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等馬國程到達醫院,智珍才得以脫身。離開醫院后她直接到公司上班,到達聯首營造已經是下午一點鐘。

「智珍,妳上哪兒去了?董事長找了妳一整個早上。」姜文一見到她出現,立則跟進辦公室。

「董事長找我?」她神色蒼白。

「對,應該跟捷運案後續處理有關,今天早上楊董打過電話,跟董事長談了一

段不短的時間。」姜文觀察她的神色。「妳的氣色看起來很差,怎麼了?昨晚睡得不好?」他關心地問。

「我沒事,可能是昨天壓力太大了。」一夜睡得斷斷續續,擔心着利曜南的病情,她知道自己的氣色一定不好看。

「也難怪,任誰都很難接受失敗。」姜文的語調非常溫柔。「妳趕快撥一通內線電話給董事長,他一直在等妳進辦公室。」

「好……我知道了。」她勉強自己微笑。

姜文走後,智珍直接走到父親的辦公室前敲門。

「進來。」譚家嗣的聲調聽起來很嚴肅。

推門進入后,智珍看到父親臉色嚴肅,正低頭看一份文件。

「智珍嗎?」譚家嗣的頭頂彷佛長了第三隻眼睛。

「是我,董事長。」她回答。

譚家嗣抬起頭。「今天早上為什麼沒進辦公室?」他一開口便質問女兒。

「我……我睡過頭了。」她不由得撒謊,同時別開眼睛。

譚家嗣挑起眉。「為什麼不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昨天晚上,他去找過妳了?」他的臉色很陰沉。

智珍愣住,她屏息着問:「董事長,您口中的他是--」

「少跟我裝蒜了!妳以為瞞得過我的眼睛?利曜南搶了我們的捷運標案還敢去找妳,是不是想跟妳示好?!」譚家嗣口氣轉為嚴厲。

父親的質問接近無理,智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是我猜中了?還是現在連我的問題,妳都拒絕回答了?!」譚家嗣的口氣冰冷。

屏息數秒,智珍終於不再保持沉默。「爸,您明知道答案,何必一定要我回答您的問題?」

譚家嗣雙眼瞇起,臉色忽然變得陰沉。「妳是不是開始不聽我的話,想跟我作對了?」

「不,」聽到父親的話,智珍的鼻頭忽然湧起一陣酸楚。「沒有人要跟您作對,我是您的女兒,怎麼會跟您作對呢?」

「妳跟利曜南在一起就是跟我作對!況且妳不但跟他見面,還睡了一晚!這樣還不算跟我作對?!」

智珍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她咬着唇噙住湧入眼眶的淚水,蒼白地呢喃:「爸?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怎麼可以這樣指控我?」

「難道這不是事實?!」譚家嗣忽然發起脾氣--

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用力往牆上摔去!凌空飛過的檔案夾撞擊到牆面后反彈,尖銳的檔案夾邊緣,剛好劃過智珍的手臂,那瞬間,她的手臂上驀然出現一道血痕。

但她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彷佛毫無知覺。

譚家嗣眼眶發紅,氣息急促。「妳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不閃開?!」對於自己粗暴的行為,譚家嗣沒有懊悔,反而歇斯底里地對着智珍吼叫。

淚水驀然滑下智珍的眼眶。「爸,不要這樣,不要再這樣了……」她用力咬着下唇,心痛地呢喃,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再見到失控的父親,久到她以為一切已經控制住……

然而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知道事情從來沒有過去。

譚家嗣的表情僵硬,他瞪着自己的女兒,胸口仍然不斷地起伏着,過了有一分鐘之久,他才漸漸控制情緒。

「妳發過誓,不會背叛我的。」譚家嗣的聲調冷硬,但他的情緒似乎已經慢慢平緩。

「我沒背叛您,真的沒有……」她的眼淚無法停止。

譚家嗣面無表地瞪着淚漣漣的女兒,片刻之後,他臉上的暴戾之氣卻忽然軟化了。「智珍,妳受傷了?」他看智珍手臂上淌下的鮮血,聲音意外地顫抖以及脆弱。

「我沒事……」她虛弱呢喃。「已經沒事了。」

譚家嗣的表情垮下,他杲住,怔怔地瞪着女兒手臂上的傷口。「剛才……剛才我出手傷害妳了嗎?」他喃喃問。

「我沒事……這點小傷無所謂,您不要擔心了。」她走到父親身邊,沒有一絲責怪,反而流露出深濃的關切。「爸,不要這樣對待我,也不要這樣對待您自己了,好嗎?」

譚家嗣眉宇深鎖,半晌后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臉,然後抬頭問智珍:「那麼妳會答應,離利曜南遠遠的,永遠不會因為他背叛我?」他突然捉住她,幾近逼迫又帶着哀慟的眼神,警告且悲傷地質問她。

智珍悲切地看着父親。「我不會,我當然不會為了他背叛您,永遠永遠都不會的。」她的眸子裏重新凝聚了重重水霧。「您忘了?我發過誓,我以他發過誓,您忘了嗎?」

「對,妳發過誓了!」譚家嗣放開女兒,臉上露出笑容。「所以,以後妳會聽我的話,跟我一起對付利曜南?」

智珍沒回答。

「回答我的問題,智珍。」譚家嗣的理性顯然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笑容變得冷酷,不容女兒規避問題。

「您……想怎麼樣對付他?」智珍沉重地反問自己的父親。

「他既然要捷運案,那就給他!」譚家嗣的笑容更深,隱含陰沉的算計。

智珍沉默着,面無表情地,望着父親臉上貪婪的表情。

譚家嗣瞇起眼,突然反手捉住她--

「他想要捷運案,我可以給他!他想糾纏妳,那麼妳也不必拒絕他!」他陰沉地道:「既然他一定要糾纏妳,妳就順理成章地讓他接近。」

「爸?」她酸楚地看着父親瘋狂的表情。

「聽見沒有?!妳要讓他以為還有機會,讓他徹底失去抗拒妳的能力!」譚家嗣沉聲命令她。「妳聽見沒有?!」

智珍的表情絕望……

她知道父親並未放棄與利曜南的戰爭。利曜南從父親手中奪走「成功」,就是一個錯誤,也許連她也無力去彌補的錯誤。

總裁辦公室門外,室內的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進姜文的耳朵里。他冷靜地守候在門外,深沉的臉孔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

譚家嗣似乎故意安排智珍,出席紅獅金控的股東會。

這一是場自助式筵席,在一名紅獅股東的陽明山別墅上舉行。晚宴上,譚家嗣故意避開利曜南,也不與其針鋒相對,彷佛對捷運案一事已經釋懷。但智珍知道,父親心中根本不曾放下,他似乎另有野心……

晚宴上,智珍見到往常根本就不出席的利曜南。

而她居然逃難似地奔離父親身邊,遠遠地避到前院側邊的花園一角,躲藏在隱密的花壇邊。儘管父親曾經警告過她,要求她不必刻意躲利曜南,然而父親閃爍的言辭似乎包藏着機心!

這一切的一切已然亂了調,她已經完全喪失判斷是非的能力。

站了許久,智珍的腿終於酸了,她慢慢坐到花壇的矮牆上,心事重重地仰首凝望着天邊一彎新月……

「見到我就躲,這不像妳的作風。」利曜南早已跟隨在智珍身後,站在花園中許久。

聽見他的聲音,智珍的身體微微輕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跑開,但終究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利曜南一定會追來。

利曜南索性走到她身邊,陪她坐在矮磚牆上。「妳不必從醫院逃走,因為躲開我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我家大門的鑰匙?」她幽幽地問,與他的對話似乎沒有交集。

「想要鑰匙,只要找一名鎖匠就能得到。」

她回眸凝望他。「你是說,你找鎖匠打開我家大門,然後複製鑰匙?」

「這只是其中一種辦法。」他低笑。

「你一直,就是這麼橫行霸道嗎?」她沒有表情,淡淡地間他。

「不是。」他收起笑臉,眸光專註。「只有在妳試圖逃開我的時候。」

她別開眼,迴避他過於深邃的眼眸。

「回家后,我會換一副鑰匙,再扣上十道內鎖。」她下結論。

「就算這麼做也避不開我,除非妳把自己鎖在籠子裏,永遠不見人。」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固執?你的固執又憑什麼影響我的自由?」

「妳一直就是自由的。倘若妳不在乎我的存在,那麼我的固執就再也影響不了妳。」他低柔地回答。

「那麼我求你,走開,離我遠遠的。」

「不可能。」他送還她三個字,溫柔且堅定。

她屏息對峙,直到確定他無比堅持,金石也無法摧折。她潰然喪敗,無可奈何地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利曜南深深地凝望她。「同樣的話,我也想問妳。」他不為所動。

智珍別開臉不看他的眼與眉,因為那兒有一種太過深邃,她承受不起的東西。「我爸的個性很執着,他從不放棄想得到手的東西。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因為我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妳在擔心我?」他英俊的臉孔乍然露出笑容。

智珍驟然從矮牆上站起來。「我與你有什麼關係?我何必擔心你?」她的眸光鋝爍,然後調頭欲走。

利曜南突然拉住她的手--

智珍一時掙脫不開,她回首瞪視他,卻看到他堅定的眼神。堅持不下這一刻,和曜南突然使力--智珍一失足便跌進他的懷裏!

「你……」她掙不開他有力的雙臂,隨即一個濕熱的吻,就重重地落在她蒼白的唇上……

這一刻,時間彷佛停止了!所有的掙扎與後悔都已經無濟於事,她根本就擺脫不了他堅固的執着。

「放開我……」她掙扎着低泣。

但利曜南強壯的手臂如兩條鐵鉗,固執地箝住她的身體與心靈,火熱的舌早已竄入她柔軟的唇內,饑渴地吸吮、狂烈地索求着她的軟化與臣服……

智珍完全崩潰了!

她根本就料不到他會如此大膽,如此放肆……

「不要!」喘息空檔,她驟然推開他。

然後她踉艙着,狼狽地退到花園另一頭。「你太過分了!」她蒼白地指控他,眼淚卻莫名地流下來。

為掩飾自己的淚水,她調頭跑開--

利曜南面無表情。他深沉的雙眼,驟然浮現一層濃重的陰影。

跑進別墅前,智珍用力擦掉臉頰上的淚水。然後,她驚訝地看見姜文正站在父親身邊。

「智珍,妳跑到哪裏去了?快過來!」譚家嗣召喚怔立在大門口的女兒。

智珍走到父親身邊,她出神地凝望姜文。

「怎麼了?妳看起來好象不認識我的樣子!」姜文開玩笑。

「你……你怎麼來了?」她不明白。

「是董事長要我來的。」姜文的笑容開朗。

譚家嗣臉上浮現一閃即逝的狡獪。「等一下我要回飯店,妳自己一個人上山我不放心,所以剛才出門前我打電話給姜文,我吩咐他等到九點鐘再開車過來,宴會結束后可以送妳回家。」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叫車自己回去。」智珍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父親會突然如此依賴姜文?

「姜文是妳的未婚夫,他來接妳是應該的。」譚家嗣淡淡地道:「我剛才已經答應他,等回到新加坡后,你們兩人立刻就舉辦婚禮。」

智珍愣住。

「智珍,」姜文拉住智珍的手。「今天晚上我有很多話想對妳說,我先送妳回去吧!」他的語調溫柔。

儘管智珍對父親若無其事的表情,感到懷疑,她下意識地覺得父親的行為並不單純。

雖然她確實答應過姜文,回到新加坡后兩人立刻結婚。然而父親也曾經要求過她,不必拒絕利曜南的追求!那麼他突然承諾姜文結婚一事,又是為了什麼?

「智珍?怎麼了?爸剛才提的事,難道妳不高興?」姜文輕輕摟住她的腰,他伸手溫柔地撫平她折起的眉頭。

姜文的話讓她震撼。「我沒有,」她急切地,衝著姜文微笑。「我只是累了,你送我回家吧!」儘管她的笑容是蒼白的。

「但是妳看起來很不一樣,只是因為累嗎?我是妳的未婚夫,如果妳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我。」他看着她,認真地道。

然而姜文的認真,卻差點讓她泫然欲泣--

她為什麼無法承受姜文的「認真」?她問自己,卻又想迴避答案……

「妳看起來,真的是累了。」姜文嘆息一聲。「走吧,我的車子就停在大門口,我馬上開車送妳回去。」

智珍說不出話,只能任由姜文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然而,她早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輕易倖免!

她跟姜文在前院遇見了利曜南。

他的眸子看來異常冷厲,並且正瞪視着姜文與她交握的手。

然而他僅僅固執而且陰沉地,瞪着她與姜文從他面前走開,而沒有採取任何動作……

就在智珍以為自己可以喘一口氣時,身後卻突然傳出玻璃砸碎的尖銳聲響,以及女賓客的尖叫聲--

她愕然呆住,然後就再也無法移動腳步。

姜文的臉色突然陷入凝重,然而他蟄伏着、沒有動靜。

「利先生,您流了好多的血!」一名女賓客尖叫着。

終於,智珍再也抗拒不了轉身的衝動--

前方草皮上散佈着破碎的酒杯殘骸,利曜南的右掌流出大量的、可怕的鮮血,轉瞬間他昂貴的西裝下襬已經沾染了大片血跡!

他看起來傷得很重,臉上卻毫無表情。

「不……」眼前這幕,讓智珍無意識地發出破碎的呢喃。

利曜南瞪着她,突然大踏步朝智珍走來--

「跟我走!」他站在智珍面前,直接提出要求。

她不動,也不能說話,臉色慘白。

「利曜南,你瘋了?!」姜文上前斥責這個掌上嚴重流着鮮血的男人。

利曜南根本不理會姜文,只對智珍說話。「除非妳跟我走,否則,我們就站在這裏耗着!」

他明知道自己受傷,傷口還汨汩地流着鮮血,然而他卻拿自己的傷來威脅她!

智珍木然地瞪着他,心底不斷回蕩着:他是瘋子!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他已經瘋了……

旁邊有人走來,試圖將利曜南送到醫院,但他卻動也不動,任誰都拉不走。

她明白,他是鐵了心。

利曜南手掌上的傷口仍然在淌着血,她的心一陣抽搐與絞痛……

「好,我跟你走。」她對着利曜南,臉色慘白地承諾。

「智珍?!』姜文猛地調頭,嚴肅地凝望他的未婚妻。

然而智珍卻恍若未聞,她主動鬆開姜文的手。利曜南立刻以未受傷的左手,拉起智珍調頭就走。

「智珍!」姜文跨出一步,在後頭呼喚。

然而他終究沒有追上前……

因為他明白,即使將智珍追回來,她仍然會轉身跟隨利曜南離開。這是智珍的選擇,而他應該在她尚未抉擇之前,就做舊跟利曜南同樣的事,這樣就能阻止她離開自己……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他是否缺乏勇氣?

「不,他是瘋子……我才是智珍的未婚夫,我才是智珍未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咀嚼着苦澀,姜文寒聲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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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鞋(五)─以愛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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