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把你的心,給我。
那一日的震撼過後,衛無攸每每想到這句話就直想笑。但那笑,絕非是因為喜悅,而是一種嘲諷。
呵!要他的心?
要他的心何用?鳳翾有的還不夠多嗎?後宮佳麗千許芳心繫於他一人,還要一個男人的心做什麼?
更何況,他們之間,何來的交心之說?
就算話說得再好聽,如何的細語溫存,鳳翾也不過是想要他的肉體罷了。
看着翠綠湖水,衛無攸嘴角彎了彎。自嘲笑容的深處,有種直陳人心的冰冷……沉重得令人無力掙扎的悲哀與晦澀。
「會冷?」
鳳翾不知何時來了,走至長石椅的另一側落座。
突然的說話聲讓衛無攸陡地一震,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好似怕冷地環住了身軀。他默然無語地鬆開手,仍是看也不看鳳翾一眼。
離開揚州,鳳翾並沒有繼續南行,而是讓眾人改換車馬直往應天府去,打算一探四年多不見的龍翱。
見到他突然來訪,而且身邊還帶了人,龍翱也僅僅是皺了下眉,便讓人整理他們的住所。
向來兩人交情就稱不上好壞,只不過龍翱依然欠着鳳翾一份情,所以除了問鳳翾要待多久時日外,其餘事情,也沒興趣多問。
眼看衛無攸依然不言不語,鳳翾便伸出手將他攬入自己的懷裏。一陣溫軟襲來,衛無攸表情雖鬆動了一瞬,但神情仍是異常冷漠;就連鳳翾俯身去吻他,他也只是掙扎了下便靜靜地承受。
懷裏人僵硬的回應令鳳翾鬆了唇,擰了劍眉,仍是捺着性子問:「你要賭氣到什麼時候?無攸。」
幾日來他就是這麼著,幾乎不言不語;較之往常,神態間更有種明顯的冰冷,就像在用全身的氣力抗拒他的存在。
鳳翾貴為九五之尊,何時受過這種對待?
若非不願讓他離開自己身邊,又着實不想讓兩人間再有更多隔閡,自個兒又何必一忍再忍?
賭氣?他不是賭氣……衛無攸從他緊縛的臂彎里往外望,仍是沒有開口。
他越待自己溫柔,自己便越覺得無法呼吸地想掙扎脫離。為什麼鳳翾就是不能放了他?怎樣他才會知足收手放了自己?
掌握了身軀及行動不夠、磨去他的尊嚴不夠,連他僅剩的思想跟情感,他都要一併掠奪去了才會甘心嗎?
他對自己再怎麼好,也抹殺不了當初他曾對自己做的事情——他徹底地踐踏自己的一切,毀去他原該有的人生;難道現在他施恩般地對自己好,自己就該感謝萬分,乖乖捧上他要的一切嗎?
摟着那腰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因怒氣緊箍,鳳翾帶了懲罰意味地用力吮吻他的唇瓣,終於讓衛無攸出現疼痛的不滿神色,併發出掙扎的細語。
一聲驚呼,讓鳳翾驟地終止了懲罰的行為,他與衛無攸同時抬頭看着那骨突然闖入的少年。
少年身形纖瘦,呆立在原地,臉上病態似的蒼白因不知所措而浮現微紅,一雙黑墨般的眼像是不知道要看向哪裏地閃避開。
「你是何人?」
懷裏用力地箍着想離開的衛無攸,鳳翾一雙星目凌厲似地打量眼前的少年,語氣並沒有因那惹人憐惜的瘦弱而有溫柔。
因為龍翱的府邸守衛森嚴,所以他才會在兩人獨處之時撤下護衛,但卻還是闖進來了一個少年……難不成這少年便是──
「懷雪?」
「翱!」
那少年登時鬆了口氣,轉身看着及時出現的龍翱。
龍翱大步踏入三人的僵持中,先是不贊同地看了庭中的兩人一眼,才轉頭問身邊的少年,「你怎麼會在這裏?翠娘呢?」
「去拿葯……」少年答得更小聲。
「你偷溜了?」龍翱一雙濃眉蹙得更緊。
「因為我在房裏待了好幾天了,所以……」看着皺眉卻語氣溫柔的龍翱,他又急忙追加了句,「我只是看天氣不錯,想出來走走而已,不是不想吃藥。」
龍翱鬆開眉,沉默半晌后無奈似地嘆口氣,跟着解下外掛溫柔地替少年披上,「要出來的話,記得加件外衣。」
「我下次會記得。」聽出他話里的妥協,少年放心地露出笑容,蒼白臉上有着光亮的甜美神采。「翱,他們是……」
「客人。」龍翱簡短地回答后,毫不避諱地抱起少年往另一頭的涼亭而去,根本不理會也不打算介紹他們認識。
衛無攸看着眼前的情狀,一時無法回神。
這少年,難不成會是龍翱的……難怪他會直到而立之年還不娶妻,原來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意中人。
「原來就是他。」鳳翾突地一聲笑,直到衛無攸回頭才又續道:「約五年前,龍翱為了救他,曾欠下我人情。」
約五年前,那麼約莫就是鳳翾登基前了?他一直記得傳言身為長子卻非嫡出的龍翱與嫡出的次子鳳翾水火不容,互爭帝位,所以鳳翾繼位后才會將他派到南方鎮守……但看這樣,好像並非這麼回事。
「龍翱要求鎮守南方就是為了要守着他,而非謠傳的我倆不合。」眼看衛無攸終於正視自己,鳳翾旋即泛出了笑容,「看他這麼瘦弱的模樣,沒想到有那個本事迷得龍翱為了救他甘願屈膝於我,連帝位都不想爭。」
「是嗎……」衛無攸怔愣當場,心緒複雜且疑惑。
可以為對方做這麼大的捨棄、犧牲的,是怎樣的情感?他依然不能懂這種悖德的感情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他不懂綮瑛的決然深情,不懂龍翱的義無反顧。但他也很清楚,今天若是鳳翾,絕不可能做出那樣的決定。如此自私的勵翾,是不可能為了其它人做出這樣的犧牲。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轉過頭看着不遠處涼亭相偎的一對,胸中升起一種苦悶的莫名感覺。
那樣的情感……自己怕是一生都沒辦法得到了。
「我並非太后的親子。」
突地一句話傳來,震得發怔中的衛無攸迅速回神。
「我的親娘雖然生長豪門,卻只是商人之女。」鳳翾深深地看他,語氣卻是淡然地敘述:「她不願進宮所以遁入空門,而太后只是因為膝下無子,怕龍翱登了帝位,才接納我。」
衛無攸屏氣凝神,且瞠大了眼看向抱着自己訴說的男人,腦中想起的,是那市井中口耳相傳的流言。
鳳帝並非皇太后的親生子……原來那竟是真的!這種天大的秘密,為什麼他會對自己說?
「而你,你有一雙跟她相似的眼。」鳳翾柔聲地道,輕吻了下他的眼瞼,「最初吸引我的,就是你這雙眼;朕的所有嬪妃都有這樣的眼眸,但全都比不上你,無攸。」
他的輕柔表白,卻讓衛無攸已經受到震撼的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微張着唇,聲音像是便在喉中發不出來。
原來只是這雙眼睛,不過是這雙眼晴,鳳翾只不過是在自己身上尋找他所懷念的眼睛而已,就這樣恣意妄為地將他納為……他怎能如此自私!
鳳翾,只不過是在所有選擇中,選擇了最相似的而已。他令人迷惘的溫柔不是對他,只是為了這雙眼!
分不清楚心中那般感覺是苦是怨,只知道自己既想笑卻又想哭。
「怎麼了?」發覺他的異狀,鳳翾緊睇着那雙失神眼眸。
「放手。」衛無攸顫着聲,迅速別開了與他相對的眼,但強抑心緒的身軀竟也不自主地顫抖,「放開我……」
可笑!他還為了他的溫柔迷惘,還為了他的話而慌亂……不不,他沒有心慌,沒有心動,他絕不讓鳳翾得到那些東西,也絕不會原諒他對自己的折辱。
對!他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他,永遠不可能!
「你在想什麼?」鳳翾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不悅地擰起了眉。他將自己最私密的事情都告訴了他,難道他一點都不高興嗎?
咬着牙,衛無攸閉上眼倔強地將唇緊抿,就是不說一句話。
「無攸!」他明顯的抗拒讓鳳翾發怒地伸出手掌欲抓他的手逼迫,卻驟然看見那仍有淡色青瘀的手腕,忍耐地握緊了拳命令:「張開眼睛。」
眼前人兒胸口急驟起伏,但仍是動也不動;垂着的手,拳頭亦呈壓抑地緊握。
「我要你張開眼睛!看我!」他的聲音無法壓抑多日以來的怒氣倏地高揚,驚動了涼亭的兩人往這裏看來。
衛無攸的身軀微微震動,張開眼卻仍是拒絕看他。
「很好!這竟是你的態度?」鳳翾怒極反笑,氣得忘記了要改稱謂,「朕就不信拿你沒辦法!」
他倏地一把攬過衛無攸,不容他掙扎地將他扛離庭院。
***
一腳踢開了房門,鳳翾甚至沒有理會與斥退一直在等着伺候的春茗及采悅,就這樣將手上的人兒擲入床鋪,直接帶着怒火欺了上去。
衛無攸從震愕中回神,不暇思索地就反抗起來;他知道鳳翾要做什麼,但是一年來從沒反抗過的他卻直覺地抗拒了。
用力的掙扎欲推開他,讓鳳翾氣得幾乎失去理性,用全身的力量壓止,雙腿制住他的掙扎后,即刻將手伸同被扯亂的衣領。
站在門邊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聽見衣帛撕裂聲才回過神來,慌忙地垂下頭轉身欲退出。
「不許離開!都給我站着!」鳳翾倏地喝住兩人離開的腳步。
被叫住的兩人一臉錯愕地呆站,看了眼那跟自己一樣被這命令嚇住了的衛無攸;那幾乎赤裸的上身跟等下會發生的事情令他們視線不知道要落到哪裏去才好,卻也是戰戰兢兢地不敢不照做,只好低着頭。
「你總是這樣是嗎?朕對你百般萬般好,你就是不領情,不將我放在眼底!既然如此,朕何必處處遷就掛慮於你?」
鳳翾俯視着衛無攸,用極度冰冷的聲音敘述后,便不留情地迅速扣住他的雙手,用扯下的衣帶捆縛。
衛無攸一雙眼看着鳳翾的動作,說不出話來,驚恐地猛力掙動;即使額際冒出汗珠,但被壓制住的下半身根本動不了分毫,無法逃脫地被牢牢縛住雙手。
捆縛的雙手,讓他幾乎又清晰地想起初次的那一晚,那種種令人發冷的記憶!
不要……不,放開!放開我!他心中不斷地喊着並極力想解開雙手,但是那深刻記憶烙下的恐懼卻讓喉嚨完全發不出聲音。
「反正,朕要的也不過是你的身體。」看着他依然試圖掙扎,鳳翾眼中露出要將眼前人撕裂般的殘忍光芒,輕柔道:「啊——朕倒是忘了,你也是很享受的不是嗎?」
一句話止住了衛無攸掙扎的動作,他幾乎無法呼吸地屏住氣。
半晌,那微張的唇終於輕喘了聲,彷佛看見了什麼怪物般地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鳳翾,全身因憤怒而顫抖。
「怎麼?朕說得不對?」彷佛傷人的話說得還不夠,鳳翾的手探入了他的腰際,扣住那尚未有反應的地方,感覺手中一陣輕顫后冷笑,「你瞧,這不是有感覺了嗎?」
既然對他怎麼好他都不領惰,他又何必忍氣吞聲地試圖討好他!
鳳翾被怒氣主宰了的心只想着要如何傷害這一再踐踏自己好意的人兒……不擇手段地,只要能傷害眼前的人就好!
「你要朕怎麼做?先用手服侍你,還是直接來?」說話間,他壓低了身子,幾乎貼着衛無攸的臉,「只要你開口,朕一定滿足你;畢竟你的身體太讓朕滿意了,怎樣都要不厭呢。」
「住口!」衛無攸終於大喊,高舉被綁縛的手努力想捂着耳朵隔絕他的聲音,卻怎麼都徒勞無功地持續大喊:「住口、住口、住口!」
閉嘴……閉嘴!他不想聽,不想聽!
「朕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有多令朕着迷呀,衛卿。」鳳翾露出殘忍的笑容,扣住他下頷柔道:「你那時可是極放蕩的呀,嘴裏嚷着不要,但你的身體貼着朕央求,喘息跟呻吟甜美得……」
一句又一句放蕩露骨的話如利箭般刺得衛無攸幾乎撫招架之力,連掙扎的氣力也沒有,只能搖着頭重重喘息。
「不……」他語氣變得軟弱無力,虛弱也失神地不斷反駁,「我沒有……」
不是,那不是他……
不是,他沒有……沒有……
「沒有?」鳳翾冷冷哼了聲,狠戾地輕咬牙,「沒人比朕了解你在床上的模樣,你若不信朕說的,就讓他們看着吧!」
他說著,竟就在兩名宮人的面前將衛無攸下身的衣物給撕扯下,在幾聲驚喘中發狠地吻上去,並伸手在他的下半身粗暴地撫摸。
「唔……不……」
衛無攸掙扎閃避,不斷意識到他人驚異的目光。
旁邊有人在看,有人在看呀!他怎麼可以這般的不知羞恥,這般的……侮辱他!
心中一陣委屈,眼看淚水即將奪眶而出,但他用力地閉上眼晴,忍着不哭出來身子卻顫抖得知風中落葉。
衛無攸的不斷顫抖並沒有讓鳳翾停手,而是在吻得他喘息如啜泣之時將手探向他……
「不……不要!」一陣戰慄,過往與現在雙重的記憶瞬間交迭,令衛無攸倏地崩潰似地失聲大喊:「不要!住手!住手!」
不尋常的破碎嘶喊聲讓鳳翾頓時住了手,帶了些怔愕地撐起身看着不斷失神喊着的人兒;見他從眼中滑下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床褥,印染出朵朵破碎的小花,震得他無法再有任何動作。
終於看見他像自己一樣的失控了,但是……他一點都無法高興,反而升起了近似懊悔的心情。
有生以來,他初次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後悔。
「我不要……住手……」沒察覺他終止了動作,衛無攸只是再也受不了這一切地蜷縮起身子哭了起來。
他受夠了!受夠了!為什麼他得承受這一些?為什麼要讓鳳翾這麼侮辱自己?為什麼他不能反抗?
明明是那麼的恨他,為什麼身體會有反應?為什麼……為什麼他反抗不了鳳翾的溫存?
「無攸?」鳳翾試探性地輕喚了聲,卻見他仍是不斷哭泣,根本聽不進自己的聲音。
沉默了下,他閉了閉眼,再張開時已經是退去怒意的冷靜;他伸手一揮,春茗跟采悅立刻鬆口氣退了下去。
***
「無攸。」他再度傾身過去,輕輕解開捆縛他雙手的衣帶,輕撫着柔聲呼喚,「無攸,沒事了。」
「不要……不要……」彷佛沒聽見他的話,衛無攸只是不斷地低聲哭泣着,神智昏茫得連鳳翾斥退了宮人都沒發現。
鳳翾發出似有若無的輕嘆,抓起外衣蓋上哭泣的赤裸身軀,就着衛無攸側身蜷縮的姿態將他抱入自己懷中。
「沒事了,沒事了。」他抱着那蜷縮着、哭得身軀顫抖的人兒,有些笨拙地柔聲輕拍輕哄;心底因為濃濃的疼惜而犯疼,怒氣早就在他放聲哭吼的瞬間消失殆盡。
一開始他只想傷害他,想看見他受傷甚至哭泣,想折磨得他體無完膚……只是,一旦看見他哭成這樣,自己才發現這樣被氣昏頭做出的行為是多麼愚蠢。
也罷,他認了,認栽了!一而再地敗給了這個人,做不到完全的狠絕,也無法拋下他不理不睬,不認了又能怎樣?
「我不要這樣……」衛無攸用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失神呢喃般地啜泣敘述:「我不要……你不能這樣……」
如果他的溫柔是真,那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
鳳翾始終是唯我獨尊且自私的,他根本只是把自己當成了卑賤的男寵。他的話,根本不是真心,不是真心……只是把他當成了替代物。
「是我氣昏了頭,以後不會再這樣了。」鳳翾低聲哄着,手不斷安撫地撫摸着他顫抖的肩頭。半晌才輕道:「是我的不對。」
他的道歉似乎起了作用,懷中背對着自己的人不再嗚咽,但委屈的淚水卻像是止不住般,撲簌簌地不斷滑落,染濕鳳翾的衣襟。
「我恨你。」抽泣的唇,在哭泣暫歇後虛軟地說出這句話。
他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恨他的強逼壓迫,恨他的折辱,恨他的種種掠奪……讓自己的人生完全摧毀,讓他失去了一個男子該有的一切。
最恨他的假意溫存,但更恨自己竟然有過折服與渴求的軟弱念頭。
鳳翾似震動了下,拍撫的手停了停,低聲回道:「我知道。」
早在初次要了他的隔日早晨,他就曾在他眼中讀出恨意……只是,他從不認為那有什麼,也不認為需要介意。
未即位前的他在宮裏向來是許多人的眼中釘,恨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數,然而,那些人仍是在他登基后順順從從、逢迎拍馬;所以他一直認為,那並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掛心的。
現在,他卻為了他一句恨他而……揪了心。
「我一點都不想要你的恩寵跟賞賜。」衛無攸彷佛沒聽見他的回答,依然自顧自的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語。
寵愛為名的賞賜給的越多,他越覺得屈辱。他不要覺得自己像是用身體換取榮華富貴的人,因為他根本不要榮華富貴,也不要他的寵愛。
「我知道。」鳳翾伸手擦去他的淚水,順手撥去他臉上紊亂的髮絲,神色有些複雜。
他抬起上身,俯首欲如以往般吻他的眼,卻被衛無攸掙扎着避了開去。
「別碰我……」他聲音微哽地低道,側過頭疲倦似地閉上眼睛,「已經夠了……我不是你的東西,不是你的玩物。」
已經夠了……夠了,就算會意怒他也不想管了,鳳翾想怎樣就怎樣吧!他不想再忍受這一切,大不了,就是賠上這條命罷了。
他是個人,不是可以隨意被踐踏的草芥!
「朕……」鳳翾為他話中的濃厚自傷而一凜,抱着他的手臂緊箍低聲說:「我不是把你當玩物。」
他確實曾經有過以他為獵物的念頭,也曾僅僅將他當成了自己眾多的妃妾之一;但他若只是將衛無攸當成玩物,他又怎會為他花費這麼多心思?怎會一而再地妥協退讓?
「那麼,就只是個男寵罷了。」聽他這麼說,衛無攸心冷而自嘲地笑了。
放下了所有的一切,他已經可以自殘似地坦而言之——他是個男寵,一個隨時可以被取代丟棄的東西。
「無攸!」難耐的焦躁從胸口爬升,鳳翾忍不住一把翻過他的身子,壓在自己身下捺着性子地問:「你究竟想要什麼?」
是!他是將他當成了自己的男寵,但那又如何?只要他順從地在自己身邊,他就能給他世間所有東西,這樣還不好嗎?不夠嗎?
「我?」聽他這麼問,衛無攸輕笑了聲;語氣像是埋怨,又更帶了些放棄一切的意味閉上眼睛幽幽地開口:「我不要……什麼都不要。官位、賜封……全都還給你,請你……放了我。」
終於說出口了……他閉上了眼睛,心中直感到無力卻輕快的鬆了口氣。
是不是代表,這一切都總算該有個結束了?他不用再忍了,不用再隨時想着鳳翾想做什麼,不用再強逼着自己去做個順從、無意志的木娃娃,讓人任意擺弄玩耍。
終於,可以結束了吧?
鳳翾身軀一震,手忍耐似地握成拳又放開,「不。」
「你只不過是想找一雙眼罷了。」聽見他的回答,衛無攸沒有半點驚訝,以早知道他會這麼回答般地漠然看着他,「以你的權勢能力,還可以找到更像的,未必一定要將就我這樣的男子,不是嗎?」
如此冷然決然的態度,讓鳳翾驀地胸口一窒。
不是,不是這樣!衛無攸是不同的,他不同於他的妃妾,不同於他以往任何寵幸之人,他不是……不是那樣可以輕易被取代的!
「我只要你!」鳳翾雖有些焦躁,卻仍是霸氣地道。
「只要?」衛無攸冷冷嘲笑,眼眸依然是冰冷的,「皇上言重了,無攸怎比得上後宮數千佳麗?」
反正這些話鳳翾對任何人都能這麼說,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是他眾多寵愛之一,何來「只要」的說法?
「你不一樣!」他急躁而迅速地反駁,卻只能重複地道:「你跟她們……不一樣。」
不一樣?呵,又是因為這雙眼晴……衛無攸在心中嘲笑了聲,一點都不為所動地開口:「真這麼想要,就剜去我這雙眼吧。」
「你——」鳳翾驀地震動了下,驚愕地望進眼前那雙直視着自己的眼眸,卻只看見了一片靜水,無風無波,波瀾不興。
「或着,就直接將我賜死,那麼一切就是你的了。」無視於他的頭震,衛無攸依然是冷酷地直視着他。
這句話令鳳翾忽然生出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情緒,只能失了主張地看着身下的人,想找出那雙眼裏是否染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但,那雙眼看着他,卻沒有他!彷佛就像是當年,娘親那雙空然無視於他的眼眸一樣,捨棄了一切,放棄所有,無愛無欲……
不!他不能再忍受一次,不能!
鳳翾胸口起伏不定,撐在衛無攸身側的雙手握緊成拳壓抑地陷入床褥,緊盯着那雙鳳眸不放。
他明明擁有天下,怎麼可能會有得不到的東西?為什麼他擁有一切,卻抓不住這在自己身下的人兒?為什麼得不到他的心?
「除了恨我,你當真沒有其它的想法?」半晌,鳳翾終於從翻騰的思緒中找出話來,冀求般地問:「我,真的對你沒有半點的好嗎?無攸。」
身下的人兒微微地震了下,眼眸中一絲的微弱柔光乍現;彷佛烏雲初開,鳳翾緊抓住了那抹感覺,收入眼底心底。
「有的,對嗎?」他情難自己地撫摸那張臉龐,心底的慌亂瞬間消去,留下的只有那抹強烈的篤定,「你恨我,但不討厭我對嗎?」
衛無攸眼眸微瞠地震了下,抿唇默不吭聲地別開眼去;臉上的表情卻掩飾不住被說中的心慌與苦澀。
如果他不曾對自己好,那麼,自己又何來的迷惘?但他不該有迷惘,不該有任何感覺,只能緊抓着自己不斷訴說——他是恨着鳳翾,只有恨,沒有其它。
如果承認留戀那份悸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變得如何。
「無攸……」看見他的表情,鳳翾輕吻他的發頂,柔聲開口:「我不殺你,但也絕不放你。」
不殺他,但也不放他。因為他狂熱地想要這個人兒,傾盡一切所有,都想得到他的心——傾盡所有,只要能留下他!
「留下來。」鳳翾低聲說著吻上他的髮鬢,柔聲細語喃喃地不斷訴說:「留下來……別離開。」
對他的柔聲請求,衛無攸只是一徑沉默着,連鳳翾再度將他抱入懷中都沒有反抗;耳邊熟悉的心跳與環抱的體溫,令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你明知道我恨着你不是嗎……」他低聲地問,語氣有些無力似的縹緲,「為什麼還要留着我?」
他又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珍寶,鳳翾隨時可以找到替代的人不是嗎?
「無所謂!」鳳翾的手臂束緊,低聲執着地道:「我不在乎,就算你恨我也罷,我要你一輩子都留在我身邊。」
就算恨也不在乎?聽見他這句自私的話,衛無攸無話可答。
他本就是這樣啊。他自己怎能要求一個唯我獨尊慣了的男人不自私?他心底只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根本不會管其它的……
鳳翾,就是這樣一個自私殘忍,卻又能溫柔得令人銷魂的男人。
該說的已經說盡,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了。他沉默着,安安靜靜地蜷在男人有力的臂彎中疲憊地閉上眼。
好累……為什麼都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掙脫不開這個男人的懷抱?他是不是只能這樣被捆縛?
「留在我身邊吧。」鳳翾在他耳邊呢喃,一聲聲柔語如絲線般層層包圍、纏繞住他,「你是我的人……從第一眼見面開始,你已經註定會是我的,沒人可帶走!」
他有時間……只要將這個人兒鎖在身邊,總有一天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衛無攸一震,無言,跟着很輕地嘆了口氣,心底揚起抹苦笑。
或者真的像他所說,從第一眼見面,就註定了他會跟這個人糾纏一生。但在這男人的懷裏,他完全看不見自己的將來究竟會如何,更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何種模樣;唯一能知道的,只有——
或許他一生,都逃不開這雙手的掌握。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