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長生殿內馴夫記
季漣眼裏跟冒着火一般,看着符葵心和玦兒仍未放開的雙手。玦兒不露痕迹的抽出手,走過來將季漣拉進去,一面向符葵心笑道:“你看,本宮就說陛下記掛着葵心吧,這才下了內朝,就過來探你了。”
季漣面色稍緩,拽着玦兒的手似要將之捏碎,另一手拿過小王公公提着的藥包,走到符葵心的榻旁放下,強笑道:“朕不知道葵心要用些什麼補藥好,就讓太醫把軍中受過傷的人常用的一些補藥都開了一些”轉頭向玦兒道:“順道來接你回去的。”
符葵心看着季漣近似抽搐的臉,忽有一絲惡作劇的心思,向玦兒凝眸笑道:“恕微臣不能遠送陛下和娘娘了。”
季漣點點頭,一言不的拽着玦兒回去。
上了宮車后,季漣沉着臉,看着玦兒仍笑意吟吟的樣子,沉聲拗道:“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么?”
玦兒想了想,嘆了口氣,搖搖頭。
季漣心中一陣氣苦,腦子裏不斷回想起剛剛在門口見到的那一幕——玦兒關切的看着符葵心,而符葵心一副無法和心愛之人共赴白的模樣,兩個人還拉着手,到自己看見仍不肯放開!
不過見了幾面的人,季漣心想,竟然讓她這般關切,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季漣使勁的回想,最早是校場比武,然後是鹿鳴苑救駕……每一次符葵心都表現的那樣耀眼,他打敗了馳騁草原數十年不敗的阿史那攝圖,終結了草原上傳頌的攝圖不敗神話,便是這一次,雖是五千軍士全軍覆沒,卻也讓阿史那攝圖喪失了最後一支精銳,最後還在被俘數月受盡折磨之後堅持回到京城……
再往深里想,玦兒每回分妃嬪命婦的賞賜時,似乎都對符夫人那一份特別留心;符葵心從安東都護府回來的時候,她甚至挺着大肚子跑到慶雲堂去看,他平時帶着她四處玩,她都總怕招搖了讓人說閑話,那一次卻這樣不管不顧的從興郗宮跑到太極宮去;想來前幾日說什麼下元節要去逛街也是借口,不過是想趁着他不在去和符葵心會面,還想着法的讓他消除讓符葵心尚主的念頭……
疑心的火苗一點着,瞬間如星火燎原般馳騁開來。季漣一面堅信他和玦兒情意深厚,二人如同一體,非尋常外人可比。可又想到符葵心從永昭元年到了長安來之後,走到哪裏都是焦點人物,長安城的官媒私媒更是對他熱切關注,簡直是城中萬千名門閨秀小家碧玉的夢中情人……
季漣想着,少女懷春都是愛英雄的,私下裏柳心瓴和卜元深講起的和符葵心有關的城中趣事霎那間全都湧現出來。別說符葵心第一次回長安城萬人空巷的盛況,就是這次回來如斯低調,據稱都有不少城中名媛沿途暗窺……他心底陡然沉重起來,玦兒向來對他體貼周到,卻不曾有那些雜劇小說里形容的那種天雷勾動地火的情形——偶爾床第間難以自抑的熱情,也多半是在他半誘哄半脅迫之下迸的……
那符葵心呢……次次拒絕各種士族門閥的提親,自己一跟他說起這事,他就神色尷尬眼神黯然的樣子,莫不是對玦兒也存了這番心思?照理說他們見面的次數並不算多,可是符葵心連年在外頭打仗,又見過幾個女人?何況玦兒不止面容姣好,形態嬌俏,加之為人體貼,再想起她平日裏的嬌嗔百態,自帶有幾分柔媚動人,就是哭起來梨花帶雨的都讓人疼惜無比……霎時間頭腦里轟隆隆的如同炸開了一樣……
季漣在心裏不斷的列着玦兒的好處,一樣一樣的,似乎數不完一樣,最後數到床第間的撩人模樣到早午時的嬌憨睡態,暗自頓了一下,想到這幾樣符葵心是絕無機會見識過的,於是定了定神,暗暗對自己道:你符葵心雖是嶺南萬人敵,可我也不差么,我說什麼也是九五之尊,登基幾年以來功績直追高祖寧宗……就算你們有偶爾的驚鴻一瞥,可咱們有十幾年同吃同住的情分、合形同軀猶如一人……
這樣想來想去,內心天人交戰,宮車已入了興郗宮,季漣回頭瞟了一眼漸遠的宮門,緊攥起玦兒的手,心又安了下來。宮車拐了彎,繞過柳樹池塘,連宮門也看不見了,季漣越的心安了,想着自己偶爾見到幾個絕色,還有心旌微盪的時候呢,玦兒便是一時被符葵心迷了眼,也絕對放不下自己——想起她剛才望着符葵心的神色,心中固然有千萬個不爽,可馬上他就想着:她不過看你一眼,稍微的握了你一小下手罷了;她平日看我千萬眼、照顧我千萬回、從頭體貼到腳呢……
好好好,他捏着玦兒的手,長舒一口氣,想:只要你說一句,不管什麼話都好,說你沒將他放在心中,說你只是替我去看顧他,我馬上把剛才的畫面咔嚓咔嚓嘎吱嘎吱的忘掉,以後再也不想起!
玦兒看着季漣的臉色變幻萬端,猜測着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到的符府,聽到了自己和符葵心多少談話,見他瞪着眼盯着自己,捏的手都有些痛,便微掙了掙,拿另一手挽住他,試探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在生什麼氣呢?”。
季漣見她毫無愧色,竟還來問自己生什麼氣,剛剛替她找好的千般緣由登時塌陷,惱怒道:“你還問我!你方才和符葵心在那裏卿卿我我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你還問我生誰的氣?”
宮車此時正好行至長生殿門,季漣怒氣沖沖的下了車,瞪着玦兒,玦兒心裏雖早估摸着他大概是誤會了自己和符葵心剛才的舉動,聽他劈頭蓋臉的問下來,心中石頭才落了事情倒沒到最糟糕的地步。
季漣瞪着玦兒,見她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打算,心中驚怒交加,扭頭便走,小王公公在後面朝著玦兒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跟着季漣走了。玦兒見季漣氣沖沖的跑了,想追上去同他說,卻已追不上了,心裏也說閱讀,盡在
有些着惱,想着他多疑的性子竟然疑心到自己身上,真是這些年事事順着他慣壞了他,一橫心便自己回了屋也不去理他。
季漣回了秋風殿,想起摺子早已被搬去了長生殿,自己一事也找不到什麼正事做,只好喚常公公進來磨墨。才寫了兩個字便開始賭氣,看着自己和玦兒相似的無與倫比的字跡,怪責常公公墨研的不好。一會兒又嫌青萍沏的茶太濃喝着澀口,暗暗懷念長生殿裏由玦兒的纖纖玉手奉到嘴邊的清甜帶香的茶。丟了紙想要畫點什麼,卻滿腦子裏都是剛才在符府見到的情景……
小王公公在一旁看着干著急,這簡直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看着時候快用午膳了,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陛下——可要傳膳么?”
季漣氣悶不已,沒好氣道:“傳吧傳吧。”
待午膳送過來,季漣用了沒兩口就放下銀箸,自己吃慣了長生殿裏用玦兒的秘法蒸制的帶着四季花露清香的米飯,現在怎麼吃得下這些……想開口叫小王公公去看看玦兒怎樣了,又忍不下這口氣,小王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悄悄褪下手上的玉扳指,道:“陛下,咱家今早隨陛下內朝前……忘了一個玉扳指在長生殿,正想着去找找看,陛下看現在咱家能過去找找么……要是耽擱長了,怕就不記得擱哪兒了……”
季漣瞥了他一眼,知他是故意找借口讓自己打他去長生殿,他自己何嘗不想去看?只是拉不下那個臉面,便瓮聲瓮氣道:“去吧去吧,順便看看娘娘怎樣了——”他極不甘心的囑咐,又不忘加上一句:“別說是朕讓你看的啊。”
小王公公應了,忙向長生殿而去。
季漣撥弄着飯菜,有一搭沒一搭的又用了兩口,磨蹭到小王公公回來,繃著臉盯着他道:“扳指可找回來了?”
小王公公面有難色道:“沒呢,也不知被扔到哪裏去了……娘娘午膳一口都沒用……”
季漣一聽便急了:“怎麼回事呢——她,她作甚麼不吃?”
小王公公訕笑兩聲:“娘娘——娘娘說吃不下。”
季漣哼了一聲,惱怒的將一雙銀箸砸在案上,口上兀自強硬:“她,她有什麼吃不下的,朕還沒問她的罪呢,她倒跟朕氣上了。”
小王公公心裏苦笑一聲,想着這種和事佬的差事又得輪到自己來做了,便勸道:“其實——照咱家看,早上的事情,或許娘娘只是勸慰符大人,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呢……”
季漣提起這個心裏氣又上來了,敲得銀箸噼啪作響:“朕都親眼看到了,那——那可是十指相扣——十指連心吶!她——她好歹也跟朕解釋一聲吧,一句話也沒有,她叫朕怎麼相信她!”悶了半晌又道:“她沒用午膳,你怎麼也不勸勸她?”
小王公公聽了這話,心中一喜,便添油加醋道:“怎麼沒勸,咱家一看娘娘沒用午膳,當時就急了,便跟娘娘說陛下只是一時事忙,晚上一定得空過來陪娘娘用晚膳……”說到這裏看了一下季漣的眼色,見他點點頭充滿希冀的看着自己,完全忘了剛才不要說是自己讓他去探的這些話,繼續道:“咱家還說,陛下挂念娘娘,特地讓咱家過來服侍娘娘用膳,可是娘娘只是哭。”
季漣聽到這裏便慌了神,急急問道:“好端端的她哭什麼,她……她還說了什麼了?”
小王公公接着道:“娘娘說,和陛下幾年夫妻,又一起長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連陛下都不信她,還有什麼意思——那咱家就勸娘娘,說陛下並沒有不信娘娘,陛下——只是在忙着同人籌備立后的典禮,想給娘娘一個最大最好的立后典禮,正忙着找人來籌備呢。”
季漣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對對對,朕可不就是準備這樣來着,那……後來呢?”
小王公公想了想道:“陛下,接下來的話可有點大不敬,咱家不敢說。”
季漣一時氣悶,撇嘴道:“她說的大不敬的話還少了么,有什麼你只管說就是。”
小王公公斟酌字句道:“娘娘今日陛下那麼一走,可讓娘娘寒了心,別說皇后,便是王母娘娘也不想做了。還還說陛下既然都不相信她了,不如定個罪名把她打入冷宮算了。”
季漣摔了銀箸怒道:“她這是在說些什麼胡話呢!朕——朕根本就什麼都沒說,她怎麼能想這麼遠?朕不過是早上有些生氣而已,她——再怎麼朕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她這是在和朕斗什麼氣呢!”
小王公公忙勸道:“陛下,娘娘這也是着緊陛下才這樣的,陛下幾時見過娘娘這樣同別人生氣的……”小王公公不斷的列舉着種種事例,說得季漣覺着自己早上賭氣回秋風殿簡直是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不斷的說服自己早上玦兒只是安慰符葵心而已,這樣再三之後,季漣頗有些無可奈何道:“你也覺着早上是朕的錯么——可,可明明——她哪怕說一句話也好,她什麼都不說。”
小王公公心中的石頭已落地一半,等季漣嘰咕完了方才問道:“那——陛下要不要去同娘娘一起用午膳?”
季漣正欲應了,又有點不甘心,怎麼想着也覺着就算今天有七分是自己錯,那也有三分是玦兒的,想着便道:“去吩咐她那裏的廚子,重新做一份上去,朕……就不過去了,看着她一定得多吃點。”心裏嘀咕着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慣壞了她,想了想又放心不下,扭捏半天後取了一條帕子遞給小王公公:“把這個也拿過去吧,要她別哭壞了——你的扳指,可得好好找找!找不着不許回來!”
過了大半刻,小王公公便慌慌張張的跑回來了,季漣見他這個樣子忙問道:“又出了什麼事了——你的扳指找着了么?”
小王公公苦着臉道:“這回扳指是徹底的丟了——娘娘一個人在里殿歇了,誰也不讓進去,咱家在帘子外面怎麼勸娘娘也是不肯起來……”
季漣終於坐不住了,心中嘆道——算自己有九分錯吧,朝長生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