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膳剛用畢,靜夜裏,院子傳來陣陣花香襲人。
心蝶端了一碗茶到前廳,見主子坐在堂前發獃,她不敢打擾,悄悄把茶碗擱在小几上。
「格格,貴妃娘娘往您這兒來了。」外頭一名小太監,忽然奔進來報訊。
若蘭認出那是順福公公身邊的太監。
「貴妃娘娘來了?」心蝶張大眼睛,她想不通,貴妃娘娘為什麼會到這裏。
「是呀,這會兒娘娘就快到這屋子了。」太監道,他是順福公公先遣來報訊的。
太監才剛回完話,只見順福公公已來到屋外候着,而佟貴妃正要走進屋子。
那太監一見到貴妃娘娘,便垂着頭走了出去。
「十格兒!」佟貴妃已經走入屋內。
「娘娘?」若蘭有些錯愕。
「我說來就來,一陣風似的,妳不介意吧?」佟貴妃笑吟吟地走上前。
「怎麼會,」若蘭忙起身讓坐。
「若蘭高興都來不及了。」她由衷地道。不知為何,見到佟貴妃她沉重的心情突然鬆弛許多。
自鈕祜祿氏死後,那統御三宮六院的正主兒也跟着改朝換代,佟佳氏冊封為貴妃時,人人都猜想皇上不久后,即將冊立貴妃為後,誰知至此後位竟虛懸數年,看來皇上像是不打算再立后了!可饒是如此,這位佟貴妃總攝六宮內政,地位等同中宮。皇上之所以如此喜愛這位皇貴妃的理由無他,因為佟貴妃的溫柔解語以及聰慧識大體,常能為皇帝紆解煩憂,讓皇上對她又敬又愛。
「真的嗎?妳這孩子真能哄我開心。」聽見這話,佟貴妃溫柔地微笑。
從第一回見面起,她便打從心眼底喜歡這孩子。
「這是真心話,不是哄您開心。」若蘭答的很認真。
「當真嗎?那麼這『真心話』讓人聽着真高興。」佟貴妃笑道。
「心蝶,給娘娘奉茶。」若蘭垂下眼,回頭囑咐心蝶。
她雖然喜歡佟貴妃,但自小長在封閉的宮闈因不得勢而孤獨寂寞,因此面對貴妃娘娘無端的慈愛,她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親近之意。
心蝶急忙跑進屋內準備熱茶與點心,奉完茶后心蝶悄悄退下。
「皇上已經指了婚,等回京后咱們就要親上加親了。」見丫頭離去后,佟貴妃熱情地握着若蘭的手親熱地道。
貴妃娘娘這話雖然溫柔貼心,可卻彷佛一根小小的尖剌兒,澀澀地扎進若蘭的心窩裏。
見若蘭沉默,佟貴妃臉上的笑容轉為關心。
「怎麼了?妳有心事嗎?」頓了頓,佟貴妃對若蘭道:「往後我就叫妳蘭兒,妳介意嗎?」
若蘭搖頭,對貴妃娘娘微笑,然而她勉強的笑容一閃即逝。
佟貴妃凝望若蘭片刻,才試探地問:「蘭兒,妳心底擔心什麼?是否願意跟我說說?」
她仍然沉默。
「怎麼,妳對我見外嗎?」佟貴妃問。
「不是。」若蘭急忙搖頭。
「是娘娘待若蘭太好了,好到讓若蘭覺得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佟貴妃皺起眉頭。
「娘娘待若蘭好,若蘭心底好感激,可是娘娘的盛意若蘭不敢接受,也承受不起。」若蘭站起來,走到窗前然後停下,凝望窗外的香花。她蒼白的側顏,在皎潔的月光映照下,如同遺世絕俗的白玉。「若蘭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更明白自己的斤兩。明知娘娘的心地善良,可若蘭絕不敢因娘娘待人的好,就狂妄地以為能高攀爵爺。如果可以自己決定,若蘭一定不敢答應皇阿瑪的命令跟娘娘結這門親家。」她幽幽道出原委。
佟貴妃愣了片刻才回神。
「妳這孩子,妳在說什麼呢?」佟貴妃憐惜地嘆了口氣。
「什麼是高攀?妳可知道自己是個『皇格格』,要當真計較起來,其實是我跟策兒高攀了妳!」
若蘭搖頭淡淡笑開。
「娘娘,若蘭只有『身分』,可您與爵爺有的是榮寵,這是再明白不過的分別與等第。」
若蘭這番話,讓佟貴妃無話可說。
「難道,妳並不期待嫁給策兒?」過了半晌,佟貴妃問。
若蘭沒有回答:心頭異常沉重。
佟貴妃眸光溫柔。
「妳以為,我到這兒來見妳,只因為皇上指了婚?」
她轉身,凝望雍容華貴的佟貴妃。「娘娘一向心地善良,這是可想而知的。」
「妳錯了。」貴妃卻搖頭。
錯了?若蘭不明白。
「我不為任何事來。」佟貴妃接下道:「我來只想告訴妳,我打從心眼底關心妳,希望妳開開心心的別老是鎖着眉頭,徒傷自個兒的身子。事實上,早先我約妳上煙雨樓就不為什麼,只因感到咱們投緣,我喜歡妳罷了!」
許是這孩子眼底眉梢的哀愁讓她不忍,因此觸動了她的情感,以及狂熱的母愛。策兒便時常笑她,這一股「母愛」已經過度泛濫。但她明白,這一切只因她過去曾經擁有、失去過一個「女兒」,到了這把年紀才會難以控制的將一股親情,投射在這些孩子!甚至是十格格身上。
佟貴妃的話,讓若蘭愣住了。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出如此貼心的話,而現下這番話,竟發自僅只數面之緣的貴妃口中。
佟貴妃走到若蘭身邊,彷佛母女間私下談心一般溫柔地問若蘭:「我聽妳的語氣,似乎不贊成這樁婚事?」
「我……」感受到貴妃娘娘的關懷,若蘭心軟了,再也不能將貴妃的好意拒於心門外。
「若蘭沒有贊成或反對的理由,但這件婚事並不合理,爵爺……沒有理由選上我成為他的妻子。」她坦誠地道。
雖然仍然沒說出,她如此懷疑真正的原因。但她承諾過不說,就不會開口說出爵爺的秘密。
「孩子,妳的顧慮我明白。可天底下的事,總不可能每一樁都合乎情理。」貴妃對若蘭微笑。
「策兒是我的養子,我自認比誰都了解他。但孩子大了,他成了一個男人,便多了為娘的也不明白的心思。」
若蘭聽着,卻難以完全理解。
「妳不懂,是嗎?」佟貴妃笑開顏。「某些事,就跟做人一樣眼下總覺得難以釋懷,非得等到一把年紀才懂得圓融。那麼,但求問心無愧,順其自然又何必自尋煩惱?」
「娘娘?您認為我在自尋煩惱?」她沉思着,眉宇間填滿憂慮。
「事情來了,多琢磨幾遍倒也不是壞事。」貴妃細瞧若蘭的反應,語帶玄機地道:「只是現下這情況,遠不是妳所能改變的!既然不能改變,那麼何不順其自然接受老天爺指引,踏踏實寶地走上一回?我相信,聰明如妳,一點就透。」
娘娘的話,若蘭當然聽懂了。
她在鼓勵自己,要勇於接受命運,甚至以積極的態度改造自己的命運。
「策兒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他想要一個女人,絕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她。同樣的,他不要一個女人,也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夠勉強他。我說的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妳肯定已經聽明白。」佟貴妃接下道:「就算妳對策兒沒信心,也別對自個兒失去自信。或者妳還沒發現自己的長處,而策兒卻看見了!好像我,不就第一眼便喜歡妳了?」
佟貴妃這番話,讓若蘭忽然想起昨日她見策凌時,他對自己說的話!
妳倔強的模樣,對我而言更具有十足的挑戰性。
一抹紅雲,驟然抹上她蒼白的臉頰。
佟貴妃像識穿了什麼,笑吟吟地鼓勵她:「既然知道皇命不能違背,那麼就接受它吧!皇上的旨意是不能更改的,但命運卻可以修正。妳還年輕,人生道路還長得很,與其逃避抗拒,何不把心底的牽挂給放空,先試着接受既定的命運,然後運用智慧與耐心,扭轉命運讓妳不滿意的那部分?」以過來人的身分,佟貴妃斂下笑容語重心長地做結語。
這是佟貴妃生活在宮中大半輩子的心得。
她並非天生宿命,而是環境教導她逐漸成熟,才能慢慢接受命運並且扭轉自我的執着,運用智慧進而回頭去改變命運,而非一昧逃避或者以漠視、忿怒來對抗她所身處的「現實」,因此痛苦一生。
貴妃娘娘的話,如同鳴鐘,在若蘭心中回蕩……
她的額娘性格與佟貴妃截然不同。額娘在痛苦中仍然執着,並且逃避令她痛苦的根源,堅決相信她的痛苦是環境以及周遭人事物所造成的,然而人生在世,環境豈能盡皆順如人意?不能先改變自己,執着的性格就因此註定悲情的一生!
如同她,她的命運也面臨了一個重大的轉折點。
指婚之事,像是直到現在才突然在她心中成為一樁「事實」!而這「事實」開始在她心頭醞釀發酵……
若蘭屏息着。
佟貴妃的話,讓若蘭不得不正視!
從現在開始,她已經有了一名被指定的「丈夫」。而她的命運此刻已註定將與她的「丈夫」牢牢牽連在一起……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好了,這段路有順福陪我,妳腳傷還沒全好快回去歇着吧!」佟貴妃告辭后,若蘭堅持送貴妃娘娘一段路。
這位慈祥美麗的長輩,今夜所給予她的是最珍貴無價的禮物.
「娘娘,那麼我回去了,您保重。」若蘭告辭。
「十格兒,」佟貴妃柔聲喚住她。
「心底放開些,別凈憂慮那些未來還未發生的事,明白嗎?」
「若蘭明白。」月光下,若蘭露出笑意。
佟貴妃這才安心離去。
待貴妃離開后,若蘭才轉身踏上小徑。這段路離她住的屋子不遠,貴妃只肯讓她送到前庭,稍後穿過小徑就能回到住處,因此心蝶沒跟上來。
然而若蘭並沒有返回自己住的小屋,卻是直接朝書屋的方向而去。
若蘭知道皇阿瑪既然為自己指婚,就一定會想起額娘,而皇阿瑪還願意為她做主,心底對她與額娘並非完全無情。
如果她不在這個時候去見皇阿瑪,只怕額娘從今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若蘭明白,佟貴妃所說的「命運」也需要機會,而額娘是最需要機會的女人。
六宮粉黛三千,以色事主,恩寵眷顧不可能維持一生一世。
回到京城后她會進一步說服額娘,以慈愛與感恩看待不可逆轉的環境,為人處事儘可能柔軟,以慈悲智慧扭轉命運獲得清涼,唯有如此才能化解額娘長期以來的痛苦,也才能贏得尊重。
如同佟貴妃,若蘭相信,她能得到皇阿瑪的尊敬與寵愛,心思反倒不像額娘只系在皇阿瑪一人身上,即使明知與眾多女子共事一夫,然而她恆常笑容可掬,關愛宮中事事物物、親愛家人,她把痛苦與煩惱的那扇門闔上關起,不苦苦執着皇阿瑪「對不起」她的地方……
夜裏小徑寂寥,只有幾個宮人在園子裏四處走動為主子們奔波,若蘭慢慢走在小徑上,思索着一些難解的道理,聽完貴妃娘娘的話后,她彷佛豁然開朗了。
若蘭一面想着貴妃娘娘的話,才剛走到書屋附近,就被守在這兒的公公擋駕。
「我想見皇阿瑪一面,請公公入內代為通報。」她客客氣氣地請託,並且把身上僅有的銀子全塞進那個太監手裏。
那公公掂了掂銀兩的份量。「這個恐怕不成呀!皇上批摺子的時候,最忌諱人打擾--」
「公公,如果您願意行個方便,回京后我必定再重重答謝您!」若蘭承諾,儘管她與額娘沒剩多少銀子,然而她一定得見到皇阿瑪一面。
「這……好吧!請格格在這兒等着。」那公公猶豫片刻才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這太監肯同意倒不是看上那區區一點銀兩,而是聽說十格格近日已經指婚給策凌爵爺!十格格不算什麼,然而爵爺可萬萬得罪不起!
不過,他可沒傻得打算真去通報!
宮裏所有的人全都知道,這十格格和她的額娘根本不討皇上的歡心,他要是真呆的跑到皇上跟前去稟報,萬一惹得皇上不高興,說不准他的人頭就落了地!
那太監想定了就一臉施恩似地,抬着下巴走進通向書屋的小徑,留下若蘭等着。
若蘭知道公公不會快去快回,然而她也沒料到,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她腳上的傷口還沒全好,站了這麼久傷口早就已經裂開,然而她忍着痛,耐心地等待公公回來。
直至一個時辰過去,剛才那名太監終於回到小徑,他見到若蘭還等在這裏,表情略顯驚訝。
「公公,皇阿瑪肯見我了嗎?」若蘭急切地問他,懷抱着希望。
「呀?這個……」那太監咽了口口水,眼珠子滴溜轉着。
「怎麼了?我還需要再等嗎?」她充滿耐心地微笑。
「沒關係,等多久都無所謂,只要皇阿瑪願意見我--」
「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皇上批摺子的時候不見人!」太監撇起嘴。
他根本沒回報皇上!本來以為讓這格格等上一個時辰,她沒耐性自然會走人,想不到她竟能耐着性子耗上!
「我可以等皇阿瑪他批完摺子!」
「我說別等啦!」太監不耐煩起來。「您再等還是一樣!皇上不見人我可不敢給您通報去,免得上頭怪罪下來,我當奴才的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若蘭終算聽明白太監的意思。「你剛才明明答應替我通報。」她收起笑容,嚴肅地問。
太監搭着眼皮耍笑不笑地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雖說您是主子咱們只是奴才,可主子也不能強人所難的,您說是不?」
「你--」
「欸,我說格格,您也甭怪我!我大寶向來看上頭的眼色辦事,您要有本事就買通了敬事房總管,那就不必求到我頭上來了!」
若蘭的手在發抖。
也許因為佟貴妃太好太美,她竟然忘了人性也有低劣自私的陰暗面。
「喏,這是您方才給的銀子。」太監冷笑一聲,然後從懷裏掏出幾顆碎銀兩往若蘭面前一推。
「我這就如數還給您,這樣您也不必怨我了,是吧?」這顆碎銀他壓根兒不瞧在眼底!
「你不願意通報皇阿瑪,為什麼讓我等半個時辰?」她問。
太監哼了一聲。
「您願意等,咱們做奴才有什麼法子?」
見若蘭沒他的法子,那太監哼笑兩聲,嘴臉勢利。隨後他手掌一攤,幾顆碎銀子就從這刁奴手上滑落,掉到地上。
那蔑視的態度,擺明了刁奴欺主!
若蘭氣得渾身顫抖。
然而他沒得意太久,後方林子裏忽然出現的人影,一時間嚇得他變了臉!
策凌身後跟着一名公公,早已來到附近,若蘭與太監兩人之間的對話,策凌聽得一清二楚。
「爵、爵爺!」爵爺後面跟的那個李公公正不懷好意地瞪着自己,太監大寶嚇得退了數步。
「你是哪個總管底下的人?」策凌冷着臉問話。
「稟……稟爵爺,奴才是……是瑞福公公的人。」大寶臉色發青,只差沒嚇得尿褲子。
「李公公,立刻把這個刁奴押走,捆綁了就送交給瑞福總管!記得,把剛才他與十格格的對話復誦一遍給總管,我倒想看看總管會如何處置!」策凌寒聲囑咐。
「X。」
李公公還沒動手抓人,大寶的膝蓋一軟「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
「爵爺饒命呀!求求您別把我交給總管,您讓奴才做什麼奴才都願意!」
儘管大寶已經跪下,李公公仍然毫不留情地拽住他,力氣大得一掌就能把人給掐死。
「刁奴!膽敢犯上,死一百次都不可惜!」李公公面無表情地撂話。
人不可貌相,李公公是策凌手下的死士,早年自關外跟隨小台吉進宮,一向忠心耿耿隨伺左右算是策凌的家僕。
「奴才、奴才這就給格格磕頭、磕一百個響頭!」大寶賴着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來,只管給若蘭猛磕響頭。
若蘭退到一旁。「算了。」神色冷淡。
這一幕實在可笑而且荒謬。
一名素昧平生的奴才,因為自私愚昧而對她懷恨輕視,儘管這不是頭一遭也不會是最後一回。
「不能算了,」策凌的眼色很冷。
「讓他吞下地上的銀子,再把人架走!」他若無其事地下令。
那刁奴太監頓時瞪大了眼睛,雙眼滿懷恐懼。
若蘭回眸凝視策凌!
這麼做就會是一條人命,這名公公雖然折辱自己,然而她並沒有恨他到要置之於死地……
「真的算了,我不在乎。」她嚴肅地對策凌道。
他卻對她咧開嘴,輕描淡寫道出三個字:「我在乎。」
然後他回頭,冷冷地命令:「讓他吞下!」
「格、格格--救命呀!」欺主的刁奴,最後要求救命的卻是被自己所欺的主子。
「不要這麼做!」情急下,她對他說:「算我求你!」
策凌挑起眉。
「住手。」慢條斯理下令。「妳求我?」他問,英俊的臉含笑,饒富興味。
「是,我求你,因為人命比尊嚴值錢。」她回答。
策凌盯着她的臉,研究半晌。
「把人架走!」然後他命令。
李公公聽命行事,一掌劈昏還在求饒的大寶,然後拖着人走開。
「要不是我出門找皇額娘,見到這幕,不然連奴才都能欺負妳!」他沉下臉,不太高興。
「謝謝你替我出氣。」若蘭幽幽地道。
然而,她還是沒見到皇阿瑪。
「妳肚量大,奴才們只會當軟柿子捏。」
「那麼我能如何?我拿什麼跟他們計較?」她低嘆。
「一個名分還不夠?」
名分?她抬眼望他,不明所以。
他凝望她,低嗄地問:「別忘了,妳是策凌爵爺的未婚妻子,難道我還不夠格成為妳的靠山?」
若蘭別開臉。「前夜我說過,我不能違背皇阿瑪的意志,取消這項婚約。」
他僵住。「所以?」
「所以,我決定面對命運,接受即將成為一名『妻子』的事實。」她不自在地低喃。
「妻子?」他眸光深沉。
「妳做好為人妻的準備了?」
若蘭屏息地回答:「為人妻子該做什麼準備,我不懂,只能慢慢學習。我只知道剛才我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開導了我許多話,讓我清楚未來該如何自處。」這一刻,她是真心誠意地告白。
策凌的神色,驀然浮現幾許若蘭未察覺的陰沉。
兩人之間忽然陷入沉默,夜色來臨,涼風從林梢上吹下來,樹葉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我還沒謝謝你。」片刻后她遲疑地說。
「謝什麼?」
「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她道。
他低笑。「虧妳還是皇格格,連治人都不會?妳這皇格格難道是做假的?」
「人貴自重,而後人敬之。」她也有原則。
「迂腐,難怪刁奴騎到妳頭上去!」他嗤之以鼻。
她不再爭辯,片刻后才輕聲道:「其實,我相信這世上會有公道。」
他再度嗤笑,這回更大聲。
「你不信?」
「我憑什麼信?」他憤世嫉俗。
「那個太監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皺眉代表疑惑。
「就是你呀。」她對着他,青澀地微笑。
「你不是已經幫我出一口氣了?」低垂星眸,她仍然不敢真真切切地凝望他。
然而若蘭並不明白,她低垂的雙眸,平添了一絲嬌柔的媚態。
策凌瞪着她,半天不吭氣,喉嚨里像忽然被一塊硬核哽住似的。
見他不語,她尷尬地笑着。
「再過些日子,回到京城后這個『你』,字就要改口了。我想,到時咱們都會不習慣吧?」
「女兒家嫁人後,不習慣的事還很多。」策凌粗聲道,拋開胸中陡然升起的一股罪惡感--
他對自己的「妻子」有慾望,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需要因此而對他所愛的女人產生愧疚!更何況,是頤靜背叛兩人的誓言在先!
若蘭瞪着小徑上的泥土,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喘氣……
聽着他粗嗄的聲音,在這樣的月色下,若蘭又想起兩人在沙洲上共同度過的那一夜。
迷迷濛蒙地,她心窩上升起一股不真切的迷離,回想起那一夜兩人曾經緊緊地摟抱對方,藉以取暖……
見到她臉頰上泛起的迷人紅暈,策凌的臉色更顯陰沉。
他同樣回想起那一夜在營火邊上,透過熊熊火光,在那條根本完全失去遮掩功能的單薄褂子下,她誘人的玲瓏曲線,以及「那一夜」親眼所見,那一身白皙光潔的肌膚……
當然,還是閨女的她絕不可能知道,彼時與當下,他心中所想的事。
「很晚了,我送妳回屋裏。」他皺起濃眉,想撇去那躁鬱的感覺。
「嗯。」若蘭輕聲低嘆。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的意境教她着迷,她不想離開這裏。直到策凌走近她身邊,因為距離太近若蘭慌忙後退數步,卻又因退得太急險些滑倒--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難以避免的肌膚相親。
「我沒事。」她喃喃道。
他牢牢抓住她,一時間竟然難以放手。
只因陌生的觸感讓他困惑,與頤靜結實豐滿的肉體不同的是,她的觸感幾近於綿軟,就像一灘水,滑潤而柔弱,彷佛只要他稍一用力就會弄壞她。
「我、我沒事了。」若蘭喘着氣重複一遍,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他握住她的手腕,力氣稍嫌強悍了些。
「真的沒事?」策凌問。
她點頭。
他才鬆手,若蘭就發現腳上的傷口傳來一股濕意以及痛楚……
「怎麼了?」見到她秀眉緊蹙,他粗聲問。
「沒事。」她微笑,卻臉色蒼白,策凌皺起眉,然後他蹲下身握住她的腳踝--
若翻倒抽一口氣。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策凌已經迅速脫下她的鞋襪。
若蘭屏住氣,一腳被懸空握住,為了站穩她只好將手搭在策凌魁梧的肩膀上,然後安靜地等待他開口,沒有阻止或抗拒,沉默中她只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火熱……
因為這個男人即將是她的「丈夫」。
她開始試着接受,過去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習慣的一切。
「傷口惡化,又出血了。」他皺起眉頭,粗糙的手掌似不經意地擦過她細膩柔滑的足心。
若蘭瑟縮了一下,當她顫慄時,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緊策凌厚實的肩頭。靜夜中,忽然傳來男人粗獷的喘息聲,然後是一下綿長的呼氣聲。
「看來,我必須背妳回去。」他低啞地道,似乎感應到兩人間莫名的緊張與相互牽引,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如兩泓幽潭。
若蘭咬着唇,避開他燃燒着黑色火焰的眸光。「我可以試試看……也許我能自己走回去。」她道。
「倘若再傷到,我保證妳三個月下不了床。」他粗聲警告,不等若蘭響應已經動手將她抱起!
她低呼一聲。
策凌的大手已經握住她的腰肢,並且曖昧地把住包裹在衣物下緊俏的臀部。
她沒看見的是,這瞬間他眸中閃過一道複雜的欲色!
「妳的腳必須立刻上藥。」
若蘭喘了口氣。「可是--」
「別亂動,要是摔下來我可不負責。」他低笑。
在沙洲那一夜,他早已知道她擁有讓男人垂涎的身子,卻不料嘗到這馥郁芬芳的柔軟,一時間他竟不能撂開手。
悶着頭,若蘭果真不敢亂動卻渾身僵硬,因為那曖昧的大掌不時「不經意」地觸及她的小腹……
若蘭漲紅了小臉。
策凌就這樣抱着她,過後她只記得……
這一小段路好遠、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