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歇養兩日，程嫄琇的頭傷已經好了大半。

午後趁著閑，她首度離開客房，在大宅子裏隨意遊走。

不多久，程嫄琇便發現偌大的宅院中，竟無仆婢！

在華美麗雅緻的這個地方，似乎僅有自己一人！

好奇怪的感覺……

這麼的幽致而沉靜，彷佛身置夢境中，恍惚間，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走着走着，她來到了後園，園子裏百花爭妍，綠蔭扶疏，一眼望不盡。每多走一會兒，便有小橋流水、荷塘小亭，處處巧思，卻又渾然天成，令人不住有驚喜與讚歎，直欲流連而不舍離去。

嫄琇來到蓮花池畔，靜靜佇立，目光落在池面上白紫錯落的蓮花上……

由於自幼家境不裕，她是頭一回置身如此華美的宅院，心境在舒朗中透著幾許敬畏……好似一介凡人誤入了仙境，明知自己不屬於這裏，卻不忍離開！

這一刻，她更加明白自己與聶影的差別。

每回在他面前的局促與無措感，是因為她明白自己配不上他！

不可諱言，像他這樣卓爾不凡、氣度翩翩的男子，易為人喜，自然她也不可避免地芳心暗許。

「你好像很喜歡這些蓮花！」一道低沉的嗓音徐徐自她身後傳來……極近！

程嫄琇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卻幾與他撞個滿懷……

「小心了！」開口的同時，男人左腕疾翻，捉住她的手，及時阻止她后墜！

驚魂甫定之後，程嫄琇抬起頭，眸光落在陌生男人的臉上……

他很年輕，稜角分明的黝黑臉龐，予人一種妖冶的危險感覺，額角復下的幾縷黑髮中，一雙眼直勾勾地盯住她，那種感覺令人打心底發毛！

謝字卡在在嫄琇嘴裏，卻說不出口！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黑衣男子彷佛闖入仙境中的魑魅，讓她不寒而慄！

「你……請公子放手！」她小心的選擇字眼，並挺直背脊，讓自己盡量不在他面前顯露出懼意。

黑衣人並未鬆手，反倒加重手上的力量捉着她，目光一逕地肆意打量着她……

「請你……請你放開我！」說著，並用力地掙紮起來。

「倘若，我不肯放手呢？」男人面無表情地開口。

「你……」

對着他惡佞的眼神，嫄琇黛眉輕擰，冷不防低頭在他手背上用力咬下去……

「該死！」黑眸一眯，他忿忿地用力甩開她的手。

然而，這一下力道卻適足以讓重心不穩，再一次向後墜人蓮花池裏！

另一道身影忽地竄出，緊跟着躍入蓮花池中……

驚惶間，程嫄琇身子忽地向上浮起，很快露出水面！

幾下嗆咳之後，她猛地回頭，只見托住她身子的人竟是聶影！

上岸之後，程嫄琇瞧見那個黑衣男子仍站在蓮花池畔，妖冶的面孔上帶著嘲諷的笑

「好個英雄救美，大哥！」他沉緩地開口，目光挑釁而不悅。

「你到這裏做什麼？」聶影直盯着他。

黑衣人笑起來……

「大哥，你這是明知故問嗎？我的來意你該最清楚才是！」說著，他斂起笑，臉上罩起寒意。

聶影緩緩地聚起眉峰，沒有回答。

「怎麼不說話？心虛了是嗎？」頓了下，黑衣男子薄唇撇開惡意的弧度。「我可是很樂意說出來意……以及許多程姑娘也許想知道的事！」

「住口！」聶影走近他，一字一句由唇齒間進出……「你要是敢在這裏胡言亂語，我絕不會饒你！」話起的同一刻，黑眸底隱隱透出森冷的碧芒。

有頃，妖冶的面孔勾起狡猾的冷笑。「大哥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辦？」話甫落，他轉身離去。

當他越過程嫄琇的那一瞬，兩人眸光交會，嫄琇心頭一凜，感覺這雙眼似曾相識！

到底，她在什麼地方見過呀？一時間，她茫然無頭緒。

「對不起，要你受驚了！」俊顏再次轉向嫄琇的時候，森冷的碧芒已然隱沒，起而代之的是和煦的淡淡笑意。

嫄琇一怔，回道：「該對不起的人是我，都是我不好，我沒想到那個人是聶公子的兄弟！」

一陣微風吹來，渾身濕透的程嫄琇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送你回房更衣，再遲就要受涼了！」話甫落，他忽地走上前，將她攔腰橫抱起。

「聶公子……」

「不許抗議！倘若你受風寒，就要留在這裏住更久了！」他似笑非笑盯住她姣美的容顏。

「謝謝你，聶公子！」嫄琇紅著臉把手搭在他肩頭。

回答她的，只有溫和的笑意。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她忽然問。

「為什麼問？」笑意忽地消退。

「因為……因為他是聶公子的弟弟，不是嗎？」

黑眸深深地凝她半晌……

「他叫聶泯，泯滅人性的泯！」語罷，他不再看她，目光落向前方，緊繃的下顎顯示他心緒不再平和。

嫄琇可以感受到他異於平常的冷漠，因此不再追問下去。

看來，他們兄弟倆相處的不是太好！

到了房門口，他將她輕輕地放下。

「柜子裏有我準備的衣裳，你挑件喜歡的來穿！」

「謝謝！」她轉身推開房門。

「等一等！」

她回首……

黑眸深深凝視着她，然後他緩緩低頭，在她額心輕輕一吻……

「聶公子……」美目怔怔地瞧住他。

黑眸直凝住她，欲言又止，未了，仍是邁步離去。

嫄琇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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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夜裏，嫄琇輾轉難以成眠。

她起身打開房門走出來……

這個宅院裏十分安靜！

嫄琇心底微微地納罕著……

盛夏的夜裏，樹林裏竟沒有蟲鳴？

真怪！

她又有一種置身夢境的感覺－－

記得！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夜裏不要踏出房門！

嫄琇心中浮上聶影送她回房時所說的話。

只是在房外附近走一走，透個氣，應該無礙吧！她想。

儘管對聶影的叮嚀，她略覺奇怪，不過，她相信那是一種關心她的表示。

站在房前的空地上，她抬頭望天，月如鉤，沁涼的空氣一點一滴包圍着她，燠熱的感覺漸漸消散。

不知道爹和姊姊們是否擔心她？

嫄琇忽然有點想家了！

現下，她頭傷已無礙，明日一早應該可以起程回家。

一想到這裏，心頭又掠過一絲不舍……

她真的很喜歡聶影，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顆心總是漲得滿滿的，好似隨時會跳出來。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思緒在心頭翻攪之際，目光不經意往一旁的矮樹叢一瞥……

霎時，所有的一切彷佛靜止，無法形容的驚恐在心頭炸開！

緊接着，她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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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睜開眼時，四周已不再黑暗，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照映在床畔。

嫄琇迅速由床榻上爬坐了起來，整個人縮在床角……

「別怕，是我！」聶影由椅子上站起來，對上她充滿驚懼的眼……一顆心，輕輕嘆息著……

「我……我……我瞧見了……」

「瞧見什麼？」他走向她，靠着床沿坐下來，俊美的臉上是一貫和煦的淡笑。

這樣的神情，逐漸驅逐嫄琇心頭的恐懼，終於她輕顫地接口道：「昨天夜裏，我……我睡不着，剛剛走出房門外不久，就……就瞧見矮樹叢后……有……有一條大蛇……黑色的……大蛇！」

聞言，聶影輕笑起來。「你會不會眼花了？我住在這裏這麼久，還沒遇過你說的蛇呢！」

「我……」雖然僅僅一眼，但，她應該不會看錯才是呀！

驀地，他朝她伸出手……

「要不要，我陪你再走一趟？過去瞧一瞧。」

嫄琇無言。她很害怕！

「消除疑懼的最好法子，就是再面對一次！」

「我……好怕……」

「我會陪着你！」

瞧住他，終於把手交到他手心裏。

走過門廊，兩人來到房外的空地上……

「是那裏嗎？」他指著石亭邊的矮樹叢。

嫄琇點點頭。

在聶影的牽引下，她一步步走近樹叢……

「啊！就在那……在那……」她尖叫地把臉埋進他胸膛。

「你，要不要再看清楚一點？也許，那並不是你想像的東西！」低醇的嗓音自她頭頂上傳來。

嫄琇鼓起勇氣，又瞧了矮樹叢一眼……

「這……這是……」

「不錯，是樹榦！」

「樹榦怎麼會……倒在這個地方？」粗糙而黑褐微曲的樣子，真的很像一條大蛇！

「前些日子來了大風雨，吹倒一些樹，我讓何星把樹擱在這裏，真沒想到會嚇着你！」

嫄琇又瞧了眼樹榦，漸漸鬆一口氣……

「沒關係！只要不是蛇就好！」她退出他胸懷。

「你很怕蛇？」他問，深邃的眸在大白天裏，瞧來仍有股難喻的神秘。

「有人不怕嗎？」

「其實，並不是所有蛇都有害！」

「我知道！爹說過蛇可以做藥材。」

聶影淡淡一笑。

「程姑娘真是一針見血！」冷不防，身後來一道冷冷的嗓音。

兩人回首，只見聶泯來到廊前。

「自古以來，蛇與人處，總是居於劣位，不是被殺便是做藥材來賣錢，比起蛇來，人更可怕！」

程嫄琇一瞧見這個渾身黑衣男人，心底升起一種微微害怕的感覺！

他說的一點都不錯！

她啞口無言！

「你還沒走？」聶影面無表情地開口。

「我就不能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嗎？外人都可以在這個地方小住，你卻忍心趕我這個親兄弟？！」薄唇撇開一抹惡謔的笑。

「程姑娘，你先回房好嗎？」聶影開口。

嫄琇點點頭，無言地離開。

兄弟兩人來到石亭中……

「你到底要怎麼樣？」聶影開口，俊顏一別和煦地陰沉下來。

「我要她！」

「我不許你碰她！」

「為什麼這個不行？」

「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低醇的嗓音變得冷厲起來。

兩人對峙半晌，聶泯忽然笑起來……

「我明白了，你自己要她！」吸了那丫頭的靈氣可增加五百年道行，換做他也不會白白浪費！

聶影一雙黑沉的眼眸，忽然透出碧幽幽的光芒。

「我一直以為咱們修練的方法不同，今日才明白原來有異曲同工之妙！」說什麼不要殺生，得道必先修心……嘿嘿！他還真的差一點被騙過呢！

「住口！」聶影低吼道。

「我有說錯嗎？」

「我不想再見到你！」頓了下，又添一句：「兄弟一場，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近來，各個村子裏失蹤的閨女，全是聶泯所為，原因無他，只為吸取閨女們的精血來增加道行。

他真的很為聶泯憂心，深怕他替自身招來毀滅的結果！

「我傷天害理？那麼你呢？你又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積福行善？行了吧！別自己騙自己，大哥！」妖冶的臉上有不服輸的薄怒也有嘲諷。

他憑什麼自以為是？現在的他，即將步入危機而不自覺，簡直是愚蠢！

「你走！」

聶泯瞧他一眼，薄唇掀起一絲不馴的笑。「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語罷，他轉身離去。「哦，對了！」他突地停下腳步，回首……

「年輕貌美的閨女雖然不難找，但是像程姑娘這樣具先天靈氣的丫頭，卻遇之不易，我不會放棄她的！」話甫落，他轉瞬消失在苑中。

聶影擰起眉，獨自在石亭中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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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嫄琇一早起來，就開始收拾衣櫃裏美麗的衣裳，而後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褐色衣裙，準備回家。

剛剛收拾妥當，耳邊便傳來敲門聲……

「什麼人？」

「何星！」

「啊，請進來。」嫄琇走向門扉，拉開門栓。

「程姑娘，公子要我來告訴姑娘一聲，他在後花園等著姑娘。」

嫄琇點點頭。「謝謝你！」

何星打量到她身着一身舊衣，眼底掠過瞭然之色。「請！」他朝房門邊一讓，攤開手。

嫄琇往花園裏走，卻不見聶影，正納罕地來到蓮花池畔的古松邊，忽見他自樹後轉身而出……

「你要走了？」黑眸直瞧住她，目不轉睛。

輕輕點頭，心底掠過微微的惆悵。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何日再見面？

「我送你回去！」

「甭客氣了聶公子，這兒離村子不遠，我可以自己回去。」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她心底輕輕嘆息。

「可不可以，再多留一天！」他捨不得讓她就此離去！

嫄琇仰起素顏，登時無言以對！

「為了我，請你不要拒絕，可以嗎？」黑沉的眼如井般深不見底，卻感覺不到惡意，反倒更具令人一探究竟的吸引。

她很想知，井裏究竟有什麼！

但……她真的可以嗎？

聶影忽拉過她的手，輕輕將她擁住……

「請你不要拒絕我！」他溫柔卻又堅定的再說了一遍。

嫄琇閉上雙眼，深吸口氣，輕輕推開他。

「對不起！」話甫落，她轉身跑出園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拒絕！

也許，是因為害怕！

「何星！」

「公子！」樹叢頂端，何星一躍而下，沒有半點聲響。

「送她回去……還有，不要讓她知道！」「我知道了！」何星很快的退出園子。聶影臉上沒任何錶情！唯一雙幽幽黑眸，掠過輕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