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關於愛
百個人,有百份愛的模樣,形容繽紛。
愛是心臟上的一根神經,當它不在,也能活。只是麻木些,也或許在某個時刻,會痛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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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關陌以最快的速度搬離了宿舍。
只留一地空白。
周黎買了早飯回來,我正在客廳疊被子。
“焦旸,請臧關陌一塊兒吃吧,我買了好多。”
我木楞楞地說不用,他怕你不自在,搬走了。
周黎特不好意思,拿出兩隻杯子,倒滿豆漿,“別介啊,我不會住久的,人還當我倆那什麼呢。”
“隨他唄,愛怎麼想怎麼想。”我拿過黑色的杯子,印着骷髏頭像的圖案,多麼變態的審美觀,丫的臧關陌當初跟寶似的捧着不放。
我慢慢舔着杯沿,一整圈一整圈。
……就這麼走了。
吃完早飯,我把自個兒的東西搬去臧關陌的房間,周黎問要不要幫忙,我說甭了,你出去逛逛吧,附近不少小店。
丫頭一聽,歡喜地下樓。
我吼,記得看路。
轉頭,茫然地站在空空蕩蕩的房間,不知愣了多久,元寶一撲一撲地蹭到我腳邊,我需要溫度,於是彎腰逗它。
元寶叼着我的手指玩,我順着它的背,瞧見角落裏的絲絨盒,臧關陌用來砸我的那個,藍色包裝,很華貴。
皺起眉頭,我撿起來,打開,一枚戒指。
銀質的,寬寬的戒面,雕着氣派的圖騰。
令我賊心不死,曾經騙過來又被他偷回去,他曾狠狠的套在我的手指上,說敢弄丟就別想保住這根骨頭。
——我明天拿去清洗,順道改成你的尺碼吧。
——你可記得回來,我等着,咱倆今晚有約。
戒指放在手邊,昔日的溫度在不在。
他等了我一個通宵,等到的是我帶着周黎回來說這麼好的老婆不分手……
想必不是他要的結局,他要什麼……他要什麼……
他要的,我何嘗不想給。
我給不起所有人,放棄他,自己也是等死。只不過有很多東西,沒真正失去前,想像不到會這麼疼。
焦旸,在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想,或許,我沒自己以為的那麼機靈。
胃部痙攣,腦袋也跟着疼,我拉開抽屜,把戒指放好。
“吱——”元寶正自顧玩兒着呢,突然背脊被打濕,一抬頭,見我手捂着眼睛,元寶軟軟得叫着,爬到我肩膀上,抱緊我脖子。
……別碰我,真他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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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排練室,我就被一伙人圍着起鬨。
“焦旸,你小子。之前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厲害,幾時當爹啊?”林磔笑得忒猥瑣。
“你昨晚吃豬肉了?”我很認真地問。
丫的一緊張,“這都能看出來?”
“怎麼不能,你瞧你那嘴臉,八戒他哥。”
林磔被我噎得鼻子都歪了,閭丘康樂個不停,一把勾住我肩膀,“得了你,大傢伙兒都知道周黎來了,住得慣沒?”
“我說你們是不是在我身上按監視器了?”
閭丘康說用得着么,嘴一弩,我順着看過去,臧關陌拿着水杯,一晃一晃的走進房門。
兩人都是一僵,只有彼此最清楚心裏面劃過的鈍痛,表面還得裝成沒事人,哥倆好,我真想扇自己耳光。
臧關陌笑着過來,“焦焦,我挺上道的吧?生怕自個兒當了燈泡。”
看着他我怕疼,只能垂下腦袋不出聲的點頭。
閭丘康說今早看見臧關陌拎着某某賓館的洗衣袋,一問才知道他給你們小兩口讓路呢。
我說別小兩口小兩口的叫,周黎只是臨時落腳,玩倆天就走。擱你們嘴裏簡直是非法同居,讓SEXY知道我拿公司的宿舍給外人住,他指不定起訴我呢。
“起訴不至於,他得找你談心,”林磔癟了半天,忍不住又來搭我話茬,誰讓我討人喜歡,“上回我馬子來公司被他給撞上了,關上門和我談了三小時,水都不用喝,我都懷疑他以前練美聲的。”
“談什麼?”我挺好奇。
“你說能談什麼,無非是那套你要有身為藝人的自覺,個人問題切忌公開化。”林磔斌憋嘴,“咱又不是f4。”
藏關陌原本只是淡漠的聽着,一聽這話,不以為然的哼一聲。
林磔斌叫苦連天,問閭丘康,“跟他住一塊兒,你沒少被荼毒吧?”
閭丘康一笑,“你不覺得他挺酷一人,卻在這種時候像小爸爸一樣嘮嘮叨叨的樣子特逗?”
大伙兒哈哈大笑,我說,“總之保密,周黎玩幾天就回去。”
林磔一咂嘴,特同情地說,“我們是願意,可攔不住靳蠡哥哥進取的腳步,他打剛才就沒人影了,一準找頭兒告密了。”
“靠,”陰人,天上地下,唯此人至陰,“他就不能消停會兒?”
果然。
我也在SEXY的嘴皮下度過三小時的艱難時光,心裏把靳蠡詛咒到當一輩子和尚。
sexy那叫一啰嗦,嘴皮就沒合上過。
我說周黎只是借住,我倆一人一房間,發誓純潔如白紙。可任憑我如何聲嘶力竭,他自顧喋喋不休,我心說靠,真跟姘頭住一塊兒時,你還支持得很哪。
就在這樣的徹骨疼痛中,一天一天的熬着。
我覺得自己變成一台機器,運轉着,起床,吃飯,排練,運動,睡覺,一切動作,是流水線上的章程。
夢想,不需要了。沒有那個人,還要夢想有屁用。
午夜夢回的時候,我起床喝水,周黎的房門關着,或許睡得香甜,或許淚流滿面,我無從得知她對連冬的感情,我只知道她需要救命稻草。
我打開錢包,裏面有一張小小的金箔,是周黎的父母為我倆求的護身符。那年我們十六歲,周黎的表哥溺水而死,很不值得,他騎三輪車,車上坐着周黎,路上被小石子顛了趔趄,連車帶人摔下河,表哥把周黎推上岸,丫頭一路飛奔,帶着諳水性的人來救時,只看見少年蒼白的屍體。
周黎自閉了兩星期,每晚做噩夢,她掐自己的手腕,鮮血淋漓,無意識的自殘,疼了都不覺得。那是我第一次站在她父母面前,顧不上害臊,我抱緊她,她終於放聲大哭,她說焦旸我害怕。
我問你怕什麼。
周黎說不清楚。我也說不清楚,可是我能懂。就像今天,我說不清楚為什麼放棄臧關陌,可是我懂自己一定會這麼做。
我都他媽覺得自個兒犧牲的偉大。
和那個人,變成了純粹的隊友,有時候眨眨眼,希望牆角跳出多拉a夢,拿出時間機器,停留在騎在他背上的日子,作威作福,就那樣,相伴到死。
我們只有排練室能見,不得不見。
我不知道這算幸運還是不幸,也不知道他過得怎樣
我光知道我裝的辛苦,龜孫子都比我有種。
好幾次,跳着舞,我的眼神,悠乎悠乎地對着鏡子噴火,裏面有他的身影,我貪婪的看着,手腳亂飛。
“停,休息會兒,”sexy揮手,關上音響,皺起眉頭沖我大發雷霆,“焦旸你那是在跳什麼狗爬舞!”
我擦着汗嘀咕,不和沒文化的老年人計較。
大伙兒鬆了勁兒,悠閑的聊天,林磔翻開報紙,我一湊近,看見寵物狗造型百態的照片,一博美剔光了毛,居然像極了吉娃娃,我來勁了,一把拎起元寶,深情脈脈的凝視,那東西被我電暈了,吐着舌頭傻笑,我眼珠一輪,盤算着把它給染成金色,九九足金,閃亮閃亮的。
閭丘康聰明,一瞅這樣,知道我不安好心,手肘打過來,“焦旸,你要敢動它一根毛,我就把你拔光了餵魚。”
我一憋嘴,委屈了,“合轍你就欺負我沒人疼。”
林磔哈哈大笑,“你小子還撒嬌啊,誰不疼你,你臧大哥不對你好着呢么!”
我一呆,“咳咳”地說不出話。
臧關陌正在喝水,冷漠的沖這邊搖手,“別扯上我,誰的事兒我都懶得管。”
閭丘康說,“臧關陌你是不是賓館住不慣啊,沒精打採的,還不刮鬍子。”
我下意識得看過去,他正摸着下巴,一見我,眼神顯示複雜的一閃,然後變得仇恨,“操,看屁。”
“就是在看屁。”我惡劣地回嘴,盯着他不躲。
林磔困惑的歪着腦袋,“你倆幾時結的仇啊?焦旸你一準欠他錢沒還吧?”
“憑什麼欠錢這碼子事就和我划等號?”我憤然。
臧關陌一擼臉,做戲般的從後邊抱我,“我倆不就這樣?是哥們才吵,玩兒呢。”
我僵在他懷裏,一動不動,我貪心,我就想他別撒手。
偏他一回身就把我推開,動作帶有刻意的厭惡,我自找的。
扔下一句鬧肚子,我鑽進廁所,磨蹭了好久才出來,蔫樣。
sexy一彈下巴,“焦旸,剛批評你,鬧情緒了?”
“我一跳狗爬舞的能鬧什麼情緒?”我順着台階下,臧關陌默不作聲的靠在牆上,突然放下水杯,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是累了,也或許只是想閉着眼睛,良久,他把手插在褲兜里。
隔天去電視台錄節目。
還是音樂頻道,我們已經能不怯場。
自打校園演唱成功后,公司在“海嘯”身上下了不少重力,大手筆的宣傳,大手筆的製作。節目上了好幾次,知名度也漸漸擴大,進棚的時候,開始有活潑熱情的女孩子大叫我們的名字,據說現在有個流行的名詞——粉絲,也叫“小粉”。
林磔比較鬱悶,那些小粉們見着他的時候,激動是有的,慾望也不缺,可通常叫了兩聲“林——”之後,就掉頭而去。
也難怪,他的名字裏,三分之二的字太文學,別說小粉們,公司的宣傳算見多識廣了吧,都管他叫林那個某某。
這次的節目不例外就是搞些綜藝遊戲,最後以熱曲勁舞收尾,最近公司給了我們不少新曲子,每回上節目都輪着主打。
連着幾個月的努力總算沒白費,“海嘯”的磨合越來越喜人,說實話,靳蠡和臧關陌原本基礎就強,歌舞全能,閭丘康的街舞雖不是科班出身,可勝在機靈詭變,原先是各有所長,這些日子下來,矛越磨越亮,發散出耀眼的光芒。
鏡頭掃過來,我們迅速熟練地找准位置,配合得擺出end的姿勢。
一片掌聲中退場。
退到後台,一片凌亂,臧關陌和林磔習慣立馬換衣服,耽擱一分鐘臉就臭。
其餘三人則喜歡先放鬆會兒,聊天說笑話。
靳蠡這陰人今天大出風頭,心如艷陽天,硬是邀請我去他家坐會兒,嘗他母親的手藝。我正和他說的熱鬧,身邊有人經過,沒來得及看清容顏,我就聽見熟悉的聲音,“bon-chi”,那個洋鬼子古怪習慣多得很,口渴就會發出這種野驢叫,我下意識地把手上的水遞出去。
臧關陌低着頭,一見有水,不假思索的接過,一仰脖子,喝個精光。
等回過神來,發現是我,直愣愣的盯着,我也傻了,熟悉也好,本能也好,在今天卻顯出嘲諷的曖昧。
“嘿,你們倆夠絕,”林磔羨慕的直嚷嚷,“我就沒默契這麼好的哥們。”
我狼狽的一笑,拉住閭丘康,“小康你不說要找sexy商量回程路線么,走,一塊兒。”
走出後台,我玩着他演出服上的流蘇,“你弟前幾天找我喝酒呢。”
“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除了痛罵頭兒之外,就是逼我誇他帥。”
閭丘康笑了,“多大的人了,還小孩子一樣。”
“你甭嘮叨他,要說讓人操心,你可勝他這麼多,”我誇張的伸開胳膊比劃,“這麼——這麼多——”
他笑着一推我,我倆玩鬧着跳上舞台邊沿,卻隔着幕布看見sexy。
“頭兒——”我剛開口叫,就被閭丘康往旁邊拉,順着彎看過去,sexy身邊還站了一女人。
是電視台的製作人,姓盧。有點兒江湖地位,穿淺藍套裝,精明的樣子。
女人笑顏如花,仰着頭和sexy說話,嘴嬌嗔的彎着,眼角眉梢春色燦爛,太監也知道她在發電。
我挺尷尬,閭丘康則是神色複雜的靜觀。
Sexy淡淡地說了句話,女人誇張的笑起來,花枝亂顫,明擺着有想法。
妖精,我暗罵。
女人笑着,手撫上sexy寬厚的肩,我和閭丘康站的角度適合偷窺,看得分明,女人塗著丹蔻的手指挑逗的划著圈。
Sexy側着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見他的手伸上去,似乎要拍打開女人的不安分,閭丘康的呼吸都繃緊了,sexy的手,卻慢慢慢慢的,輕握住女人,大拇指往下扣。
靠。
——我哥這人,從小就只會忍。閭丘復說的。
我走過去,推着滿臉笑,“盧小姐,我有個事兒想麻煩你,怕不禮貌。”
女人站直身,客氣的點頭,我說你這身套裝款式顏色太美了,我雖是個男生但也識貨,棒,你能不能告訴我哪兒買的?
她得意了,想買給女朋友?
我邊拍馬屁邊帶她往另一邊走,她樂傻了,隨我走到對面幕布都沒發覺。
我嚴肅地搖頭,“我想買給我媽,她自打前年發福之後,腰圍就發酵,一直沒買到合適的套裝。”
盧小姐的臉色刷的就黑了,怒,粉撲撲地往下掉,“你什麼意思!”
我無辜的說啊?盧小姐你不用擔心,我媽平時不出門,撞不了衫。
她火大的說你是海嘯里的誰?
“靳蠡。”我一臉憨厚。
她哼了兩句,說靳蠡是吧,很好。轉身就走,走了兩步還回頭怒瞪一眼,“你們五個就屬這名字難聽,別的焦旸啊閭丘康啊林那個某某啊,都比你這名字強。”。
我笑內傷了,回到原地,看見閭丘康和sexy兩人對峙而立,臉色都不好看,估計談了實質問題。
SEXY說,“小康你聽着,我是怎樣的人,從來彼此心知肚明。我就煩你那一臉被背叛的表情,當初說好的事情,各樂各的,我不懂什麼叫一心一意,你受不了就分,你知道我從不勉強人。”
閭丘康倔強的一憋嘴,“那我就問現在,現在要求你放棄所有的別人,行不行?”
我嘆氣,人啊,起初一無所有,就祈求時間,以為自己可以承受無限委屈。等有了時間,就奢求愛情,等有了愛情,就奢求唯一,等有了唯一,就奢求永遠。
SEXY皺着眉頭,“你非要玩到這一步么?”
閭丘康很悲哀的說,“肖恩,走到這一步,早已經不是玩了。”
SEXY一陣沉默,突然揚起雅痞的笑容,“小康,這樣吧。只要你去跟家裏坦白,你是怎麼纏着我,死都離不開我,我就答應你。”
“這算施捨?”閭丘康臉色蒼白。
“傻孩子,”SEXY一揉他的臉頰,“這是條件。”
閭丘康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麼,我在旁看着,膽戰心驚,生怕他一撒腿,真跑回家找挨打,半晌,他抬起頭,要笑不笑地看着sexy,“肖恩,你是不是在害怕?”
漂亮,我心裏讚歎。
果然sexy臉色難看起來,藏不住的狼狽,“說什麼廢話。”
“被我逼到防線鬆動了吧,害怕真的相愛了吧?”閭丘康邊說邊笑,笑了很久,慢慢變成嘆息,“肖恩,你何必這麼嫉世憤俗,我愛你要緊么?”
****
回到宿舍,我累倒在沙發上,周黎本來坐着發獃,一見我,才驚醒似的,跑進廚房切西瓜。
我看着她的背影,四天了,這丫頭不出門玩,也不太說話,沒事就開着電視,等我一輪掌上壓作好,看她早不知魂都飛到哪兒了。
那天我犯懶,讓她給我遞遙控器,兩手一碰,她驚得直縮,臉上飛紅。氣氛別提多尷尬。那一刻,我突然發現,義薄雲天是天大的笑話,我自詡為救世主,生生捏碎掌心的幸福,到頭來,我和周黎都是沒看清生活的孩子,停留在兒時,天真單純的善良。
害怕辜負,卻忘了,感情是一杯茶,茶香會裊繞也會飄散,水會冷也會暖,也會蒸發。
“焦旸,”周黎端着西瓜過來,“我爸剛才打電話,催我回家。”
“我都沒好好陪你。”
“傻話,”她笑起來,“你每天累這樣,我都覺得自己煩到你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周黎看着窗外,神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寂寞。
“黎,”我拍拍沙發,“我倆談談。”
她有些警惕,“談什麼?”
“談……我倆,”頓一下,“和連冬。”
周黎的臉色刷地白了,不自然的別過頭,“啊……連冬,對了,他也在市區工作吧?……你不說我都忘了,還好么他?”
“不好,糟得很,”我說,周黎把頭垂的很低,“記得我回家接你那天么?當時我剛從連冬宿捨出來,他糟的一塌糊塗,他說被網上的小情兒給甩了,對方的網名,叫洛菱。三點水的洛,草字頭的菱,比德娘子好聽的多的名字。”周黎震動了一下,我嘆口氣,“要說也怪,對方也不像故意玩他,兩人都是動了真情,對方已經和男友分手,怎麼會一知道連冬的名字,就立馬放棄呢?實在奇怪。”
周黎扯着裙子,沉默很久,瓮聲瓮氣地說,“不奇怪,因為覺得做錯事,因為是連冬,因為覺得背叛了你。”
“那如果不是連冬,就不會覺得罪惡感?”話既然攤開說,大家都爽快。
“我會對你愧疚,但是能面對。”周黎抬頭看我,眼眶紅紅的,“可因為是連冬,我……不行,覺得自己噁心。”
我嘆口氣,無理的原因,可是我能理解,周黎就是這麼一個彆扭扭傻乎乎的丫頭,保留着孩子般的是非邏輯。拒絕成長,拒絕取捨。
我伸手抱住她,“暖和么?”
她點頭。
“可也只是暖和,對不對,沒有火。”
她一震,想抬頭說話,我不讓,於是她安靜着。
“黎,你看,親情和愛情,總是不相同。親人之間,可以擁抱着取暖,而對彼此無欲無求。愛人之間,會燃燒,會剝奪,要侵犯對方的自由空氣。”
“……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沒了愛情,變成家人的?”她哽咽着。
“……不知道,”我茫然的嘆口氣,“即使知道,你我也都無力改變。感情好奇怪對不對,一點點積累,也一點點稀釋,結果都是面目全非。”
“焦旸,你長大好多。”她的眼淚落在我的脖子上。
“長大一點,代價沉重。”我苦笑。
“那時候,我求你回頭,不分手,是不是太任性?”
“女孩子有任性的特權,”我擦擦她的眼角,一點點濕,“但記得淚水要留給那個想要他心疼的人。”
她又說,“焦旸,那天你答應不分手,是不是害怕我又像當年,無意識的自殘?”
“你會么?”我認真的看她。
周黎沉默了好久,綻放開微笑,“這個好像是病呢,我媽跟我提好久了,我就是不承認,看來,不認不行啊……”嘆口氣,“焦旸,陪我去看看?”
我也笑了起來,“是得看,不過不用我陪了吧?”
她低頭抿嘴,我倆肩並肩窩在沙發上,良久,我說,“黎,當天我是真心愿意,沒覺得犧牲,也不想後悔。但今天我才知道錯了,我太他媽把自己當英雄,你要一雙手,但救世主決不是我,如果今天,你說不愛連冬,夫妻也好,兄妹也好,我陪你到老,可是,我這幾天明白一個道理,原來能回頭的事情不如你想得那麼多。”
周黎又哭又笑,緊緊抱着我脖子,“焦旸,那你會不會以後都不理我?”
“除了我媽,我最重要的女人就是你。”我特認真地說。
“騙鬼。”她笑着打我。
“怎麼騙了,你看我咳巴么?沒吧。嘿,咱們得先說好,跟了連冬那臭小子之後,不準不認得我,你還得給我作紅豆湯。”
“嗯,就給你一人做,其餘誰都沒得吃。”
“成,就這麼說定了,連冬也不能做給他嘗。”
“當然,偷他的存摺出來,給你玩。”
我欣慰地嘆氣,真是沒白疼這丫頭。
我一通電話,把連冬叫來,小子看到周黎,還挺客氣的叫“嫂子”,我狠狠捶他腦門。
周黎不知所措,我說你自個兒告訴他吧,關上門的時候,看見連冬莫明其妙的臉。
我溜達到路口,鑽進網吧,殺了好幾個人,天昏地暗,直到連冬打我手機,聲音收斂的風騷着,“兄弟回來吃飯。”
我走在大路上,一伸懶腰,神清氣爽。
三個人,找了個小店,連冬和周黎尷尬又欣喜的樣子,戀愛中的男女,再怎麼掩飾,甜蜜還是冒出來,我放下菜單,說就來一個酸辣湯,那對鴛鴦不好意思的直笑。
席間,周黎的爸又打來電話催她回家,連冬一沉吟,這樣吧,明天周末,我倆一塊兒回去,我也回家陪父母。
路上,有小攤販賣長毛絨玩具,大大軟軟的熊,周黎一步三回頭地看,我說這丫頭打小就喜歡這些,連冬二話不說就掏錢,周黎滿滿地抱着,笑的燦如春花。
那晚上,我們仨,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海闊天空的聊着,連冬笑我偷甘蔗的傻樣,我一腳踹的他滾了個圈,周黎笑呵呵的看着我倆狗咬狗,手上抱着元寶,元寶咬着熊布偶的玩具,口水嘀嗒。
次日傍晚,我送他倆到車站,要等坐滿人才肯開車。
周黎坐在車上佔位子,連冬和我在底下。
連冬掏出一支煙,夾在指尖,我心神一下子飄散開,那個人,總喜歡把煙叼在嘴角,賊笑。
連冬遞給我一支,我搖頭,“不會。你小子幾時開始抽煙了?”
“工作,應酬,難免。”他揉揉我的頭髮,“不會好,焦旸,你還就是呆呼呼的好。”
“男人的帥,不是靠抽幾根煙就能抽出來的,”我伸手把他的煙奪了,周黎正隔着車窗看我倆,見我扔了煙,舉起大拇指讚揚,連冬抓抓頭髮笑起來,周黎也笑,害羞得別過頭不再看我們。
“焦旸,恨不恨我?”連冬說,傍晚時分,有風吹過來,很涼爽,我記得小時候,我倆在這樣的傍晚抓蟋蟀。
“……有點兒。”沉默了會兒,我問,“當初陪考,反而我被錄取,你恨不恨我?”
“……有點兒。”
又沉默會兒,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我勾着他的肩膀,說,“小子哎,當天就是坐着這輛車,我倆從那小旮旯來到市區。”
“沒錯,在拐角的路口,我買了兩百八十塊的傘。”
“人生全變了。今後,還會有很多個路口,很多個拐角。”
“嗯,可能做不到永遠並肩齊行了。”
“是啊,總不能再一塊做作業一塊留夜校了。
“焦旸,說了你別笑話我,我只要一想到不能再和你背着書包偷甘蔗,就難受。”
“傻子,不笑話你笑話誰,學人玩深沉。”
“……嘿。”
“我這人事兒多,找你麻煩的時候,你天大的事都得扔了。”
“廢話,兄弟最大。”
“不準欺負那丫頭,今後連我的份一塊照顧。”
“這話說得,你們倆不聯手欺負我,我就該偷笑了。”
“妹夫。”
“滾蛋,你穿開襠褲的時候多乖啊,跟在我身後叫東哥。”
我一憋嘴,也就這會兒沒別人,我才肯承認。
我擰他的耳朵,他掐我的脖子,兩個人猙獰萬分的笑着。
“焦旸,周黎把她無意識自殘那事兒和我說了,我覺得是一種輕微臆症吧?”
“幹嗎你,嫌棄我妹啊!”我立馬翻臉了。
“蠢貨,你倒是聽人把話說完啊。我昨晚給舅打了電話,請他幫我找醫生。”
“……連冬,我借你的那些錢,甭還了。”
“……你發燒了你。”他很驚悚的摸我額頭。
“真的,就當我提前送你倆的紅包。”
“不行,我倆要辦事的話,你非得送雙份。”
“你明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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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黎一走,宿舍徹底空空蕩蕩,我變得不喜歡回去,打開屋門,滿堂寂寞,整個晚上,看牒也好,運動也好,都孤身一人,想說話,發現夥伴早已離開。
打開冰箱的那一瞬,撲面而來的冷氣刺的我眼眶發疼。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個這麼怕寂寞的人。
後來,在某個深夜突然醒來,我習慣性的伸手往身邊,才明白過來,因為想要的人不在,才會如此寂寞。
周黎和連冬的事兒,沒幾天就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起因還是連冬那小子,盡琢磨怎麼給三方父母交待情變史,要說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急出結果來,他非跟宇宙飛船那樣,跑來排練室堵我,大嗓門一嚷嚷,得,隔着門板什麼都被別人聽見。
我多要面子的人啊,簡直鬱悶壞了。
可這份鬱悶,看在旁人眼裏,就是頭頂綠雲籠罩,閭丘康和林磔輪流背誦“天涯何處無芳草”,靳蠡懶得過問,他光顧着惦記自個兒,臧關陌一直靠在牆角,神色複雜,我不敢期望他能猜到當日我放棄他的原因,更不敢猜測時至今日,他是否還恨,還牽挂,或者心無雜念。我能確定自己,但確定不了對方。
所以只能告訴自己,沒後悔葯可吃,是債就得還,無謂公平。
Sexy鬆了一大口氣,他成天操心頭版頭條刊登“新近組合海嘯成員被發現與女子同居”這麼驚悚的新聞,我心說難道誰都跟你一樣屬動物的。
按sexy的意思,宿舍空着也浪費,讓臧關陌搬回去,洋鬼子表面說好,回頭壓根沒動靜。
他現在基本上就把我當空氣,擦肩而過的時候,連眼波都不閃動。
我抓碎掌心,丫的太狠,知道最殘酷就是愛恨不驚,當你絲毫不能影響一個人的時候,還能千迴百轉到哪去。
十月初,收到好消息——公司要為“海嘯”舉辦一場演唱會。
雖說是演唱會,其實規模很小,邀請一些歌友會的小粉和媒體,不對外出票,因為賣不動。目的純粹是為了拉高知名度,最近的演出反響不俗,關注也越見廣泛,公司打算用演唱會投石問路,效果好,就能灌唱片。
之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道,可以抽版稅,可以獲利,可以有收入。
一路走來,終於看到晨曦在即,大伙兒特飛揚,大清早五六點的通告也不叫苦了,倒在保姆車上累得呼嚕,嘴角有隱約的笑意。
在這樣的期盼中,我漸漸平靜,人一旦有地方寄託重心,痛苦就能被麻痹。當然,這麻痹以肢體的僵硬為代價,為迎接演唱會,排了不少新舞蹈,我底子差,常在高難度動作上遇瓶頸,怪了,看他們個個輕鬆,憑什麼我就吃力,咬牙賭咒,我不信邪,躲在角落裏悶頭傻練,十遍八遍是起手,我簡直患上強迫症。
這些事兒我都躲着做,這些汗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這人,太要臉,就喜歡裝作天才無敵,背地吃多少苦沒習慣傾訴。
“呼……”腳一軟,我躺倒在地板,這個單手撐地的轉圈每次都半途倒下,簡直太鬱悶了,窗外有淡淡的夕陽,已然傍晚,看看周圍,空落落一片,估計同伴都走了。
我歇了一會兒,站起來,渾身發軟,擦擦汗,叫了兩聲元寶,沒回應,才想起它被林磔借去哄女朋友開心呢,這東西,估計又是一頓大吃大喝,體重都超標了它。
我關上排練室的門,尋思着忙過這陣子得幫元寶制定減肥計劃。
路過音樂房時,聽見裏面叮呤哐啷不小的動靜。
賊!
我汗毛豎的比天高,第一反應是快溜,別被賊瞅見了凶性大發殺我滅口。
我還得留着氣看臧關陌的下場——媽的,憑什麼要緊關頭,想的還是那張堅冰臉。
探頭探腦在門口一張望,怪了,賊撅着屁股,對着牆角不停撲騰,一跳一跳練蛤蟆功,我好奇,不自禁往裏走,撅着屁股的傢伙聽見有人進來,回頭就喊,“這個誰,快來幫忙。”
雙眼對望,我整個人就呆了,是臧關陌,額頭密密一層汗,頭髮濕了,硬硬的,眼睛烏亮,自打那晚痛徹心扉的分開后,我倆就沒對視過,他避我比避鬼還謹慎,只在外人面前做戲。
“幹麼了你?”我好聲好氣的問,丫的洋鬼子一見是我,掉頭不搭理。
給臉不要臉,我嘴角一垮,拔腿就想走。
可地板彷彿有吸力,死命吸住我的腳。
貪婪的看着他的身影,緊緻健康的身體,寬寬的肩膀,舉手投足間,從來不缺乏跳舞韻律,強烈的情感沖在喉嚨口,堵住聲帶,我想開口對他說,可不可以回來,卻緊緊捧着一顆自尊心。
……我想他。
我真的想他,我想念他的聲音,想念他說話時上揚的尾調,想念他捉弄我之後嘴角的弧度,想念他叫我焦焦的親昵。
深吸一口氣,不要跟愛着的人賭輸贏,錯就努力彌補,肯低頭才更男人。
“要不要幫忙?”我走進,跟童養媳那麼乖。
他皺緊眉頭看我一眼,挺噁心的眼神,我挺直背脊,告訴自己欠他的。
兩人僵持着,就聽見角落裏傳來動靜,一團黑影“噌”地躍過。
——老鼠。
我神情一正,音樂室擺滿樂器,最怕被動物啃咬,平日裏都不讓元寶進這屋。
我沖臧關陌一比劃手勢——是男人就別計較個人恩怨。
他猶豫了三秒鐘,不甘心的打下我的手背,點了點頭。
我把手放到身後摸了摸,居然心頭暗喜,真他媽沒出息。
要說抓老鼠這活兒我可有經驗,平日裏在家沒少收拾過,貓着腰,躡着腳步,我沖臧關陌比劃方向,他也利索,眼神一閃就明白我的意思,原來默契不曾消退過,只是我倆刻意裝作遺忘。
慢而輕地脫下鞋子,卡住方位,崩住呼吸,我右手一揮,兩人同時對着那團黑影狠拍,不撞倒一起才怪,不撞到一起枉費我的賊心。
我抓住他的胳膊,臧關陌一擰眉頭,用力推開,我猝不及防,狠狠摔在地上,“啊——”小聲痛叫,他當我裝蒜,冷笑兩下,自顧自找出一個膠袋,把被拍暈的老鼠撥拉進去,倒入垃圾桶。
我眼睜睜看着他走到門口,背影毫不留戀,我抿嘴,弓着背,抱進膝蓋,從牙關吸氣。
“還不走,”他停下腳步,回頭瞪我,語氣很不耐煩,“鎖門了。”
我伸出手,“拉我一把。”
他眼神閃過複雜的光彩,我的呼吸繃緊,他一個字一個字,惱怒地很,“自己起來,我不想碰你。”
“拉我一把。”我根本是尖着嗓子在慘叫。
他哼了一聲,我算看透他能冷酷到什麼樣子,完全就是你愛動不動的樣子。
我咬緊牙,雙手掐住膝蓋,額頭上密密的滾下汗珠,臧關陌眼看不對勁,趕緊折回我身邊,“幹麼了你?”
看我忙着吸氣說不出話,他手一伸,毫不客氣的順着我的大腿往下滑,掌心的溫度隔着褲子都燙,我剛要紅臉,就見他的手指停在小腿肚上,“沒扭傷。”
“……抽……咳……抽筋。”我整張臉都扭了。
“抽筋?”他擰起眉頭,“你跳了多久?”看我不說話,他急了,“阿卡怎麼教你的?你腦子呢?”
“沒用在自己身上。”要擱以前我絕不會說這麼娘娘腔的話,可最近,心裏面的那道門閂,特別松。
“那是,”他嘲諷的冷笑,“你盡用在那些青梅竹馬身上了,誰能比他們重要?”
我一歪頭,“哥。”
“你不覺得現在還用這稱呼,”他漠然看我,“……很可笑?”
“不覺得,”我搖頭,“周黎的事……很複雜,因為是連冬,她覺得對不住我,我害怕她崩潰,所以……”
“放屁,”他粗魯地打斷我,“誰能是誰的救世主?”
我無言,或許他永遠不能理解我當時的選擇,我倆的成長背景不同,他只忠於自己,因為沒別人忠於他。可我不同,我放不開一些別的負擔,儘管這麼說太把自己當人。
他看我不說話,越發氣憤,咬牙又罵,“放屁。”
“噗——”我配合地發出氣流聲,諂媚地看他。
他一呆,被我弄得哭笑不得,哼了一聲,挺流氓得抬起我下巴,“想讓我原諒你?”
我沖他四爪亂飛,撲騰。
他揮開,鉗緊我下巴,“是不是讓我原諒你?說話。”
我偏不說,是男人都要這面子,我後悔,但不會下跪哀求。
熬熬亂叫,手肘擱着他的肩膀,我湊上去,狠狠地吻,他想推開,我不讓,我就不讓他避開,混帳,惡鬼,王八蛋,彼此逃避了這麼久,難道還不夠,難道你不想我,難道你的心裏不難受,難道你不會午夜驚醒,覺得眼眶疼。
可是我會,我越來越毀滅,在你伸手之前,我必須自救。
舌尖竄進去,誘惑的吮吸,他不再掙扎,沿着鎖骨,感受雙方的熱度。
柳木的地板,我倆擁抱着翻滾,饑渴了許久的野獸,你回來。
慾望是黑色的,泛開嗜血的紫紅色,我倆吻得像撕咬,淡淡的腥味,他一把拉開我的褲腰,喘着粗氣看我,晶亮的眼珠里,我看見自己情色氳氤的臉,一咬牙,雙手溜進他的內褲,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神色卻是雀躍,色胚,我們都不是好人,抱着下地獄。
我扯下他的褲子,按着臀部,他抬起我的腳,腰部往前一頂,男人的性徵緊緊貼合,沸騰的灼燒燃起在每一寸肌膚。
“要不要?”他的灼熱停留在關鍵部分,肆意挑逗。
“……”我不肯說話,狂亂點頭,整個人在崩潰的臨界點,他刻意而惡劣的磨蹭逼我投降,我往前湊,卻被他一把抓住頭髮。
“道歉。”他冷冷看着我慾火焚燒的雙眼。
“……”我茫然,完全聽不懂。
“道歉,我就給你。”聲音也是冰凍的。
……你個王八。
身體劇烈的燒痛,在這一瞬間,我恨他,如此卑鄙。
我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捏着我臉,說,閉嘴。
我還是笑,笑到胸膛抽痛,我彎起膝蓋踢他,他往後躲開,我拉上褲子站起來,沖他聳肩,“那我不要你。”
他的臉色,鐵青的。
我笑得很欠扁,故意在屋子中央旋轉,輕鬆的跳着狐步舞,“我也沒抽筋,騙你玩兒呢。”
他捏着拳頭,我等着他揍上來,我會還手,兵刃相見,兩敗俱傷。可他只是冷冷哼一聲,彷彿再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收拾整齊衣服,掉頭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我軟倒在地,哈哈傻笑起來,原來兩腿抽筋,還硬生生裝着沒事,也不難,就是痛點兒。
過了很久,我才緩過勁兒,離開時,我發現地上的煙蒂,“野蠻人,”我低喃,撿起來扔進垃圾箱。
****
我失眠了整整兩天,睜着眼睛,天空繁星如斗。
一隻羊兩隻羊,一百隻羊兩百隻羊,越數越清醒。然後我數元寶,一隻元寶兩隻元寶,一百隻金元寶兩百隻金元寶,我以為財富的魔力能帶我進夢鄉,卻發現自己聆聽着元寶的呼嚕不亦樂乎。
我不怕失眠,老子年輕,挺得住。
我是怕睜着眼睛,想不該想的人。
演唱會前一星期,綵排,保姆車接我們去場館。
我最後一個上車,SEXY指着臧關陌身邊的空位,讓我坐。
他戴着一頂棒球帽,伸手把帽沿壓低。
我僵硬的坐下,身體緊繃。
雖說綵排,可一切流程都和正式演出沒兩樣,大伙兒挺緊張,一路安靜。
“靳蠡。”我喊。
“靳蠡。”同一刻,臧關陌也出聲叫。
大伙兒笑起來回頭看我倆,靳蠡摸着腦門問幹嘛,臧關陌整張臉都沉在帽沿下,陰陽怪氣的一憋嘴,示意我說,我胸口悶得很,搖頭說忘了叫你幹嗎。
“嘿,靳蠡,這兩人嫖你玩兒。”林磔起鬨。
這什麼話,我惹誰都懶得惹這陰人,“想到了,靳蠡,扔瓶水過來。”我指指他座位邊裝滿礦水的紙箱。
“靳蠡,水。”好死不死的,臧關陌看我不說,他偏在同一時刻又開口。
大伙兒徹底笑傻了,指着我倆直樂,“你們說相聲呢?有這份默契該去搶銀行。”
我咕嘟咕嘟大口喝水,臧關陌壓着帽沿,神情模糊。
綵排現場,一片混亂,燈光舞美尚未各歸其位,我們把幾首重點歌通排一遍,但音效差強人意,SEXY拿着對講機,猛叫了好久,火大的脫了上衣摔在地上,怒罵起來,“音響,舞台!人呢!死了?給我從棺材裏爬出來!公司出錢讓你們做事,不是讓我來看殘局!”
全場呆愣,跟了SEXY這麼久,不曾見他如此失控的發火。
我咂舌,推推身邊的閭丘康,“頭兒怎麼啦?內分泌失調?”
要擱以前,閭丘康一準打我,可今天這小爺們也奇奇怪怪的,說話深奧得很,“焦旸,我有沒告訴過你,我爸給兄弟倆起名叫閭丘康和閭丘復。他說受傷不要緊,只要能康復。”
我努力回憶,他似乎還想說什麼,那邊傳來劇務的催促聲,“閭丘,閭丘。”
他駑弩嘴,“焦旸,待會兒聊。”
我說好,看着他走上前台,這首曲子的前奏是他在窄小的扶梯上獨舞,孤僻而潔白的少年,飛蛾撲火。
有難度,但困不了他。
我放鬆地哼歌,我看着他面向舞台,我想着這麼瘦削貴氣的少年,我等着和他聊天。
我有那麼多打算,我不知道那是小康最後的最好的在眼前笑開成燦爛明媚。
一切的事故,只發生在瞬間。人生就在一秒鐘,全盤皆輸。
他跳起,單手撐地,林磔咂嘴,小康的殺手鐧來了,突然,眼前光景如信號中斷,一片花白,“嘭”的巨響,單薄的身影重重的從扶梯摔到舞台,滾了半圈,閭丘康的頭狠狠撞在低音喇叭上,昏死過去。
…………
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傻住了,這不可能,眼睛花了,噩夢一場,我第一個反應是狠狠扇自己巴掌。
“SHIT——”暴怒的吼聲,震碎舞台,SEXY瘋了似的奔上舞台,兇狠的推開四周傻着的人,“小康,小康,你給我醒!”
大伙兒回神,一窩蜂的擁上去,SEXY緊緊摟着小康,誰湊進都被他推開,我看見他的手在抖,但環着小康的胳膊卻硬如磐石,毫不鬆勁。
“叫救護車!快!”最先做出反應的是臧關陌,他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扔給靳蠡,靳蠡獃獃得不知所措,臧關陌沖他一瞪眼,“電話會不會打!傻啦?”
靳蠡被一罵,反倒鎮定了,點着頭,趕緊打電話。
臧關陌走過去拉SEXY,SEXY反手就是一巴掌,“頭兒,”臧關陌神色冷咧的吼,“你把他放平,不然血流堵塞,更糟。”
SEXY抬頭,茫然的看着臧關陌,臉上的神情,完全就是迷路的孩子,我突然鼻子很酸,跪坐在地上拉緊閭丘康的手,他昏死過去,雙眼緊閉,小康你睜開眼,你看看這個男人,他臉上是一種被毀滅的表情。
我抬着小康的胳膊,袖子滑下,我一呆,那上面居然佈滿淤痕,明顯是新傷。
救護車很快就到,SEXY抱着閭丘康,小心的放上擔架,他臉上毫無表情,也毫無血色,這個男人,此時,不強大,不能幹,一觸即破,我甚至覺得他可憐。
擔架抬上車,SEXY剛打算坐上去,被臧關陌一把攔住。
“放開,”SEXY的口氣沒有情緒起伏,“我陪去醫院。”
“頭兒”,臧關陌一擰眉頭,“你回去帶些必要用品來,小康傷得不輕,准得住院。”
“那就買。”SEXY煩躁的伸手推開,臉上浮現被阻撓而生出的兇狠。
臧關陌也不懼,死命抵住SEXY的肩膀,他把聲音壓得很輕,“頭兒,聽着,你現在根本失控了,讓你跟去醫院,誰都能看出不對勁。公司准有人在,要傳出個好聽難聽的,就算你無所謂,小康也毀了。”
SEXY低着頭,呼吸沉重,慢慢鬆開抵制的力量。臧關陌回頭招手,叫上靳蠡和林磔,三人坐上救護車。
“焦旸。”要拉上門的剎那,他突然探出身體看着我。
我沖他點頭,“你放心。”
他弩努嘴,拉上車門,走了。
陪着sexy回到住所,就看見門口一尊氣勢洶洶的菩薩,閭丘復。
“小復。”我叫。
他猛抬頭,臉上溢開滿滿的焦急,一見sexy,小豹子似的跳起來,“我哥呢?他人在哪?”
sexy急着要進屋,煩躁的揮,卻掙脫不了,閭丘復簡直急瘋了,聲音里隱約有哭腔,“我爸昨晚差點打死他,他究竟有沒回來?”
我恍悟,那些傷痕。
“你說什麼?”sexy停下腳步,慌亂地問,“說什麼!”
“說什麼,”閭丘復瞪着sexy,眼神里是真的仇恨,“說我爸打他,趕他出門。我哥不知發什麼瘋,昨晚居然回家交待和你之間的關係,我爸逼他放手,他不肯,他說如果分開,活不下去的那個人是自己,我爸氣瘋了,往死里抽他,他倔,就是不鬆口。我爸讓他滾,他開門就走了。我媽今早才得空瞞着我爸找到我,我打他手機不接,公司也沒人,只能等在這兒。”
——小康,只要你去跟家裏坦白,你是怎麼纏着我,死都離不開我,我就答應你。
——這算施捨?
——傻孩子,這是條件。
……笨蛋小康,笨蛋小康。
我抓緊了小復的手,緊緊倚着他。
Sexy就像被人在命脈揍了致死的一拳,渾身簌簌地失去力氣,他推開閭丘復,腳步飄搖。
我用了很大力氣,告訴閭丘復,他哥出事了,送往醫院。
閭丘復掉頭飛奔,扔下一句話,“肖恩,如果我哥毀了,我不計代價,也要你用命償還。”
Sexy像聾子一樣,平靜的打開門,然後沿着牆壁滑倒在地,把臉孔埋在膝蓋里。
我蹲在他身邊,默默地看着,好久,他略微抬頭,沒有哭,眼角有皺紋,我想,原來他已經是個老男人。
“焦旸……”他開口說話,蒼茫的令我心驚,“知道么,其實昨晚,小康回來過,我跟一個女人在床上,聽見他打開門,女人在我身下叫的驚天動地,我故意的,就是故意。卧室沒有關,我看見小康像鬼一樣,站在那裏看我,當時很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他默不出聲地看了一會兒,走了。原來他被他爸趕出家,哈……”蒼老的男人狂笑起來,“他很聽話對不對,居然真得那麼做,他一直很乖。我裝作不記得他,他就不提以前差點為我割破手腕,我不許他說愛我,他就不說,他在每一面牆壁上塗鴉,你看,焦旸,看,”我順着他手的方向,倏然發現牆面佈滿鉛筆畫的兩個人,牽着手。“他每天都畫,一天天把我霸佔,我快無處可逃。”
我嘆口氣,應該鄙視這個男人,卻可憐他,“你是害怕了,因為愛上小康。”
“哈哈哈”,他狂笑,“肖恩會愛人了,居然會愛人。”
笑着笑着,他把頭埋在膝蓋,聲音一片模糊,“焦旸,你知道么,小康曾問我,當年我渴望小復,也只是因為青春和容貌,那為什麼他不行。我一直沒告訴他,一直不肯……”
“是為什麼?”
“因為我怕他玩不起,小復是個痞子,小康不是,小康的心眼,是死的。”
我沉默,只是坐在他身邊,過了很久,sexy說,我失去不起他,現在投降來得及么?
來不及了。
櫻花開滿枝頭的季節,漂亮光景,滿天滿地的花瓣,一落泥土,了無痕迹。
我接到林磔的電話,說小康的傷勢不清,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是腦部有積水,難保醒來后不會影響記憶,腿傷也重,今後跳舞得懸。
他還說小復趕到后,火速辦了轉院手續,宣佈他哥正式退出“海嘯”,今後也再無往來。
“焦旸,”林磔嘆着氣,“小復滿身的憤怒,像燒了火,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他還把元寶帶走了,那小東西,終究只認主人,粘在小復身上沒下來過,淚水把毛都打濕了。”
我不出聲地點頭,林磔說焦旸你把電話給頭兒。
SEXY接過電話,面無表情地聽着,過了很久,他說“知道了,你們都回去吧,公司那邊,等我處理。”
聲音波瀾不驚,我知道,他再度戴上了面具。
我默默地離開sexy家。
路口,有桂花香飄過,想起小康小復來我家玩,坐在田埂上,我教他們抓蟋蟀,晚上席地而睡,元寶和蚊子激烈火拚,四爪亂飛。
一步一步,我突然轉身,想捕捉自己的影子,可它調皮,惡劣,兜兜轉轉,靈動跳躍,能看見,卻遙不可及。
“在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我想起老狼的歌,原來不是無病呻吟。
拿出手機,不用調閱電話薄,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刻在心裏很深處的那串號碼。
嘟嘟嘟——
響了很久,我懷疑他是估計不接。
重撥,我堅持等,如果他掛斷,或者關機,那就把今天作為句號,從此以後,互不想念,互不相干。
“……”半晌,他接通電話,那頭傳來徹耳的音樂。
我腳跟一轉,往lajors飛奔。
推開那扇雕着暗花的沉沉木門,是一貫的歌舞昇平,男人在舞池裏欣賞女人嫵媚的身姿,女人笑着,揮霍青春和艷麗姿容。
我看見臧關陌坐在巴台的角落,低着頭喝酒,旁邊一碟堅果,他張嘴接住扔在半空的果粒,然後一口灌下整杯酒,手擦去嘴角的液體。
他把棒球帽別在褲腰上,很有味道。
我傻笑起來,理理頭髮,覺得自己跟天仙似的,一轉悠,轉到臧關陌身後。
“哥……”我熱情如火。
他一呆,隨即手用力握緊酒杯,現出白色的骨節。
“哥,回屋住吧。”我挺了挺背,徹底放棄自尊。“元寶也走了,我怕耗子。”
他掏出幾張毛主席,“去買耗子葯。”
我接過,塞進他的酒杯,他喂喂喂的叫起來,我沖他攤着手,一付無賴相,他冷笑,說你幾時連錢都看不上了。
我說自從明白自個兒作了傻事之後。
原來跌跤是運氣,不跌才倒霉。我開始明白什麼叫真正去堅持愛一個人。
他點燃一根煙,我在繚繞青霧裏看他的側臉,他張大嘴,喉結一動,我以為他會習慣性的吞下整口煙,卻被他狠狠噴在臉上,嗆的咳起來。
“想要我回家住?”他眯着眼審視。
“很想。”
“住多久?”
“除非哪天你想離開。”
“是嗎?”他咂着嘴笑,“我要離開的那天,你會怎樣?”
“打瘸你的腿。”
“哈,”他笑地直擦眼角,“不公平啊,焦焦,你想讓人走就走,你不想人走就打瘸腿。你當我什麼,一塊抹布?”
“……”我低着頭,“再有第二次,你可以殺了我。”
“喔?”他輕哼,很是玩味,“我憑什麼信你?”
“憑良心。”
“你還有良心?”
“所以啊,”我一拍雙手,笑的輕鬆,“沒有憑證。就看你樂意信什麼。”
倆個人要不要在一起,本來就沒理由。
要,那就說什麼都是美好,明知那個人不可靠,也飛蛾撲火。
不要,解釋都是錯,後悔到跪在地上,也是浪費。
他看着我,眼神沉澱,舞池裏,醉生夢死的旖旎流連,一曲終了,安靜片刻,流瀉出緩慢的前奏,——這感情是否別來無恙。為何你眼中仍泛着淚光,你堅持你的,我堅持我的,愛就是這樣受傷。
我轉頭看着臧關陌,“哥,回去吧,好不好。”
他不說話,我伸手拉他,試探着,他不動,我狠狠用力,他踉蹌一下,迅速穩住,陌生的看着我,我渾身冰冷,好小子,你狠。
放開他,我掉頭就走。
我穿過大街小巷,這條路很冷僻,行人路上我隻身一人,站在路口等亮綠燈,我突然覺得寂寞,眼前有燈光穿梭,溫暖的桔紅色。
我一個人,我只有一個人,能否別來無恙?來不及了么?就一定不能原諒么?
那麼暖和的橘紅色。
鬼使神差的,我舉步向前。
尖利的喇叭聲呼嘯而來,我瞪大瞳孔,巨型卡車張牙舞爪的飛馳,我發誓我沒怕,只是呆在原地,我腦海里全想着那句——這感情是否別來無恙。
一股迅猛的力量從背後過來,眼前的景色顛倒旋轉,臧關陌支着我胳膊,狠狠拉迴路口,我毫不掙扎,任由他把我拽進街心花園後方,無人的角落。
我愣愣的直着身體,臧關陌帶着那頂棒球帽,暴徒似的掐着我的脖子,用力一推,兩人跌坐在地。
我疼,但不叫,地上有尖利的礪石磨破掌心,他支起上身湊近我。
我滿臉兇狠,揮起巴掌,粗魯地扇掉他的帽子,“不準戴這種東西對着我。”
帽子飛開,他的臉也被打偏,滿滿的出現在眼前,深邃的五官,惦念的神態,大白天,我沒做夢,不要做夢,不許捉弄我,伸手摸他的臉頰,被他野蠻的打開。
明明是他作惡,臉上卻浮現出要哭出來的表情,眼前的男人,在我的凝視下,倨傲又脆弱的等待臣服。
王八蛋,我撲過去,一拳頭揮出,“我差點被撞死!你是不是得意!”
他毫不示弱,抓住我衣領,暴烈的推開,我力量不如敵人,沒出息的摔倒,他豹子一樣壓上來,露出嗜血的表情,下半身壓緊我,猛獸般的咬牙,“你放棄我,就算死,我也不原諒,你休想我原諒。道歉,你道歉。”
他反覆說著,聲音里是破碎的傷心,抓緊我下巴,逼我張嘴呼吸,然後俯低頭,報仇雪恨的吻上來。
“對不起……”我聽見自己模糊的聲音,掙扎地衝破開理智,礪石磨破了背,血絲滿滿溢開,周圍是掙扎的慾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愛在久別重逢時,一片黑色。
“別原諒我,”我支起腦袋,咬住他的脖子,“恨我也好,記得要討債,留在我身邊。”
他的氣息,滿滿地籠罩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