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十天來,心宓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臨走前要說一句抱歉?

這些日子她就象一縷遊魂,她想問那霸道的男人為什麼要說抱歉,卻沒有了勇氣見他的面。

她變得不像自己了!

現在,就連要經過他的居處,她都像個傻瓜一樣慌張的垂頭避開,走過後卻又頻頻回頭眺望……傻呵!他的道歉又如何,就算她肯妥協,頂多是他的另一個妾,他的心不會只屬於她一個人……可她卻禁不住自個兒的胡思亂想。

窗外霪雨霏霏,陰暗的天空像煞黃昏后、天未全黑前的景象。

這日當嫣兒告訴心宓,爹爹還沒過門的「媳婦兒」到府里作客的時候,是在那夜過後十日的早晨。

「上回爹爹就是到郡主娘娘家裏去作客了,她長得好美、好美,好象仙女一樣!」六歲的嫣兒用充滿羨慕的口氣道。

心宓正垂着頭縫嫣兒的鄉囊,不經意被針刺了一下。

「啊!」

「怎麼了?」嫣兒趕緊跑過來,滿臉的關心。

「沒事!」心底僵硬地抬起為過的手,這十日來手臂已經好些了,至少她已經能挾着綉棚做針線。「你方才說……說你爹爹還沒過門的媳婦兒……是怎麼回事?」她問,怔忡的臉蛋比剛才更蒼白。

「虞大嬸說那是皇上許給八府的貴人,郡主娘娘果然美得象神仙一樣。」嫣兒回答。

心宓傻傻地瞪着嫣兒,嫣兒的話就象方纔的針一樣,不同的是,這一字一句是刺入地的心坎。

「心宓姐姐,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的臉色好差,而且都不像以前那麼愛笑了呢!」嫣兒問。

心宓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但是她絞痛的心卻騙不了自已。「我沒病。」

「是嗎?」嫣兒的小臉透出一絲似懂非懂的早熟。

「嗯……」

「爹爹好看,那個討厭的柳兒、丫頭春花,還有好多好多府里的丫頭都曾瞪着爹爹瞧……可爹爹卻時常瞧你呢!」嫣兒忽然高興地道。

她愛心宓,當然希望爹爹愛心宓。

至於那個郡主娘娘,雖然她好看得像神仙,可心宓打扮起來絕對不比她差的!何況那個郡主娘娘肯定沒有心宓勇敢!因為只有心宓同爹爹說話的時候,兩腿絕對不打擺子。

心宓仍然垂着臉、她手上的活兒卻已經停下來,兩眼發直地瞪着綉棚,全然沒聽見嫣兒正在說些什麼。

直到嫣兒又問:「心宓姐姐,你喜歡爹爹嗎!其實我好希望你來當嫣兒的娘呢!」心宓才回猛地回過神——嫣兒的話問進了心宓的心坎。

她怔怔地瞪着小小的人兒,一個孩子的話竟然讓她無法回答。

心宓問自己,她喜歡段寅嗎?那個霸道、殘暴、傷害自己的男人……然後,她發現自己無法否認對他的在乎。

「心宓姐姐?你還沒回答嫣兒的話呢!」

嫣兒才問完,忽然聽到外頭敏川一路呼喊過來——「來了、來了——郡主娘娘來看嫣兒小姐了!」

「咦?」嫣兒好奇地跑到門前,很快地推開了窗。

「郡主娘娘!」

隨着嫣兒的叫聲,心宓轉過頭看到一名身穿粉衣的嬌美女郎。

她是很美,巧笑嫣然的郡主柔得似水……就如同嫣兒說的,像仙女一樣。心宓的視線無意識地往上移,然後全身一震。

段寅就跟在郡主之後,同時跨進了嫣兒的房間。

嫣兒一見爹爹也來了,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小臉上流滿了驚喜和快樂——「爹爹!」她輕喚着。

段寅聽見嫣兒的叫聲,他的視線起先停留在心宓臉上,隨後他移開眼望向嫣兒:「郡主說要來看看你,」他的話雖然少,聲音卻少了往常的嚴厲。

嫣兒高興得快哭出來了,爹爹他——他帶着郡主來看自己嗎?

「你就是嫣兒嗎?」郡主在嫣兒眼前蹲下來,溫柔地問小女娃兒。

她的聲音像黃鶯出谷一般好聽,心宓的心臟忽然揪成一團。不等嫣兒回答,心宓壓住自己的胸口悄悄地後退,因為這幅親人合採的景象,並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站住!」

段寅冷硬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心宓呆住,她頓住雙腳僵在原地。

「郡主就在這裏,你太無禮了!」他沉聲道,所指的人當然是心宓。

「沒關係的……」善良的貞嫻郡主發出軟弱無力的聲音。

她向來害怕這個高大、冷漠的男人,在知道皇上將自己許給他后,她簡直寢食難安。

段寅皺起眉頭,他的目光從郡主身上移向心宓。「記住你自己的身分。」他警告。

半晌,平抑、毫無音調的聲音從心宓口中吐出來。「對不住。」

她順從地道歉,頭一直是低垂着的。她不再傻得去違逆他,但是她也知道,她的心口好痛、好痛……那一夜,想必他已經忘了吧……「她淡淡地笑,這時她的謙恭卑微,是真正的謙恭卑微。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走得遠遠的,別讓他有機會再以冷淡、不在乎傷害她。

審視着心宓異常的安靜和乖巧,段寅瞇起眼……「你可以下去了。」他沉聲道,目光盯着她自始至終未曾抬起來的臉。

心宓沉默、面無表情地退出房外。

外頭的天色已經放晴,可她的心卻陷入更深的陰霾……***

回到房裏,心宓拿出布片兒,將幾件常穿的衣物整理好、包起來,然後推開房門,朝記憶中那條通往段府外的後門疾走。

憑着十日前的記憶,燕咯爾帶她走過的林間小徑,她隱約還記得。

那條通往後門的小路雖然曲曲折折,但卻是她眼前最平坦的路了——就算出了段府會餓死,她也已經無路可選。

原以為只有柳兒一個,可現下不止有柳兒,他還有未過門的媳婦!而她呢?她只是在他醉酒時,陪過他上床的奴才。

段府很大,上回燕咯爾帶着她走了兩個多時辰才走出府外。眼看着天色漸漸暗下來,心宓只能就着淡淡月色分辨前方的小路。

但是才剛入林子不久,她不但迷失了原來的路、甚至已經。找不到林子間小徑的去向!

她呆在一株古樹下,怔怔地低頭望着糾結的樹根……「心宓?」

一聲熟悉的叫喚在此時,就是及時的救命聲——「燕咯爾?」她回喊對方。

「你怎麼在這兒?」燕咯爾從黑暗的另一頭走過來。

他才從外頭回來,在漆黑的小徑上看見心宓是有些訝異,可待一低頭見到她手上的包袱,他就呆住了。

「你這是——」

「帶我出府吧!」心宓鼓起勇氣,對燕咯爾說出心底的實話。

現下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幫自己了!

「出府?」

「嗯,」心宓垂下臉,輕聲說:「現下只有你能幫我了……」

「為什麼?」燕咯爾簡直被弄胡塗了!

「我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如果你願意幫我,就別問我理由,否則你就扭送我回府,讓你的主子辦我私逃的罪名。」

燕咯爾呆住了。心宓的要求讓向來善良、卻忠心耿耿的他不知道該怎麼抉擇!

「你這是……」

他想問個清楚、更想好好勸心宓,可當他一抬頭看到她堅定、孤寒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個兒什麼話也別說了,因為說了想必也是沒用的。

「求你,幫幫我吧!」垂着臉,哀求的話從心宓的口中逸出。

這下燕咯爾又愣住了。他知道這個向來充滿勇氣、倔強、獨立的丫頭是從來不求人的!

嘆了口氣,他折服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理由……可是……好吧,我幫你。」

心宓抬起頭,眼底滿是無言的感激。

「什麼也別說,我可不想聽到什麼道謝的彆扭話。」

心宓淡淡地笑開臉,果然什麼也沒說。

「我看你包袱也帶着了,那——就跟我走吧!」燕咯爾再度嘆了口氣,隨後也露出笑容,走在前頭替心宓帶路。

兩人起了許久,終於走到了後門。

「等你落戶,記得通知我一聲。」燕咯爾道。

「我……」

「沒功勞我也有苦勞,這算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可別拒絕。」燕咯爾笑道。

猶豫了片刻,心宓終於點頭。

燕喀爾這才上前去替她打開後門,豈料後門打開那一剎那間,燕咯爾卻看到等在門外的段寅。

***

彷佛暴風雨前的寧靜,三人沉默地站在門內外對望。

段寅看着並肩站立的兩人,他的眼眶漸漸泛紅……他到心宓房裏沒找到人,她房中的衣物又明顯的短少,燕咯爾也不在府中——於是他認定了兩個人已經相約私逃!

嫉妒的怒火攻佔了他的心脈,現在,一切都在他最壞的打算下發生了!看到她手中提着匆忙問草率裹起的包袱,他已經失去了理智——「爺,不是您想的那樣……您聽我解釋——」

看到段寅轉紅的眼,燕咯爾的臉色大變……他的腦子裏突然回想起了若干年前那段往事!

「你敢背叛我!」段寅突然暴出一聲狂吼。

想上前解釋的燕咯爾被段寅一拳打倒在地下,接着發狂的他攫住心宓的肩膀,用力搖晃——「你背叛我!就在我掙扎了那麼久、終於能重新接納你的時候——你竟然背叛我!」他紅了眼,抓住她的肩頭死命狂搖。

心宓還來不及說任何一句話,就被他抓住,然後搖得痛苦不堪。她的骨頭髮出一陣恐怖的「啪啪」聲,彷佛全身都要碎裂了!

然後,他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大刀,亮晃晃的刀鋒閃過一道刺得人睜不開眼的銀光——「段爺——使不得啊!」

燕咯爾大喊,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抱住段寅的腿,段寅手提着大刀,鋒口距離心宓的腦袋只有一寸……「放開!」

段寅粗啞地大吼,他像一頭失控的野獸一樣,雙眼火紅。額頭的青筋暴綻——「不放、不放啊——段爺!心宓不是雲姬——燕咯爾也不是該死的奴才啊!」

情急間,燕咯爾吼出了心宓聽不懂的話……然後,她看到段寅扭曲的臉孔漸漸垮下,慢慢變得木然、然後哀傷……大刀隨着他臉上的變化垂下,半刻鐘過去,燕咯爾放開段寅,從地上爬起來,他看到了自己最敬愛的主子臉上深刻的哀凄。

「段爺……」

燕咯爾小心翼翼呼喚着,卻看到他的主子轉過了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回去……他蕭瑟的背影莫名地揪緊了心宓的心——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

「你,走吧!」

他拋下冷得接近幽魂的鬼聲,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心宓和燕咯爾的視線里。

***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許久許久,時間彷佛過了一世紀,心宓終於回過神,怔怔地問燕咯爾。

她看見了他眼中深沉的哀痛……燕咯爾眉頭緊蹙着,他獃獃地瞪着主子的背影,緩緩地搖頭。「我還以為……還以為事情早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他嘆了一口好長的氣。

「什麼事?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了?」心宓問,她的好奇再也不能抑止。

「你可知道,之前爺曾經娶過妻?」』

「當然,那就是嫣兒的母親了。」

「是啊……是小小姐的母親。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小小姐還沒出生,那年我同爺到回西夏國去——爺同我都是西夏人的秘密,你肯定不曉得吧?」

心宓點頭。

「這也不能怪你。」燕咯爾又嘆了一口氣。

段寅,只是主子居住在中原的化名,實際上他是不折不扣的西夏貴族,這一點雖然未經過證實,但聞名汴京的八府公子皆非宋人,私下汴梁城裏人盡皆知,但是離開了朝廷,在汴梁城流傳有關八府公子的事向來僅止於傳言,至於段府中的人就更加不知、不敢去臆測了!

燕咯爾從小跟着段寅,那是因為他也來自西夏,他的家族是段家貴族的御用侍衛,他打從一出生起就註定跟定了段寅。

「那年爺將雲姬……雲姬是爺今生最愛的女人。」

燕咯爾到這裏,心宓的胸口緊縮了一下,但她靜靜地聽下去,沒有打斷燕咯爾的敘述。

「因為雲姬有了身孕,爺耽心她舟車勞頓對生產不利。於是將雲姬留在中原,只帶着我一塊兒回到西夏。」燕咯爾繼續往下說:「但是將雲姬一個人留在中原,爺始終放心不下,何況她又懷了身孕,於是咱們比預定的行程提早了月余回來。等到咱們一從西夏回來的時候,在大門口就聽說雲姬已經平安產下孩子的事。」

「當時爺欣喜若狂地沖回房,卻撞見——卻撞見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景象!」

縱然燕咯爾沒往下說,心宓也隱約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

她請到了是什麼樣的過往,曾經傷他那麼深……「男人最過痛苦難堪的,怕是親眼撞見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子通姦吧!」她大膽地猜測,然後從燕咯爾的眼中得到證實。

「你實在是個聰慧的女子,雲姬同你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燕咯爾嘆服地搖頭。「雲姬太會演戲了!咱們回西夏不過短短三個月,雲姬已經寂寞難耐,找上了府里一名身強力健的俊俏長工,但是在爺的面前她卻嬌柔似水、羞怯膽小,對爺也百依百順,從來不曾違逆,讓爺誤以為她是稟性貞良的女子,也因此她得到了爺全心、全意的寵愛。她的手段豈止是那個柳兒的十倍!就在這件事過後,爺再也不相信女人。」

他忽然抬起頭望着心宓。「我想,你的勇氣和精力雖然讓爺生氣、不以為然,可也因為如此,他必定被你的勇氣、和大膽直言吸引了!」他突然衝著心宓咧開嘴微笑。

心宓臉紅了,但仍然沒忘了他已經有未婚妻的事實。

「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她轉移話題,提醒燕咯爾。

燕喀爾咧着嘴往下說:「我跟了爺一輩子,從來也沒見過爺為了一名女子,像今天這般暴怒的,即使是為了雲姬。那時雲姬不貞的事傳開,爺將雲姬和那名該死的狗奴才一起關進地牢。我親眼看見爺雖然盛怒,卻一如往常地冷靜。但七日後爺卻將自己也關進了地牢……一直過了三日,他才抱出雲姬的屍體,地牢裏還有那名長工已經發硬的屍身。後來眾人都傳言,因為雲姬不貞,所以爺親手殺了她。可事實上,那卻是莫虛有的事。」

隨着燕咯爾的陳述,心宓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被關進地牢后,大病了一場的往事——「是傳染病!」她衝口而出。

燕咯爾卻一臉疑惑。「啊?」

「總之……總之雲姬是生病而死,對不對?」

「你又猜到了!」』燕咯爾微笑,看到心宓眼中濃濃的關切,他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聰明的女孩了!

也許,他最關心的爺已經找到真正的春天了……「因為,上回我也得了那種病。」心宓陷人回憶里,忽然臉紅地想起那一夜的事。

還記得段寅說他曾經得過病,現在好屠,他把自己關進地牢是為救那兩個背叛自己的人。

即使是為了一名對他不義的女子,他也不忍讓她斷送生命,她敢打賭——方才就算燕咯爾沒抱住段寅的大腿,他的刀也不會落下的。

他太有強制力和控制力了!

心宓想,她開始有些了解他了……「嗯。」正是那種病!

燕咯爾忽然以曖昧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對了,那時我怎麼沒想過,爺為什麼要救你?」

心宓真想簡單的說——因為你是個二楞子好人!

不過她可不想傷了好人燕咯爾的心。「因為你善良、公正,不像我成日胡言亂語,對不知道的事老是妄加猜測!」她偷笑。

燕咯爾對這個答案似乎十分陶醉,就在他飄飄欲仙的時候,心宓已經做出了決定——「咱們回去吧!」

「咦?」

「有些事……我得去弄明白它!」

她指的,是段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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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牽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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