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
福臨礙於禮常,不能天天出宮,還是一旬來趟王府,但又很喜歡與安說話,就只有叫太監帶了言辭懇切的信來請安進宮。安不知道福臨的小心思,拿去給多爾袞看了,兩人一起猜測是因為福臨在宮裏接觸同齡聰明人少,所以既然與安一拍即合沒矛盾了,所以就孩子氣地想天天與安混一起。安倒是哭笑不得,心想這陪孩子玩的事怎麼做得,而且還是個小皇帝,得罪他沒關係,萬一得罪的是他的額娘,難保又會有勇和那樣的人跳出來,不合算,但是第一次還是要去去的,算是給他一個面子。
安還是坐着馬車去皇宮的,她怎麼也坐不慣轎子,覺得自己坐着叫別人抬太沒道理。但到了皇宮卻見太監抬着軟兜兒來迎接,安頓時坐又不是,不坐又不是,乾脆編出個新名詞“暈轎”,這才打過去。
到小皇帝讀書的書房,見范文程也在,反正大家都是老熟人,說話可以隨意。可安還是不放心,豎著耳朵聽外面有沒來偷聽。庄太后這人的手段,安還真覺得防不勝防。
福臨覺得自己既然認定安要做自己的皇后,對她的態度就得非常熱絡,否則別的不說,自己以後玩的時間得減少好多。所以親自動手,把吃的東西全搬到安面前,倒是把正與范文程寒喧的安給嚇了一跳。福臨把這些做完,就袍子一撩,與安擠到一把椅子上,皇宮椅子都大,坐個大人已經綽綽有餘,兩小兒自然不在話下。安卻被他的奇怪舉動搞得迷迷糊糊,伸手摸摸他的光腦殼,笑道:“怎麼啦?大小夥子那麼膩人的?你這一坐我等一會兒坐得腳酸了,就沒法盤着坐了。”
福臨卻說:“這樣好,省得先生說話又得看你又得看朕,大家都累。”
安也不在其意,手搭在福臨肩上就沒收回,反而福臨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全身僵僵的,如果往後靠,就變成倚在安的懷裏,似乎有點太這個那個,如果叫他往前,他又不願意,進退兩難,只有維持原狀,但他感覺開心。
范文程也覺得奇怪,小皇帝對兩個姐姐也沒那樣的,再看看小皇帝興奮的眼神,心中隱隱有點明白,只覺得好笑。
安手指在福臨肩上一點,很正經的說道:“范先生聽說揚州十日了嗎?不知你心中怎麼想的?”
福臨立刻問道:“揚州十日?什麼意思?”
安解釋給他聽:“我們打到揚州的時候,遭到前所未有的抵抗,光是被揚州城裏打下來的炮彈轟死的就有幾千人,後來進城后又遭到很猛烈的抵抗,我們死傷很重。所以大家都很光火,因為死的都是自己認識的或者熟悉的人啊,所以進城后就燒殺了十天,十天下來,揚州城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范文程知道安與多爾袞的關係,這個話題太敏感,他作為一個漢人,他覺得還是少說為妙,讓小皇帝與安去說去。於是引導了一句:“皇上怎麼看這件事?”。
因不是在朝堂,沒什麼顧忌,福臨果然中招,微抬着頭看着安道:“那當然是要殺的,誰叫他們抵抗了。但是十日太多了,可能把一些百姓都殺進去了。”
安看出范文程的顧忌,就不再管他,自己與小皇帝說話:“可是當時我看見他們百姓也是一起上陣打我們軍隊的,是不是那樣一說,我們的揚州十日就有理了?”
福臨想了想道:“那說明他們是刁民,把他們殺了也是對的。”安不去說他對不對,只是道:“我們把他們的頭兒抓了來,這個人是個好漢子,揚州城裏的百姓都聽他的,他自己不吃肉,全給百姓吃,說讓他們吃了可以好好打仗。他在揚州被困那幾天都沒合眼睡過覺,被我們俘虜了,隨時面對死亡,他反而頭一歪睡著了。你在歷史上一定看過文天祥,岳飛等人,他就是那樣的人。”
福臨聽了,回想以前看過的:“嗯,那這個人是應該好好勸勸他,要是他肯到我們這邊來,我們就重用他。”
安高興地撫撫他的腦袋,笑道:“你說得真對。我們滿州(,)
人少,如果對俘虜的,投誠的人一概棄置不用,我們會損失很大一部分人才,象洪大人以前被俘之前與我們打仗打得很兇,不少人死在他手裏,後來他被俘了,你阿瑪不肯殺他,想盡辦法要他幫我們的忙。你看,洪大人現在在前線非常得力,明將很多是他的部下,見他打過來,早自己降了。至於以前他打過滿人,那是因為他以前是明將,各為其主,我們從明皇帝角度看,他是很好的將軍。現在既然到我們這兒來了,我們就要忘記過去,重重用他,還要用人不疑,那他也就很願意為你效力了。所以啊,豫親王等史可法醒來后,就多方勸他投降我們,但史可法不肯。一個這樣的人如果不為我所用,那就只有殺了他了,否則依他的影響力,關着他,那就永無寧日,放了他,等於放虎歸山。你是不是那樣想的?”
福臨本來是很嘆服地看着安說話的,見問,忙快快回答:“對,我也是那麼想的。但是你還沒說為什麼要揚州十日呢。為什麼要殺十天那麼久。”
安不知道怎麼回答,看着范文程,范文程也為難地看着她。安定了定神,才道:“你知道殺一儆百這個意思嗎?”
福臨點頭道:“是為了殺一儆百才殺了十天嗎?那就對了,這麼一做,以後再打下去,誰都要想一想,猶豫一下了。”
安點頭道:“雖然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但對被殺的人來說,他就沒法再享受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有的還是個小孩子,他們都還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就死了。不錯,揚州十日確實是很震動,效果也起到了,但是對被殺的揚州百姓而言,這個十日是不是太過了?還有,我們有沒有另外的方式來達到一樣的目的?”
福臨認真地想了想,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都已經生了,也沒辦法了,不過以後我們可以對揚州有點補償。”
安微笑地道:“你說得很好,你可得記着你自己說過的話啊。唐太宗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很要緊。你以後自己坐朝廷了,一定要注意民心兩個字,凡事多為黎民百姓想想。”
福臨忍不住問:“攝政王現在有沒有做到了?要沒有,你得提醒他了。”
安笑道:“你不是說我是我們王爺的小尾巴嗎?我們王爺要沒做到,我怎麼學得來?但是現在還是打仗階段,王爺的重點還不是放在那裏,等以後你當政了,時局也應該平定了,那時你就該考慮了。”
福臨一聽,很爽快地道:“行,朕知道。以後如果沒做到,你立刻提醒朕。”
而范文程在這話里卻又聽出一層意思,安說得那麼順,那是不是在多爾袞的心中是真的沒有篡位之念?他忍不住看安兩眼,知道她是多爾袞心腹中的心腹,她聊天隨意說出來的話,應該會昭顯一點多爾袞的想法。但叫范文程不明白的是安忽然雙眉一軒,從懷裏掏出個東西扔出窗外。他不由自主也看出去,見窗口閃過一片衣裾,還有誰在宮裏敢用明黃色的,不用說,剛才在外面過去的是太后。真不知道安扔出去的是什麼,有沒人打中人。但他一生謹慎,與己無關的事是怎麼都不會去問的。
偏是福臨眼尖,看見安掏東西扔,忙問:“呀,你扔什麼東西?給朕看看,哎,你們外面的給朕撿進來。”
在外面侯着的太監眼見是太后親自撿去的,不敢說明見到的是什麼,因為太后眼睛瞪過來過,只有回道:“奴才們沒瞧清楚,被太后拿走了。”
福臨就賴着問安:“你扔出去的到底是什麼嘛,說給朕聽聽,為什麼太後會親自去撿?肯定是你看見她來了才扔的是不是?”
安本來是笑而不言,後來被他磨不過,就說:“你磨我不會去磨太後去,她是你額娘,她一定會說,我不敢說。”
福臨聽了低頭不語,好久才俯過來,貼着安的耳朵道:“太后口風特別緊,人又嚴厲,朕問她去還不如不問,還是你說給朕聽吧。”
安奇怪地看着福臨,她真沒想到庄太后是對兒子那樣嚴厲的一個人,況且還是她唯一指望的兒子。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福臨說,組織了一下詞彙才道:“我扔給太后的是一件她認識人的東西,我在揚州找到的。我想太后一定不喜歡別人知道這個人,所以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哪知道福臨人雖小,性格卻非常強硬堅持,非要安告訴他,安也堅持,就是說不方便說,兩人僵了許久,范文程才輕咳一聲道:“今天安姑娘來,講的很多實際經驗和分析,我都覺得收益非淺。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就到這兒結束吧。皇上還有什麼吩咐嗎?”
福臨忙站起來道:“謝謝先生,先生就請回去休息吧。”見安也起來要走,忙一把拉住道:“安姐姐你別走,吃了飯再說,你喜歡吃什麼儘管說,朕讓他們做上來。”
安看着范文程笑嘻嘻地離開,真是無奈得很,笑道:“我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幫王爺做呢,今天在這兒泡了一天,我晚上都不用睡了。”
福臨想了想道:“反正你也是要吃飯的,就這兒吃了再走,那還不是一樣的?不說了,就是不許你走。你不會連這點話都不聽朕的吧?”
安笑道:“好吧,吃就吃,我要吃海參和蝦,其他隨便。”小太監忙應着去了。“但我奇怪一件事,你怎麼突然對我改變態度了,原來你都要當場叫人打我呢。”
福臨不好意思地蹦了幾下,笑道:“那你那時候對朕也不好啊,見到朕一點規矩都沒有,後來范先生告訴朕,說你不是這兒長大的,不知道這兒的禮數,也不願意學,朕就想開啦。再說你以後要當朕的皇后的,朕一定要對你好。”
安笑道:“又來了,你的皇后以後必須名門出來的小姐,家世清白,我什麼家世都沒有,或許還是漢人呢,滿漢不允許通婚,你怎麼叫我做你皇后?”
福臨道:“事在人為,朕當政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讓滿漢通婚。不,朕現在就開始要求攝政王同意滿漢通婚。”
安笑道:“那萬一你那時候已經被人硬娶了個皇后呢?”
福臨嚴肅地道:“朕一定不要娶別人,如果被迫娶了,那朕當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廢皇后。”
安不理他,當他是孩子的頑話,哪知道今天書房一席,以後件件靈驗。那又是后話了。
而庄太后撿了安扔出去的東西后,心裏已經認定可能是她送勇和的綠松石菩薩像了。回到自己宮裏屏退左右後才拿出來一看,果然是。照說,這東西被勇和遺失的可能性很小,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勇和已死。這菩薩像是安從勇和屍體上拿下來的。
庄太後知道揚州打得慘烈,死傷極重,但那與勇和無關,他不會再回到清兵隊伍里去。而且憑勇和的功夫,別說是揚州十日,就是再翻一倍,他也不會死於普通將士刀下。唯一的解釋就是,勇和就死在安,或多爾袞安排的人的手下了。既然死了,那就沒用了,也就沒什麼話可以多說,留着這綠松石菩薩也是無用,庄太后撿了個人少的時候,把東西扔到荷花塘里,拍拍手,就象扔掉一件無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