前等着她過目批示的組內公文,讓她想尖叫。

她晚上還要和一個新起幫派的幫主吃飯,想到這裏她就什麽都吃不下了。

這些都應該是新堂修該做的工作,可是那個男人卻在婚禮隔天,在山口組四大長老面前命她為總管,將鑰匙和印鑒交給她。

和尚倚雲度蜜月回來的他,也只是淡淡的對她點個頭。

沒有接回組務的舉動,也鮮少出現在主屋,雖說她是他的部屬,卻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什麽。

莫名的失落……

住進君子居后才發覺,其他三屋幾乎是空置著。竹是奇非,他去美國,這她是知道的,那麽剩下兩個呢?

和他們的主子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般神秘。

梵伶甩甩頭,起身想回梅居洗個澡換衣服,晚上,還有一場硬仗好打。

「很厲害嘛!」

一個年輕稚氣的聲音在拉門外響起,梵伶渾身一僵。

山口組本屋的防衛算是滴水不漏,議事處是不許閑雜人等隨意進出的,但是這個人的聲音她沒聽過,而她也沒有傳召任何人。

「一星期熟悉組務,一個月收服下面辦事的人,兩個月完全進入狀況。」一陣響亮的掌聲。「真是不簡單,不簡單。」

拉門被打開了。

棒球帽反戴,橘色半邊吊帶褲搭白色棉T恤,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男孩帶著可愛的笑容浮現,臉上有小小的酒窩。

「難怪老大對你讚許得不得了,我還以為我會看到一個老姑婆呢!」小男孩不客氣的坐下來,提起桌上的茶壺逕自倒茶喝。

小男孩突如其來的出現,梵伶鬆懈的精神立刻回復緊繃,她並不想高聲疾呼守衛進來,那隻會打草驚蛇。

她想試探他。

看準正要舉杯就口的他,梵伶伸手欲要奪下小男孩手中的茶杯。

小男孩的反應很快,他反手將茶杯置於手背上。

「喂,你很不友善喔!」他嘟起嘴。

梵伶撲了空,卻不心急,她省去手臂的力,使用手腕的巧勁去撥弄茶杯。

小男孩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換另一手托著茶杯,試著轉移茶杯的位置,背後、肩上,但沒有用,眼看梵伶就要拿走他的茶杯。

為躲過梵伶凌厲的攻勢,他手掌向上讓茶杯騰起。

沒想到,梵倫比他技高一籌,她不去費力爭裝滿溫茶的瓷杯,反而,彈指點了下小男孩腕上的穴道。

那是個會讓手臂短暫失去知覺的穴道,小男孩也知道,可是卻專註於茶杯上而疏於防備。

沒有辦法準確接到落下的茶杯,杯倒水散盡,他的衣服褲子都濕了,一身狼狽。

「哇,你很兇耶,」小男孩呱呱叫,他站了起來,抖落身上的水滴,氣沖沖的指著梵伶。「你作弊!不算,我們再來一次!」

梵伶眉頭糾結。小男孩的模樣很討喜,也好似沒有惡意,但是他一身的不凡,讓她無法放下戒心。

「你是誰?」這是小男孩進門后,她說的第一句話。

小男孩突然睜大眼看着她,一臉恍然大悟。

「啊……我忘記自我介紹了!」他拉下帽子,抓抓頭髮,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是蘭,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蘭?他是四君子之一?年紀這麽小的孩子是四君子中的蘭?

梵伶在龍幫見識過許多場面,可是讓這麽小的孩子當新堂修的貼身侍從,他到底在想什麽?

「別懷疑,他是蘭沒錯。」新堂修悠閑的從拉門後走出,一派安逸的微笑。

那陌生的情緒又浮現。同在一個屋檐下,卻多日不見他,梵伶的心中不知為何有股強烈的激動。

好似她是一直期待他的出現,卻又不敢奢望的壓抑。

「老大!」蘭撒嬌地蹭了過去,靠在新堂修身旁像只搖尾巴的博美狗。

蘭異常熱情的舉動讓梵伶有點羨慕,卻也感覺奇異。

難道,這個小男孩不知道他的主人是個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的人嗎?

新堂修摸摸蘭的頭,視線卻移到桌上的公文,和梵伶眼下淡淡的一抹黑。

「辛苦你了。」那眼神如此溫柔,溫柔的足以溺斃她。

梵伶別過頭。「這是我的職責。」

雖然笑容不變,可是她就是從新堂修的臉上看見疲倦與憔悴。

他……好像很累很累。

「你好,我是梅。」她微微揚起嘴角,生疏而有禮的對蘭說:「請多多指教。」

「梅,好在有你。」蘭又露出他深深的酒窩,拉住梵伶的手,仰著小小的臉,崇拜地道。

「你真的很厲害,要不是有了你,恐怕計劃就不能這麽快實行了。」

什麽計劃?

她沒有問出口,只是疑惑的看着新堂修。

新堂修沒有解釋的意願,只是淡淡的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心中的直覺告訴她這很重要,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他會這麽忙,會放下組務全權讓她處理的原因,她想追問,卻被蘭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斷。

蘭突然撲過去抱住她的腰。

就同齡的小孩來說,蘭算是高的,但還是矮梵伶一點。

「梅,你做我的姊姊好不好,以前的梅好凶好壞喔,我不喜歡她,我比較喜歡你。」蘭還沒轉音的童稚聲,軟軟的令人動容。

梵伶不擅與小孩相處,更別談碰到蘭這般孩子氣的舉動。

「蘭是個孤兒。」新堂修為他的舉動解釋,沒有加重語氣以示悲哀。

梵伶頓時湧起愛憐之心,她抱住蘭小小的身子,低頭看着他。

「你幾歲了?」缺乏被愛的小孩,她自己感同身受。

「他才十六歲,他是新加坡迅捷航空的現任總裁。」新堂修已經別有用意的代替他回答。

迅捷航空是亞洲近幾年一片不景氣中,唯一業務還能蒸蒸日上的航空公司。

事實上,迅捷的歷史十分悠久,但是卻曾經一度面臨倒閉,在那當頭有人買下它,並將公司徹底大換血,才造就了如今的迅捷。

「為什麽?」她問。

難道,新堂修是迅捷的幕後老闆?

梵伶發現自己陷入一團迷霧中,她完全不懂新堂修是為了什麽。

「你總會知道的。」新堂修笑着,重複同樣的答案。

蘭看了看錶,突然慌張大叫。

「姊姊,快去換衣服吧。」蘭推著梵伶,一邊扯著自己濕掉的衣服,「對喔,我也要換衣服才是。」

「為什麽要換衣服?」梵伶再問。

她發覺自已不停的在發問,因為新堂修什麽都不告訴她。

難道他還不信任她?

「我們要去見一個人。」新堂修看見梵伶眼中的不確定,在蘭說話之前主動說明。「一個十分重要的人,到時,你就會明白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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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嫁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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