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已深,街上霓虹閃爍,城市的夜晚並不平靜,笙歌夜曲才正要開始。智珍站在街頭,茫然地凝望來往車輛……
「譚小姐!」馬國程突然走到智珍身邊。
見到馬國程,智珍僵在原地,眼淚還掛在臉上,一時間她根本無法反應……
「譚小姐,需要我送您回去嗎?」他看見她臉上的淚水,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
馬國程的車子就停在大樓旁邊,剛才接到電話指示,之後就看到智珍走出紅獅大樓。依照往例,慈善晚會在紅獅大樓會議廳舉行。
「不必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她黯然道。
馬國程刻意擋在智珍面前。「譚小姐,您的氣色不太好,如果讓您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由衷地道,說的是真心話。
「謝謝你,」智珍勉強露出微笑。「我可以自己回去,不會有事的。」
馬國程接下問:「剛才我見到令尊與您一起抵達會場,怎麼不見譚董?」
「我父親跟興泰科技李董先行離開了。」她答。
「但是據我所知,貴賓的座車都被安排在B1停車場,就在大門左側出口,可是從剛才到現在,我還沒見到李董的車子開出來。」
「怎麼可能?」她不明白,剛才她明明從會場經理口中,得知父親已經離開的消息。
馬國程眼角餘光,已瞥見銀行門口的動靜。「譚小姐,也許您應該回頭去找譚董事長比較妥當。」
縱然不願意再回到會場,然而馬國程一席話,卻讓智珍猶豫……
她回過頭,竟然看到利曜南站在銀行門口。
她愣愣地瞪着他,即使此時此刻,心中有成千成百的聲音在警告着自己:調頭就走,智珍!然而她居然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腳……
在利曜南的暗示下,馬國程微笑退場。
他堵人的任務已經達成,接下來必須完成另一項任務--就是把座車「拋錨」的李董,以及他身邊的譚董,一起請到頂樓的貴賓休息室。
智珍瞪着利曜南,直至他走到面前……她驀然回神,轉身想走。
「妳不可能從我面前逃開第二次!」利曜南很快就捉住她的手臂,陰沉地道。
「利先生,請你放手!」縱然他弄痛她的手臂,然而她堅持冷淡地、面無表情地平視他。
「妳生氣的樣子,三年來都沒有改變。」他咧開笑容,忽然道。
智珍屏住氣,接着她不顧疼痛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試圖掙脫他--
利曜南索性制服她的雙手,將她牢牢困在懷中。「知不知道?」貼着她冰涼的臉頰,他低笑:「剛才,妳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有滿腹委屈!」
她倒抽一口氣。「放開我!」她拚命努力想掙脫他的箝制。
利曜南突然鬆手。智珍踉艙着奔離數步,然後生氣地回眸瞪着他。
「這是那一晚,妳遺失在中庭的鑽石耳環?」他攤開手掌,笑對她的怒意。
瞪着閃閃發亮的耳環,智珍失神片刻。她原以為耳環已經失落,原來竟然被他撿走了……
她伸手想取回,利曜南卻迅速收攏五指。「我希望,能親自為妳戴上。」他低嗄地道。
她僵住。「如果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好了。」然後轉身走開。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巧合往往高於概率。」
他莫名的話讓她停住腳步。
利曜南慢慢踱到她身邊,忽然伸出手輕拂開她耳畔的髮絲。「妳跟欣桐在左耳同一個位置,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
她避開他,臉色蒼白。「那又如何?你剛才已經說過,巧合往往高於概率,何況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所謂的『巧合』會比一般人還要高出數倍。」
「確實如此。」他微笑。「不過一份關於譚智珍在新加坡醫院就診的病曆紀錄,就跟巧合完全沒有關係了。」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眼神中神秘的冷靜,讓她驀然感到心驚……
「相信此刻,令尊已經在樓上貴賓室等妳了。」他突然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喃喃問。
「跟我上樓,會有所有妳想要的答案。」他回答。
然後他轉身走進銀行,由她決定跟隨與否。
當譚家嗣在貴賓室內見到陳秋生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錯愕,接着他的臉色陷入陰沉--
李芳渝則是莫名其妙地被帶到貴賓室。會場經理本來告訴她,是利曜南吩咐將她帶到貴賓室等候,沒想到她卻在這裏見到譚家嗣,以及醫院的腦科主任陳秋生,還有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
「陳主任剛在昨天下午,收到一份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越洋挂號,信封內是一份譚智珍小姐歷年來在新加坡樟宜醫院就診,完整的病歷資料。」馬國程舉高右手,朝在場眾人秀出手上的報告,之後他將報告扔到桌上。…坦一份文件,就是譚小姐的病歷影本。」在老闆以及譚小姐上樓之前,馬國程先做一個開場白。
之所以請李董在場,是要做一個見證。
有鑒於譚家嗣的狡猾以及翻臉不認帳的功夫,這一次馬國程特別情商李董客串演出,請他在拍賣會上與譚家嗣套交情,而李董這幾年來生意上最主要的金主就是利曜南,他自然相當配合。
李芳渝急切地拿起影本翻閱,她臉色大變。「這份病歷檔案,為什麼會寄到你手上?!』她忍不住率先發難,質問陳秋生。
譚家嗣卻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如老儈入定,臉色卻佈滿陰霾。
「很簡單,因為陳主任正是三年前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主治醫師。醫院的檔案部門接到指令后按原收件人寄出,是很平常的事。」馬國程道。
李芳渝不服氣地質問:「譚智珍曾經住進博濟醫院?為什麼我沒找到她的病歷資料?!」她不小心說溜了嘴。
馬國程咧開嘴。「因為,那份檔案被我取走,然後從計算機裏面刪除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小姐對朱欣桐小姐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檔案,應該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並且當時您已經從朱小姐的病歷裏面,看出了不尋常之事,否則妳就不會要求樟宜醫院,將譚小姐的病歷寄到台灣。」
馬國程的話剛講完,利曜南正好開門進來。
智珍跟在他後面果然看見自己的父親,但在場卻多了許多不相干的人!馬國程的話傳到走廊,她早已聽見剛才那段談話。
智珍忽然了解,就在這裏,今夜她已註定躲不過、逃不開了……
「我們先回溯三年前,陳主任,你不妨描述一下,當年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情況?」見到利曜南后,馬國程開始導入正題。
「當時譚小姐是因為肺部感染引發呼吸衰竭,被緊急送進醫院的。」陳秋生說話的時候,完全不敢正視譚家嗣。
智珍木然地瞪着地板,面無表情地聽着。
馬國程做了一個請往下說的手勢。
「當時譚小姐的情況很危急,那個時候我已經是急診部主任,因此緊急接下了這個病人。」陳秋生道。
「那麼,當時譚小姐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馬國程再問。
陳秋生沉默片刻,半晌后才慢慢地道:「服食大量苯二氮草類藥物,也就是俗稱的鎮靜劑。」
李芳渝瞪大眼睛。因為服食鎮靜劑而引發肺部感染,除非病人有長期服用藥物的習慣--換言之,譚智珍平時有濫用藥物的傾向。
「那麼,當年你採取的急救步驟奏效了嗎,陳主任?」馬國程問。
陳秋生搖頭。除了利曜南外,在場每個人都因為他的搖頭,而陷入焦慮與迷惘中。
「估計當時病人的肺部感染嚴重,送到醫院時已經併發急性敗血症。」
「急性敗性血症將導致何種可能?」馬國程再問。
「病人的情況很特殊,她送到醫院時血液里的酒精濃度不低,估計酒精中還摻人大量麻醉劑如大麻、嗎啡等成分,也就是俗稱的『雞尾酒』。而會同時服食藥物並且混合飲用酒精的人,多半已經濫用藥物成癮。換言之病人當時的情況十分糟糕,我雖然儘力搶救,但是情況並不樂觀。」陳秋生回答。
陳秋生講完話后,一名男子突然打開側門,走進貴賓室。
一見到他,譚家嗣突然面色猙獰。李芳渝則瞇起眼--她當然知道這名男子是誰,因為當年她也待在朱欣桐的病房中!
「這位是簡明成,簡先生,也是當年替朱欣桐小姐急救的醫師。」馬國程對簡明成道:「簡先生,發生這件事後,你已經離開醫界多年,現在你可以大膽講出實話了。」
「是,當年我還是一名實習醫師,記得朱欣桐小姐送進急診室那一天,因為急診處人手不夠,只剩下我和另一名實習醫師,因此是由我負責急救的。當年朱小姐經過初步急救后仍然有流血跡象,利先生來到醫院之後,我曾經在病房裏為朱小姐施行第二次急救,之後卻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一件令我感到非常困擾的事!也因為這件事,間接造成後來我離開醫院的結果。」
簡明成接着道:「這件困擾我多年的事,就是在朱小姐『死亡』后,我曾經因為不願相信她突然死亡的事實,而沖回病房看她。當時我看到朱小姐躺在床上已經斷氣,皮膚卻呈現潮紅色而且有發紫現象,這不但非常奇怪而且不合邏輯!因為當年我給朱小姐施行的急救--是非常成功的!況且,一名死於血崩的病人,死亡后皮下不應該呈現這樣的現象。」
現場忽然陷入寂靜,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各位,」馬國程打破沉默:「樟宜醫院的病歷已經明白揭示,譚小姐有濫用藥物的習慣。而且因為其濫用藥物的行為,已經有多次緊急就醫紀錄。至於譚小姐濫用藥物的原因,根據她在美國華頓商學院念書時,赴醫就診的資料研判--」馬國程無預警地,從公文包中取出另一份病曆紀錄。「與譚小姐長期受困於憂鬱症有極大的關聯!」
馬國程巡視了在場眾人一眼,才接着道:「譚小姐有為期十年的憂鬱症病史,而憂鬱症這個可怕的疾病纏上她,並不是譚小姐在美國墮胎后才發生的……」
「夠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譚家嗣,突然站起來,激動地大聲吼叫。「是誰給你們這種權力?是誰給你們資格這麼做的?!」
利曜南冷靜地直視譚家嗣。「只要我知道欣桐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棄。」
智珍--或者欣桐,她仍然瞪着地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始終沉默、卻臉色蒼白。
「當年朱欣桐的死亡證明書,正是當時急診室的陳秋生主任開出來的,」馬國程仍然必須將最後的結果公佈出來。「然而朱欣桐的病歷明顯經過竄改,偽造病歷后才能與其死亡理由相符,然而在死亡證明書中避開了肺部感染一項。朱欣桐小姐大量出血同時下體感染,施予急救后因為併發急性敗血症而死亡。以上是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上所載文字。關於這一點,陳秋生主任能夠在這裏做證。」
陳秋生臉色沉重地點頭做證。「是的,因為那個時候簡醫師還只是一名實習醫師,沒有資格填寫死亡證明書,因此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是由我簽名並且填寫的。事後,我與簡醫師談過話,便竄改了朱欣桐小姐的病歷,以防止未來死者家屬要求屍體解剖調查,這樣一來,致死病因與死亡原因一致,我就沒有罪責,頂多只是令人疑惑而已。雖然當時譚先生曾經對我保證過,他保證,利先生絕對不會要求解剖屍體。」
陳秋生黯然地接着道:「但是那個時候,我卻忘了修改、甚至刪除譚小姐的病歷。」
馬國程公佈真相后,陳秋生知道自己的醫師生涯已經斷送。
當年要不是因為他太沉迷於玩股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當年他玩股票已經走火入魔,竟然跟地下錢莊借貸了八百多萬,全數投入融資融券市場,到頭來才會面臨被斷頭的大禍!當譚家嗣在他面前簽下那張一千萬本票,要求偽造一張假病歷以及一張死亡證明書時,他毫不考慮後果就接受了!
但在這件事過後,他一直感到良心不安!
因為自讀醫學院以來,教授以及學長時常耳提面命,「醫德」這兩個字。身為一名執業醫師,醫德二字也一直根深柢固地存在他心中,不曾離棄。正因為如此,
這件事過後他曾受良心煎熬消沉過好一段日子,事後更害怕利曜南得知真相會來找他算帳,因為事情過後他才從媒體報導得知,朱欣桐竟然是紅獅金控總裁朱獅的孫女!而當年朱欣桐流掉的孩子,正是紅獅金控新任董座利曜南的親生子!
如今能把一切真相說出來,陳秋生心中居然覺得好過多了。
換言之,因為有陳秋生的證辭,即使沒有樟宜醫院的病歷資料,仍然能夠證實譚智珍--朱欣桐的真實身分!
即使李芳渝刪除了朱欣桐的病歷資料,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但是,當年譚家嗣到底是如何得知欣桐也住進博濟醫院的?況且當時他應該還個知道欣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利曜南凝視他眼前的女子,他眼中的熱潮卻因為她眸中的傷感而陰黯……
現在,欣桐的身分已經揭曉,然而等待她的曙光,難道真是為了迎接黎明的到來?
【待續】
編註:《玻璃鞋》最大的秘密已然揭曉,當豪門遺孤的身分被否定后又再次證實,當一切謎團都已經逐漸明朗之際,故事中的主人翁又將面臨什麼樣的抉擇?
敬請密切鎖定即將在九月份出版,全書最高潮感人的精彩大結局《玻璃鞋》第六集~~深藍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