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15章
第一百十一回王司徒樽前收義女呂奉先馬上拜干爺
話說張飛見督郵藐視他們,不禁將一股無名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大聲說道:“什麼臭賊!敢來藐視老爺們!俺且去將他一顆狗頭揪下來,再作道理。”
他說罷,霍地站起來,就要行動。
劉備忙來一把拉住,說道:“你又來亂動了,他沒有道理,他是個朝廷的命官,我們怎好去和他尋隙呢?”
張飛答道:“兄長,你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一味軟弱,將來還能幹大事么?這個狗頭,讓我且去打殺他,看誰敢來和我要人?”
劉備道:“兄弟,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萬不可粗魯從事,任我們的性子,直要去將他打殺,無奈我們究竟寄人籬下,他是上司,看不起他,賽過看不起朝廷。”
張飛大聲說道:“這個區區的縣尉,誰希罕呢?我們就是不做,也不致使這班賊子小視了。”
雲長說道:“兄弟,你不要性急,大哥自有道理,也用不着你去亂動,好做也不做,不好做也不做,誰也不敢來強迫我們。如果依你這樣暴力,豈不要鬧出亂子來么?”
張飛被他們兩個勸着,只得將一股火暫按在小腹下面。
事又湊巧,不一會,劉備到校場裏閱兵,雲長又在後面閱史。張飛見得着這個空子,一溜煙跑到館驛門口。守門的兩個士卒,認得是縣尉的義弟,便問他道:“張爺爺!到這裏有什麼事的?”他道:“那督郵在這裏么?”那守門的答道:“在後面,你尋他,敢是有什麼事嗎?”他道:“有一些兒小事。”
他道:“煩你等一會,讓我進去通報一聲。”張飛道:“無須通報,我就進去罷。”他忙道:“不可不可,你難道不曉得規矩么?”他大怒,放開霹靂喉嚨說道:“我不曉得什麼鳥規矩,俺今天偏不要你通報。”那兩個守門的見他動了怒,早就嚇得矮了半截,忙道:“好極好極,張爺爺自己不要我們通報也省得我們少跑一趟腿子。”
張飛也不答話,翻起環眼,朝他瞅了一下子。那兩個守門的忙嚇得將頭低下,好似泥塑木雕的一樣,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子。他大踏步走到大廳面前的天井裏,只見那督郵正擁着兩個美人,在那裏飲酒縱樂。張飛見了,不禁怒氣衝天,走進大廳,仔細一瞧,那兩個美人兒,不是別人,卻就是安喜縣令的兩個寵妾。他見了,格外火上加油,一聲大喝道:“呔!你這齷齪害民的賊,今天落到爺爺的手裏,要想活命,除非再世。”
那個督郵偎着兩個天仙似的美人兒,正在那裏消受溫柔滋味,不料憑空跳進一隻沒毛的大蟲來,他如何不怕,還仗着膽大聲喝道:“何處的野人,膽敢闖了進來!
手下人,快快給我捆起來。”他說罷,滿指望有人給他動手呢,誰知那些親兵見了張飛那一種可怕的樣子,好似黑煞神似的,早已軟了,誰也不敢出來和他響一句。
這時督郵見勢頭不對,忙將兩個美人推開要走。
張飛哪肯容情,大三步小兩步地趕到他的身邊,伸手將他揪住,好像摔小雞似的,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按在地上,揮拳罵道:“你這雜種,狗眼看人低,居然自高自大,目無下士。今天落到爺爺的手裏,直打殺你,看你這個雜種的臭架子搭不搭了。”
他一面打,一面罵,打得那個督郵怪叫如豬。
這時劉備已經從操場裏回來,到了自己館驛里不見了張飛,忙問雲長道:“三弟到哪裏去了?”雲長道:“未曾看見。”劉備頓足道:“準是去闖禍了。”他說罷,忙與雲長到了督郵的館驛門口,就聽得裏面吵成一片,鬧成一團,只聽張飛的聲音,直嚷着害民賊狗頭。劉備忙與雲長趕到裏面,只見那個督郵被其按在地下,揮着拳頭如雨點一樣,直打得那督郵一佛世出,二佛升天,發昏章第十一。
劉備大聲喊道:“三弟!快快住手,休要亂動。”那督郵見他來了,在地下說道:“好好好,劉縣尉你膽敢目無王法,派人毆打朝廷的命官。”劉備起首見他打得可憐,倒喝住張飛,及至聽他這兩句話,不禁又氣又忿又好笑,便冷冷地答道:“不錯,人是我派的,督郵有什麼威風,只管擺出來,橫豎我們已經無禮了。自古道,除死無大病,討飯再不窮。大不過督郵去啟奏萬歲,將我斬首罷了,其餘大約再沒有厲害來嚇我了。”
那督郵聽他這些話,便道:“只要你們不怕死就是了。”
張飛聽見劉備講出這番話來,愈加起勁,便霍地將他從地上抓起,直向後面而來。出了後門,就是一座大空場,他將督郵往柳樹上一縛,舉起皮鞭,着力痛打。
這時早有人去報與安喜縣令。他聽得這個消息,吃驚不小,忙趕到館驛裏面,只見大廳桌椅掀翻,碗破杯碎,一塌糊塗,一個也不見了。他忙向後邊尋來,走到腰門口,瞥見一個小廝蹲在樓梯的肚裏,正自在那裏探頭探腦地張望。
他忙向他問道:“你可看見他們到哪裏去了?”那小廝忙道:“到後面去了。”
他連忙向後尋來,還未曾走到後門口,就聽見吵鬧的聲音。
他出了後門,只見督郵被張飛綁在樹上,正在用鞭着力痛打,打得那督郵皮開肉破,滿口求饒不止。安喜縣令曉得他的厲害,不敢去碰釘子。瞥見劉備與關羽也站在旁邊,卻袖手不動,任他去毒打,他不由暗暗地疑惑道:張飛素來是個暴戾的人,劉、關兩個待人彬彬有禮,今天不知何故任他去呢?他便走到劉備的身邊,滿臉堆下笑來,說道:“劉縣尉,你今天何故隨你們三弟去亂闖禍呢?他是朝廷的命官,豈可任意辱打?萬一被朝廷知道,豈不要誅夷九族么?”劉備微微地笑道:“這事一人能做,一人能當,用不着貴縣來擔憂。”
這時候卻巧張飛一轉身,見安喜縣令來了,不禁用鞭梢向他一指,罵道:“我把你這個不知羞恥的狗官,忍心害理,將自己的妻妾,送給別人去開心,不怕被後世萬人唾罵么?”
他這兩句,罵得安喜縣令滿面慚愧得無地可入。
劉備對他冷笑一聲,說道:“貴縣真會孝敬上司,竟捨得將尊夫人、如夫人送給別人,我們不可不佩服呢。”
安喜縣令聽得,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面如血潑。
這時那督郵被張飛打得滿口哀告劉備道:“玄德公!千萬要望救我一條狗命,下次革面自新,永遠不忘你老的教訓了。”
劉備見他被打得體無完膚,滿口軟話,不禁將心軟了,便在懷中取出自己的印綬,走到督郵的身邊,將張飛止住,對督郵笑道:“煩你將這個勞什子,帶與官家罷,俺弟兄也不願幹了。”他說著,便與關、張奔回館驛,收拾上馬,出城而去。
這一去,真箇龍歸大海,虎入深山,到後來收了五虎將,請出卧龍,十年沙場,爭得三分天下有其一,定鼎西川,名為蜀漢。這些事,史家自有交代,不在小於這部書的範圍之內,只好從略了。
再表葛巧蘇被歹人騙入火坑,起首鴇母強迫她出來應酬客人,她抵死不從。鴇母龜頭肆意毒打,慘無人道的酷刑,差不多都用遍了。無奈她心如鐵石,任你如何去壓逼她,只是不從。
鴇母無法,只得用哄騙的手段來哄騙她,教她只做一個歌妓,不賣皮肉。她究竟是一個弱小的女子,怎禁得起這萬惡的老鴇來嚇詐哄騙呢。而且那些毒刑,委實又難熬,萬般無法,只得順從了。
鴇母見她答應了,不勝歡喜,便問她的名姓。她只說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鬼兒,一出世就沒有父母了。鴇母便替她起了一個芳名,叫做貂蟬。一時長安城中的一班輕薄子弟,涎着她的顏色,不惜千金召來侑酒。未上一年,她的芳名大震,在京都的一班官僚子弟,差不多沒有一個不知道她的艷名,都爭先恐後地召來她的侑酒。
一個貂蟬,哪裏能夠來應酬這許多主顧呢。這鴇母見她的芳名日盛一日,顧客逐日增加,看着有應接不暇之勢,便想出一個金蟬脫殼的計來:如果是遠道慕名來的狎客,便在眾妓女中挑選出一個面貌與貂蟬相仿的出來,做冒牌生意。行了半年,果然人不知鬼不見的被她們瞞過去了。
鴇母好不歡喜,將她幾乎當著活觀音侍奉,一切飲食起居,都是窮極珍貴。但是她的芳名愈噪愈遠,許昌、長安各大都會的豪家子弟,都聞風趕到洛陽,以冀與玉人一晤。鴇母見遠來的狎客,有增無減,從前一個假貂蟬,還可以敷衍,誰知到了現在,竟又忙得不夠應酬了。便索性又選出兩個來,一個假貂蟬給她們一個房間,都是簾幕深沉,來一個狎客,都由娘姨引到她們的房間。那遠來的瘟生,用了許多的冤枉錢,還不曉得,回去逢人便道,我與貂蟬吃過酒的,我與貂蟬住過夜的,誇得震天價響。聽的人也十分妒羨,其實何嘗見過貂蟬一面呢。
還記得長安城裏,有兩個書獃子,一個名字叫李桑,一個叫做郭靜。他們每每在街頭巷尾,宴前席上,茶餘酒後,隨時隨地都聽見人家說起貂蟬如何美麗,如何俊俏。說得他們心中好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決意要到洛陽城裏去觀光觀光。有一天,李桑便對郭靜道:“老兄!我們聽得人家隨地隨時地談着洛陽城裏有一個歌妓,名喚貂蟬,生得花容月貌,品若天仙,兄弟佩慕已久,現在值此春光明媚,我們何不到洛陽城裏去,玩上一兩天。一則是去領略貂蟬的顏色,二則也好先去見識見識帝王的京都,未知你的意下如何?”郭靜聽他這話,不禁將屁股一拍,笑道:“老兄!你真知道我的心事。我這兩天不瞞你說,聽人家說得天花亂墜,連飯都吃不下,急要到洛陽去一走,你既要去,那卻再好沒有,我們就動身罷。”李桑道:“人說你呆,你卻真有些二百五,到洛陽去一個盤纏不帶,就急得什麼似的要動身了,豈不知貂蟬的身價么?她與人接談一會,紋銀五十兩,有一席酒,紋銀百兩,住一夜,紋銀三百兩,赤手空拳的,就想去了么?你也未免太孟浪了。”他聽說這話,才恍然大悟道:“不是你說,我幾乎忘了。既如此,我們去一趟,不知需多少銀子呢?”李桑道:“如其住宿,八百兩,或是一千兩,差不多夠了。”他翻了一回白眼,忙道:“容易,好在我們家裏有的是銀子,讓我回去偷就是了。”
他說罷,匆匆地走了,不多會,只見他跟着一個推車的漢子,遠遠而來。李桑也命家人裝了八百兩,和郭靜一齊動身。
到了京城之內,四處尋訪,好容易才訪到貂蟬的住址,他們便到貂蟬住的一所含香院門口,停下車子。這裏面的人,見他兩個犬頭犬腦的在門口探望,便出來問道:“兀的那個漢子在這裏探望什麼?”李桑忙答道:“我們是來訪你家的貂蟬小姐的。”他們見主顧上門,當然竭誠招待,將他請進去,不消三天,將他們所帶的一千六百兩銀子,一齊鑽到老鴇的腰裏去了。床頭金盡,壯士無顏,只得出了含香院,幸喜遇見了一個熟人,將他們兩個帶了回去。
他們到了家,還不勝榮幸的逢人便道:“我們去和貂蟬開過心了!”說也冤枉,真貂蟬一根汗毛都沒有撈得着,他們過了幾天,李桑忽然觸起疑來,便向郭靜問道:“老兄!你到京城裏去和誰尋開心的?”郭靜笑道:“這個還問什麼呢,自然是貂蟬了。你呢?”李桑詫異道:“這真奇了,你是貂蟬,我不是貂蟬么?這貂蟬還有分身法么?你那貂蟬是個什麼樣子呢?”他道:“我那貂蟬,長容臉兒,小鼻子,你呢?”李桑拍着屁股,直嚷晦氣。郭靜道:“得與貂蟬共枕席,還不是幸事么?
這又有什麼晦氣呢?”他道:“不要說吧!我們上了人家的當了。”
不說他們在這裏懊悔,再表京都中有一位大臣,姓王名允,官居大司徒之職,為人精明強幹,剛毅正直。這天他正逢五十大慶,滿朝的文武,都來賀壽,真箇是賓客盈門,笙曲聒耳。
眾大臣有的送金牌,有的送萬名傘,有的送匾額。獨有諫議大夫盧植別出心裁,當席飛箋,將洛陽城裏所有的名花,一齊征來,與諸大臣清歌侑酒。一時箏琶激越,笙管嗷嘈,粉黛門嬌,裙屐相錯,十分熱鬧。
眾大臣又請壽星出來,坐在首席。王允推辭不了,只得到一席上坐下。盧植便命貂蟬來侑酒。王允一見貂蟬,就生出一種憐惜之意,便向她問道:“你這女孩子姓什麼?哪裏的人氏?為著什麼緣故,要入娼門呢?”
貂蟬見上席滿臉慈祥的老頭兒,向她問話,她便知這人一定是朝中的大臣,但是她卻不肯將自己的真姓字說了出來,含糊着應酬兩句,一陣心酸,止不住粉腮落淚。
王允對人說道:“這個女孩子怪可憐的,在娼門中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呢!”貂蟬趁勢將自己如何受鴇母龜頭的虐待,細細地說了一番。王允不禁勃然大怒道:“這些東西,簡直是慘無人道了,誰家沒有兒女呢,竟能這樣地虐待人家么?”
眾大臣聽得,便一齊說道:“何不將這含香院的老鴇捉來問罪呢?”王允忙搖手道:“那倒不必,把他們趕出京都,不准他再在京城裏營業就是了。”
他說罷,早有人去將含香院的龜頭鴇母趕出京都。這龜頭鴇母腰纏壘壘也落得趁勢就走,還肯停留么,騰雲價地不知去向了。這裏王允將含香院其餘的妓女,完全遣發回籍,只留下貂蟬,一飲一食均皆極其優渥,所行所為,儼同義父。貂蟬感遇知恩,亦默認他為義父了。
再說那異丐,離了高頭村,追蹤尋跡,一直尋了二年多的日腳,才到河內,哪裏見有她的一些影子呢。他到了河內之後,人生地疏,連討飯都沒處去討,只得忍飢受餓。而且黃巾賊日夕數驚,將一班居民嚇得家家閉戶,人人膽寒,連出來探頭都不敢探一下子。這異丐見此情形,料知此地難以久留,便想別處去廝混。他又怕葛巧蘇在未來的這一隊黃巾裏面,所以他進退的計劃尚在猶疑之間。
過了幾天,那黃賊到河內的消息,越發來緊張了。他心中打着主意道:這班賊子,來時必走東門外阜邱崗經過的,我何不到阜邱崗去候着呢?他打定了主意,逕到阜邱崗下,到幾家居民門口,討了些殘肴面飯,吃得一個飽,便到崗上尋了一個睡覺的去處,一探身睡下,不一會,鼾聲如雷地睡著了。隔了多時,一陣鼓角吶喊的聲音,將他從夢中驚醒,霍地一頭跳起,揉開睡眼一望,只見殘月在天,星光慘淡,將近三更的時分了,那一片吶喊的聲,卻在崗的右面。他趁着月光,尋路下崗,才轉過了兩個峰頭,瞥見西邊火光燭天,吶喊廝殺的聲音攪成一片。他逆料着一定是黃巾賊到了,他便不怠慢,飛奔下關,跑到戰場附近,只見那些黃巾賊正和着無數的官兵,在那裏捨死忘生地惡鬥不止。他見了這班黃巾賊,不由得眼中冒火,空着雙手搶了上去。那班黃巾賊,連忙各揮兵刃過來,將他團團圍祝他卻分毫不怯,覷准那個使刀的,飛起一腿,將他打倒。
他順手就抓起他的雙腿飛舞起來,當著傢伙使用,只打得那一班鳥男女走投無路,紛紛四散,各自逃命。
這時忽然有一個賊將,持着方天戟,躍馬來取異丐。異丐對着黃巾賊相迎,未上三合,那員賊將竟被他打下馬來。他奪了賊將的馬戟,越發如虎添翼,東衝西突,如入無人之境。原來領兵和賊兵鏖戰的首領,卻是前將軍董卓派來的猛武都尉丁原。
他和賊兵鏖戰多時,看看不支,瞥見一將躍馬持戟在陣里橫衝直撞,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不禁暗暗納罕,但見他馬到處,肉血橫飛,肢骸亂舞,將一班鳥男女,直殺得叫苦連天,躲避不迭。到了四鼓的時候,黃巾賊死傷大半,只得引眾竄去。
丁原好不歡喜,忙拍馬到異丐跟前,拱手問道:“將軍尊姓大名?寶鄉何處?
望乞示知,下官好按功上奏朝廷,不敢埋沒大勛。”那異丐便說出一番話來。這正是:慢道風塵無豪傑,須知草莽有英雄。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舌妙吳歌似曾相識腰輕楚舞於意云何
卻說丁原見那異丐廝殺得十分厲害,不由得十分佩服,不多會,賊兵引退,他趕緊催馬上前,高聲說道:“請將軍留下姓名,好讓下官去按功上奏。”
那異丐見他問話,便道:“俺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不過有段隱情,此地耳目眾多,非是談話之所。”
丁原忙將馬頭一帶,用手朝那異丐一招,斜刺里直向荒僻之處奔去。異丐隨後拍馬跟上。不多時,到了一個無人之處,丁原兜住馬頭,向他問道:“將軍有什麼隱情,請講罷。”
那異丐翻身下馬,撲倒虎軀便拜。慌得丁原也就滾鞍下馬,用手將他扶起,說道:“將軍,你這算什麼呢?有話你儘管說罷,何必這樣呢?”
那異丐道:“小人姓呂名布,原籍九原,因為犯了命案,逃避出來,改姓埋名已非一日了。常思稍建微功,為國家出力,奈人情冷暖,無處可以作進身之階,可巧黃巾作亂,小人不辭萬死,為國家出些力,不過想冀此稍贖前愆,還敢有分外的慾望么?”
丁原聽他這番話,又驚又愛,忙道:“往事都不去提了,一個人只要能悔過自新,還不是一個有志氣的英雄么。如今我且問你,尊府不知還有什麼人呢?”
呂佈道:“小人罪惡滔天,一言難盡,只因小人闖下命案,家父家母聞得這個消息,又氣又怕,未上一個月,他們兩個老人一齊西去了。小子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生平又不喜趨炎附勢,加之命案在身,未敢久留,所以背離鄉井,飄泊江湖,差不多將近三年了。今天一見明公,料非平常之輩可比,傾肝吐膽,直言上告的了。”
丁原聽他這番話,不由得點頭嘆息道:“可憐可憐!英雄沒路,真是人世間第一件大恨事。照你方才的一番話,竟是孤身隻影了。”
他道:“正是。”
丁原朝他的面龐看個仔細,便笑道:“將軍!我有句斗膽的話,要對你說,未知你可許么?”
呂布忙道:“明公請講吧,只要小人辦得到的,就是赴湯蹈火,也不敢辭的。”
丁原捋着鬍子笑道:“老夫年過五十,膝下猶虛,今天得晤將軍,私懷不禁感觸,要是將軍不棄寒微……”他說到這裏,呂布心中早就明白,忙道:“明公請住,小人也無須客氣,老實點寄託明公蔭下,倘得收為螟蛉,更是萬幸了。”
丁原忙笑道:“不敢不敢。”
呂布不等他開口,翻身便拜,口中說道:“義父在上,孩兒這裏有禮了!”
丁原哈哈大笑,伸手將他扶起,說道:“好好好,老夫竟唐突了。”
呂布忙道:“父親!哪裏話來,孩兒得托在膝下,已算萬幸了。”
丁原便道:“我們且回城去再講罷。”
說罷,二人上馬,一面命人鳴金收兵,一齊大唱凱歌,回到河內城中。那一班百姓聽說是將黃巾賊打退,不由得個個歡騰,人人鼓舞,一齊壺漿酒肉充滿街道。
丁原下令,不準騷擾一點。那班士卒素來是守律奉紀的,得着這個令,誰也不敢稍動民間的一點酒食。那一班老百姓頭頂酒瓮,手舉肉盆,將去路遮得水泄不通,齊聲喊道:“將軍捨生卻敵,救活我們性命,難道連這一些兒我們都不能孝敬么?”
一個發喊,個個開口,頓時嚷成一片。
丁原在後面聽見,回頭便對呂布笑道:“今天如不是我兒,為父的焉有這樣的體面呢?”呂布忙道:“父親哪裏話來,這全是你老人家的威風,萬歲爺的福氣,孩兒有何能何力呢?”
丁原聽得,心花怒放,笑不合口。那一副得意的情形,只恨小子的筆禿,不能描寫出來。這時呂布又對丁原說道:“難得他們老百姓有這一番誠意,你老人家倒不可拂掉人家的一片好意呢。”丁原忙道:“可不是么,我正是這樣的想着,可是手下的兒郎們,貪心無厭,萬不能隨他們自主的。”
呂布便道:“那麼,父親下令教他們這些送犒的人,都送到營中去,令軍需處按功犒賞,你老人家以為如何呢?”
丁原大喜道:“吾兒這話,入情入理。”他說罷,便下令命這班人將犒師的物品,送到大營中去。這班人馬連忙又趕奔大營而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擁進大營,將禮物留下,方才空手回去。不一會,丁原和呂布等領着大隊進營。丁原便令軍需官論功行賞,一方面又命在中軍大帳擺下酒宴,預備慶功。他將各事指揮停當,便領着呂布到了后帳,替他換上一身嶄新的盔甲,一會子,扎束停當,隨着丁原出了大帳,與諸將領相見。
諸將在戰場上已經十分佩服了,現在見他又拜丁原為義父,加倍和他廝近了。
不多時,大家入席了,歡呼暢飲,十分熱鬧。
酒未三巡,守門卒進來報道:“聖旨到!”丁原聽說這話,忙命撤退酒宴,擺開香案。他領着眾將出門拜接聖旨。那傳旨官背着聖旨,與丁原打了一個躬,凸着胸口,直挺挺走進大帳,當中立定,從背上將聖旨取下,口中喊道:“猛武都尉丁原接旨。”丁原忙俯伏帳下,口中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那背旨官將聖旨揭開大聲讀道:孝靈皇帝新棄天下,太子辯嗣立未久,黃巾猖獗,日盛一日。朝廷多故,太子辯尚在沖齡,未能執政。朕夙夜憂煎,旦夕惶惕,誠恐籌幄有疏,辜負先帝之重託。乃者前將軍董卓,鷹視狼顧,挾天子令諸侯,威權日熾,近復有窺竊神器之野心。
朕昨得卿之捷報,賊氛已靖,曷勝欣慰!惟國事多艱,朝夕有變,仰即班師回朝,密圖奸佞。欽此!
丁原聽罷,俯伏謝恩,起身對眾將怒目咬牙說道:“董賊野心,老夫早已窺破,近來竟敢出此,難道朝中諸文武一個個都是聾啞之輩么?”那背旨官便答道:“都尉還說什麼,如今朝中百官雖不少的忠義人物,但是多半懼着他的威權,噤口不言了。”丁原怒髮衝冠,便請他先即回京,自己領着大隊,浩浩蕩蕩直向京城進發。
不斷日,已經抵京,他便下令將十萬精兵,一齊扎在城外,自己帶着呂布一同進了禁城。
何太后聽得丁原已到,忙命人將他召進宮去,對他曉諭道:“如今董賊有廢主之心,只怕就在旦夕了。卿家千萬勿忘先帝重託,須要設法將此賊除去才好呢。”
丁原聽說這話,俯伏奏道:“太后請放寬心,為臣的自有道理。此番抵抗不住,臣情願將這顆頭顱不要了,和這逆賊去廝拼一下子。”他說罷,起身走出朝來,回到自己的營中,便與呂布商議進行的計劃。
呂布便道:“方才他已經派人來請過你老人家了,約定明早到朝堂會議。廢立的事情,我想明天他真箇要使強迫的手段,那麼,我們竟先將這奸賊除了,再作道理。”
丁原忙道:“我兒明天早朝會議的時候,千萬不能魯莽,但看這賊如何舉動,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我就要向你丟個眼色,那時你再動手不遲。”
呂佈點頭稱是。
到了次日清晨,董卓果然大會群臣於朝堂之上,當著眾人發言道:“今上沖昏,不合為萬乘之主,每念靈帝昏庸,令人嗟悒。今城留王協年雖較稚,智卻過兄,我意欲立他為帝,未知眾卿意下如何?”
他這幾句話說得眾大臣張口結舌,敢怒而不敢言。
丁原正待開口駁斥,不料司隸校尉袁紹劈頭跳起,厲聲說道:“漢家君臨天下,垂四百年,恩澤深宏,兆民仰戴。今上尚值沖年,未有大過宣聞天下,汝欲廢嫡立庶,誠恐眾心不服,有妨社稷,那時汝卻難逃其咎哩!”
董卓大怒道:“天下事操諸我手,誰敢不遵?”
袁紹也大聲答道:“朝廷豈無公卿,汝焉敢獨自專斷。”
董卓聽他這話,更是怒不可言,掣劍在手,厲聲罵道:“豎子敢爾!豈謂卓劍不利么?”
袁紹更是不能下台,也忙將寶劍拔了出來,喊道:“汝有劍,誰沒有劍!今天且不與計較,自有一日便了。”他說罷,大踏步出了朝堂,跨馬加鞭,直向冀州而去。
這時董卓尚不肯罷議,仍來徵求眾人的同意,便又向眾人說道:“皇帝闇弱,不足奉宗廟,安社稷。今欲效伊尹、霍光故事,改立城留王可好么?”
大眾聽了,面面相覷,沒有一個敢說半個不字來。
此刻丁原怒氣填胸,忍無可忍,霍地立起來答道:“昔太甲既立,不明君道,伊尹乃放諸桐宮。邑昌王嗣位僅二十七日,罪過千餘,霍光將他廢去,改立皇帝。
今皇上春秋方富,行未有失,怎得以前相比呢?”
董卓聞言大怒,叱道:“丁原鼠子,朝堂上焉有汝置啄餘地!識風頭,少要逞舌,休要惹我性起一劍兩段。”
丁原拍案罵道:“你這賊子,欺君罔上,妄自廢立,與王莽何異?天下萬民,實欲食汝之肉,寢汝之皮,汝尚在夢中嗎?今天你口出浪言,要殺哪個?”
董卓聽到這裏,推翻桌案,搶劍就要過來動手。這時左大夫李儒見丁原身後站着一個人,身高八尺,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麒麟寶鎧,按劍怒目,直視董卓。
李儒料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忙搶過來,一把拉住董卓,附着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董卓會意。
這時丁原和呂布昂然出了朝堂,出城回營。
百官皆散,董卓便問李儒道:“我剛才正要去殺丁原,你說殺他不得,究竟有個什麼緣故呢?”李儒道:“你方才沒有介意啊!他剛才身後立着那個人,便是呂布,有萬夫不當之勇。
萬一你和丁原動起手來,他還不是幫助丁原么,那時卻怎麼了呢?“董卓道:”原來如此,但是此番放他走了,我想他一定不肯服從我了。他現在手下有十萬精兵,反了起來,恐怕倒十分棘手呢。“李儒道:“丁原所恃的不過是呂布,我倒有一條妙計:派一個能言之士,到呂布那裏去,將利害說給他聽,同時再用金帛去誘惑他,到那時,還怕他不來依附明公么?”
董卓大喜,忙問何人肯去?李肅應聲願去。董卓便在御廄里挑出一匹赤兔追風馬來,並且預備許多金帛之類與李肅,教他見機行事。李肅答應告辭而去。
到了午後,李肅賚着金帛,帶着赤兔馬,出了西門,逕到呂布的營中。和呂布通了姓氏,便說上許多景慕渴仰的話。呂布本來是個草莽之夫,哪裏曉得他們的詭計,見李肅恭維自己,早就快活得什麼似的。及至聽得要送他許多金帛,還有一匹良馬,名喚赤兔,逐電追風,日行千里,不由得心花大放,樂得手舞足蹈起來。李肅何等的機警,便趁着他在快活的當兒,便要求他刺殺丁原,投降董卓,將來不失封侯之位,口似懸河,說上半天。呂布迷着金帛良馬,也不顧什麼父子名義,知遇厚情,竟一口答應下來。李肅見他答應,便告辭走了。
誰知到了第二天,呂布手裏提着丁原的頭,竟來依順董卓。
董卓大喜,連忙上表硬挾何後下旨封他為溫侯,平白的手裏又添十萬精兵,一員虎將,他的勢焰不覺又高百丈。
他還怕呂布生心,便使李儒說合,拜他為義父,趁勢要挾群臣,將太子辯廢去,立陳留王協為漢獻帝。
百官側目,莫敢奈何,只好低首服從,誰敢牙縫裏碰出半個不字來?只得唯唯聽命。
他廢立已定,便又將何太后幽禁起來。何太后也沒法抵抗,免不得帶哭帶罵,口口聲聲,詛咒董卓老賊。當有人報知董卓,他竟使人賚着鳩酒至暴室,迫令何太后吃下,不一時,毒發而亡。董卓因永樂太后與己同姓,力為報怨,既將何太后毒死,還未泄心中之恨,複查得何苗的遺骸,拋擲路旁,又拘苗母舞陽君一併處以極刑,裸棄枳棘中,不準收葬。他自稱為郿侯,稱他的母親為池陽君,出入朝儀,比皇太后還要勝三分。自己更不要說了,虎賁斧鉞,差不多天子也沒有他這樣的威風。
這時朝中百官,誰敢直言半句?卓雲亦云,卓否亦否,齊打着順風旗,附勢趨炎,哪裏還有劉家的天下?簡直是董家的社稷了。
然而朝中有一位大臣,卻不忘漢室的宏恩,時時刻刻思想將這些惡賊除去。可是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而且又無別個可以幫着共同謀划的。所以他雖有此心,無奈力不能為,只好鎮日價地愁眉苦臉,憂國憂民,無計可施。
眼見朝內一班正直的忠臣被卓賊趕走的趕走,殺死的殺死,風流雲散,他好不心痛,因此隱憂愈深。列位,小子說到這裏,還沒有將他的名字提了出來。究竟是誰呢?卻原來就是司徒王允。他籌措了數月,終於未曾得到一個良善的辦法。有一天,到了亥子相交的時候,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再也莫想睡得着。他便披衣下床,信步走到後園。只見月光皎潔,萬籟無聲,只有許多秋蟲唧唧地叫着,破那死僵的空氣。這時,正是深秋的時候,霜華器重,冷氣侵人。王允觸景生情,不禁念道:山河破碎兮空有影,天公悲感兮寂無聲!
他念罷,猛聽得假山後面有嘆息的聲音。他吃驚不小,躡足潛蹤,轉過假山,瞥見一個人亭亭地立在一棵桂樹下面,從背後望去,好像是貂蟬。
王允揚聲問道:“現在夜闌人靜,誰在這裏嘆息?”那人轉過面來答道:“賤妾在此。”王允仔細一看,卻不是別人,正是貂蟬,忙喝道:“賤人!此刻孤身在此,長吁短嘆,一定是有什麼隱事,快些給我出來!”
貂蟬不慌不忙地答道:“妾身之受大恩,雖十死不足報於萬一,焉敢再有不端行為呢?因為近數月來,時見大人面有戚容,妾非草木,怎能不知大人的心事呢?
背地興嘆,非為別故,實因大人憂國憂民,惶急無計。妾自恨一弱女子,不能稍替大人分憂,所以興嘆的。”
王允聽她這番話,又驚又喜地說道:“我的兒,誰也料不着你有這樣的心事。
好好好,這漢家的天下,卻要操在你的手裏了。”
貂蟬答道:“大人哪裏話來!只要有使用賤妾的去處,雖刀斧加頸,亦所不辭。”
王允便道:“我見了你,倒想起一條計劃來了。但是你卻太苦了,尚不知你能行與否,我倒不大好意思說了出來。”
貂蟬何等的伶俐,見王允這樣吞吞吐吐的,卻早已心中明白了,便插口說道:“大人莫非要使美人計么?”
王允笑道:“我這計名目雖不是美人計,實際上卻與美人計有同等的效力呢。”
貂蟬道:“大人乞示其詳。”王允便附着她的耳朵道,如此如此,未知你可做得到么?
她聽罷,粉頰一紅毅然答道:“只要與國家有益,賤妾又吝惜一個身體嗎?”
王允聽了,撲地納頭便拜。驚得貂蟬忙俯伏地道:“大人這算什麼呢!豈不將賤妾折殺了么?”
王允道:“我拜的是漢室得人,並非是拜你的。”
他說罷,扶起貂蟬,又叮嚀了一番,才各自回去安寢。到了次日清晨,王允便命預備酒席。
早朝方罷,他便對呂布說道:“今天下官不揣譾陋,想請溫侯到寒舍小酌一回,未知能得溫侯允許否?”呂布笑道:“司徒多禮。我卻不客氣了,倒要去消受你們府上的盛饌豐餚呢。”王允忙道:“溫侯肯下降,茅舍有光了。”他說著,便和呂布一同回到自己的府里。
這時府中的眾人,早巳將席預備好了。王允便與呂布對面坐下,開懷暢飲。酒至三巡,王允便向屏風後面喊道:“我兒!呂將軍是我至友,你不妨出來,同吃一杯罷。”
話聲未了,只聽屏風後面嬌滴滴地應了一聲“來了!”接着一陣蘭芳麝氣,香風過處,從屏風後面走出一位千嬌百媚的麗人來。她走到王允的身邊,瓢犀微露着問道:“那邊就是呂將軍么?”王允道:“是,快點過去見禮。”她羞答答地到呂布面前,深深地福了兩福。呂布慌忙答拜。
王允笑道:“小女粗知幾首俚曲,將軍如不厭聞,使她歌舞一回,為將軍侑酒如何?”呂布沒口地說道:“豈敢豈敢,願聞願聞。”她也不推辭,輕點朱唇,歌喉嚦嚦,慢移玉體,舞影婆娑。呂布連聲道好。不多一時,她舞畢,王允趁勢託故走開,她卻到王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呂布向她細細地一打量,不禁大吃一驚,暗道:“她不是葛巧蘇么?看她那種秀色,委實比從前出落得美麗十二分了。”這正是:裙拖八福湘江水,鬢剪巫山一段雲。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虎牢關威風佔八面鳳儀事軟語訂三生
話說王允要使呂布迷惑於貂蟬,他便使貂蟬歌舞侑酒。貂蟬本早就受了王允的密囑,當然毫不推辭,婷婷裊裊走到紅氈之上。
這時樂聲大作,笙管嗽嘈。她慢擺柳腰,輕疏皓腕,姿態動人,歌喉盪魄,把個呂布樂得心花怒放,直着兩眼,盯住她轉也不轉。
一會子舞罷,王允便對她說道:“我兒且在這裏陪着溫侯,為父的因為後面還有多少屑事,要去料理呢。”呂布見他要走,正中心懷,忙道:“司徒有事,儘管請便罷。”王允笑道:“恕我少陪了。”他道:“無須客氣了。”王允便起身向後面走了。
她羞羞答答地到王允的位置上坐下。呂布見王允去了,他便膽大起來,笑眯眯對着貂蟬直是發獃,心中好似小鹿亂撞的一樣,不知和她說一句什麼才好呢。
貂蟬故意裝嬌賣俏地閃着星眼,向他一瞟,微微一笑,百媚俱生。這一笑,倒不打緊,將一個呂布笑得骨軟筋酥,見她那一副可憎可喜的面龐兒,恨不得連水將她夾生吞了下肚去。
真箇是見色魂飛,身子早酥了半截。他瞧着王允在這裏,又不敢過於放肆,只好眉目送情。她也時時發出回電,將他浪得驚喜欲狂。
她捋起紅紗袖子,露出半截粉藕似的膀子,十指纖纖地執着銀壺,輕移蓮步,走到他的身邊,滿滿地斟了一杯,笑道:“奴家不會敬客,務望將軍恕罪才好呢。”
呂布忙笑道:“哪裏話來!我太貪杯,勞得妹妹常來斟酒,我實在生受得十分不過意了,還是讓我自己來動手罷。”
他說著,用手將她的玉腕抓住,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芙蓉粉頰,只是飽看不休。
她羞得忙將手往懷裏一縮,不覺將手中的銀壺往下一落,叮噹一聲,將桌上的酒杯打壞。這一聲,將呂布飛出去的魂靈才驚得收了回來。忙笑道:“妹妹受驚了。”
她含羞帶笑地用帕將口掩着,倒退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呂布見她那副面孔像煞數年前的葛巧蘇,越看越對,竟沒有分毫的錯誤。可是貂蟬見了呂布,卻也暗暗吃驚道:這人不是我們高頭村上的一個異丐么?不知他在什麼時候得到這步田地的?
呂布便向她笑道:“妹妹!我在什麼地方,好像見過你的樣子?”
她卻答道:“將軍這話未免太唐突了,奴家自幼未曾出得閨門半步,今天因為家父的命令,才出來見過一回生客的,從來也未曾看見過第二個生人。”
她說罷,便冷冷地坐着。呂布見她不悅,忙用別話岔開去,但是他的心中兀地疑惑不解道:“天下同樣的人本來是有的,卻未見過她和葛巧蘇的面貌不爽分毫的。”
列位,貂蟬聽得呂布的問話,從前的舊相識,而且又是知己,當然就該直接將自己的遭際告訴與他,為何反而一口瞞得緊緊的不認呢?原來貂蟬見呂布現已封侯,當然要目空一切,要是將自己的一番事實說出來,豈不使呂布看不起么?自己無論怎樣的美貌,終於是個歌妓,還有什麼身價呢?不若回他一個摸不着,免得教他瞧不起。
這時呂布見她柳眉微蹙,似乎帶着一些嬌嗔的樣子,曉得自己方才的兩句話說得太唐突了,他便搭訕着笑道:“我酒後亂言,得罪妹妹,萬望妹妹恕我失口之罪。”
她聽他這話,便又展開笑靨答道:“不知者不怪罪,將軍切勿見疑。奴家究竟是有些孩子氣,都要請你原諒呢。”
呂布見她回嗔作喜,不禁將方才那一股狂放的魂魄,卻又飛到她的身上去,不知不覺地將銀壺執着,走了過來,一手搭着她的香肩,替她滿斟一杯,口中說道:“妹妹!剛剛承情替我斟酒,為兄的也該過來回敬了。”
她卻故意板起面孔,對他說道:“將軍請放尊重一點,不要使他們看見,成了什麼樣子呢。”呂布忙答應着,回到自己的位上,見她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一種情形,不禁心癢難熬,將一隻腳從桌肚裏伸了過來,正碰着她的金蓮。她不禁嫣然一笑,忙將小足縮到椅子裏面。
呂布見她一笑,膽大得愈厲害,便問道:“妹妹!今年貴庚多大了?”她道:“十九歲了。”呂布哈哈大笑道:“那麼,我痴長一歲,做你的哥哥還不算賴呢。
敢問妹妹是幾月里生辰?“她笑道:”你又不是星相,我又不來算命排八字,何人要你問年問歲呢?“呂布笑道:”妹妹!你卻不要誤會我的用意;我問你的生辰,正有一樁要緊事情。“她卻假痴假呆地答道:”四月十八。“呂布又問道:“妹妹的門當戶對,有與未呢?”她聽得不禁嗤地笑道:“這人敢是發酒瘋了,人家這些事情,誰要你來問呢?”呂布忙央告道:“好妹妹,請你告訴我吧!”她故意將粉面背了過去,說道:“今天真是該死,我們爺真是想得出,好端端地教我來和這個醉漢子纏不清,可不是晦氣么?”呂布情不自禁站起來,走到她的椅子後面,彎腰曲背地打恭作揖。
這時候猛聽得屏風後面咳嗽一聲,把個呂布嚇得倒退兩步,忙抬頭一望,不是別人,正是王允從屏風後面慢慢地走了出來。呂佈滿面緋紅,慌忙退到自己的原位上,斯斯文文地紋風不動,眼管鼻頭,鼻管腳後跟。
王允見此情形,料知他已入圈套。他卻對貂蟬說道:“我兒!有客在此,為何兀地板起臉來,算是什麼樣子呢?”她忙將粉面掉了過來,呂布深恐她將方才的情形說了出來,便向她直是做鬼臉子。她佯作不知,冷冷地對王允說道:“孩兒因為多吃了兩杯,心上作泛,故掉過臉來。”王允哈哈大笑道:“痴丫頭,今天又不知吃下多少酒去了,侍女們!快將她扶到後面去,安息一會子。”
話猶未了,屏風後面走出一群侍女來,將她扶起。她輕移蓮步,走到呂布的面前;深深的一個萬福,口中說道:“奴家酒後失陪,萬望將軍原諒。”她說罷,才婷婷裊裊地走進去。
王允哈哈大笑道:“痴丫頭,酒越醉,禮數越多。”他說罷,便轉過身來對呂布笑道:“小女嬌憨,酒後不知說些什麼呢?萬一有得罪將軍之處,老夫便來陪罪了。”
他說罷,只見呂布兩眼出神,只是在那裏發愣。原來被她這一陣子忽喜忽怒的嬌態,將他迷溺得不知所云了。這時王允問話,他何嘗聽見一字,直着雙目,在那裏追尋方才的情景呢。
王允走到他的身邊,用手在他的肩上輕輕地一拍,笑道:“溫侯!老漢方才問話,溫侯未答,敢是動怒未曾?”
呂布被他一拍,才驚得醒了,冒冒失失地答道:“我原是好意,你卻不要誤會。”
王允見他這樣答法,不禁失聲笑道:“溫侯!敢是今天酒吃得醉了么?”
呂布忙答道:“不曾不曾。”
王允道:“既未吃醉,方才下官問話,為何兀地一聲不響呢?”呂布忙離席謝過。王允又將他拉入席笑道:“知己朋友,何必盡來客氣做什麼呢?”
呂佈道:“適才我問令嬡的生辰,不知可有親事與未?”
王允笑道:“這個痴丫頭,今年已是十九歲了,作伐的人卻也不少,可是她兀地揀好嫌歹的,不由我作主,所以到現下還未有呢。她鎮日價的羨慕將軍的為人,勇貌雙全,時常叫我請將軍來和她廝見廝見。”
呂布聽到這裏,不禁大喜道:“小將年已弱冠,中饋無人,若不棄粗愚,便為司徒東床如何?”
王允笑道:“那如何使得?溫侯蓋世英雄,小女蒲柳之姿,怎好妄自攀龍附鳳呢?”
呂布忙道:“司徒!你也無須推託,彼此義氣相投,何必盡來做那些無謂的假圈套呢?”
王允道:“既是將軍不棄微賤,怎敢不遵呢?”呂布聽他答應,頓時如同平地登天的一樣,說不出的一種快活,忙離開席面走到王允的面前,納頭便拜,口中說道:“泰山在上,小婿這廂有禮了。”
王允哈哈大笑,忙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說道:“這如何使得?倒叫老漢生受了。”呂佈道:“你老人家這是什麼話?
令嬡不許與我便罷,既許與我,當然我是你的真真實實的子婿了。“他說罷,便在腰中解下一塊五龍珮來,遞與王允道:”小婿來得倉忙,未曾預備,就將這塊區區的珮兒作為聘禮罷。“王允笑着收了下去,正要答話,瞥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到呂布的面前雙膝跪下,口中說道:“太師請溫侯回府,刻有要事相商,請即動身。”呂布聽得,便與王允告辭回府。
董卓正在廳上與李儒在那裏商議,見他進來,董卓忙道:“吾兒你可知道,只為放走了袁紹,如今為害不小,他和曹操勾結了十七鎮諸侯,齊來入寇了,現在已經到虎牢關了,你道這事如何辦呢?”
呂布冷笑一聲道:“父王請放寬心,什麼關外諸侯,在孩兒看起來,連草莽還不如呢。孩兒願領一軍前去,包將這班狐群狗黨,一個個梟下首級來獻與父王。”
董卓大喜道:“奉先肯去,吾無憂矣。”這時背後有一人,狂笑一聲道:“殺雞焉用牛刀,此等烏合之眾,何勞溫侯親自出馬,末將願帶精兵一萬,包將他殺得片甲不留。”
董卓一望,不是別人,乃是關西華雄。董卓大喜,忙加封為驍騎校尉,又命李儒隨他一同前去參贊,撥兵五萬。
他兩個領兵到了虎牢關。這時十七鎮諸侯的兵馬,已經將關外圍困得水泄不通。
華雄領兵出關,列成陣勢,厲聲罵戰。
這時會盟討賊的眾首領,一齊出陣。濟北相鮑信,忙教他的兄弟鮑忠出馬迎敵,未上三合,被華雄大喝一聲斬於馬下。趁着勝仗,斬了許多的首級回關,着人送到董卓那邊去報捷。董卓大喜,便封為都督。
這時長沙太守孫堅,見頭陣敗北,不禁勃然大怒,引着四將、出陣去,遙指關上厲聲罵道:“助賊匹夫,快來納命!”
華雄便命胡軫出馬。孫堅正待上前迎敵。程普一馬衝出,接着胡軫大戰了三十餘合,手起一矛,刺胡軫於馬下。華雄望見,飛身下關,領兵出來和孫堅對了陣。
混戰了一天一夜,因為糧草缺乏,只得引兵退去,華雄收兵入關。到了第二天,華雄又引兵出關搦戰。眾諸侯一齊出陣,華雄連斬三將。眾諸侯大驚失色,面面相覷,沒有一個敢去迎敵。
這時北平太守公孫瓚背後閃出一將,赤面長髯,跨下大宛馬,手執青龍刀,丹鳳眼,卧蠶眉,聲若洪鐘,一馬飛出垓心,大喝:“華雄鼠子,焉敢猖獗!”華雄大吃一驚,措手不及,青龍刀起,他的首級骨碌碌早滾向草地里去了。他領兵大殺了一陣,只殺得眾賊兵抱頭鼠竄,逃入關去。
李儒大驚,連忙着人到董卓那裏告急去了。那將乘勝回來,眾諸侯沒有一個不佩服。盟主袁紹便問公孫瓚:“他是何人?”
公孫瓚答道:“他就是平原令劉備的兄弟關羽。”曹操驚問道:“莫非就是破黃巾的三雄么?”公孫瓚點頭稱是。曹操十分起敬,忙命擺酒慶功。
再說董卓得到這個急報,十分害怕。呂布大怒,領兵三萬,星夜趕到虎牢關。
李儒見他到了,好不歡喜。次日清早出馬,他連戰勝十七陣,將眾諸侯殺得個個膽寒,人人害怕。這時卻惱動了劉、關、張兄弟三人。張飛大喝一聲,挺矛出陣來戰呂布。呂布見他出陣,料知是個勁敵,卻也十分留神。他兩個搭上手,大戰了一百合不見勝負。關雲長長嘯一聲,飛馬出陣,掄刀雙戰呂布。這時金鼓震天,喊聲動地,垓心裏只見刀光戟影,(小說網)將眾諸侯看得目眩心駭。他兩個和呂布大戰八十餘合,仍是未分勝負。劉備看得火起,舞動雙鋒劍,拍馬助戰。他三個丁字兒困着呂布,大呼廝殺,又戰了一百餘合,兀地敗不了呂布。由午牌一直殺到紅日含山,呂布到底有些遮攔不定了。他也乖覺,向劉備虛晃一戟,掃開陣角,飛馬入關。劉、關、張忙領兵趁勝搶關。李儒忙命守關賊兵一齊將灰瓶石子拋了下來。
劉備等不能前進,只得收兵回營。
一連攻了幾天,呂布也出了幾陣,只是莫想戰倒了他。眾諸侯見孫堅已去,一個個慢慢地散到原籍去了,把個曹操和袁紹氣得不可開交。他們倆見勢孤力薄,也只好回到河內去了。
呂布見眾盟主不戰自散也就領兵入都,到了董卓的府中將戰事說了一遍,董卓大加賞識。過了數日,董卓見洛陽究竟不及長安來得緊要,便與百官會議遷都。眾大臣誰也不敢來反對,只是唯唯道好。董卓下令命一班文武,先遷入長安,自己劫了后妃皇帝,迤邐到長安,沿途燒殺劫掠,無所不為。共撈到良馬八千匹,金帛不計其數。臨行時將洛陽原有的宮殿點起一把火來,燒得一乾二淨。到了長安之後,新建太師府,窮極華麗,所費不下數千萬。
這時單講呂布鎮日價心中只是記念着貂蟬,無奈又因董卓新遷長安,百務猥集,不得分身,所以耐着性子,在董卓的府中,幫同着李儒照料各事。一直忙了一月有餘,各事粗定,呂布急欲一見貂蟬,方要到王允那邊去,不料董卓又教他到后園裏去監造貽和宮。他無可奈何,只得轉身向後面而來。此刻他心中已是十分不悅了,他懶洋洋地走進後園,只見裏面花草樹木,修葺得十分齊整。那園后便是貽和宮,正造得半零不落的,大架子已經支起,高聳入雲。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一座亭子前面,抬起頭來一望,只見這亭子原來是六角式的,每角懸着金鐘,微風吹來叮噹作響,迎面便是一塊匾,上面亮晶晶的三個大金字,乃是鳳儀亭。
他正要轉身向後走去,猛聽得亭里有嘆息的聲音。他卻是一愣,忙止住腳步,用目朝裏面一打量,原來這亭子是內外兩進的:外邊一轉花廊,裏面卻是四周沉香木的屏門。他見當中竹簾垂着,瞧不見裏面。他便走進來,用手將門帘一揭,朝裏面一望,不禁大吃一驚。你道是什麼緣故?卻原來在裏面嘆息的,並非別人,卻就是呂布時刻記念的貂蟬。
他忙走了進去,一把握住她的玉手,問道:“卿卿!何由到我們這裏來的?”
貂蟬見他進來問話,不由得眼眶一紅,那一股眼淚像斷線珍珠一般,簌簌地落個不住,哽哽咽咽地說道:“將軍!奴家只道今生不能和你見面的了,不想還有碰見的一天。”她說罷,便往呂布懷中一倒。只有嗚咽的分兒。
呂布摟着她,低聲問道:“卿卿!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我好替你消氣。”
貂蟬哭道:“事已如此,還說什麼,只怪奴家無情,辜負了將軍,不如當著將軍一死,好表明奴家的心跡。”她說罷,便想照亭柱碰去。
呂布死力抱住,忙問她:“究竟是為著什麼事情?”她又哭了半天,終未有答出一句話來,把個呂布弄得丈二的金剛,一時摸不着頭腦,好生着急。
看官,貂蟬究竟是什麼時候到董卓的府里的?小子也好交待明白了。
原來董卓遷都之後,王允料到呂布一定是要奔走忙碌的。
他暗想此時再不下手,恐怕沒有機會了。他便推着做壽,將卓賊請到府中赴宴。
酒至中巡,將貂蟬喚了出來。董卓見了貂蟬,身子早就酥了半截,及至聽到她的珠喉妙曲,不禁魄盪魂飛了。
他忙問王允這是何人?王允乘機答道:“這是歌妓貂蟬。”董卓聽說是歌妓,不禁大喜說道:“司徒可能割愛送給我么?”
王允忙道:“太師不嫌粗陋,奉上就是了。”
董卓聽說這話,只樂得心花怒放,隨即將貂蟬扯到自己的懷中,笑問道:“你今年多大了?”貂蟬答道:“今年十九歲了。”董卓哈哈大笑道:“自古美人多半不減顏色,你道是十九歲,我實在不信,差不多只有十六七歲的光景罷!”貂蟬含笑不語。
這時王允走到董卓身邊說道:“蟬兒!你的福分真正不淺,居然蒙得貴人的恩寵,將來太師爺如果居了九五之尊,怕你不是貴人么?”董卓聽得,更是樂得一頭無着處,忙道:“我如果能有這樣的福分,將來一定封你為太師,如何?”王允答道:“太師爺言重了,我哪裏有那樣的偌大福分呢?”他們扯談了一陣子,卓賊起身告辭,帶着貂蟬回府而去。這正是:預備牢籠擒惡獸,安排鐵網捉蛟龍。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好事難諧遷鶯上喬木密謀暗定調虎出深山
卻說董卓得了貂蟬,如魚得水,鎮日價尋歡取樂,將一切的事情,完全都付與呂布、李儒二人照料。還有那些擄得來的良家婦女,他見了貂蟬,便將她們視同糞土一樣,完全賞給與手下侍尉從仆。真箇是一人中意,眾美遭殃。
這貂蟬見他這樣的寵愛自己,她也展出十二分籠絡的手段來,將一個董卓哄得百依百順,險些把她當做活觀音供養。那天董卓早朝未回,貂蟬料知呂布在後園裏監工,她便趁着這個空子,單身獨自走到后園裏去,在鳳儀亭內不期而然地遇着了呂布,她便哭得淚人一樣。
呂布再三追問。她嘆了一口氣道:“事已如此,說它還有什麼用呢?”呂布急道:“卿卿!什麼事你也應該說出來,我才明白呢。”她道:“我也料不到你們太師爺竟是這樣人面獸心的老賊,他前天到我家裏去,我們爺子以為你是奴家的丈夫,他自然是我的公爺了,我們爺教我出來見禮,不想他見了我,便對我們爺說道:”奉先是我的兒子,一切婚事籌備,當然是我來出頭辦理的,如今先將令嬡接到我們的府中去。‘我們爺當然不好推辭,便教我乘着轎子隨他到這裏來,誰知那老賊,竟起心不良。“她說到這裏,淚拋星眼,便又哽哽咽咽地哭將起來。呂布急問道:”以後便怎麼樣呢?“她哭道:”不料那老禽獸將奴家藏在一間牢房裏。黑夜裏帶了許多的僕婦到那裏去,將奴家的清白被他玷污了。將軍!妾身只道今生你我永無相見之日的呢,不料天也見憐,我們還有一面的緣分。我的心跡已表明白了,再也沒有顏面來見將軍了,你且放手,讓我去死了倒乾淨,省得在世上辱沒你的英名。妾身死後,也要變一個厲鬼,將那老賊的魂追了去才罷呢。“呂布聽了這話,將那股無名豪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冷笑一聲道:“萬料不到這老禽獸竟有這樣的行為!”
貂蟬哭道:“還是讓我去死了是正經,不要為著我一個女子,使你家父子不和。”
呂布聽說這話,更是氣沖牛斗,急道:“他能做這些禽獸的事情,還算什麼父子呢。”
貂蟬道:“妾身未出閨門,就聞得將軍的英名,如雷貫耳,滿望攀龍附鳳,嫁給英雄,不料大禮未成,橫遭這老賊玷污,奴家如何對得起將軍呢?但是奴家耿耿寸心,惟天可表,除卻將軍之外,卻沒有第二人了,將軍如肯見憐,將我救出火坑,奴家情願為將軍充一個侍婢,還比受那老賊蹂躪的好多了。”
呂布聽她這番話,真箇是萬箭鑽心,利刀割膽,又氣又憤,又愛又憐,心頭上翻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齊湧上心來,不知怎樣才好呢。
貂蟬又哭道:“將軍肯與否,請快些兒作個決定罷。”
呂布還未答話,猛聽得外面氣如牛喘,有人大聲罵道:“好賊子、賤人,在這裏做的好事。”
呂布聽得是董卓的聲音,不禁一驚,忙將貂蟬放下,揭起竹簾,瞥見董卓手執他平日用的一桿方天畫戟圓睜二目,惡狠狠地站在門外。原來董卓早朝回來,到了貂蟬的房中,不見了貂蟬,吃驚不小,忙問侍女:“她到哪裏去了?”有個侍女道:“到后園裏去遊玩去了。”董卓聽說這話,忙向後面尋來。
走到大廳後面,劈面撞見一個小廝,名叫宋刮的,他便問道:“刮兒!你可曾看見新夫人在什麼地方呢?”宋刮支吾着說道:“小的看是看見的,只是不敢說。”
董卓聽得,心下大疑,忙道:“快點說,告訴我!怕什麼呢?”宋刮道:“我方才從后園裏鳳儀亭門口經過,猛聽得裏面嘰嘰咕咕有人談話,我倒被他們嚇得一大跳,悄悄地從竹帘子外面往裏一瞧,只見新夫人倒在呂將軍的懷裏,只是哭,我倒不解是怎麼一回事,正想去告訴你老人家,不想在這裏竟碰到你老人家了。”
董卓聽得,不暇多問,順手在大廳東廊將呂布的畫戟取下來,飛向後園奔來。
到了鳳儀亭門口,就聽得裏面仍在喁喁不休地談着,把個董卓氣得光是發喘,半天才厲聲大罵。
這時呂布從裏面一頭鑽了出來。他見了呂布,不禁將腦門幾乎氣破,潑口罵道:“好賊子,竟敢做出這樣無父無君,不倫不類的事來。”
他罵著,舞動方天畫戟便來刺呂布。呂布將頭一偏,他一戟落空,身子往前一傾險些兒跌了下去。呂布順手一把將戟的頭龍吞口抓住,就是一牛不想董卓的蠻力大,英想動得分毫。
呂布一撒手,拔步就走。董卓便將戟擲去。呂布往旁邊一閃,沒有擲到。董卓哪裏肯舍,依舊緊緊地追來。
剛剛追出園門,卓賊和一個人撲地撞個滿懷。他不問青紅皂白,一把將那人抓住,拔出寶劍就要動手。只聽得那人喊道:“太師爺,慢來慢來!”他聽得,忙低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左大夫李儒。他道:“要不是你喊得快,險些兒一劍將你結果。”
李儒忙問他與呂布究為著什麼事情,這樣衝突的?董卓便將以上的事情,氣沖沖地說了一遍。李儒頓足道:“主公!大事去矣!為了一個貂蟬,惱了一員大將,他萬一反起來,試問主公誰人能去征服他?主公這時正在招賢納士的當兒,奉先雖有小過,主公也該稍為原諒才好呢。還有一句老實話,對太師爺說,太師得有今日,完全是誰一手造成的呢?我敢說一句,除卻呂奉先,卻沒有第二個罷。貂蟬雖美,於主公何益?主公要是一個明白人,今天不獨不能做出這一套來,而且既曉得呂奉先看中貂蟬,要想鞏固他的心,不妨就將貂蟬賜給與他,還怕他不死心塌地的保護主公么?還有一個比例,就是昔日熊羽在摘纓會上,不殺戲庄姬之蔣雄,後為秦兵所困,才得其死力相救;今貂蟬不過一女子,呂布系主公一心腹猛將,以一女子失一大將,不知利害孰甚呢?”
他這一番話,說得董卓閉口無言,停了半天,才開口向李儒問道:“依你便怎麼樣呢?”李儒道:“照我的愚見,莫若就此將貂蟬賜與呂布。布感主公大恩,必以死力相報哩!愚直之言,是否還請主公三思。”
董卓點頭道:“你的話,未嘗不是,讓我去細細地思量思量。”李儒便謝恩退出。
董卓回到貂蟬的房中,命人將貂蟬喚來,他厲聲問道:“賤人!何故與呂布私通?”貂蟬放聲大哭,說道:“妾身久聞侍女們講過,後園修葺的怎樣好法,妾身成日價地閉在這房裏,悶得十分難受,也是妾身一時之錯,不該到後園去遊覽的。
賤妾剛走到鳳儀亭,迎面就碰見呂布,不想這個奴才將妾嬲住,硬行非禮,不是太師爺到來,救妾一命,那時妾身少不得要死在這匹夫的手裏了。”
卓賊道:“我現在倒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未知你肯與不肯?”貂蟬拭淚問他:“何事?”董卓道:“難得奉先看中了你,我想將你賜給與他。”貂蟬聽得,大吃一驚,掩着粉頰大哭道:“賤妾已是貴人,不日將有后妃之望。今天忽然要使妾委身與下賤家奴,便是頓時死了,莫想我答應的。”
她說罷,移動蓮步走到帳幃前去,將寶劍取下,颼地出鞘,向頸上就勒。慌得董卓搶了過來,死力扳住她的粉臂,說道:“快休自尋短見,方才那幾句話,本來是和你玩的,原想藉此來試驗試驗你的心,不料心肝美人竟認真了。”他說著,從她的手中,將寶劍奪了下來。
貂蟬哭道:“太師休要哄我,這一定是那個李儒賊子出的主意。他本與呂布是一類,他想害妾身的性命,敗太師爺的聲名,這個萬惡的賊子,我要生食其肉,死寢其皮呢。”
董卓道:“他無論如何說項,我怎能捨得你呢?”貂蟬道:“如今他們既然是不懷好意,料想此地也不能久居了,萬一上了他們的算,便怎麼好呢?”董卓忙道:“心肝!你且莫要擔憂,我明天就和你一同到郿塢去同享快樂,如何?”貂蟬這才收淚拜謝。到了次日清晨,李儒便在大廳上候着董卓。
不一會董卓來了。李儒便對他說道:“主公昨天既然答應將貂蟬賜與呂布的,今日正是黃道吉期,何不就將貂蟬賜給他,成為好事嗎?”卓賊道:“我與呂布究竟有父子的關係,不便賜給與他,但是我也不去追究他昨日的錯處了,你去對他可用好言勸慰。”
李儒萬不料他今天忽然變卦,便毅然說道:“主公千萬不可為婦人所迷惑才好呢!”卓賊聽得,不禁將臉往下一沉,冷冷地答道:“然則你的女人可肯賜給呂布么?這種不近人情的話,昨天我不過是權為應你一聲,不想你竟堅執,要教我將女人送給別人。我不看平日之情,恨不將你這匹夫一刀兩段,識風頭,不要來纏不清,下次誰再講出這字來,提頭相見。”
李儒不敢再講,只得退了出來,仰天嘆道:“我等不久皆要死在這賤人的手裏了!”不表他在那裏嘆息,再表董卓早朝之後,回府令搬常一時百官都來送行。
這個當兒,呂布在人群中望見貂蟬在車中,掩面痛哭。呂布覷着董卓的車仗去得遠了,他便將馬一帶,趕到貂蟬的車仗對過,只見她粉腮淚落,伸出玉手,上一指,下一指,又朝呂布一指,最後朝自己一指。呂布看見如同萬箭鑽心,十分難受,又不敢近來,恐被董卓望見,只好兜馬立在土崗之上攬轡痛恨不止。望着車仗越去越遠,煙塵迷漫,雲樹參差,一轉眼便不見了車仗的影子,他悵恨欲死地坐在馬背上,還在伸長着脖子,遙望不瞬。
這時候後面突然有個人將他肩頭一拍,笑道:“溫侯!不隨太師爺一同到郡塢去,為著什麼緣故,孤影單形地立在這裏發愣呢?”
呂布被他一拍,倒是一驚,連忙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司徒王允。呂布見是他,不禁嘆了一口氣道:“司徒還問什麼呢?橫豎不過是為著你家女兒罷了。”
王允道:“莫非小女到府上之後,有什麼不到之處么?萬一得罪了將軍,千乞將軍,還看老朽的薄面,總要原諒這個痴丫頭一些,那麼也不枉她鎮日價地景仰將軍的一番苦心了。”
他說罷,呂佈道:“咳!司徒!你好糊塗了,難道這事你還不曉得么?”
王允故意驚道:“小女自被太師爺帶去一月有餘,至今也未曾回來過一次。有什麼事情我焉能知道呢!”
呂佈道:“老實對你說罷,你們的令嬡我倒沒有撈到,反被那老禽獸視為已有了。”王允忙道:“溫侯!這是什麼話!
難道太師此刻還未曾替你們結過婚么?“
呂布大聲說道:“我倒沒有和你們令嬡結婚,那老禽獸倒與你們令嬡成其伉儷了。”
王允佯作大驚失色的樣子,說道:“這從哪裏說起,這從哪裏說起!”
他說罷,便對呂布說道:“溫侯!此地非是談話之所,請到寒捨去,再作商量。”
呂布沒精打彩地隨着他復行入都。到了司徒府的門口,二人下馬,一同到了大廳上落座。王允便道:“究竟是怎樣的?
請溫侯再述一遍。“呂布便將鳳儀亭前後細細地說了一個究竟。
王允只是頓腳,半晌無語,又眼盯着呂布。呂布垂頭喪氣的也是一語不發。
二人默默的半天,王允才開口說道:“太師淫吾女兒,奪將軍妻室,這一層,誠為天下人恥笑,非恥笑太師,不過恥笑將軍與老朽罷。但是老朽昏邁無能尚無足道,可惜將軍蓋世英雄,亦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呂布聽得這話,不禁怒氣衝天,拍案大叫。王允忙道:“老朽失言,死罪死罪,萬望將軍息怒。”呂布厲聲罵道:“不將這老賊殺了,誓不為人。”
王允聽得這話,忙跑過來用手將呂布的嘴堵住,說道:“將軍切不可如此任意,太師爺耳目眾多,萬一被他們聽壁角的聽了去,那時連老朽都不免要滅門九族了。”
呂布嘆道:“大丈夫豈可鬱郁久居人下!”王允連忙說道:“以將軍之才,實在非是董太師所可限制的。”呂布便道:“殺這個老賊,真箇一些兒不費吹灰之力。不過有一個緣故,礙着不好動手。”王允忙問他:“是什麼緣故?”呂佈道:“這個老賊作此禽獸之行,論理殺之不足以償其辜。只是他與我名義上有父子的關係,所以不能下此毒手,恐被天下後世唾罵。”王允冷笑道:“將軍真糊塗極了!他姓董,你姓呂,在名義上固無父子之可言,談到情分上,越發不堪設想了,他與你既是父子,就不應當在鳳儀亭前擲戟廝拼了。”
呂布聽得這話,怒髮衝冠地說道:“要不是司徒點破,我險一些兒自誤。”王允聽他這話,便知道他的意已堅決了,便趁機又向他說道:“將軍若扶正漢室,後來這忠臣兩個字,是千古不磨的;要是幫助董卓,這反賊兩個字,再也逃不了的。
一面是流芳千古,一面是遺臭萬年。天生萬物,自是難齊,好醜不過隨人自取吧。今日之事,尚請將軍三思。“呂布聽得這番話,真箇如夢方醒,趕着離席謝道:“我意已決,司徒勿疑。”
王允道:“恐怕事未成,機先露,反招大禍。”呂布聽得,颼地在腰裏拔出寶劍,刺臂出血為盟。王允撲地納頭便拜,說道:“漢祚不斬,皆出於將軍之賜了。但是此等密謀,有關身家性命,無論何人,不能泄露一字的。”
呂布慌忙答拜道:“司徒放心,俺呂布一言既出,永不翻悔的。”
二人起身。呂布便向王允道:“這事要下手,宜急不宜緩,最好在日內將這老賊結果了,好替萬民早除掉了痛苦。”王允道:“將軍切勿性急,這事老夫自有定奪。到了必要的時間,我總先通知你就是了。”
呂布答道:“司徒有什麼高見,不妨先說給我聽聽。”王允道:“卓賊此刻遷到郿塢,我想他是防人去辦他的,定有準備,卻再不能到郿塢去除掉他了。只好從反面想出一條調虎離山的法子,將這老賊騙到京城裏面,將他殺了。豈不是千穩萬妥么?”
呂佈道:“這計果然不錯,但是要想出了一個什麼名目來,好去騙他入都呢?”
王允拈着鬍鬚,沉吟了一會子,猛地對呂佈道:“有了有了,何不假着萬歲新愈,召他入朝,共議國事么?”呂布拍手道妙。王允又道:“但是此計雖然是好,可是還需一個能言之士,前去才行呢。”呂佈道:“可不是么?誰是我們的心腹肯去呢?”
王允又想了半天,便對呂布說道:“這人倒是個能言之士,而且卓賊平時又很相信他,只恐他不肯去。”呂布忙道:“司徒所說的,莫非是騎都尉李肅么?”王允道:“不是他,還有誰呢?”呂佈道:“這人如果用到他,他一定肯去。”王允便道:“怎見得的?”呂佈道:“他因為升缺的緣故,早就與老賊意見不合了,我想他一定可以幫助我們的。”王允大喜道:“既是這樣,就請將軍去將他請來,大家共同商量辦法。”呂佈道:“昔日殺丁原的,也是他的主謀。
今天如果他肯去,沒有話講,萬一他不肯前去,先將他殺去,以滅人口。“王允稱是。
隨着即派人悄悄地將李肅請來。他見呂布也在這裏,不禁吃了一驚,忙問道:“此刻太師爺已遷到郿塢,溫侯還留在京中作甚呢?”呂布冷笑一聲,說道:“騎都尉還問呢!不是你當初好說好歹說的,硬勸我將丁原殺去,何致有今日的羞辱!”
李肅聽他這話,便料他也和董卓不對了,忙道:“溫侯這話,未免也太冤枉我了。想當初在丁原那裏,當一個區區的主簿,如今封侯顯爵,不來謝我倒也罷了,反而倒怪起我的不是來了,我真莫名其妙。還請溫侯講明,究有哪樣不如意處,出入高車怒馬,又是皇皇太師爺的義子,還不稱心,究要怎樣才滿意呢?”
呂佈道:“這些話都休提了,我且問你,自古道,棄暗投明,方不失英雄的身分。昔日為你一席話,我便毅然將丁原殺了,來投董卓,滿指望青史標名,榮宗耀祖,誰知這卓賊上欺天子,下壓群臣,罪惡滔天,神人共憤,他這樣的行為,我豈不是被他連帶唾罵於後世么?”這正是:豪傑不貽千古恨,英雄只執一時迷。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矢橛有情帳中偎寡鵠風雲變色塞外失良駒
話說李肅聽得他這番話,便道:“如將軍言,當以何種手段對待呢?”呂佈道:“依我愚見,現下即設計將這老賊除去。”李肅聽得,忙道:“我早有此心了,無奈一木難支大廈,故遲遲至今未敢發動。將軍如欲為國除害,末將當追隨左右,任將軍驅使,如何?”呂布大喜,便道:“都尉如肯助我一臂,這事沒有不成的道理。明日你可齎着聖旨到郿塢去,偽言聖上新愈,召他進京議事,那時我們內應外合,還怕他飛上天去么?”李肅一口應承。
到了第二天,李肅齎着聖旨,便到郿塢,見了董卓偽稱天子疾病新愈,請太師入朝議事。董卓忙問:“議論什麼事情?”
李肅道:“太師不曉得么,當今天子見太師威德並茂,欲將位禪讓於太師,所以今天着我來請太師入朝受禪的。”
董卓大喜,便又問道:“王允意下若何?”李肅道:“天命攸歸,王允當然也沒有什麼反對的了。”董卓至此,毫無疑惑,便命心腹爪牙李傕、郭汜、張濟、樊稠等四人,調兵保護郿塢,自己大排儀仗進京。
剛剛到了半途,所乘的四輪輦忽然折了一輪,董卓驚問李肅,這是何兆?李肅道:“這是棄舊換新,主公將乘金輦之兆也。”董卓不疑。
又走了一程,忽聽得一群村童,在草地上一齊唱着道:“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董卓又問:“何兆?”
李肅便道:“這分明是劉世滅,董氏興之意。”他滿心歡喜。
不多時進了城,只見百官齊具朝儀迎接董卓。到北掖門口,眾武士留在門外,只有御車的二十餘人,推車直入。董卓遙見王允等各執寶劍,立在午門以外,大吃一驚,忙問李肅。李肅不應,推車直進。
王允大呼道:“反賊到此,武士何在?”兩旁轉出百餘人,各執利刃,直撲董卓。董卓大聲呼道:“吾兒奉先何在?”呂布從車后鑽出,應道:“有詔討賊。”
手起一戟將董卓刺死。
王允割下他的首級。呂布在懷中取出詔書,大聲念道:“奉詔討賊,其餘不問。”
將吏皆呼萬歲。
這時李儒的家將,又將李儒綁了送來。王允便命梟下首級,棄於市曹。呂布此刻無暇多計較,趕緊帶兵到郿塢。李傕等早得消息,領着飛熊兵,向涼州竄去。呂布到了郿塢,先將貂蟬接了出來,然後將董卓一家殺了,剿了錙珠金帛,正要回京,不妨卓賊女婿牛輔領着一彪軍殺到。呂布便使李肅迎敵。李肅領兵出陣,未上十合,招架不住,不敗而回。見了呂布,陳述牛輔的厲害。呂布大怒,便將他斬首,親自領兵出陣。諒牛輔如何是呂布的對手呢?不到三合,大大失敗。
呂布只顧引兵追趕。剛追到白屯山下,猛聽得一聲鼓響,一彪軍從右邊衝出來,為首一將正是李催。呂布慌忙迎敵,戰未十合,鼓角大鳴,又是一隊軍從左邊沖了出來,為首一將正是郭汜。呂布雙戰二將。大戰五十餘合,二將抵敵不住,卻引兵向長安奔去。呂布引兵趕去,方趕過郿塢,猛聽得後面金鼓大震。張濟、樊稠齊領着飛熊軍從後面包抄過來。這時李傕、郭汜回頭又來廝拼。前後夾攻,呂布雖勇,到了此時,也沒有法子抵禦了。再加那些飛熊軍十分驍勇,不多時,殺得呂布片甲無存。
呂布不敢戀戰,大吼一聲衝出陣去,一抹地直向長安而去。
李傕等統領十萬飛熊兵,近逼京城。呂布連敗數陣,心中大憂,便對王允說道:“司徒!事急了,我們只好且到別處去求救罷。”
王允不肯。這時四門的賊兵亂搭雲梯,一齊上城。呂布見王允不肯動身,他也沒法,一提絲韁殺東門。投奔袁術去了。
李傕等大隊賊兵,闖進京城,將王允捉住殺了,同時遇難的官員不計其數。李、郭兩賊還要提劍去殺獻帝,張、樊二賊說道:“不可不可,今日殺之,天下不服,俟將諸侯賺到關內,去其羽翼,然後圖之,大事可成。”李、郭兩賊從議。他們又自定職銜,迫令獻帝照準。獻帝沒法,只得唯唯從命。
他四人得了封號,便大張聲勢,無所不為了。不數日,早有西涼太守馬騰率子馬超起兵,來京救駕。不幸賊勢浩大,西涼兵竟未得勝,只得引兵退向西涼而去。
賊兵只有一樊稠因私通馬騰、韓遂,被李傕殺了,其餘士卒未曾損失分毫,因此賊兵的威聲越發四揚。他們鎮日價姦淫劫掠,百姓失望,天怨人愁。
獻帝處此惡勢力的下面,真箇是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幸虧楊彪、董承等暗中定了一計,使李、郭不和,大戰了數月。
他們乘着這個空子,便保着獻帝以及后妃逃到了大陽,一面飛詔到山東,令曹操前來保駕。
曹操得着聖旨,便統精兵十二萬前來,將李傕殺得片甲不留。李傕與幾個賊目一齊逃到深山落草去了。曹操便保駕回洛陽故宮,夏侯惇輩領兵屯在城外。次日曹操進城見駕。獻帝便加封為司隸校尉,假節鉞,錄尚書事。因此曹操大權在握,威勢日盛,行為雖不及董卓荒暴,但是居心叵測,居然隱隱有窺竊神器的念頭。他見洛陽的宮殿破壞,而且地勢又平坦,不及許昌峻險,便私下與眾人商議遷都。這時有個謀士名叫許良,他卻極力贊成他的話,便道:“明公這個主意,實在是好極了,兩面俱到。”曹操會意,便入奏獻帝,請駕遷都。獻帝怎敢不依,只得遷都到許昌。
曹操便造宮室,建宗廟、司台、司院、衙門,修理城廊街道。又迫獻帝大封群臣,一班文臣如荀彧、荀攸、郭嘉、劉曄、程昱等,最高的位置至三輔,最低的位置也在祭酒之上。武將如夏侯惇、夏侯淵、曹洪、曹仁、李典、樂進之輩,俱封為將軍、都尉。看官,以上的一班人,誰不是操的心腹呢?由此向後,獻帝只做一個傀儡皇帝了。
光陰易逝,略眨眨眼又到丁丑二年的春間了。曹操正想領兵聯合劉備去滅呂布,忽然探馬來報:“張濟南攻穰城,中劍身死,他的侄兒張綉屯兵宛城,勾結劉表,意欲犯厥。”
曹操得報,勃然大怒,便點齊五萬精兵,帶着大將典韋,親自領兵到宛城下寨。
早有細作飛報張綉。
張綉聽說曹操親自帶兵前來,吃驚不小,忙與部下商議。
誰知大家聽說曹操親自帶兵前來,一個個嚇得魂飛膽破,同聲勸張綉投降為妙。
張綉明知不是曹操的對手,只得開城投降。
曹操見他投降,不費一兵一甲就攻下宛城,自是歡喜,便統大兵進城住下。
過了幾天,曹操在城內一點事兒沒有,悶得心慌,便與他的侄兒曹安仁騎馬到各處去閑逛。剛剛出了太宣門,迎面突然有一輛鈿殼香車慢慢地近來,他在馬上瞥見那車內端坐着一個婦人,年紀差不多在二十左右罷,生得柳眉杏眼,貝齒桃腮,十分妖嬈出色。把個曹操看得眼花繚亂,口乾難言,魂靈兒飛上了半天,勒着絲韁,瞪着兩眼,不住地向車內發獃。那婦人也脈脈含情,秋波流電地向他瞟了一眼。曹操被她這星眸一瞟,不禁神魂飄飄,身子早酥了半截,險一些兒撞下馬來。霎時香風過處,鈿車去遠,那張嬌而且俏的面龐兒卻不能再看見了。
曹操在馬上好像發狂似地叫了一聲好。他本來是個好色之徒,在二十左右的時候,已經娶妻丁氏,納妾劉氏,又在娼家買得一個卞氏。這卞氏的姿色倒也不差,曹操大加寵愛。今天看見這婦人和卞氏一比較,的確有天淵之別,他怎能不神魂顛倒呢。他失魂落魄的,哪裏還有心去閑逛,沒精打采地和安仁兜馬回營,悶悶不樂地坐在帳中,一言不發,安仁早巳窺透他的心病了,忙問道:“叔父,今天為什麼這樣的悶悶不快,莫非有什麼不好解決的事情么?”曹操嘆了一口氣道:“便是有心事,對你們說了有什麼用處呢?”曹安仁笑道:“或者可以有些用處呢!”
曹操先用手向左右一擺,一班侍立的將佐,一個個都退出帳去。他對安仁笑道:“方才你看見么?那婦人的模樣兒究竟好不好?我行軍十數年,年輕貌美的女子,我不知道看見過多少了,像這樣水蔥似的一個玉人兒,我實在沒有看見過。誰能替我將這個婦人謀到手,我立刻賞他十萬。”
安仁聽他這話,將胸口拍得震天價響地說道:“你放心罷,這事包在侄兒的身上就是了。”曹操聽得十分歡喜,忙道:“我的兒,要辦這事,千萬不要魯莽,萬一走漏了風聲,那可不是耍的。我現在是名高德重的人了,與其敗壞聲名,不若不做的為佳。”
安仁笑道:“你老人家既羨慕着美色,又何必藏頭露尾的怕誰呢?”曹操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些事情,都是那些沒有資格的人做的,像我們這些人,就能幹出這不端的事來么?不獨失掉自己的身分,便是被人家知道,也要瞧我們不起的。這事成與不成,都要替我嚴守秘密為要。”
安仁滿口答應,出營去刺探那婦人的去處了。曹操在營中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晚,還未見安仁到來,好不心焦,像煞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得一頭無着處。
不多一刻,安仁由外邊進來。曹操等不及地忙問道:“那件事兒怎樣了?”曹安仁笑道:“訪是訪着根底了,不過是朵玫瑰花兒,有針有刺很不容易採取呢。”
曹操忙道:“怎見得的?”曹安仁道:“那婦人原來就是張濟的繼妻,張繡的嬸娘鄒氏,你道可以去勾搭么?”
曹操聽說是張繡的嬸娘,不禁將那團孽火,早就消滅到無何有之鄉了,忙道:“怪不得她淡掃素抹的。”這時曹操嘴裏雖然說動不得,心裏卻越發傾慕得厲害,兀地嘰咕着道:“好個美人兒!我竟沒福去消受,豈不可惜么?”曹安仁笑道:“叔父要想真箇銷魂,卻也不難,不過這班將士都在這裏,怎能不漏風聲呢?”曹操忙道:“依你便怎麼辦呢?”曹安仁笑道:“依我的愚見,不若將他們一班人完全調到別處去防守關隘,只將典韋留下保護你就是了。他們走後,做起這事來,不是好放手了么?”曹操忙道:“是極是極,你的主見的確比我高,就照這樣辦就是了。”
他們商量已定,一宿無話。到了第二天早上,曹操便下令將隨來的眾將士,一齊調到別處去防守,只留下一千精兵和大將典韋在營中保護。
曹安仁到了晚上,帶了十幾名親兵,直撲鄒氏的住宅而來。
剛到門口,只見那鄒氏站在門邊,正在那裏裝嬌賣俏地向街道上凝望,曹安仁跳下馬來,一把將鄒氏攔腰抱起來,飛身上馬。
鄒氏嚇得玉容失色,待要聲張。曹安仁忙道:“曹公看中你了,今要娶你為貴人,你難道還不願意么?”鄒氏昨天見曹操那種威儀,早已心許了,聽得曹安仁這話,樂得半推半就地不聲張了。無論如何,總要比較寒衾獨擁的好得多了。
不多時到了營前下馬,安仁將她慢慢地攙扶進帳。曹操望見鄒氏進來,好像接聖駕的一般,趕緊迎了上來,向安仁使了一個眼色。安仁會意,忙領着眾人退出帳去了。
此時單單的剩着曹操和鄒氏二人,四目相對,飽看了一回。
鄒氏含羞帶愧地上前福了一福,低聲問道:“不知明公喚小婦人有什麼吩咐?”
曹操還禮不迭,滿臉堆下笑來道:“娘子天人,敝人昨天得睹仙姿,夢魂顛倒,不知娘子還肯下憐我么?”
鄒氏本是個淫蕩性成的人,加上張濟死了,深閨久曠,孤衾獨擁,飽嘗單調的風味,早就耐拼不得了。今見曹操的威勢,當然比較張濟高勝萬倍,當世的英雄,怎能不動心呢。聽他這兩句話,正中下懷,只苦答不出話來,羞得粉面緋紅,默默的一聲不作。
曹操見她這種嬌羞不勝的樣子,越發增加幾分嫵媚,情不自禁地走過來,拉着她的玉手雙雙進了內帳,去干那不見天的勾當。春風一度,穩過良宵,說不盡百般旖旎,千樣溫存。
須知天下事,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鄒氏被安仁搶去的時候,早有人去飛報張綉了。張綉聽說曹操強奪她的嬸娘,請教如何不氣,立刻派人去一打聽,不獨強奪,簡直實行同居之愛了。張綉怒沖牛斗,立刻點齊五千精兵殺出城來。早有細作飛報曹操。曹操全不在意,以為有大將典韋,他有萬夫不當之勇,在他營門口守着,誰也不敢前來送死的,仍然與鄒氏卿卿我我,寸步不離地廝混着。
誰知典韋吃醉了老酒,倒在帳中,正自好睡。猛可里喊聲四起,鼓角大鳴,那一千保護兵士,見四面的燈球火把,照耀得和白日相似,只嚇得紛紛奔竄,霎時跑得一乾二淨。典韋從夢中驚醒,霍地跳起來,取了雙戟,飛步出營。這時張繡的大隊,已經頂到營門口了。
典韋大吼一聲,舞動雙戟,好像紡車似地敵住來兵。霎時被他殺得肢骸亂舞,馬仰人翻,張綉舞動長槍,一馬當先邀住典韋,大戰五十餘合,未見勝敗。張綉長嘯一聲,將槍尖向後一招,眾士卒一齊湧上,刀矛並舉,將典韋困祝典韋身無片甲,只穿一條犢鼻褲,在陣雲里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張綉見他這樣的兇猛,心中好生着急。他手下大將胡車兒一聲唿哨,立刻萬箭如雨。典韋忙用戟來格去。說時遲,那時快,手腕上早中了兩箭。典韋吼叫一聲,托地跳開數丈,啊唷一聲,將雙戟拋去。眾兵士見他拋去兵刃,益發奮勇,將他團團困祝他一腿飛來,早被他打倒二人。他就地將二人抓起,當著兵器使用,只打得眾兵卒紛紛後退。這時張綉和胡車兒見他拋去兵刃,連忙催馬上前,齊施兵刃,將典韋逼祝典韋此時雖有霸王之勇,到了危迫,確也難以抵禦了。張繡的長槍,舞得飛花滾雪價緊緊逼着,沒有一些空子好脫身。典韋料想難活了,將手中的人爽性向張綉擲去。張綉將馬頭一帶,他趁着這個空子,跳出圈子,撒腿就跑。走到五六步,弓弦響處,他大叫一聲,堆金山倒玉柱地撲地倒下。張綉飛馬趕上,手起一槍刺入典韋的咽喉,眼見一位萬夫不當的上將,到閻羅王那裏去交帳了。
張綉與胡車兒督着大隊,搗入后營,誰知連一個人影子也沒有。張綉大吃一驚,忙命人四處去搜查,哪裏還有一些蹤跡呢,流蘇帳內空洞洞的不見鴛鴦的影子了。
張綉料知他一定是逃走了,忙與胡車兒領兵趕來,不到半里之遙,果然望見曹操在前面和一干人狼狽而逃,張綉厲聲罵道:“不要臉的淫賊!
到哪裏去!快快給我留下頭來!罷庹牽核諼抖嗌竇玻叫氖鹿卦庋輟?
要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