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一切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起來。
兩人確實如以往甜蜜且濃情地相處著,即使偶爾舊事重提,也都讓麒羽玩笑地轉移注意。
這點裴竫偶有不滿,但到最後仍是會放過他。或許是兩人聚聚散散了兩三年,也或許是這幾年在官場上打滾,現在的裴竫雖仍予人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印象,但性子較以往溫和了些。
麒羽知道該是時候讓裴竫知情,然而卻又覺得還不到時候--他還在等,等著鳳翾的下一個動作。
賀鵬遠在五軍營任職,慶陽這裏也少了許多從京城來的消息;或許他該找個機會讓端翊回京去看看才是,也省得他老找裴竫麻煩。
「王爺。」行至前廳的半途中,一名女子款步而來
「喔,燕兒。」麒羽有些訝異地走上前,停下腳步問:「你怎麼會往這兒來?」
向來懂得進退分寸的燕兒怎會自己跑到這兒來找他?
「其實,是端王叫我來的。」燕兒也是有些疑惑地笑了笑。「王爺,您究竟對他說了什麼,怎麼端王突然來找我,還要我來服侍您?」
麒羽怔了一下,然後噗哧大笑出聲,還險些笑嗆了氣。
發現他倆關係之後,端翊著實氣了好一陣子,接下來的日子除了不給裴竫好臉色並找碴外,就是不斷想辦法轉移自己「興趣」。
端翊啊端翊,他這弟弟怎會愚直得這麼可愛?難道他以為叫燕兒來服侍自己能改變些什麼?
不過說來,端翊一直黏在自己身邊,一成年就跟着他來慶陽;到現在快十九卻沒有納過妻妾,也難怪他不懂情愛。
裴崢說的沒錯,端翊真的太黏他,雖然自己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麼端翊黏自己黏得比自個兒同母的兄弟更緊,但也是該讓他懂得放手的時候。
「王爺?」
「沒……咳,沒什麼。」他努力斂下笑,卻掩不住笑意地道:「你不用理會他,回去歇著吧!」
「我也想回去,但端王說不準哪!」她苦笑了下。「他固執得很,硬是逼着我答應在這兒待一個時辰。」
見她無奈的模樣,麒羽心中微微一動地環視了下周遭,這才笑道:「那就陪本王到園子裏坐坐,說說話吧!」
燕兒點了點頭,兩人走到亭子裏分左右邊坐下。麒羽雖讓她什麼都不缺,也作戲讓所有人知道他寵愛她;但他卻不愛她靠自己太近,所以燕兒也就沒有想靠近他的念頭。
畢竟她只是名義上的妾室,麒羽是看在送她來的官員面子上,不得已才收下她:而且他打一開始就明說了,等找到好人家便把她嫁出去,所以即使是為了作戲到她屋裏過夜,也不曾碰過她。
兩人雖是極匹配的郎才女貌,卻在亭中隔桌對坐,如兄妹般娓娓而談。
此情此景,恬靜優閑,卻看得園外一人暗暗焦急,另一人妒火中燒。
「燕兒,你快滿十八了是不?」麒羽像是渾然不覺周遭的目光,含笑看着燕兒問。
「嗯,再兩個多月便十八了。」
「那,也該幫你找個好夫家了。」他說著展開手中的摺扇,優閑地邊扇邊環視周遭,順便遮住唇角加深的微笑。
八月的慶陽有些熱,但在花叢下沒半點遮蔽物的兩個人似乎比他更熱呀!
「王爺……」燕兒訝異的低喚,其實是有些失落的。
以她這樣一個平民女子而言,能做親王的妾室已算是極好,更何況麒羽如此風采翩翩、俊美爾雅。
只不過麒羽雖要她留下,卻從一開始就表明對她沒興趣,也不許她自稱為妾。
有時她也會想是不是自己不夠美,所以引不起麒羽的興趣,但麒羽只是笑說自己有意中人,只不過無法成親罷了。
王爺的意中人究竟是怎樣的女子?她在這兒待了半年,仍沒見過王爺對哪個女子特別好,所以才以為自己還是有點希望,但現在卻……
「燕兒,本王說過會替你找門好姻緣,可不是說說笑而已啊!」他收起摺扇,斂下笑容溫和道:「你已屆十八,早該出嫁了,我不好耽誤你。」
「多謝王爺。」她擠出笑容,輕聲回答。
眼前,他雖然是婉轉地對自己說著話,但眸中的嚴肅正色已告訴她兩人之間絕無可能。
「對了,你的外祖父曾任內閣學士、太子太傅,是進士出身對嗎?」麒羽突然不經意地開口。
端翊倒是提醒了他,也該是時候為燕兒找個好人家了。
「是。」燕兒點點頭,有些疑惑麒羽怎麼又提起她的身世--這些事情他早在自己進府前已確認過了。
「怎麼說你也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若做妾室太委屈你了。」他沉吟著,開始在心底篩選朝廷內的青年才俊。
雖說是家道中落,然而配上個好的官宦人家應該不是問題。
「王爺怎麼如此說?」她心頭微跳,吶吶地道:「燕兒自幼家道中落,怎配說是書香門第的干金?若不是王爺,燕兒早就……」
「別說那些話,聽得都厭了。」他含笑看着燕兒后,擺擺手站起身。「好了,本王有事得辦,若端翊為難你,你就這麼告訴他吧!」
燕兒跟着站起身,然而走沒幾步路,端翊就閃身出現在兩人面前。
「三哥,怎麼放嫂子一個人?」
「端翊,你這招是沒用的。」麒羽直截了當地說:「難道你非得逼我在燕兒面前把所有事情坦白說開不可?」
「三哥!」端翊焦急地喊。
燕兒不禁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所有兄弟中,你跟我最親,我也什麼都不會瞞你。」他平靜看着端翊焦急的神色。「我問你,若我堅持,你還當不當我是你三哥?」
端翊聞言愣了一下,半晌后低聲道:「不管怎樣,你都是我三哥。」
「那麼,你希望我傷心嗎?」他犀利地問。
端翊該長大了,他不能將他認為的幸福套在自己身上,不能夠以他自以為的好來傷害自己。
「三哥!」他叫了聲。「我怎麼會這麼想?」
「那麼,你就相信我的選擇。」麒羽一改往常的慵懶,沉穩地看着他。「相信我,我知道自己要什麼。」
「王爺……」始終在一旁看着的燕兒終於忍不住地喚了一聲。
「那我就說清楚吧,燕兒,反正讓你知道也好。」他無視端翊的叫喚,自顧自對著燕兒說:「我不喜歡女人。」
「三哥!這種事情……」
「王爺,這……這是什麼意思?」燕兒略瞪大眼,像是知道卻又不敢相信似地問。
「也就是說……」麒羽微微一笑,調戲似地伸出手在端翊的臉龐摸了一把。「比起你來,我還更可能愛上端翊。」
「三哥!你在亂說什麼!」端翊瞬間跳開,張大嘴慘叫。
燕兒倒抽了口氣後退幾步,用手絹掩住吃驚的叫聲。
實在太有趣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麒羽險些大笑出聲,卻還是死命忍住。
「說笑而已,我只當你是兄弟。」他故作平靜地拍了拍端翊的肩膀。「總之我解釋到此,以後的問題就交給你了,端翊。」
「三哥……」
「還有,六年前那招已行不通,別再用了。」
聽見這句話,端翊登時像被雷打到一樣動也不能動,只能張著嘴呆看着麒羽離開。
悠哉離開的麒羽在轉角處就被人給揪住。
一看見那張明明咬牙切齒、怒氣沖沖,卻忍着不發脾氣的冷怒容顏時,麒羽終於忍不住地噗哧一聲大笑起來。
「趁我還有理智時講清楚!」顯然看到,也聽到所有一切的裴崢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說,眼中怒火已夠嚇人,但眼前人兒卻依舊全身抖動笑個不停。
「麒羽!」他惱怒地低喝。
原本他年幼時就被訓練著定心,所以雖然性格冷漠,但也較同年的人更加不容易有情緒變化,但麒羽卻總能輕易地撩起他的情緒。
「呵呵……彆氣嘛,我又沒做什麼。」笑得有些喘了,麒羽用修長的指尖揩去眼角的淚水,嘴角的笑卻怎樣都收不下來。
好不容易止住笑,然而一抬眼看見裴崢那張想氣又氣不起來的臉,忍不住又噗哧一聲大笑起來。
哎呀!沒法子,只要一想到當時的情境,想到燕兒吃驚得倒退三步,跟端翊那副張大嘴慘叫的呆拙樣,他就忍不住——唔!
笑個不停的唇終於被再也忍不住的人給封住,一會兒就被蠻橫地勾住舌尖,霸道地吻了起來。
唔嗯……這裏可還算是花園的迴廊呢……他就說嘛,要論大膽跟表裏不一,裴崢絕對是贏過他許多呀。
「唔……嗯……」
手中摺扇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足下漸漸失去氣力,他攀住裴錚的頸子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兩人都喘息不停快要無法呼吸才放手。
「別這麼對我,麒羽。」裴崢擁着他濃重呼吸著,將額抵上他的。「我不知道你要的信任到底要到什麼程度,但再這樣下去我做不到。」
他已經很努力地學著信任,學著不隨便懷疑,不要讓妒忌的情感奪去理智跟冷靜……但是麒羽總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驗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理智多久。
更何況,麒羽從沒說過一句愛他:這三年來,他只能憑着他對自己的言行來確認感情。
麒羽怔了怔,專註地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嗎?」
裴崢沉默半晌,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龐。「我信……我知道你的心裏沒有放進其他人。」他說著頓了頓,嘆息一聲。「但即使我再信任你,我還是會妒忌。」
麒羽忽地笑了,彎身拾起扇子。「我可不記得,自己有說過不許你妒忌。」在看見裴崢微怔的神情后,他又挪揄似地說:「其實,我還挺喜歡如此。」
裴崢看着他,眉頭漸漸靠攏。「你是要告訴我,妒忌跟懷疑是兩回事?」
也就是,這些年他不斷忍耐著讓麒羽與其他人親密接觸,原來全都是白費?
「沒錯呀!」他撩起衣擺隨意在欄杆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漸漸變得難看的臉色,輕描淡寫的道:「這確實是兩回事。」
「麒、羽!」覺得自己被耍弄的裴崢臉色有如寒霜籠罩般冰冷,但這幾年的訓練有素令他仍是按捺著脾氣,咬牙看着眼前一臉無辜的人。
這人什麼都不說,就讓他自以為他要自己所學的信任包含不可以妒忌與他接近的人,還明知道他弄錯意思卻也不糾正!
但,也如同他這兩三年被訓練忍耐自己的妒意跟脾氣,眼前這人也越來越懂得怎麼撩撥與安撫自己。
「怎麼,生我的氣?」麒羽眨眨眼,明知故問地靠着廊柱笑瞅着他。「我可從未說過不許你妒忌的話呀。」
被這句話給堵住的裴崢,卻也因為這句話而冷靜下來。
「你故意如此,是嗎?」
只聽這句話,他就知道麒羽是故意讓自己誤會,這也是為了考驗他嗎?
「我說了,我並沒有原諒你當初不相信我。」麒羽屈起單膝,撐起臉龐壞笑着。「而且,我雖然討厭被懷疑,卻不厭惡你妒忌……你有妒忌的權利,裴崢。」
他一怔,「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你說呢?」麒羽仍是笑着,不給明確回答。
「麒羽,你究竟要這麼對我到什麼時候?」素來堅毅的裴崢近乎是帶著幾分軟弱、嘆息地問。「要到怎樣,才能算是完全地信任你,才能算達到你的要求?」
「你不懂。」麒羽臉上笑容略減,眼神有些黯淡。「就如同你不懂我有多麼憎惡被人拋下。」
「因為他?」裴崢眼神一黯。
麒羽搖搖頭,別過眼看着庭院景色。「不單單……是他。」
「那又為何不告訴我?」裴崢在他身旁坐下來,伸出手輕輕撫上麒羽的頸子,以及衣襟微敞的鎖骨。「告訴我,別讓我有傷害到你的可能。」
麒羽靜默一會兒,忽然問:「那麼,你有拋下一切的準備嗎?你有拋下官職、親人,以及自己生長的地方的準備嗎?」
「我說過,只要你開口,我就做得到。」裴崢回答得淡漠,卻沒有絲毫猶豫跟動搖。
「你是曾說過沒錯。」麒羽笑了笑,輕聲說:「你曾告訴我,你可以為了我拋下一切……但在那之後,你也一樣不聽我任何解釋就拋下我離開,你的捨棄,包括了可以丟下我。」
裴崢霎時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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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麒羽一直躲避着他,原來是因為如此。
因為,在自己覺得被傷害而轉身離去的同時,麒羽一樣也因為他的離去而受傷。
因為那種痛太深,也就更難忘記。
裴崢伸出手,將麒羽攬進懷裏。「對不住……但是,當時我真的以為……」他想起當時的情境,一咬牙說:「以為我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你現在還這麼認為嗎?」他將臉龐埋在他肩頭。
「不,我相信你說的,既然你清楚我與他不同,那也就表示你眼中的我是我,他是他。」這三年來的兩地分離,讓他認清了這一點。
「不妒忌嗎?」
「妒忌……」裴崢撫着他的發嘆息。「或許此生都會妒忌着他……因為他是你第一個愛上的人。」
「那麼,燕兒呢?」麒羽靠在他肩上,伸手環住他的腰,又低聲問。「你若相信我與她沒什麼,又為什麼要這麼堅持?」
「我知道,但是她……」雖然知道不會有什麼,但一想到她擁有在麒羽身邊的正式名分,他就忍不住妒火上升。
他著實不想讓這個女人在麒羽身邊留太久,但是麒羽……
掙扎半晌后,裴崢放棄似的說:「算了,你想留她多久就留她多久吧!」
「真的可以嗎?」麒羽輕輕的聲音從肩頭傳出。
聞言,裴崢再怎麼不願也只能咬牙說:「真的。」
「那,留她一輩子也可以?」
「你——」
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忽然感覺麒羽渾身顫抖,一怔的同時,聽見麒羽發出悶笑聲。
裴崢迅速將他的頭拉離自己肩膀,果不其然,看見麒羽已經笑得軟了身軀。
「哈哈……」
「麒羽!」看見那笑得眼淚都快迸出來的俊美臉龐后,裴崢此生初次有了惱羞成怒得想殺人的衝動。
「呵呵,對、對不住,等我一會兒……哈……」麒羽笑得倒在他懷裏,攀住他的肩膀邊笑邊喘氣,「我不知道……你可以變得這麼大方……哈哈……」
「麒羽——」被他的態度弄得又氣又無奈,裴崢忍不住嘆息道:「也不想想是誰讓我變成這模樣?」會這麼能忍,還不是這三年讓麒羽磨的?
笑得有些累了,麒羽才含笑睨着他反問:「我怎知是誰這麼大本事?」
見他笑得眸子都帶著瀅瀅水光,裴崢傾過身在他含笑的唇辦落下深深一吻后,凝望着他低語:「世上除了你,又有誰能?」
就因為是麒羽、是麒羽的要求、是他的話語,才能讓自己想去改變自己。
在靜靜相互凝視彼此時,麒羽緩緩地開口:「那麼,我所有的要求,你都會去做?」
「只要那是你要的。」
聞言,麒羽輕輕的斂了眸。「我怎麼說你都信?即使我不告訴你理由?」
「我會想知道理由。但你若不想說,那也就罷了。」裴崢說著,輕輕撫着他的臉龐。「那就代表你還未完全相信我。」
麒羽怔怔看着他半晌后,淡淡地笑了。
「那麼,我要你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