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年還沒過去,我像是還沉醉在美夢中的小鳥,每天幸福愉悅的想歌唱。
過年期間,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我們幾乎都在外面吃飯,只有當我一人留在家裏的時候,會煮泡麵或湯麵隨便吃一餐。
今天晚上我煮了意大利麵,和一鍋蔬菜濃湯,因為早上哥哥打過電話回來,告訴我晚上他會回家吃飯。
一直到晚上九點,面跟湯都涼了,我還沒等到哥哥回家。
我耐心地等候,終於等到電鈴響起的聲音--
「來了、來了,你忘了帶鑰匙嗎?」
電鈴響的很急,我打開門,卻看到徐若蘭站在門口,哥哥的手搭在她肩上,看起來像是喝醉了。
「扶我進去。」他伸出另一隻手臂,嘶啞地命令我。
「都是為了替我擋酒,浩南喝醉了!」徐若蘭得意洋洋地道。
我假裝沒聽見,沉默地扶住哥哥,跟徐若蘭一起將他扶到樓上卧房。
「妳出來,我有話跟妳說。」徐若蘭對我使一個眼色。
「妳別對我有敵意。」在客廳里,徐若蘭開門見山地道。「今天浩南陪我去見父母,和一堆親友,我們就快要結婚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我不希望彼此之間有疙瘩。」
我望着她,不發一語,彷佛她說的是外星話,我們無法溝通。
「幹嘛不說話?」她瞇起眼,乾笑一聲。「好啊,如果妳不高興,那大家可以不必住在一起,我會找機會跟浩南說,結了婚我們就搬出去。」
我怔怔地瞪着她,拳頭握得好緊、好緊……
我能說什麼?我什麼都不能說。
名分上,徐若蘭是哥哥的未婚妻,她有充分的條件威脅我。
「浩南說,妳煮了晚餐是嗎?」她嗤笑一聲,轉頭斜睨一眼,桌上冷掉的意大利麵。「要不是浩南可憐妳,今晚他本來想留在我家。」
她曖昧地丟下話,然後踹着高跟鞋,調頭離開。
我站在客廳,瞪着那扇被徐若蘭用力關上的大門,腦子裏迴響着她剛才說過的話--
今天浩南陪我去見父母,和一大堆親友,我們就快要結婚了……
直到小東西在我腳邊磨蹭,成串的眼淚,終於滑下我的臉頰。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我喃喃地說。
「喵……」
小貓咪依偎在我腳邊,卻再也無法給我任何溫暖……
我抬頭,望向哥哥卧房的方向,無意識地一步步踏上二樓,走向他的房間。
卧房裏是黑暗的,只透過落地窗,灑進一地銀白色的月光。
我悄無聲息地,躡足踏在硬石地板上,一步步慢慢走近床邊,靜靜望着床上的男人。他英俊的臉孔,並沒有因為醉酒而改變,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讓他修長的腿越過了床沿。
我蹲下雙膝,伸手抬起他的腿,想要將它移到床上。
但他的體重,對太瘦的我而言,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我的上半身因為無力承受他的重量而摔到床邊,然後壓向他的大腿;
「唔……」他醒過來,半睜開眼盯着我。
「你口渴嗎?想不想喝水?」我問他,溫柔的語調,脆弱得接近顫抖。
燼管我的心底害怕--害怕即將失去了他,可我無法怨他,因為對於一個所愛的男人,我如何產生恨意?
何況,我已經愛了他一輩子。
「過來……」
他沙啞地道,灰濛的目光盯住我,英俊的臉孔因為酒精而柔和。
我毫不猶豫地靠近他,長發甚至觸到他的前胸。
「好美……」他低嗄地呢喃,伸手撫摸我的長發然後抓在掌心,彷佛從上個世紀開始他就想這麼做。
因為這個動作,我必須傾身靠向他,直更碰觸到彼此的身體,我才發現他的體溫有多灼熱!他忽然抱住我,有力的手臂擠壓着我的身體,讓我的呼吸困難……
我喘着氣,發現自己的喉頭哽咽。
他迷濛的眸光催眠我的理智,灼熱的大手在我的身上游移……
雖然我明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他知道現在撫摸的女人是我嗎?如果他知道會原諒我嗎?但我沒有勇氣,對他坦承我們並無血緣關係,更缺乏決心推開他的擁抱……
我是懦弱的、膽小的、自私的……
但是誰願告訴我,我還有什麼選擇?
當他把我扯到床墊上的時候,我屏息着凝望他半瞇的眼睛,禁止不經世事的自己發出聲響,同時我緊閉着唇並且拉起被單蒙覆在臉上,掩藏着我的臉,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酒精能真正醉倒他,他的意識還有小部分是清醒的。
我知道,他以為此刻躺在床上的我是徐若蘭,所以他不再壓抑與矜持,他狂亂地擁抱我,以男人對女人的方式。然而很快的,這昏昧迷濛的情調不再醉人,直到擁抱變得激烈走調--忽然那尖銳的痛楚就這樣喚醒我的身體,因為未曾經歷這一切,疼痛讓我驚恐地叫出聲……
一聽見我的聲音他倏然抽身,然後我臉上的被單被扯落,他鐵青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
「曉竹?該死的!」他忿怒地詛咒。
然後他立刻翻身下床,拉過床單圍在他結實的腰上。「妳該死的,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床上?!」他站在床邊冷着臉質問我,沒有替我找來任何遮掩物。
我縮到床角,羞恥地,用雙臂交抱住身體。我想對他解釋,卻說不出任何話、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的,我沒有理由在他的床上,一切解釋都是牽強。除非今晚,我就告訴他那深藏在我心中,多年的秘密……
「我有話想跟你說……」我凄楚地凝視他,試着將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誠實地說出來。
然而他卻拿起衣物,調頭走開。
「不,你聽我解釋!」我拉住他的手臂。
「閉嘴!」他粗暴地喝止我,並且甩開我的手。
我獃獃地愣在床邊,被他的怒氣嚇住……
那還不及開口的解釋,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他忿怒的離去,然後我聽見樓下大門,被關上時發出的砰然巨響。
眼看着年已經過完,李太太和老黑他們也已經回來,這幾天他卻一直沒回家。
我想打電話找他,可是卻鼓不起勇氣,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坦白告訴他事實--
告訴他,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他是我從別人那裏偷來的哥哥。
但是,我卻一直鼓不起勇氣。
「李太太。」我下樓呼喚管家。
「小姐?有事嗎?」李管家從花園走進來,她正在跟園丁討論事情。
「沒什麼……妳很忙嗎?我只是想問妳……」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是有點忙,因為江先生吩咐我,這個月內,要把庭院裏的花圃處理好--小姐,您有事找我?」
「哥哥他,為什麼要妳處理庭院?」我順着她的話說。
「我也不清楚,聽老黑說,江先生還吩咐老黑,把車庫裏五部車子,全都擦洗乾淨,另外再請一名司機。」
關於哥哥的事,我很認真聽着,卻聽不明白。「為什麼要請司機--妳也不知道嗎?」我問。
「聽老黑說,好像是替徐小姐請的。」
我的心跳簡直要停止--心口好痛好痛,幾乎不能呼吸。
「替她請的?為什麼?」我不斷的問着「為什麼」,從剛才到現在,這句話我已經問了好幾遍。
我忽然發現,這個家,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可我是這個家中的一份子,不是嗎?為什麼,我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老黑沒說清楚,我猜想呢,大概是江先生跟徐小姐的好事近了。」李管家笑着說。
「小姐,您還有事嗎?」
我抬起眼望着她,虛弱地搖頭。
「那我去忙了,還有好多活兒得干呢!我看,接下來大概要更忙了!」李太太渾然不覺地道,笑得很開心。
我呆在原地,胸口像有一千根針扎着我的心。
為什麼?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一晚的事,就那麼發生了,他可以當成沒發生過,若無其事的跟徐若蘭結婚嗎?
那麼,在他心中,我算什麼?
就算他不願承認那一夜,至少我還是他的「妹妹」,他卻完全不在乎我心底的感受嗎?
我轉身跑上樓,翻開擱在抽屜里,四年以前的日記簿--
日記本里某一天,記載着一組電話號碼。
我拿起床邊的電話筒,按下電話數字--
「哪位?」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過來。
這是他辦公室里的專線,他的手機已經關機很久,打這支至少可以不必透過秘書,直接由他接聽。
這支電話我從來沒打過,因為這是從前我翻他的記事本,偷偷抄來的。這支電話號碼,被我記在日記本里偷偷收藏着,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問,強自抑制喉頭的哽咽。
話筒另一頭沉默片刻。
然後我聽到他冷淡的說:「暫時不會回去。」
他低嗄的聲調,在電話里聽起來很冷漠。雖然他沒質問我,為什麼有這支電話號碼,卻反而讓我不安。
「我有話要跟你說,可以不可以讓我去公司?」我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沉淪在深淵中的求救。
他不喜歡辦公時被打擾,我知道,所以從來不去公司找他,不做那些讓他不高興的事。
「正好,我也有事找妳。」他忽然說。
我的胸口窒了一下。「那我馬上過去,你等我。」我急切地放下話筒,甚至來不及穿上外套就出門。
他找我,會對我說什麼話?
現在,我有一個說實話的機會,無論那是一線曙光,還是跌進更深的黑暗,抑或是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我再也沒有選擇。
這一次,我順利進入「鼎盛」集團,樓下Lobby的總機小姐不再阻擋我,顯然已經被通知。
踏進電梯前,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上樓后,該跟他講什麼話?要怎麼解釋,才能把一切說清楚?
電梯直達頂樓辦公室,一名身穿綠色套裝,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子,已經等在電梯外。
「江小姐嗎?」女子銳利的目光,已經掃過我一遍。
「嗯。」我輕輕點頭。
匆匆出門,我身上只穿一件普通洋裝,站在專業辦公室內,顯得很突兀。
「您好,我是江先生的特助,敝姓劉,江先生已經在辦公室內等候,請跟我進來。」
她客氣的接近冷漠。
我沉默地跟這位劉特助,走進頂樓辦公室。這不是我第一次到這裏,我突然懷念起上回來這裏的情景,那時哥哥跟我還有說有笑,但這次我的心情卻如此戰戰兢兢。
「江先生,江小姐已經到了。」走進辦公室,劉特助客氣地提醒,正專心凝視計算機液晶屏幕的男人。
「謝謝,妳先出去。」哥哥頭也不抬地看着計算機。
劉特助離開,關上辦公室的大門。
我屏着氣,局促地站在角落一隅,不敢出聲打擾他。大約五分鐘過後,他突然抬頭對我微笑,但那笑容卻很冷漠。
他從計算機前站起來,打開辦公桌旁一列公事櫃,然後拿出一個檔案夾。「健檢報告,記得嗎?」
他的笑容消失,隨即從報告單中挑出一張薄紙,扔到我前方地板上。「前任助理失職,直到一個月前,這份報告才送到我的辦公室。」
「前任助理」表示那個人已經被革職?我慢慢蹲下來,撿起那張扔在地板上的紙張。那是一張驗血單。
「A型血液,江家的突變種?」他冷漠的聲音,含着濃重的譏誚。「江家全是O型血液,突然出現A型,莫非是醫院驗錯?!」
我站起來望着他,說不出一句話,握着驗血單的雙手,不受控制的在顫抖。
「我看,這樣吧!我安排妳到另一家醫院驗血,順便做一次DNA檢驗。」他若無其事地說,冷漠的表情卻比冰塊還冷。
「不,不必了……」
我交握顫抖的雙手,直到兩手合握后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有多冰冷。
「不必?為什麼?」他站在那張大型辦公桌前,兩臂交抱,冷冷的看着我。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訴你。」
「說啊,我在聽。」
「我……」我的聲音顫抖破碎,迷濛的眼睛,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來這裏之前,我絲毫沒有心理準備,根本不知道早在一個月前,他已經收到這張意外的驗血單。
一個月前,那是在他出國前後。一回國后,他就跟徐若蘭訂婚了。
但是在訂婚宴上,他接受我的道歉,除夕夜那晚,他甚至把「小東西」送給了找……
我不明白這一切為了什麼?如果他有疑惑,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質問我?
「想解釋,卻說不出口?」他冷冷地看着我,陌生的眼神讓我心寒。「一個習慣說謊的人,一旦要開始說實話,覺得不能很適應吧?」
「你想說什麼……為什麼叫我來辦公室?」我蒼白地問,不再試着開口解釋什麼。
因為在我心底,已經有不祥的答案。
「想不通?」他嗤笑,英俊的臉孔扭曲。「雖然答案已經很清楚,不過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早就知情?!」
他的表情嚴厲。而我,再也沒有我開口的餘地。
「我想,妳大概是知情的吧?」他冷笑着一步步走近我,抬起我的下顎,面無表情地盯住我的眼睛。「告訴我,妳知道這件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儘管他的語氣低柔,陰沉的目光,卻完全沒有感情。
「我……」我緊縮的喉頭髮不出聲。
「說實話,我沒耐性再聽一次謊言!」他的口氣是冷蔑的,捏住我的手指,殘忍的加重握力。
我感覺到下顎一陣陣疼痛……
「我一直、一直想告訴你的。」我聽到自己脆弱的聲音說。
「那麼,妳果然是知情的。」他冷笑一聲。「說下去啊!」他放開我,撇開的力道嫵情地刮傷了我的肌膚。
他冷漠的表情刺痛了我,疼痛開始在我的胸口泛濫……
「十一年前,你到育幼院來,領養妹妹那天早上,為了跟你回家,我……」我沒有理會被刮痛的傷口,顫抖的聲音往下說:「我偷偷跑進院長室,換了照片。當時前任院長調職,新院長剛到孤兒院,她怕院裏的老師不服氣,就把最重要的院童數據,全部存放在院長室,可是她才剛到孤兒院,根本還弄不清楚,孤兒院裏的院童誰是誰……」
我知道現在就必須說出全部實情,然而我實在無法告訴他,關於他的親妹妹在五歲時,已經夭折死亡的消息……
這是十歲換照片那一天,我親眼在檔案上看到,卻被我刪塗掉的紀錄。
「那時候,你突然出現了,說要領回妹妹。」我顫抖地接下說,決定略過這個「事實」。「院長知道你是『鼎盛』的少主,就不讓孤兒院裏的老師插手,讓她們有機會接觸你,何況原來的老師全被新院長換掉,孤兒院裏有那麼多的院童,新來的老師也認不清院童的名字……」
「因此,我偷換數據照片的事,根本沒有人知道,所有院童數據都是新院長經手,誰也不知道……江家領錯了人。」
看着他漸漸嚴厲的表情,我哽咽地說完話,苦澀的心口一片荒蕪。
而我,為什麼偷換照片?
那諱莫如深的秘密呵……
我偷了別人的哥哥,為的不是親情,而是……
直到十五歲我才了解,那第一眼的悸動,是愛情。
「想跟我回江家,所以調換照片?想不到,為了離開孤兒院,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就會耍心機!」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字一句,盯着我的眼睛吐出口。
「不是這樣,」我搖頭,想跟他解釋清楚。「不是你想像的這樣,我換照片是因為--」
「事實擺在眼前!」他打斷我的話。「因為妳的自私,犧牲了我的妹妹,而妳,奪去她的哥哥后,卻厚顏無恥地引誘我!」
「引誘?」我顫抖的問,腦子裏一片空白。
「妳以為我看不出來,妳無恥的詭計?全部--妳所做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笑話。」他殘酷的結語。
我的心碎了,一切一切都攤開在我眼前。
原本我以為好美的一場夢,原來卻是一個陷阱,一個讓我懷着夢想、卻是為了要粉碎它的騙局。
「那天晚上,」我哽咽地問:「你喝酒那天晚上……是清醒的嗎?」
我問,他冷酷的眸光,已經告訴我殘忍的答案。
「那麼,你知道房間裏的女人是我……」我喃喃低語,垂下了頸子。
他早就知道了。
原來,他一直把我看得很透。之所以不揭穿我,只是為了--
要在這一刻羞辱我?
「自動送上門的女人,我見多了!只是料不到,我的『妹妹』竟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嘲諷地譏刺。
我的心窩冰冷,全身的血液失去了溫度。忽然間我明白,這裏再也沒有我留下來的餘地。
轉過身,我心酸的承受不住他冷酷的視線,只想一走了之--
「妳不是想勾引我?!」他拉住我的手臂,強制的力氣幾乎扯斷我的手骨。「那就繼續那天晚上沒完成的事!」
「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直覺地想反抗,卻無法與男性力氣抗衡。
他像一頭野獸將我壓在桌上,粗魯地控制我的雙手,我能強烈感受到他強大的怒氣。
「你誤會了……」
我流下眼淚,不是因為他的強制,而是因為他的誤會。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我與他發生關係,那麼這輩子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我愛他。
「還在說謊?還是想博取我的同情?」
「不是……」我咬着下唇,眼淚一顆顆滑下我的臉頰。「我愛你……」
從來無法說出口的話,終於能對他傾訴,在這一刻,卻顯得悲哀。
他的眸光陰合,像黑洞那樣深沉。「那就做給我看,妳有多愛我。」他沒表情地道。
我放棄掙扎,望進他深邃的眼睛。然後,我伸出雙手,克服心中的羞怯,主動攬住他的頸子。
「很好,接下去?」他低嗄地道,深沉的表情,有我不了解的陰影。
我放開他,抬手解開襟前的鈕扣,在他的注目下動作僵硬、不自在地撥開衣領……
他仍然沒有碰我。
「繼續。」
看到我停下動作,他沉聲命令。
在這間寬敞、陌生的辦公室內,讓我完全沒有安全感。但是我決心順從他的意志,只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然而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的眼神就像旁觀者一樣疏離,含着一抹我不了解的譏誚。
在他冷漠的目光下我本能地想遮住自己,他卻突然將我抱到辦公桌上壓向我,這一次的痛楚並沒有減緩,我的身體排拒着他。
然後,我只感到身體像火一樣燒熱,意識漸漸模糊……
「浩……」情不自禁地,我呼喚他的名字。
這是那晚我沒有辦法做的事。
他深邃的目光,牢牢地盯住我臉上的表情……
直到完事那刻,我虛弱地癱軟着,但他很快穿整好衣物,按下桌上的通話鍵。
「江先生?」
「進來,順道把請帖拿進來。」
「是。」
請帖?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更沒有時間猜想--
劉特助進來前,我只來得及慌亂、羞愧地拉整衣物。
「江先生。」劉特助敲門后直接進來。
我仍然忙亂地整理鈕扣,但她沒有看我一眼,彷佛辦公室內沒有我存在。
「帖子已經整理好,等江先生過目后,就會寄送出去。」說完話,劉特助即恭敬地點頭,轉身離開。
我注意到,放在他桌上的,是紅帖子。
「那是什麼帖子?」我不該多問,卻禁止不了自己的心慌。
「結婚喜帖。」他答,聲音冷淡,彷佛未曾經歷過,剛才那場雲雨。
我再也看不到,剛才存在他眼中溫柔的眸光。
「喜帖……」我的心揪痛,明知道不能問、不要問、不該問……
「是誰的喜帖?」卻聽到自己脆弱的顫音,像着魔一樣問出口。
「誰?」他嗤笑,看我的眸光很冷。「當然是我跟若蘭。」
他冰冷的眸光,挾了一絲殘忍。
我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冷掉了。我獃獃地瞪着前方,像是死了,再也沒有一點感覺。
內線電話突然響起,傳來劉特助的聲音。「江先生,GM集團代表已經進大樓,正在十六樓等您開會。」
他沒有抬頭,看也下看我一眼,直接命令:「妳先回去,我還有重要的會。」
我沒有回答,茫然地轉身,像行屍走肉一樣離開辦公大樓。
江家正沉浸在喜悅中。
每個人都為準備,男主人訂在今年夏天的婚事,而忙祿着。除了我,我是這幢屋子裏,最格格不入的人。
我像一道蒼白、幽微的陰影,成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躲在這幢屋子最陰霾的角落。
一個月過去了,我的月事,始終沒有來。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三月底,杜鵑花已開滿庭院,我鼓起勇氣,到便利藥局的貨架上,買了一支驗孕筆。
我不敢回家,卻把自己鎖在快餐店的廁所--在這個充滿陌生人的地方,反而讓我覺得安全。
粉紅色的包裝盒上,把使用說明寫得很清楚,我冷靜地拆開塑料包裝,打開紙盒,開始做驗孕測試。
不到三分鐘,那條讓我無法再冷靜的紅線,終於出現在對比線旁邊……
「不要,不要這樣殘忍……」
我掩住嘴,無聲地抽噎,靠着牆壁幾乎要昏厥。
這個孩子,是報復得來的結果。
這不是被期待的生命,雖然,我多麼的渴望能擁有。
離開快餐店,我茫然地走在台北街頭,不記得自己曾經走過什麼地方,直到熟悉的巷道,喚醒我的記憶……
我終於還是走回「我的家」,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門口停着老黑的車,主人已經坐進後座,車子的引擎就要啟動。
我知道他又要出門,一股突然而來的勇氣,讓我跑到車子前方,擋住正待發動的車子--
「小姐?」
老黑搖下車窗,驚嚇地瞪着我。
接着,後座車門被用力打開--
「妳瘋了?!」
江浩南--我的哥哥,忿怒地下車質問我。
「你一直不跟我說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地響起,我努力控制,不讓眼淚伴隨。「這一個月來,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現在你終於肯看着我了,是因為我不顧死活,擋住你的車嗎?」
我悲哀地問他,換來他厭惡的神情。「妳瘋夠了!」
「我沒有瘋,這些都是事實不是嗎?」我固執地擋在車子前方,老黑的表情錯愕,而我,我不再在乎別人怎麼想了。
他拉扯我的手臂,粗魯地把我扯到車邊--
「放開我……
我掙扎着,想起肚子裏的小生命,我不再反抗他。
「怎麼?妳以為自己還是這個家的小姐?!」他冷笑,因為我的合作,他終於撂開手。
我跌向路旁的矮樹,為了減低撞擊力,我的手臂重重撞向粗糙的樹榦。
「我就把話說清楚!妳想住下來,可以,反正結婚後我會搬出去。」
我不許自己的眼淚掉下。「你不想看見我,可以趕我走,為什麼還讓我住在這裏--」
「什麼時候該走,不必我提醒吧?!」他冷酷的眸光看着我,殘忍地說。
我怔住,兩腳像生根,獃獃地站在路樹邊……
「繞過去!」他命令發獃的老黑。
車子終於駛離我的視線。
什麼時候該走,不必我提醒吧……
原來,他在等着我自己離開。
到底……我還在期待什麼?
這原是一場不醒的夢。
現在,夢醒了……
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