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一次看向時鐘。

向曉冬坐立不安地看着電話，煩躁地無法處理任何公事。已經快下午三點了，為什麼還沒接到旭東的電話呢？

早上兩人一起到公司處理一些事務，而中午一起用過餐后，何旭東只有留下一句『等我電話』就離去了。

向曉冬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貪求地想保有親情與愛情，所以才會遲遲猶豫不前。他與旭東兩人不同的是，旭東比之他有行動力，所以當他明了了問題所在便迅速地展開了行動——為了躊躇不前的他。

此時在這裏，他終於明白當日旭東眼見他一個人回家去的心情了，他既然無法忍受，以旭東的個性，當時也是會陷入煩躁的吧？他為了那個愚昧的自己而苦笑着。

而現在，他雖急躁，但因已答應了旭東交由他去做，只能在這裏等。

「你看起來很煩的樣子，在等什麼電話？」這兩個老闆又怎麼了嗎？張亞琴曬笑，她已經有成為萬能秘書的自覺了——什麼都得管。

不過早上不是好好的嗎？這一年來，他們也不過吵了幾次，前三個禮拜那次，過一個禮拜也和好了呀！脖子上還留了吻痕咧。雖然另一個老闆說有事沒來公司，但是看他們通話也還是濃情密意地，眼裏的甜蜜笑意連她這個已婚婦女都看得羨慕不已。

唉唉，看他們都認識十年了，為什麼還能甜成這樣子呢？

不過也還好啦，要算真正甜蜜，不過是這一年的事情而已──新婚嘛。

「有些事情……」向曉冬笑了下地說，又一次看向時鐘。

雖然張亞琴知道他們的事，但他沒有打算把這些事情都讓她知道，畢竟他不是那種願意跟人分享心事的人，目前為止，他只有跟祁鈞說過他與旭東之間的事。

「還是要等嗎？」張亞琴以為這兩人莫約是有些爭執或怎麼地：「乾脆你自己打過去不是比較快？」

「自己打過去？」向曉冬怔了下，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下被打通了。

對呀！他何必在這裏等着呢？

他倏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匆匆地對張亞琴說：「我出去了，把例行會議延後到下禮拜一。」

「咦？等……」張亞琴呆住地看着他消失在電梯門內，這…這是怎麼回事啊？她有說什麼嗎？

等等！延後例行會議！？

她看向牆上的時鐘，慘叫一聲。只剩下十分鐘就要開會了呀！她迅速拿起電話撥給幾個主管，一個又一個向他們交代會議延後的事情。

有一個脾氣難弄又任性的老闆已經夠慘了，怎麼現在好像又多了一個！？

這時候的何旭東，已然站在向氏的辦公室里。

「很久不見了，伯父。」何旭東沉靜地站着，眼神直盯向父。「很抱歉我必須要用這種方式，但我只是想要一個能跟您談話的機會。」

向父恨恨的瞪視眼前的人。這小子還有那個臉來？竟然……竟然還一臉鎮靜的威脅他若是不願在辦公室談，那在外面談也無所謂！？

「我沒有話可以跟你說。」就是他，把他好好的一個家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的兒子……他向來寄予厚望，信任有加的唯一兒子，竟然背着他，與眼前這個人談起戀愛，竟爾隱瞞了他這麼久！

兒子反抗他，執意不肯跟這男人分開。連自己的妻子女兒都已偏頗到他那兒去了！這兩禮拜來，向來溫順的妻子對他不理不睬，愛撒嬌的女兒跟他說話的次數也減至最低。

「我不是來找您吵架的，」何旭東依舊溫和有禮，如往常般：「我只想請問，您究竟為了什麼而反對？就只因為我們同性別嗎？」

「廢話！這還用說嗎？」同是男人，他就是不明白怎麼有人能愛上同性：「這種荒謬的事情，我絕不能答應！」

「您的意思是說，若曉冬是女的，您就不會反對？」何旭東微微蹙眉，「我不明白您說的性別與我愛不愛曉冬到底有何關係？難道喜歡與否，還得靠是男是女來論定？」

「男與女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異性相吸，同性相斥，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向父說得理直氣壯。他們都是男人啊——不能在一起，絕對不行！

「若照您說的，為什麼我跟曉冬會在一起？」他露出個譏諷的笑，像嘲笑又像憐憫眼前人的無知：「事實證明了感情並不拘限於性別不是嗎？」

「這……」向父頓時啞口無言，卻仍舊固執的辯駁：「不管怎樣，這不合常理！現實就是現實，你們都是男人，不可能長久在一起的。」

「長不長久，您又如何知道？您並未給予機會證實，又怎能認定不能長久？」何旭東輕緩地說：「您是個商人，為何不相信眼睛所見的，而偏要去執着於那些荒唐的倫常理法。」

「我……我沒有做錯！」向父震動了，卻執拗地反駁：「你們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

何旭東略怔了下，笑了。「也許您說得沒錯，我跟他原本不該在一起。」

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向父反而愣住了。

「但時至今日，哪是一句該或不該就可以論定的呢？」他淡淡說著，眼神卻冷凝起來：「我只是順從自己的心志跟所愛的人在一起，管他該或不該我都不會放手。您可以認定自己沒錯，但相同的我也不認為我跟曉冬有錯。」

「你……你都沒想過要是事情傳出去了，你們根本就不能生存下去嗎？」雖是節節敗退，但向父還是無法點頭應承：「別說是事業，就算員工也不會留在公司。」

「雖然人一心兩面，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偏見。而說難聽點，這個社會只要有利益，誰會將你往門外推拒？」何旭東依舊保持着平穩態度：「況且，我不認為自己非得靠這些才能存活，就算是只跟曉冬兩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那是不可能的。」對他的自信向父慍怒了起來，「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我不是想得簡單，我是對自己有自信。」何旭東微微冷笑，鏗鏘有力地一字字說道，瞬間的氣勢竟逼得向父口無言。

看着無語的向父，何旭東又逕自地開了口：「就我而言，您的認可與否對我並沒有差異。就算您不認同，我跟曉冬還是不會分開。」

這句話聽得向父更是光火，「那你來做什麼？滾出去！」

「但是曉冬在意，」他想起戀人昨晚在耳邊的呢噥，一臉冷意霎時軟化了下來地笑了：「雖然曉冬對我說他無論如何都會跟我一起，就算您不認可也是一樣。但我明白若得不到您的認同，他會遺憾。相對的我想問，難道您不遺憾嗎？與自己的兒子形同陌路，您不會有什麼感覺嗎？」

「我……」幾句話聽得向父心中震動，不知該做何反應。其實他心底早暗暗明白，兒子這次是鐵了心的不妥協了，但這麼決絕的話……

「還是，您把世俗的眼光跟面子看得比曉冬重要？」何旭東輕輕地問：「若真是這樣，那我想我也無話可再跟您說。」

「我不是！」這句話再一次的震撼了向父。因為，這與兒子當日所說的話一樣：「我是為了……為了他好才……」

他真的認為自己是為了曉冬好………為了曉冬好啊！

「將他不要的給他，逼他遠離他要的，這樣叫做為了他好嗎？請原諒我不能理解您的想法。」何旭東眼冷冷地說，在看見向父的臉羞慚似地漲紅后才放緩語氣：「我並不是責怪您，因為在一年以前我並不比您好，甚至可以說是更為差勁。但是，曉冬改變了我，他……給了我很多無可取代的東西。」

「我……但是，你們都是……」向父動搖了，他那份固執的理念正一點點的崩落。

難道……難道他真的錯了嗎？難道……他真的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聽過了這一連串的?#124;疑，向父再不敢完全肯定自己是不是真像自己說的是為孩子好了……

「若曉冬是個女的，也許今天我跟他根本不會在一起。但現在曉冬對我的重要性，不會因為他是男是女而有什麼差別；就像無論如何，他都是您的孩子。」他沉默了一下：「跟我在一起，也許就是他這一輩子做過最任性的事情了，但您明白曉冬並沒有改變，他依舊是您那個孝順的兒子不是嗎？」

向父無話可說，他只能獃獃地消化着心中的衝擊與何旭東的話，心中思緒複雜已極。

「我不要求您立刻接受，但我希望您能給時間讓我們證明，」何旭東輕而緩地柔聲道：「我會證明我們絕對會在一起，不管什麼事發生都一樣，其它的就請您自己來慢慢評斷吧。」

給時間？難道……他就這麼地接受了他兒子，這樣兩個男人之間的……同性間的情愛？這真的，是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外的啊！

「請您想一想曉冬吧。」

向父震動了下，終於在一陣冗長的沉默后，緩緩點頭。

何旭東笑了，跟着說了一句話：「那麼，我想我們還有時間可以討論一些其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