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依陳大人所言,此法不可行了?」
坐在廳的上首,麒羽忍着一陣陣不舒服的暈眩跟想打噴嚏的衝動,慵懶地搖着手上的扇子。
就是那天晚上被裴竫弄了一身濕,加上這幾日趕著到太原與各地官員會商沒時間休息,原有的一點輕微癥狀竟越來越嚴重,弄得他又是打噴嚏又是頭重腳輕。
苦的是,他不能在論事時不斷打噴嚏啊!
雖說他平時不講什麼禮儀,但這回可是代天巡狩,不能太難看。
為了抒發自己的悶氣,這幾日他稍稍動了手腳,讓人支使罪魁禍首裴竫去外頭踩盤,夠他忙好幾日的啦!哼哼!
「是。下官以為,移防斷不可行。」左布政使陳籮站起身,正色地道。
「那麼其他人以為呢?」他看着底下竊竊私語的官員們笑了笑。「唉,有任何想法盡可以言明,這回來,就是要聽諸位的意見好交由皇上定奪;若大家都不說話,本王不好向皇上交代哪。」
「下官認為陳大人所言有理。」
在眾位紛紛點頭認同聲中,一位官員大著膽子站起身來。
「伏聖上天威,塞外各族均已為我大明之藩屬,且現今北防已穩固,著實沒必要多耗費人力、物力。」
「嗯,確實說得切情切理,請回座。」麒羽微微一笑,裝作沒見到幾個地方官員私下眉來眼去。
這些官員根本是毫無頭緒的東一句西一句,一直到陳籮開口才一同應聲,根本就是應聲蟲,貪著樹大好乘涼。
他眼睛一轉,看着一直沒出聲而皺眉沉思的右布政使,淺笑地開口:「那麼王大人又以為如何……哈啾!」
一個噴嚏終於忍不住打出,麒羽慌忙地用扇子遮住,省得殃及他人。
噴嚏是遮住了,然而在座的十數位官員全數安靜下來看向他。
麒羽有些發窘地看了看四周,旋而擠出一抹慵懶的笑容。
混蛋裴竫,這也算在你的帳上!
他心中咕噥著,沒發覺一旁柱後有個身影悄悄移近。
「殿下是夜裏著了涼嗎?可得請大夫看看啊!」陳籮率先開口,巧妙地轉移先前所談論的嚴肅話題。
這老狐狸!麒羽微笑着在心底暗罵了聲,才裝作不好意思的道:「想來是這幾日太疲累,兼不適應所致吧?」
反正早被人當作無用書生,多這一項也沒差!
「那可不好,還是請殿下早點歇息。」陳籮面色凝重地說,眼裏卻漾著幾分得意的看着另一邊的王禎。
「是啊,天色也不早了,還是請殿下歇息吧!」
其他官員無論知不知道陳籮的意圖,也都跟着如此開口。
這時候若在這兒的是龍翱或鳳翾的話,其他人斷不敢如此「請」人離開。
然而麒羽到了太原數日的行止早讓人覺得他沒半點威嚴可言,更別提敬畏二字。
麒羽半垂著的眼神一凜,卻沒讓半點不悅顯在臉上。
再怎麼說他也是頂著代天巡狩的頭銜,更別說他還是個皇子,這個陳籮就當真以為他是如此可欺?
「不忙,諸位大人辛勞了半日,留下用晚膳好嗎?今日地方上有位名廚獻藝,正巧讓各位一同嘗嘗。」他懶懶一笑,抬手示意隨侍下去準備,眼睛忽然看向一旁的王禎道:「索性等開席還有些時間,本王還想聽聽王大人的想法,可以嗎?」
王禎微愕看着麒羽,然不待他開口,陳籮搶先道:「王大人的想法想必也與下官一樣吧?」
「喔?原來方才陳大人是代王大人說的啊?」麒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過,王大人還有何想補述的盡可說出來,多些意見,本王才好向皇上稟報諸位都為朝廷盡心力想法子哪。」
這句看似無心的話一出,其他紛雜的聲音都靜默下來。
「下官以為……」王禎深吸口氣,鏗鏘有力地開口:「移防一事不是可不可行,而是非做不可!」
數十位官員頓時訝然,更有不少人將不知所措的眼光投向陳籮。
「唉?請言明。」啪的一聲,麒羽合起扇子,直勾勾地盯着王禎。
「雖然邊防已然穩固,然而就下官所知,延慶一境千里、二十五個堡寨各只有二百人駐守,真要應敵的話恐怕不成。」
「王大人,現下塞外各族均已臣服,何來兵禍?」
看陳籮沈不氣地開口,麒羽只是微勾唇角,沒有制止。
「防患未然,未嘗不可!」王禎有些氣弱,然而在看見麒羽有興趣想聽的表情后又道:「若能照聖上所言,在榆林等處建城,設兵備以支援,這不是對朝廷更加有保障嗎?」
「多增設兵備?那不是從擾民安嗎?更何況養兵不用,只是浪費朝廷糧餉!」
王禎怔了一下,吸了口氣道:「若可以駐兵屯田,那不是就解決問題了嗎?這樣既有家耕收穫,又可以減低朝廷負擔。」
麒羽看着座下幾個官員交頭接耳不住點頭,嘴角淺笑些微加深。
「王大人,駐兵屯田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陳籮語帶諷刺。「下官記得,十六年前的屯田不就因為軍紀敗壞而失敗遭到撤銷嗎?」
王禎老臉頓時羞紅,既慚愧又氣惱得說不出話。
他原是軍職,而十數年前朝廷嘗試屯兵的政策,就是由他所發起帶領的。
「王大人、陳大人請坐下。」麒羽安撫笑道:「兩位所說各有道理,只是本王才疏學淺,一時也不知誰的方法佳,只好等待回京將兩位的意見告知皇上定奪,如此可好?」
「下臣謝過殿下!」
「那麼今日到此為止。」麒羽站起身,卻瞬間感到一陣暈眩顛跛了一下。
一隻手臂不經意地扶住他,一回眸,卻是那個被自己弄出去的裴竫。
「稟殿下,偏廳已備好。」裴竫在眾人注意前鬆開手,盯着他有些發白的唇色,壓低聲音不悅地道:「你應該要歇息才對。」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麒羽不悅低聲回答后,轉頭道:「請諸位先移駕偏廳用膳吧!本王稍後入座。」
「謝殿下!」
官員們齊聲說完后,分成兩派人馬分別跟着王禎與陳籮走出去。
看着人都走光,麒羽才身軀一松,一副累垮的模樣側躺在長椅上。
正襟危坐了一下午,就算不病也累死他了!
「有些發熱。」裴竫以手背壓上他的額頭。「讓御醫替你瞧瞧,別去應酬那些地方官了。」
「不去不成。」也許是累,麒羽沒氣力去豎起防備。他疲倦地道:「瞧王禎跟陳籮那模樣,若我不去,等一下可就有得瞧了。」
他稍微拉松束緊的衣襟,大大吸了口氣。
雖然比起正式裝扮已經稍微寬鬆,但他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不喜歡頸子被束著的感覺。
「你向來如此?」裴竫看着他光滑的頸子,眼睛一燦。
「喔,不習慣太緊罷了。」被他的眼睛看得無法呼吸,麒羽匆匆轉開頭坐起身。「我得走了。」
裴竫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目送他離去。
撐著不舒坦的身子一直到筵席結束,麒羽才在侍衛的護送下回到房裏。
一關上門,他根本沒氣力梳洗,尋到床榻就癱在上頭。
好難過……原本就有些暈沈,喝了酒後就更加暈眩,加上身子漸漸發燙,害得他連不動都感到很難受。
裴竫,全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的話……
當一雙手按撫上他的額頭時,他身子微一震動,張開眼,喉頭的聲音卻沒發出。
有一瞬間,他以為他是那個人……
本以為自己把他忘得徹底,沒想到骨子裏卻還記得那種感覺。
「麒羽?」裴竫低低喚了一聲,確認他還算清醒地看着自己后才道:「你發燒了,讓御醫來吧!」
「不用。」他撥開他的手想翻身,旋而因為一陣反胃而皺起眉,只好閉緊眼熬過這一陣的不舒坦。
裴竫畢竟不是他,兩年前的那件事已經是極為不應該,他不能再讓……
一眼,裴竫卻沒了蹤影。
走了?
麒羽臉色有些蒼白地笑了笑,伸出手扯下頭冠抓過被子,就隨意地往自己發冷又發熱的身軀蓋上,屈膝蜷縮著。
酒意加上風寒,令他沒一會兒就神智昏沉起來。
雖是極想睡去,然而渾身的不適跟頭疼卻使他只能在渾渾噩噩間翻來覆去。
明明是個只要發個汗、睡一覺起來就會好的病,怎麼這麼難受?
「先喝個葯再睡。」
遙遙遠遠的,一個聲音極其溫柔地說著,接着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攬起他虛軟的身軀。
麒羽無意識地張開唇,然而才喝了一口就掙紮起來。
「我不要……」好苦,這什麼東西?他不想喝……
「你發高燒,不喝不成。」
「我不喝!」他任性地手臂一推。
推開不想要的東西向後靠去,背後靠着的胸膛陡然大大起伏了下,似乎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就莫怪我了。」
頭被一股力道扳過,接着溫熱薄軟的東西壓上自己的唇。
還來不及反應,一口苦澀的葯汁就被喂入口中,麒羽想掙扎卻發現自己不只唇被堵住,還被壓制住不給餘地掙扎手腳。
「唔嗯……」麒羽無法呼吸地蹙起眉,微微張開眼想看清楚是誰,然而還沒看清楚就又被強餵了一口葯汁。
「呼……呼……」他喘著氣,終於認出眼前人是誰。「裴竫,原來是你……」
「是我。」裴竫點頭,說話間又將一口葯強硬的喂進去。
這葯是他跟御醫私下要來的,方才被麒羽一推,濺飛了三分之一,所以剩下來的更是一點都不能浪費。
「唔!你……」麒羽掙扎不開,臉龐發熱,更是出了一身汗。
他又氣又難受,發紅的眼角泛出淚光,氣惱地瞪着裴竫。
這混帳,連他生病都不肯放過他嗎?
他現在這麼難受……頭暈、頭疼、又發冷,為什麼他還要纏著自己?
「要氣,也等你病好了再氣。」裴竫用舌尖舔去他唇角溢出的葯汁,又眷戀似地啄吻了一下。「等燒退了,看你要差我去哪兒都成,先睡吧!」
他伸手拭去麒羽眼角的淚珠,扶着他躺下蓋好被子。
「你……」麒羽開了口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一直看着他。
見他瞪着自己,裴竫伸手摸了一下他發燙的額頭,確認他發汗之後就站起身。
「好好睡。」裴竫轉過身準備離去,才走一步就被一隻手拉住。
訝異的回眸一看,他看見麒羽也是一臉詭異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麒羽忙鬆開手,枕着的半側臉龐因發熱而微紅,還有那麼一絲不知所措。
他有些希望裴竫別走,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麼做……
裴竫是那個人的弟弟,而且又對自己……
他還沒想好,裴竫卻已自行轉回身在床榻側邊坐了下來,假寐似的逕自閉上眼睛。
見他這樣,麒羽反而有些尷尬。「我不是要你……」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留下來。」
「我……」他還想說什麼,但突然瞥見裴竫衣襟上的葯漬,便噤口不語。
他沒有開口問,也知道方才這葯約莫是裴竫自個兒煎來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比較好。
「快睡。」
簡短的話語一點都不溫柔,但卻令人心安。
麒羽看着裴竫閉上眼睛,任憑藥性發揮作用,將他往深沉的睡夢中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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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映入,床上的人兒緩緩張開眼。
麒羽動了動,覺得身子還有一些酸疼,也有一些虛軟,然而頭不疼了,也不再發冷。只是身上有些黏膩的感覺,想來是出了汗的關係。
緩緩舒了口氣,他回過頭,卻看見裴竫依然維持着同樣的姿勢睡着,看起來好像比他這病人還疲倦。
他該不會一夜沒睡吧?
他忍不住半撐起身伸出手,輕輕撫上裴竫垂放在床榻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指尖的部分。
溫熱而有些粗糙的指尖,昨天一直都能感覺到他的撫摸……他有多久沒和人這麼碰觸過了?
看着依然熟睡的他,麒羽忍不住地輕聲地罵了句:「真是傻子。」
事情都過了兩年,而且坦白說他只不過是利用他替代另一個人,但他卻一直在找自己……
本來是打定主意不接受他,然而經過了昨晚,他知道自己已經有些感動了;他也知道自己本來就不討厭他,甚至是有些喜歡他。
但是這樣的自己,還可以接受裴竫嗎?
他看着手中握著的大手,猶豫了半晌才鬆開手。
平放的手掌驟然一翻,緊扣住他想抽離的手,抓緊不放。
麒羽一驚抬頭,視線即刻緊緊地與裴竫相視;霎時,他只感覺裴竫的眼裏似乎冒着火,就像要燒了他似的。
裴竫伸出手將他的腰身拉過扣緊:就在麒羽以為他又要吻自己的時候,他卻只是伸出手探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你好了。」他低低地道。
坐在他的腿上,麒羽只感覺自己的呼吸好急促,而兩人靜默相對的眼眸里,都有着那麼一絲悸動想要貼近彼此。
看着那冷峻的薄唇,他已情不自禁地貼上他的唇瓣。
感覺挺好的,他沒來由的覺得似乎可以再來一次。
裴竫明顯地愣了下,驀然皺起眉,攪着他腰際的手臂也跟着緊箍。
「裴竫。」麒羽看着他問:「為什麼非找到我不可?兩年前那一晚對你來說有這麼重要?」
「為什麼問?」
「再說,我是在斟酌呢?」他微微彎起唇,陡然覺得能佔上風真是好,否則老是被裴竫弄得失了方向,還真不符合他平日的行徑。
「若不重要又何必找你?你想說的究竟是什麼?」裴竫鬆開手腕,改用五指扣握住他的手掌。
他喜歡看麒羽披散著頭髮的模樣,隱隱約約散發著兩年前的那股稚氣,而不是白日強撐做出的高貴姿態。
「若我說……我心裏已經有人了呢?」麒羽深吸口氣,定定地看着他。
「你有嗎?」裴竫的目光霎時變得深沉,驟然緊緊扣住他的手。
他其實隱隱約約能察覺到麒羽心裏有個人,然而他不相信他已有伴侶,因為他看得出麒羽對自己也有幾分悸動。
「曾經有。」看着裴竫剛毅的臉龐,他嘆息一聲。「可是……現在連我自己也不明白,那算不算得上是曾經了。」
「我不在乎,除非,你還想跟那個人在一起。」裴竫淡漠地說著,心底卻暗自鬆了一口氣。
「不可能了,那個人……已經成親了。」他神色黯淡地笑了笑。
那個人可是娶了自己的妹妹呀!
若是可以,他本想這一生都不會再與他碰面,然而現在卻又出現了裴竫。
這也是他猶豫的原因。
一旦他接受裴竫,他拿捏不清對這兩個定然有機會一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對誰的挂念會多一些。
「麒羽,我只要你。」裴竫隔着髮絲輕吻着他的耳廓,低聲地說。
麒羽顫了一下,些微拉開兩人貼合的身軀,平靜地問:「若我要你拋去一切,你會願意嗎?」他凝視著裴竫那雙看似冰冷的黑眸,「若我要你拋去官職,甚至拋去親人跟我遠走高飛,你的回答是什麼?」
是兩年前他要求另一個人的事情……只是那個人沒有跟他走,他選擇的是世俗之道逃開他。
即使他知道裴竫不是那個人,但他還是想知道他們的答案是否一樣。
裴竫沒有即刻回答,只是確認什麼似地看着他,一會兒才開口:「你曾問過他人這句話?」
「這你別管,只要回答我!」他執拗而任性地喊道。
「若這是你的要求,我會這麼做。」
「當真?」他梭巡着他的目光,似乎想找出那麼一點不堅定。
「我不會對你說謊。」
裴竫伸手想把他拉近,卻又被他一把推拒,只得皺起眉瞪着眼前似笑非笑的俊美臉龐。
「騙我的話,下場會很慘喔。」麒羽警告的聲音中卻是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
「說不定我就直接宰了你。」
那跟外表完全不符合,甚至帶著點暴力而有些粗魯的言語令裴竫微揚了一下眉,也放緩神情柔和道:「悉聽尊便。但,只怕沒有那麼一天。」
「呵呵……」麒羽笑出聲,突然靠了過去,攬上裴竫的頸子。「既然如此,我想,你可以吻我了,裴大人。」
誘惑的低語、吹吐在頸子邊的氣息,在撩動著兩人渴愛的軀體騷動起來。
裴竫頭一偏,吻上會芳等待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