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於勇氣
我不害怕去愛人,你害不害怕被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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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旸,簽名!啊啊啊。他對我笑哪。
——屁咧,明明是沖我,要你跑來搶什麼熱鬧。
——帥,真帥。
“嘿嘿……”我捧着飯碗,腦海中春光無限,心說這次踏出家門,我就是一腕兒了。
傻笑起來。我爸一不留神,被嚇一跳,捲起報紙狠狠敲我腦門上,丁點愛護子女的自覺都沒有。
我拍桌而起,這家不能待了。
我媽說那敢情好,省口糧,娃兒,你幾時走,行李放門口了。
我灰溜溜的,“有你們這種爹媽啊,趕我,我可是你們親生兒子。”
我媽一咋巴嘴,“我現在對親生兒子興趣不大,我光對那合約興趣大。”
真到走的那天,推開門,艷陽高照,賣西瓜的老伯都躲的遠遠,想像中排成長龍的人群壓根沒有,我挺鬱悶地問我媽,您沒宣傳我選上明星了啊。
我媽樸素地笑開老臉,你這孩子,怎麼不懂害臊。
這老兩口至今對事實將信將疑,在他們眼裏,兒子就是一吃白飯混日子的,怎麼就能當明星呢。不信。
話說回來,要不是sexy承諾簽約,我都以為他看我老實巴交,逗着好玩解悶呢。
仔細回想,認識臧關陌,我就是在人生路口拐了個彎,前方風景無限,沿途冷暖自知。
再聚首,是在演藝公司。
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段,寫字樓的租金以美金計算,我按着地址找上三樓,看見特氣派的玻璃門,閃閃發光。
我一腳踏進去,差點被嚇着。
前台小姐化着賊漂亮的妝,穿雅緻套裝,雖說我不懂潮流,也知道那件考究的白襯衫抵我一柜子周杰倫。
我們那兒娶媳婦都沒這派頭。
擦一把汗,小姐抬頭看見我,客氣而生疏地笑起來,“找人?”
我吸一口氣,“別……咳,咳……別……客氣。”
良心說話,我真不是故意添亂,第一次踏入這種正規的寫字樓,隨便一呼吸,空氣里都是利益和競爭,我緊張。
小姐皺起眉頭,越笑越不好看,“我沒客氣。”
這妞脾氣真不好,跟周黎沒得比,我這麼想着,耳邊有聲音響起,勾人心魄的,大概因為我想他過頭。
臧關陌勾着我的肩膀,大半重量很不要臉的讓我承受,沖前台小姐一笑,“別聽這咳巴發傻,我們來報到的。”
我不用眼角瞟他,都覺得電流直竄,丫的生來就為勾引良家婦女,果然那小姐“蹭”的紅了臉,一聲不吭的低着腦袋,領了我倆往裏間走。
那埋頭一含羞帶怯狀,我看着起雞皮疙瘩,也不想我倆才多大的孩子,還沒吃上嫩草呢,老牛已然春心萌動。
“你幾時回來的?”我抬抬被他壓着的肩膀,沒好氣地問。
他也不回答,等人領路的在前頭拐了彎看不見我們,才正起身體,打量我半晌,“焦焦,我瞅着你變了點兒啊。”
“哪兒變了?”我驚悚的一抬頭,正撞上他筆挺的高鼻樑,他也不客氣,一抬手,掌心蓋住我眼睛,瞬間我只看見黑色。
“仔細看看還是這幅傻樣,待美國那幾天想你了。”
他放開手,往前走,我一定神,“丫的你才傻樣。”邁腿,“咳嗵”絆一跟頭。
小別重逢,身份稍有變化。
我們不再彼此競爭,而將並肩開創未來。
這麼說有點兒酸,但就是一回事。五個少年,實力尚淺,最大的賣點是年輕,敢拼,是肯吃苦,還有幾張不錯的臉。
結成組合最為討巧,以boyband的形式,取長補短,爭取曝光率,先混個面熟。更何況日韓的成功例子不勝枚舉,沿着前人腳步,咱也抄抄近路。
臧關陌,焦旸,靳蠡,閭丘康,林磔。
Sexy點着名,眼睛裏有激昂的光彩,我第一次看到他認真的表情,想起閭丘康曾說,焦旸你沒見過三年前的肖恩,那時候他陽光燦爛,滿是理想,一笑,臉孔明亮。
我拍着大腿,“啊!”
大伙兒全都轉頭看我,“想到給組合起什麼好名字了?”靳蠡那陰人激動的聲調都變了。
“不是不是,”我脖子搖斷,“到今天才算記住林一的全名。”
一干人等,滿腦子黑線,林磔淌着兩陀眼淚,“那還林一林一的叫。”
臧關陌笑了兩聲,走過來坐我身邊,伸手敲我腦門,挺有節奏,我怒瞪,剛開口就被他截了,“別吵,想組合名,我思考。”
“有你這麼思考的啊,名字想出來,我頭破血流。”
“這樣才有靈感。”
活見鬼了。
最終,組合名定為“海嘯,tsunami”。
閭丘康的提議,大伙兒一個勁兒贊同,就覺得有那氣勢,我們站在風口浪尖,一個瞬間,席捲青春。
簽了一年的約,這身賣的還不算太墮落。
工作計劃由公司定,我們的任務當然是排練,sexy沖我挑釁,“焦旸,之前只是開胃菜,今後的訓練可更重,想清楚沒?”
我訕笑,“頭兒,我的胃口被你養刁了,就愛找大果子吃。”
靳蠡和林磔的家離公司都不遠,交通方便。
我就不行了,非找個地方住,否則來回市區郊縣,就像農民伯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還加上一個沒窩的臧關陌。
sexy扔給我倆一套鑰匙,公司安排的宿舍,十分鐘的路程,黃金地段的居住區。
就差沒把我給美死,轉身想起閭丘康,拉着他問,“哎,你不是說畢業,得從學校宿舍退出來么,這會兒住哪?要不也安排間宿舍?”
sexy看我一眼,“他住我那。”
我接過閭丘康遞來的元寶,心想,這兩人,曲終時刻,要不粉身碎骨,要不相念相忘。
*****
公司給我們排了兩支歌,都是翻唱日韓的。這不稀奇,沒人願意把好歌給初出茅廬的小孩兒。
我們五個,成天忙着背詞背譜,和音,排舞。
汗水灑了一地,累倒在地上,能看到練舞室的大鏡子裏,反射出各自的臉,滿滿的笑意和期待。
離開家,開始了獨立的生活。旭日東升的時候,鬧鐘響,嘈雜而機械,我一伸手,把它摁掉,腦袋縮回被窩,無恥的繼續死睡,三分鐘后,隔壁房裏的鬧鐘再接再厲,不管,不聽,直到臧關陌滿頭亂髮,臉色發黑的走進我的房間,狠狠往我身上壓。
介紹一下,同居人。
指天立誓,我倆的同居絕對純潔,一人一間屋。吃喝都在公司,除了排練還是排練,等到回屋時,基本上就是兩條死魚,想不純潔也沒力氣,我們固然年輕力壯,但畢竟不是野獸。
當然了,話說回來,我是真他媽想野獸一回,親也親了吻也吻了,表達愛意也通過各種含蓄內斂的方式那什麼什麼了,再裝未免太騷。
可發情這事兒,講究的是技術含量,講究的是兩廂情願。你看人臧關陌,隔一扇門住着,硬是對我沒想法。我要開口說“哥,咱究竟哪天能上床”這種話,真是找挨打。
鬱悶。
星期三,sexy大發善心,晚飯之後沒做安排,早早解散。
沿路閑逛,華燈初上,車水馬龍。
臧關陌跳着撂路邊的梧桐樹葉,“這個城市,我還真是越呆越習慣了。”
我挺得意,搖着肩膀走路,這是做偶像的第一步,“可不,這兒有我在。”
他笑起來,嘣我一個腦栗子,“你就自作多情吧你,”一伸手,拉我走進一小店。
小店賣各種睡衣,老闆是一中年阿姨,一開口就跟機關槍似的滔滔不絕,等我緩過神來,手上已經被她塞了兩套藍白格子睡衣。
“這是幹嗎,”臧關陌挺黑線的,“情侶睡衣啊。”
中年阿姨笑得很猥瑣,“兄弟睡衣,成不成?這料子好着呢,穿着舒服。”
我只想快點兒脫身,給了錢剛走,就被抓住,阿姨韌性十足,居然找出一頂同樣花色絕頂可笑的睡帽,“要買就配套,只剩這麼一頂,你別處找都找不到。”
我邊掏錢邊看了一眼臧關陌。
小子鬼叫鬼叫的,“焦焦你休想,我是死都不會戴的!!”
德行,是買給你戴的么!
回到屋,我把那睡帽的頂兒一剪底兒一縫,改成小背心,硬套在元寶身上,小東西“吱吱”直叫喚。
然後把空調開的惡猛,橫豎公司付錢,犯不着我來心疼。
臧關陌洗完澡一哆嗦,拿出那藍白格子睡衣穿上,元寶歪着腦袋看看他,又低頭瞅自己,“吱吱”,激動的扯扯格子小背心,眼珠子滾圓,很幸福的一蹬肥腿,跳到他肩上。
我猛樂,“一家子一家子。”
臧關陌瞥我一眼,“你就光說,自個兒怎麼不換。”
排練到深夜,是家常便飯,附加說明,通常我還得通宵補課。
這和以前的基礎練習不同,除了共同動作之外,還有solo部分,很講究個人風格。
我無法跟上臧關陌的華麗,也學不會閭丘康的靈巧,一次又一次,必須在絕對熟練的基礎上予以發揮。
“焦焦,”臧關陌一推門,探進頭,“乖乖,真的還在練啊,別太拼。都兩點半了。”
“知道這麼晚,你還不睡。”我停下動作,一甩頭,拿起礦水猛灌。
他笑笑,走過來坐在床上,兩條長腿晃晃蕩盪,“我失眠。”
“噗——”我噴了。
“壓力太大。”他還嫌不夠驚悚,再補一句。
丫的臭小子學什麼憤青,就他這實力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說壓力大,真……真他媽爽,我莫名其妙就high—high—high起來,合轍沒人是神仙。
焦焦,過來聊天。臭小子挺霸王的扔下這麼一句,把我拉身邊躺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
“你回美國幹嗎啊?”
“不告訴你。”
“心虛,會老情人了吧!”
“神經病,我哪兒來的老情人。回去把家族財產辦一下。”
“財、財產!!…………有大、大鑽石吧?”
“沒,不過夠買一個鑽礦。”
“哥。哥哥哥!”
“滾邊兒去。”
“哼……就這事?沒順便和你家人共敘天倫?”
“……我沒家人,我也不要。”
“你這話沒意思,不流行頹廢少年了。”
“別貧,我是真沒家人……我媽早死了……我爸……哈,有記憶開始就沒見過他。”
“臧關陌……我把元寶給你。”
“滾,我不要那隻大老鼠。”
“……它是龍貓。”
“……我有你就夠了。”
“……啊,你說什麼??啊!!?”
“……”
呼嚕大起,我直起身子,丫的臭小子真的睡死過去了,靠,什麼失眠,吃了安眠藥都沒他睡得快。我一憋嘴,居然也睡意濃濃。
兩個人共同生活,原來遠比瞬間萌生感情更為細緻有趣,綿長悠遠。
我知道了他刷完牙,從來不記得蓋上牙膏罐。知道了他每天早上一定得喝黑咖啡。知道了他的頭髮多久會長長一個厘米。
吃盒飯的時候,他替我回收青椒。畫一張閃閃發亮的金元寶,貼在我的房間門上。
三更半夜排練完,我們一人一瓶啤酒,坐在陽台,對着滿天星斗,唱海闊天空,唱光輝歲月,唱大地唱天空。——流星!看,是流星!許願了啊,我要做有錢人。——流你個頭,飛機降落。
也在趕着出門前,慌張的把囤積幾天的臭衣服一古腦兒的塞到洗衣機,回來后,赤橙黃綠青藍紫。——焦旸你這瘋子,彩色衣服能混合洗么!
我們沒有深談感情,只在需要溫暖的時候,親一下對方的額頭。
我不在乎臧關陌打算讓我等多久,我只知道,在沒給周黎明確的交代前,根本連等待的資格都沒有。
我就算無恥,也得無恥的堂堂正正。
Lajors是幾乎不去了。
我承認,自己是一利益至上的人渣,於我,阿卡存在的價值就是保駕護航,如今和約簽了,我並不那麼想見他,他身上有太多痕迹,提醒我臧關陌至今尚不肯攤開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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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傳攻勢全面展開,公司接了幾個專場表演,我爸打來電話,說看見娛樂新聞里有我們驚鴻一瞥。
我說不能吧。
老頭兒激動地說怎麼不能,我看得真真的,不過你小子也別得意,才三秒鐘,就那麼一下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我更鬱悶了,爸你先別慌給我背唐詩,三秒鐘的鏡頭都不可能,我們後天才上第一個節目,這會兒哪來新聞給你看。
老頭兒懵了,那……你們這組合不是叫呼喊?
閭丘康一聽,跳三丈高,衝著話筒對我爸吼,叔叔,海嘯!是海嘯!我起的名,沒呼喊什麼事兒!
初次上節目的前一天,公司給安排了豐盛的晚餐,sexy拿出一瓶上好的香檳,“小子們,這瓶好東西,我給你們留着,明天好好撒一下。”
大伙兒“轟”的高聲叫起來。
應該是鬥志昂揚的,我卻異常的喉干舌燥,胸腔里有一簇火,強烈而堅持的“突突”燃燒,回到宿舍,灌了整整一瓶礦水,也平靜不下來。
我挺惱火,關上屋門捶自己腦袋,“焦旸看你這點出息,不就一個現場演出么。”
手機響,是豐隨的短消息,丫的臭小子自打被第一志願的大學錄取后,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到處旅遊,聽說還為攜帶哪一房老婆同行而傷透腦筋,真他媽禽獸。
禽獸說,焦旸,明天加油干,我趕不回來給你們打氣,別丟臉。
我癟了癟嘴,回:怯場了,想撤。
禽獸在那頭怒了,放屁,你搞清楚,你是因為我退出才被取的,誰不爭氣你都不準不爭氣。
我一看這話,更是被澆了一盆冷水,靠,管我怎麼努力,人都當我是狗屎運。
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沒想好回些什麼,突然有電話進來,我一看,周黎。
“喂,黎。”
“……嗯。”
“我跟你說,明天那演出,我緊……”
話沒說完,那丫頭居然開始抽噎,我一怔,識相的閉上嘴巴。
心裏有隱約的直覺,我等待着,不言語,周黎的哭聲漸漸響了起來,是真的傷心,好久,聽見她把聲音哭的破碎,結結巴巴地說,“焦旸……你……我撐不下去了……”
我試着張嘴,卻說不出話,其實這些日子,誰也不是白痴,大致的事情總能猜出幾分,只不過,自己也心虛着,不敢核實,不敢求證,甚至,卑鄙的,放任發展。
周黎說愛上網上的一個人,焦旸,我真的不是存心背叛你。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網聊,但那天,我也不知道中什麼邪,居然掛着qq找資料。然後……就認識他,其實一開始,我沒想過會這樣,真的,焦旸你相信我,等我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怎麼都戒不了了。
周黎一直在哭,我很木然的搖頭,“黎,別哭,我不好,是我不好。”
那丫頭一聽,抽噎地更凶了,“我一直想,等你這陣子忙夠了,就回來,我們會按照原定計劃生活下去。可是……可是,都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
“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一閉眼睛,有親人離散般的痛,“聽我說,去找他,告訴他你戒不了。”
“焦旸……”
“你甩我。”擱下電話,我覺得自己真是卑鄙,周黎的改變,是人都能察覺,我不爭取,我沉默,我心裏有個手,在推她出門。
可今天,心卻空空的麻木,我冷笑起來,什麼玩意兒,焦旸你得到個屁,“孬種!”在屋子中央怒吼滔滔,“孬種!孬種焦旸!孬種臧關陌!”
****
次日,正式演出前,保姆車把我們送進錄製現場。化妝,候場,綵排,調燈光,一連串的新鮮事兒,大伙兒興緻勃勃,捂着心口互相打氣。
我窩在角落裏不動彈,化妝師是一女的,滿臉褶子,還硬讓我們喊她姐姐,我一瞅她那臉就想吐,心說姐姐你也太霹靂了。
褶子姐姐老遠地拿着調色板過來,我死命搖頭,“我不撲粉,女人才幹那事。”
褶子姐姐脾氣倒不錯,“放心吧,不濃的,如果丁點不修飾,鏡頭裏一臉病態。”
“我就是有病。”
扔下一句,我撒腿躲到舞台前方,閭丘康站在中央,滿臉笑意,沖底下比劃,我順着他的視線,看見sexy站在觀眾席上,認真地觀察,“小康,左邊側一點,沒錯,這樣鏡頭感好。你把你的solo作一下。”
閭丘康那叫乖,特聽話的跳了一段breaking,然後直起身,孩子般的獻寶模樣,跑到舞台邊上,蹲下身,期待地看着sexy走近。
sexy抓抓閭丘康的頭髮,說著什麼,小子歡歡喜喜地笑了起來,可能被誇了,一不沉穩就開始死相,不忘記指腿上的淤青,我沒有見過這樣的肖恩,他揉亂閭丘康的頭髮,再小心地梳理整齊,擦去他的汗水,眼睛裏,是滿滿的溫暖。
sexy一抬頭,手指着舞台上方的幕布,閭丘康順着仰視,雙手比劃成翅膀,作了個飛翔的姿勢,sexy大聲笑起來。
真他媽嚇我一跳,我當他只會假笑呢。
臧關陌跑來拽我的時候,我還驚魂未定着,那哥們倒好,直起嗓門跟賣菜似的,“焦焦,你衣服不換頭髮不梳,到處亂跑幹什麼呢。”
我沒精打採的瞥他一眼,他當我拿勁,罵咧着“小樣兒,”用力捶了一下我腦門,見我還是沒爆炸,才懷疑的審視我,“你幹嗎?”
“緊張。”
“少來這套,誰不緊張啊。說實話。”
我心窩一熱,挺不要臉的抬眼,“那我可說了?”
“等我撬你嘴啊。”他沒好氣地。
——和周黎分了,那五個字,幾乎沖開喉嚨,我卻只看見臧關陌一臉鬥志,腳上顛着節拍,彷彿上戰場前的勇士,肆意昂揚,我笑了笑,搖頭,“等表演完再說。”
他站在夢想的起跑線上,我不想在這當口讓他分心。
這是最大的不同。
我走上這個舞台,是為了他。
他走上這個舞台,不是為了我。
現場的演出效果,好的令人目瞪口呆。
我們五個,帶股子豁出去的拼勁,臧關陌的rap把全場都給鎮了,我聽見台邊的聚光師在嘀咕,“肖恩可真夠厲害,居然能找出這麼強的孩子。”
“可不,你沒瞅見他那重視勁兒,聽說他當年因為心高氣盛被冷藏,估計這會兒圓夢呢。”
兩支舞終了,主持人讚不絕口,一看節目時間有餘,挺關照的臨時安排了一個遊戲環節給我們。
要說這種綜藝節目,歸根源頭還從日本過來,就喜歡挖掘藝人在舞台下的真實性情,可愛的冷俊的自然的耍酷的,本能反應沒法裝,對那票小女生的殺傷力極其恐怖。
那主持人也是個悶騷派,特缺德的拿出一盒pocky,底下小女生瘋了似的尖叫,sexy苦笑着做ok的手勢,換我們五人滿頭黑線。
太他媽不要臉了,這主持人心理扭曲呢吧,兩頭分吃pocky,明擺着讓我們表演曖昧,他一準指望兩男生嘴唇將貼未貼,一人情難自禁,一人理智掙扎,安的什麼心哪。
我心裏才嘀咕沒兩句,就特哀痛的聽見自個兒被點了名,悲劇。
悲劇的另一半,“臧關陌。”主持人高聲喊,我倆表情複雜的站出隊列。
臧關陌逕自叼了一頭POCKY,沖我勾小指頭,斜着眼睛,徹底的流氓勁,惹得底下驚叫一片。
幸免於難的三個傢伙幸災樂禍地笑着起鬨,媽的,老子怕誰,我昂首走過去,把POCKY一吮,飛快地“嘎嚓嘎嚓”咬過去。
全場驚爆,閭丘康和林磔誇張地捶着肚子直笑,我像鋼鐵戰士,一路猛咬,臧關陌整張臉都抽筋了,本能地往後退,嘴一松,“輸!”主持人笑着舉起我手,我洋洋得意,鼻孔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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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登台,好評如潮。
SEXY在攝影棚外等我們,手上舉着那瓶香檳,“小子們,幹得不錯,我說話算話,今晚敞開了喝,一瓶不夠我們再買,多貴都成。”
大伙兒先是靜默,然後“嗷嗷”的,五頭小狼,脫去上衣,白色的舞台裝,在天空,飄飄洒洒。
我們走在大路上。
去LAJORS,是我的提議,有熟人,萬一喝高了也不怕闖禍。
臧關陌瞥我一眼,沒說話。
推開那扇雕着暗花的大黑門,昏暗燈光,紅男綠女,還是那片木地板,還是那個吧枱,卻沒有看見阿卡。
小酒保看着我,挺詫異的說,“阿卡?他幾星期前就不幹了,你不知道?”
我哪兒知道啊,回頭一瞪,臧關陌聳肩,那人,流浪慣了,一個地方沒了新鮮感,他就別處溜達去了,不是故意瞞你,以為你沒興趣知道。
我說我真心痛。
小酒保挺感動,“你跟阿卡哥感情這麼深啊。”
我說我真心痛,以後不能打折了。
六個人找了角落的位置,香檳一定得撒,靳蠡那陰人亢奮到莫名其妙,拿了數碼相機,見誰都拍。
幾杯酒下肚,聊着天,叫了些小食,端上桌時,附送真心話大冒險遊戲的拼圖。
遊戲規則大伙兒都明白得很,也就不羅嗦了。
沒一會兒——
“靠!”靳蠡扔下大冒險的抽籤牌,“這誰想的,太他媽缺德了。”
“有言在先的啊,玩就得玩得起。”我激他。
靳蠡無奈的翻個白眼,咳了兩嗓子,站起身,走到帳台,兇巴巴的一捶桌子,衝著服務生怒吼,“老子今晚就是不付錢!”
那服務生抬頭看他一眼,哼哼笑兩聲,一拍手掌,櫃枱後走出一男人,滿臉橫肉,身高超過一米九,一捏拳頭,“咔嗒咔噠”響,靳蠡滿頭汗,特窩囊的賠笑,誤會誤會,我那什麼……大冒險。
走回來,被我們一頓拳打腳踢。
輪到SEXY說真心話,逼問者是左手邊的閭丘康,林磔起鬨着嚷,“小康,問頭兒,他幾歲破身。”
“頭兒准不記得了,太早。”臧關陌笑嘻嘻的說。
閭丘康手背支着下巴,臉擱着酒瓶,呼呼直樂,林磔嗓門大,“快,頭兒,招認吧,你幾歲破的身?”
“想聽?可以……”SEXY陰陰的笑,“等着被開除吧。”
“頭兒你萬壽無疆,功德無量。”林磔一抹汗,又是個沒出息的。
大冒險的遊戲牌越抽越少,臧關陌被罰去問鄰桌的女生借口紅,回來時襯衣上留着那女生用口紅寫的手機號,風騷無限。
最後一張,被我抓起來,打開一看,“學今天節目上,吃POCKY.”
大伙兒起鬨的笑起來,“說吧,焦旸,這次想非禮誰。”
我傲慢的環着手臂,一圈圈掃視,靳蠡那陰人鬼使神差的舉着雙手跳起來,“我來玩。”
靠,你什麼東西。我心裏暗罵。
要說靳蠡那人也是賤,之前一貫用眼角蔑視我,可自打我不卑不亢的噎了他幾次之後,他反而客氣起來。
幾杯酒下肚,大伙兒興緻激昂,打着節拍吆喝,含起POCKY,我沖靳蠡眨眼,那陰人挺害臊的笑起來,林磔就愛看熱鬧,誇張的捧心狀,“上了上了!”
“反了反了!”臧關陌喝高了,臉紅脖子粗的。
“幹嘛幹嘛。”閭丘康起鬨得跳起來,一腳踩上sexy的意大利小牛皮鞋。
“我的我的。”臧關陌狠狠沖我一撲,奪下那根pocky,惡霸地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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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足了鬧夠了,sexy開了大奔來,其餘那幾個搭車。
我和臧關陌攔出租回宿舍,周末晚上,地段又熱鬧,很難叫到車,我倆分站在馬路兩邊,元寶在我肩膀上,草裙舞跳了好幾遍,路過的出租車減速看的不少,卻沒一輛空車,十幾分鐘過去,我耐心盡失,火氣“噌噌”的上升。
好容易對面來一輛空車,臧關陌老遠就眼尖的伸手招呼,我高興地往那邊跑。
就在那一秒之間,臧關陌後頭,一個男子,跟着招手,甚至跑起來,人如果要卑鄙,那是絕頂無恥的,明搶啊,我趕到時,雙方恰恰同時打開車門。
那廝霸在後排座位上,先聲奪人,“你們要不要臉,我先叫的車。”
我扒着車門,拳頭捏的嘎拉響,媽的,老子心事憋一天了,正愁沒人修理,“你出來,垃圾!”
那垃圾是個孬種,嘴上厲害,屁股壓根不敢挪動,“憑什麼我出來!你說話放乾淨些!”
“你也配聽乾淨話?”臧關陌冷笑。
司機一看事態僵持,唯唯諾諾的問,“你們各自去哪兒啊?誰近的話,再等一輛……嘿嘿,也不急。”
——意思很明顯,誰路遠,車費高,他載誰。
“靠,”臧關陌一聽這話,火了,“有職業道德么你!”
而後嘲諷的笑起來,“也好,”拿出三四張百元大鈔,我一看,急了,臭少爺脾氣,死也改不掉,擺譜,擺譜,憑什麼便宜那司機。
伸手攔臧關陌,一閃神,那搶車的爺們居然來陰的,趁我不防備,狠狠踹過一腳,他明我暗,就聽見一聲“咔搭”,連痛都沒來得及叫,膝蓋軟軟的一折,我整個人,丟臉的跪倒在地。
本能地,掌心撐地,路面的石子凜凜劃開皮膚,不是大事,喊痛太過窩囊,我扯緊了喉嚨吸氣,胃部迅速燃燒,“垃圾”,低喃着,非揍他不可。
下一秒,視線九十度旋轉,藏關陌伸手插在我的腋下,用力把我架起來,往行人路上一推,我站穩,只看見他迅速的,猶如一頭獵豹,無聲無息,兇猛而極度危險,一腳踢在車上,彎下腰,用力從車門裏扯出那陀垃圾。
我看不清臧關陌的表情,但他周身燒開烈焰般的憤怒,那爺們估計嚇傻了,整條腿都在抖,“好說,好說,我不是故意的。”
臧關陌一聲不吭,冷酷的抿着嘴角,司機瞅事情鬧大,一踩油門,溜了。
“大哥,大哥,我真不是故意,我以為他會躲開,”那垃圾伸手作揖,熊樣的很,“我道歉,我給你們哥倆道歉。”
臧關陌側過臉看我,我沖他一笑,他嘴角下彎,“你那張糞嘴裏吐什麼字,我兄弟不稀罕。”
說完,鬆開力道,攤開雙手往後退,那坨垃圾鬆口氣,還沒驚喜完,我早等着了,笑成黃鼠狼,卯准他,狠狠一拳頭。
***
“就不該叫出租,”我挺悠閑的,“這條路其實不長。”
“不長!”臧關陌沒好氣,“那你怎麼不背我啊!”
“哥,你說你這人,幾時變這麼小氣,我被人踹那麼狠,如果能走路,我哪會讓你勞累。”嬉皮笑臉。
“誰知道你真的假的,一肚子壞水,”藏關陌不服氣的嘀咕着,手上卻挺用勁,把我背的穩穩噹噹。“焦焦你夠笨的,居然就傻怵在那兒等被踹,平時不挺機靈的人精么,不成,有空我非好好訓練你。”
“那是我看你干蠢事,急了。”我辯解。
“錢,就是那幾張錢,”他不屑地哼哼,“我看你幾時有比對錢看得更重的。”
“……有啊,”我輕聲說,下巴擱在他肩上,手臂攏緊。“有的。”
又沒下死勁勒他,他倒不做聲了。
沉默地走了會兒,我用巴掌敲他臉,“問你哎。”
“不準問。”
“啊?”我炸了,“為啥。”
“知道你要問什麼,怕酸。”他皺着鼻子。
我敲他腦門,“說真的,剛看我被人踹,啥感覺?”
“那雙鞋不錯。”他壓根不說人話,還挺認真。
“……你他媽一鐵人。”
他笑起來,抓着我的手,指自己心口,“這兒,麻了一下。”
這下換我不做聲了。
回到宿舍,沖了澡,清清爽爽的,我閉上眼睛擦頭髮,錄影棚里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歡呼就響在耳邊,身體裏燃燒起烈火,肢體不由得想要舞動。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生切的感受到,舞台的魅力,表演的張狂。
汗水是一枚勳章,閃閃發亮。
深吸口氣,胸膛的悸動一時半會還真難壓,撥通連冬那廝的電話,一股腦兒的沖他說,帶着不自禁的炫耀。
那小子起先聽得津津有味,滿是嚮往,時間一長,聽我翻來覆去就是自誇,不樂意了,“焦旸,我忙着呢。”
“是不是兄弟?”從來就聽說爬上高枝的那個不識舊友,怎麼擱我身上都是反的。
“是,”連冬敷衍地,“那你也不能不顧嫂子,對吧,她准比我高興,指不定等你電話到現在呢。”
掛上電話,我找出周黎的號,看着那一連串數字,發了半天呆,想起從前,我考試,我作弊,我抄作業,我被老師告狀,身邊總有周黎,她笑着,在我的掌心畫圖,沒事,焦旸。
那麼多年,她在我成長的軌跡里,一個圓,兩個圓,步履清晰,如影相隨。
我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和家人分開,有誰能不難過么。
而最可笑的是,當我看清楚,對周黎的,不是愛情,卻還找到一個借口來掩飾自己的窩囊。
“什麼鬼天,熱死人了。”
火是燒在自己心口上的,一抓頭髮,我敲開臧關陌的房門。
映入眼帘的,是洋鬼子“嘿咻嘿咻”作掌上壓的場面,我滿頭黑線,懷疑他吃了千年人蔘,“哥們你也太猛了。”
他笑着,站起來甩甩手,走進一看,臉上也是疲態,但眼睛,璀璨如星。
我心口一窒,彷彿看見初次見面的那個人,試場門外,沉浸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神采奕奕。
這是他的世界。
我笑起來,“和周黎分了”五個字,就卡在喉嚨口,生生吞下。
這是我的事,與他無關。
他愛不愛我,是他的事。我等不等他,是我的事。
任何誰,都沒有資格拿兩人之外的改變作為愛的籌碼和談資。
“怎麼了?”他關窗,開空調,踢踢我的腳尖。
“想和你一塊兒睡,今天。”我抬頭看他,很不正經地飛了個媚眼。
那晚上,我們頭挨着頭,看窗縫泄入的月光。
一樹練白,照耀開倆人濃密的黑髮。
我側頭,看臧關陌漂亮的側面,“哥,你今天的表演,很棒。”
他輕笑着,“下次會更棒。”
“你很高興吧。”真好,我說。
“你呢,高不高興?”
“你高興,我就高興。”我不假思索。
臧關陌一愣,伸開手臂,攏着我的肩,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
“焦焦,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在我能毫不猶豫相信愛的年紀。”
我有些煩,這小子不就過去被聲稱愛自己的人背叛么,有必要扭曲成這樣啊,想太多了他,真煩。
不過沒事,我有時間跟他耗。
“你別他媽玩傷痕青春,我這會兒出現嫌晚?拉倒吧,你不敢相信愛了是不是,成,老子沒那麼低賤來求你,你愛信不信。”我趾高氣揚的宣佈,臨了加上一句,“你他媽不信也得信。”
那晚,我們如同兩個孩子,擁抱着,溫暖,僅此而已。
沉沉睡去。
我知道了他在熟睡后,左手會搭着耳朵。
也在半夜三更被他的詛咒吵醒,發現自個兒的霹靂神腿,能把身邊人生生踢下床。
我做了夢。
夢裏面,我踏在他的腳步上,一步一步,往前走,足印重合。
臧關陌回頭說,焦焦,你看我們走的對不對,別找錯了。
我說沒關係,我不在乎走去哪兒,我只在乎和你在同一條單行道上。
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