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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乏味的課程和簡短的班會結束后,跟着就是放學了。正當篤史取出抽屜的教科書塞進書包時,已經收拾完畢的真樹走到他身邊。

“阿篤,明天見!”

“恩。”

真樹揮揮手,笑嘻嘻地離開了教室。

目送纖細的背影離去的篤史直到看不見他的蹤影,這才迅速地提着書包站起來。和接着要趕去參加活動的真樹不同,篤史並沒有假如社團,因此放了學他便一個人先回家。

他也曾打算跟真樹加入同一個社團,但不知真樹的腦袋瓜里想些什麼,居然挑中了‘UFO研究社’這種莫名其妙的同好會。篤史在真樹的勸誘下去參觀過一次,卻發現社員大多是些怪裏怪氣的異類,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斷了這個念頭。

就在篤史走向門口的時候,背後響起了呼喚聲。

“等一等,菅野。”

回過頭去,只見一年級也同班的清水賊兮兮地笑着向他招手。要是閉上嘴巴,清水看上去倒也有幾分男子氣概,只可惜一開口就立刻翻身淪為丑角,就某個意義來說,他也算是個有特殊才華的男人。

“?…,叫我幹嘛?”

“你過來一下就是了啦!”

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了座位后,清水鬼鬼祟祟地說道:

“菅野,你要不要參加聯誼?”

“不要。”

好意邀他卻被一口回絕,清水哀號着說:

“別這麼不近人情嘛——一年級的時候你不是還挺熱中的嗎?”

“那時一年級的事,現在是二年級了。”

“太無情了吧!”

清水硬是苦苦糾纏不肯罷休,但篤史仍舊不為所動。

的確,去年就讀一年級的時候,篤史有事沒事就和清水一塊去參加聯誼。積極、開朗的清水交遊廣闊,從高中女生到女大學生全都納入他的交友圈裏。

喜歡偶爾談談戀愛的篤史,和頗有女孩子緣卻從不交固定女友的清水兩人一搭一唱,所向披靡,享受着形形色色的不純異性交往。

可是,自從升上二年級對真樹動了真感情,篤史再也不曾參加過聯誼。那時因為他跟真樹之間的距離異常接近,生活稍有不檢點,消息就會立刻走漏。

對去年還合作無間的篤史不滿地撇了撇了嘴,清水改用阿諛奉承的語調來利誘。

“這次約的是聖女耶!人數剛好是三對三,成功率應該很高哦!”

“我不去。”

“為什麼?以你的長相加上我的口才,我們去年的成功率可是百分之百耶!”

“如果你需要的只是長相,就算沒有我你也可以找吉原。”

篤史朝主人已經回家的隔壁空位努了努下巴。清水聞言打了一個寒顫。

“別開玩笑了!要是吉原去了,原本熱熱鬧鬧的聯誼恐怕會颳起暴風雪!”

聽到清水刻薄的批評,篤史聳了聳肩。

吉原確實長得人模人樣,不過清水也非無的放矢。吉原是很帥,但總是不苟言笑,給人心高氣傲的感覺。在校內從沒見過他跟誰走在一起,就連坐在隔壁的篤史也不曾見他主動過來攀談。

“那你是認為,帶那傢伙一塊去,他會願意屈尊降貴討那些女孩歡心羅?”

“不認為。”

“你看吧!既然如此,就麻煩你別亂出餿主意了!”

埋怨似的睨了他一眼,清水緊接着像泄了氣的皮球說:

“你該不會有意中人吧……”

“你猜對了。”

“聽我說,菅野!男人必須隨時當個精明的獵人!女朋友歸女朋友,釣馬子歸釣馬子!思想決不能太古板……啊,別走啊!”

眼看清水開始喋喋不休的說教,一把抓起書包,三步並成兩不地沖向教室門口的篤史,將怒吼聲遠遠的拋在背後,匆匆忙忙跑過走廊。

鬼才跟你去聯誼呢!我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最近才從真樹口中聽到“阿篤現在沒有女朋友嗎?真難得”這樣的感言。漫長人生中,忍耐偶爾也是有必要的。

換上皮鞋,將室內鞋塞進鞋櫃裏,篤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學校。

星期二,也就是第二天早上,聽見替代鬧鐘的CD音響傳來音樂聲,篤史連忙從床上跳下來。換好制服將今天上課用的教科書放進書包后,他便啪嗒啪嗒地走下樓。

在盥洗室洗完臉、刷完牙,正準備把早餐收拾掉的時候,妹妹朋給和篤史相差九歲,目前就讀小學二年級。不懂得要任性、對哥哥百分百信賴的她,平常總喜歡纏着篤史撒嬌,讓篤史對這個年幼的妹妹簡直疼到了心坎里。

朋給噘着小嘴低頭不雨,篤史彎腰看着她的眼睛,柔聲問道:

“怎麼了?”

“這個不會動了。”

一雙小手遞出來的是去年朋給國小念書時,篤史買給她當作賀禮的鬧鐘。凱蒂貓手裏的小木棒原本會沿着鬧鐘迴轉,如今雪白的小手臂卻動也不動。

篤史反轉鬧鐘靠近耳邊輕輕地晃了幾下,似乎不是卡到什麼東西才停住。完全聽不到齒輪的聲音,即使加以刺激,指針也沒有走動。

眼睛眨也不眨的朋給憂心忡忡地盯着篤史,幾分鐘后,篤史笑着對她說:

“八成是電池沒電了。我想應該沒壞。”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今天放學我會順便買電池回來,晚上它就可以動了。”

聽見哥哥自信滿滿的保證,朋給霎時破涕為笑,撲上來抱住了篤史。

“真的會幫我買嗎?我們打勾勾哦!”

“好,打勾勾!”

伸出自己細長的小指,勾住小巧可愛的指頭。望着一臉認真地念着“勾勾手”的朋給,篤史滿是憐惜地來回撫摸着她的秀髮。

假如年齡接近一點,兩人或許免不了會吵吵架吧!但在剛滿十七歲的篤史眼中,七歲的朋給只是個時時刻刻觸動他保護欲的存在。

自從母親告訴他朋給在前幾天的作文中寫着“我將來的夢想就是當哥哥的新娘”后,篤史對她的溺愛之情更加扶搖直上。

兩兄妹聊得正開心時,母親雛子拿着便當盒走了過來。

“哎呀,感情正好!”

聽母親無憂無慮地這麼說,篤史苦笑着接過便當。

雛子的性格溫婉,外型也相當可愛,一點也沒有歐巴桑的感覺。她在二十二歲的時候生下篤史,因此年齡也快逼近四十大關了,但乍看之下卻頂多三十齣頭。有這麼一個廚技一流、溫柔體貼的好母親,篤史感到非常滿足。

母親的善解人意使得篤史不曾跟她起過衝突,而叛逆不羈的國中時期也因為朋給正直需要呵護的年紀,以至於母親無暇干涉他的生活,因此篤史至今從沒有過稱得上忤逆父母的舉動。

外型出眾又聰明優秀的好兒子——這是左鄰右舍給篤史的評語。

任由朋給從背後緊緊抱着不放的篤史,正打算將便當收進書包時,雛子歉然地對他說:

“阿篤,廚房的通風扇好象怪怪的。”

“哦……晚上我再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辛苦你了。”

雛子充滿感激地道謝,篤史對她搖了搖頭。

篤史的父親任職於某家知名的電力公司,由於兩年前單身遠赴海外工作,為發展中國家引進文明的光芒,所以菅野家目前暫缺男主人。雖然父親一年會回家幾趟,但平常的日子幾乎都是母子三人相依為命。

才十七歲的篤史之所以有着超乎年齡的成熟,以及他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督促自己的言行要盡量符合男子漢的行徑,全歸因於他必須負起男生的責任,為弱不禁風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遮風擋雨。

正當他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陪着碰個觀看兒童節目時,玄關的門鈴響了起來。是真樹來接他一快去學校。

“我走羅!”

“上課要認真一點哦!”

笑着對雛子點點頭,篤史走向玄關。

兩人一如往常般有說有笑地搭上電車。從高中入學算起,重複這個例行公事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然而,自從愛苗滋長后,搭電車上學的平凡時刻就邊得多姿多彩了起來。

有別於把衣襟紐扣解開的篤史,每顆紐扣都扣的整整齊齊的真樹笑着說:

“阿篤,今天的小考你有沒有準備?”

“算有吧!”

“我有個地方不懂,你可不可以教我?”

“好啊!”

篤史文風不動地站着,像是要保護真樹遠離不斷推擠過來的人潮。

成績不惡的他自從發覺自己愛上真樹之後更是加倍用功,如今成績已經名列全學年的前三名了。

他們兩是同性,比起談一般戀愛,他必須花上更多的心思才行。不論是念書還是運動他都得力求表現,好讓真樹對他的魅力無法抗拒,自動撤除同性之間的藩籬。

望着真樹如小鳥依人般緊靠在自己胸前的頸項篤史嘴角泛起了濃濃的笑意。

戀愛最值得玩味的地方,莫過於奪得芳心前的革命階段。

篤史並不排斥為了心上人手中拿到及格分數而努力過關斬將。真樹是同性,就這點來說要比過去的對象棘手許多,但也未嘗不能當成一種刺激。

真樹利用篤史為他爭取到的空間,從書包拿出數學問題集。

“就是這裏的第四題。阿篤,你會不會?”

篤史眯眼注視纖細指尖所指的地方。

基礎幾何的問題集是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透要大家統一購買的。每堂課開始前十五分鐘都會舉行小考,範圍一律固定為兩頁,題目則和書上的完全相同,只要認真預習就答的出來,因此大家的平均分數都很高。

“哦,這裏啊……”

正打算開口的時候,電車抵達了下一站。車門打開的熟年,乘客一窩蜂地湧向月台,篤史連忙把真樹拉向自己。

被篤史緊緊摟在懷裏,真樹的身體先是僵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下來。篤史俯視着自己的胸膛,只見他的額頭紅得發燙。

兩人的實現碰在一起的時候,真樹勉強擠出微笑,掩飾自己的困窘。

“人好多哦!”

“是啊……痛不痛?”

“不痛。幸虧有人幫我擋住……”

訥訥地說完后,真樹再度垂下了頭。望着他羞澀的模樣,篤史的嘴角彎了起來。他的反應比起過去交往過的女孩子要可愛多了。

將雙唇湊近他清秀的耳垂,篤史喃喃地道:

“你有先分成二等分嗎?”

“咦?”

真樹楞了一下抬起頭來,發現篤史的臉比想像中還要靠近,他驚愕地瞪大眼睛,雙頰逐漸漲紅。他低下頭細若蚊鳴地囁嚅着,那聲音微微發顫,篤史肯定絕不是自己的錯覺。

“為什麼要二等分?兩個圖形重疊的部分不是形狀怪怪的嗎?”

“剛開始的圖形是左右對稱的吧?所以要先二等分再求各自的面積,這樣就可以解出來了。”

準備繼續說明的篤史,突然察覺真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背後。

“藤崎老師,早。”

可能是才剛上車吧?透站在位置非常靠近。

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讓篤史暗自砟舌。

“一大早就這麼熱心啊!”

也不想是誰害的!誰喜歡一大清早就攤開數學問題集研究!儘管篤史臉上寫滿無言的責難,透卻完全地視若無睹。

真樹對透笑了笑,一副傷腦筋的模樣說:

“我有個地方不懂……所以請阿篤教我。”

“哪裏不懂?”

透刻不容緩地從真樹手中取走問題集,啪啦啪啦把書翻到自己在兩天前指定的範圍。

“哦,這裏啊!”

朝着真樹所指的地方點點頭,透將手伸進西裝里,從襯衫胸前的口袋取出銀色的筆。用細長的手指朝右轉動筆桿部分,等鉛筆筆心伸出來后,也不在乎車內的搖晃便輕輕鬆鬆在圖形上畫了一條軸。

“這邊不是變成這樣了嗎?接下來這裏就……”

“恩。”

頻頻點頭的真樹毫不留戀地離開篤史,整個人貼近透的身邊去。由於看着同一本問題集,兩人的臉湊得格外靠近。

氣急敗壞的篤史明知道有些霸道,仍一把抓起真樹的手。

“小真!裏面有空位,我們過去那邊吧!”

“咦?可是……”

真樹回頭看着透,只見他輕笑着說:

“剩下的就讓菅野教你吧!”

“好的。”

篤史邊把真樹推向裏面,邊壓下嗓音恫嚇道:

“你可真是服務周到啊!”

“反正那一題我也不打算出。”

透悠哉悠哉地說。篤史不禁一陣愕然。

根本不會出的考題,你還願意大費唇舌教會他,真是佩服、佩服!——透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氣得七竅生煙的篤史轉身朝內,趁機伸出左手手肘往後一頂。只可惜他目測的方向似乎偏了一點,伴隨着手肘陷入肥厚脂肪的觸感,左肩方向同時響起某個上班族痛苦的悶哼聲。

“嘖!”

聽見篤史忿忿不平的咋舌聲,真樹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情勢不妙,還是暫且收兵吧!

篤史朝等待他解說的真樹笑了笑。反正第四題又不考,與其繼續那個沒營養的話題,倒不如把時間拿來跟真樹卿卿我我,讓那傢伙在一旁乾瞪眼。

望着篤史的笑容,真樹先是露出了“?”的表情,緊接着轉成了面紅耳赤。用在女孩子身上百戰百勝的笑容,對同性的兒時玩伴似乎也一樣奏效。

篤史就這麼黏着真樹不放,一直到電車抵達車站為止。

(該死的大騙子……!)

在第一堂的基礎幾何看到分發下來的考卷時,篤史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小考總計有十個題目,而那個‘問題四’恰巧就是裏面的第五題。

“……!”

往講台上的透望去,只見他嘴角含笑,用眼神向他示意着‘你上當羅!’

將視線滑向真樹坐在前面的背影,真樹兩說捧着頭。這也難怪,把透的台詞信以為真的篤史下了電車后,也沒有好好教真樹怎解答。

“九點五分收卷,開始。”

嘹亮的嗓音方歇,教室里頓時籠罩在一片寂靜,只留下鉛筆飛舞在考卷上沙沙作響的聲音。

粗魯地按了幾下自動鉛筆,篤史咬牙切齒在第一題的空欄里作答沸騰的怒火使他的筆尖控制不住的發顫。如同鑿字般將悶氣全數發泄在考卷上,筆心卻因為過度使勁而折斷,跟着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彈開來。

(——!)

一邊咔嚓咔嚓地再度按出筆心,一邊在心底把透罵個狗血淋頭。

早上的優越感早已當然無存,現在的他只覺得飽嘗屈辱。

這件事一定會給真樹留下壞印象。何以見得呢?因為向他保證“不會出”的人就是篤史啊!

“到此為止。從後面收過來。”

盯着手錶的透一點宣佈考試結束,教室頓時喧嘩起來。相隔壁的吉原一收回考卷時,篤史瞥見真樹從抽屜里拿出問題集確認答案的身影。

“小真,對不起……”

篤史邊在心裏向他謝罪,邊將收好的考卷摔在講桌上。忿忿地瞪了透一眼,對方卻回給他一個遊刃有餘的微笑。

‘我不過是隨便說說,你居然當真了?你也太白痴了吧?’

寫滿嘲諷的眼神讓篤史怒不可遏,他殺氣騰騰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一直到放學,篤史仍是余怒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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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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