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我不愛你!那只是一筆交易而已。”

向曉冬猛然從夢中驚醒,有些迷茫地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年前那個躲在自己被窩中一直哭到睡着的向曉冬;還是那個再次以一筆交易回到何旭東身邊的向曉冬。

腰上強力而佔有性地環住自己的臂膀,提醒了他——是後者。此刻的他正躺在何旭東的臂彎中,因為一筆交易。

交易?他苦澀地笑了,既然認清是交易,為什麼還會心痛?為什麼聞到他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時,心中還會泛起酸澀?為什麼他還會對這個男人心動呢?

他要他,多麼可悲亦可笑。多年前他奉上自己的身心,卻被他棄若敝屣,現在他擺明了只要他的身體,而他又傻傻的捧着自己的心送上門。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愛情的道理在哪兒?他是一個男人,卻愛上同是男人的他,而這份愛即使在他狠狠的傷了他之後未曾稍減。

唯一做得到的是,他永遠不再說愛他,這是他僅有的一點自尊。

他也不再問他是不是愛他,這是他僅僅能保護自己的方法。他不想……不想再受傷害了!

“向特助!”張亞琴急急的叫住剛從外面回來,正要敲門進總經理辦公室的向曉冬。

“有什麼事嗎?”向曉冬笑着看這兩年多來已跟他頗熟的張亞琴——何旭東的秘書。

“我看你先不要進去比較好。”張亞琴神神秘秘地對他說:“朝陽黃董的女兒來了,已經進去半個多小時。”

向曉冬的笑臉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復。

“是嗎?”

“你先坐一下吧!我幫你沖杯咖啡。”

半晌,向曉冬接過咖啡,深深吸一口咖啡的香氣。

“你知道總經理到底在跟誰交往嗎?大家都議論紛紛呢!”張亞琴好奇的問。

“我不清楚。”他抿了抿乾澀的唇。

“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兩年多?況且這麼多年朋友,他什麼都沒跟你說嗎?”

“他從不跟我說這方面的事。”向曉冬扯出一個笑容。

“喔!”張亞琴有些失望的回座位。

向曉冬飲了一口咖啡,苦澀直達心底。

從兩年多前答應何旭東的交易后,他便順勢成了何旭東身邊的特別助理,並藉由父母對何旭東的信任,他搬離了家與何旭東同住。

兩年多來,何旭東身邊的女子來來去去從未斷過,即使他每晚都擁着他入眠,他身上經常變換的女人香氣卻清楚的提醒他,何旭東並不愛他。但他卻依舊對他不放手,他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而即使不明白為什麼,他……卻依舊沒有發問。

不一會兒,何旭東辦公室的門終於打開,一個身着黃色套裝的女子半依偎地站在何旭東的身邊。

“那麼,我不送了。”何旭東溫和地對那女子說。

“沒關係,你忙吧!”女子撥了撥微卷的長發,風情萬種地瞟了他一眼。“記得你答應的。”

“我會記得。”他笑着說。

她笑了,在何旭東頰邊印上一吻,然後轉身離去。張亞琴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依舊做着自己的事。

就是這個香氣!向曉冬敏感的注意到,這氣味最近常出現在何旭東身上。原來就是她!

“進來吧!”何旭東淡淡地對向曉冬說。

向曉冬站起身對張亞琴點點頭,走進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空氣中殘留着方才那女人香氣,向曉冬頓時感到心浮氣躁。

“你不問我剛剛的事?”何旭東看着手中向曉冬剛剛帶回來的文件,拿出筆批閱。

“那不干我的事。”向曉冬冷硬地開口,勉強擠出一抹笑。

“是嗎?”

何旭東抬頭銳利的看了他一眼,向曉冬看見他眼中的不悅。

他有什麼好不高興的?他不管他不是正合他意嗎?反正,他只不過是他的交易罷了。

“過來。”何旭東一把拉住他坐在他膝上,俯頭吻他。

“不要碰我!”在何旭東吻上他的唇以前,向曉冬猛地轉開頭。他頰邊淡淡的唇印看在他眼裏是那麼的刺眼,他身上的女人香氣更是讓他覺得噁心!

何旭東笑了。“你在妒忌。”他語氣肯定的說。

向曉冬緊咬住下唇,撇過頭不回答。他不願看他眼中的譏嘲,那隻會讓自己更不堪。

“別咬這麼緊,會受傷的。”他輕柔地捏住他的下巴,輕舔了下向曉冬的唇。

因為他是商品吧?向曉冬苦澀地笑了,順從的點頭。

“你總是這麼聽話……”

何旭東以一個深吻綿綿密密的封住他,這是個帶點懲罰意味的吻。

“你要去哪裏?”

向曉冬剛剛轉開門把,就被剛剛才晨浴出來的何旭東給叫住。

“今天是曉秋的畢業典禮,我跟你說過了。”他在心中暗嘆了聲,轉頭看看緩步走來,身着浴袍且發梢依舊滴着水珠的何旭東。

“是嗎?”何旭東慵懶的一手撐在門上,關上半開的門,一手摟緊向曉冬的腰,吻上他的頸項,隨即解開他的腰帶,手掌撫上小腹。

向曉冬一陣戰,他十分明白何旭東想做什麼。

“不要!我要出去了,不行……唔……”他試圖拉開在小腹上挑逗並往下探的手掌,何旭東早已霸道的吻住他的唇,進一步吞沒他所有抗議的話語……

大學校園裏熱鬧的人群中,到處是穿着學士服、捧着鮮花與人合照的畢業生,笑聲充斥着整個校園。向曉冬手捧花束快步走着,在眾多相同服裝的人群中尋找妹妹的身影。

他有些焦急地看了看手錶,繼續穿過人群向前來到大禮堂前的廣場。照時程表來看,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一小時了,不知道爸媽跟曉秋會不會已經走了。

唉!要不是臨出門前被何旭東拖住,他早該在兩個多小時前到達的。早上他在玄關處要了他后,又在他氣息未定前把他抱回床上再度要了他一次。

他吻遍他身上每一寸肌膚,不斷在他耳旁宣示他是他的。

他霸氣的索求他的一切,掌控他的生活,這種生活充滿令他覺得窒息的痛苦,卻又帶着禁忌的甜蜜,向曉冬幾乎要被吞沒了。

這兩年來,何旭東似乎想斷了他與向家的關係般,既不高興他迴向家,也不許他提起家人。每當他回家一趟后再回到他們住的地方,就必定會面對何旭東整夜懲罰般的需索。

他有預感,今天回去后,何旭東不會輕易放過他,因為他是趁着他去淋浴時跑出來的。

四處張望,向曉冬終於在人群中看見父母與妹妹。

“哥,你終於來了!”向曉秋身着學士服,雙頰泛紅的向前跑去。

“曉秋,幸好你們還沒走。”向曉冬鬆了口氣,輕輕擁住向自己跑來的妹妹,欣慰地看看她並遞上花束。“恭喜你,終於畢業了。”

“對啊!”向曉秋俏皮的一笑,“我就要跟哥哥一樣成為社會人士了。”

“曉冬,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怎麼,工作很忙嗎?”向母心疼地摟摟這個快兩個月沒見的兒子。

自從他搬出去住后,她是越來越少見到他。好不容易才把兒子從英國盼回來,沒想到他回來不到一個月就搬出去了,而且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難道真是兒大不由娘?

“還好,只是有事耽擱了一下。”向曉冬露出一個微笑輕摟住母親。

“你可得好好學啊!”一旁的向父拍拍兒子的肩,期望頗深地對他說:“過幾年爸爸的公司就要交給你打理了。”

“嗯,我知道。”向曉冬輕輕應了聲。到現在,他父母仍視何旭東為一個年輕有為且溫和有禮的青年,也相信兒子在他身邊只是為了見習。

他究竟是該為此感到欣喜或是悲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望着身邊的人群,他不由得發起怔來。

“哥,你發什麼呆啊!”向曉秋拍了下他的肩,拉着他走。“過來,我介紹我好朋友給你認識!哪,這是我的死黨,許怡娟。”

向曉冬這才回過神來,看着眼前髮長及肩,清秀怡人的女子。

“你好。”他禮貌的微笑,打着招呼:“我妹妹平常麻煩你了。”

“哥,你什麼意思嘛!好像我只會惹麻煩似的。”向曉秋不依地嘟噥。

“不會的,向大哥,曉秋她很活潑也很能照顧自己。”許怡娟臉上飄過一抹紅霞,眼神閃亮地看着向曉冬。

“哥,怡娟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哦,很多人追呢!”

向曉秋促狹的語氣使向曉冬心中一凜,他立刻轉頭看向正在微笑的父母,頓時明白現在的狀況。

“曉冬,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啊!”向母說著跟向父交換了個眼神。

他怎麼會不明白母親的意思,只是……現在他根本是身不由己,感情更是一團亂,無力也無心再去應付這方面的事。

看着眼前雙頰羞紅的女子,與父母、妹妹那副想促成好事的表情,向曉冬只能暗自嘆息。

婉拒了父母留他在家中過一夜的提議,向曉冬以有工作要趕為由,晚飯後便開車回他和何旭東居住的地方。那個地方……那裏不是家,只是一個買下他的男人安置他的地方,一個冰冷而毫無暖意的地方,一個連情感都會被凍結的地方。

但是,他卻無法離開!不論他在哪裏,一顆心總是懸在那個令他又愛又恨的男人身上。不單單是因為身不由己,更是因為他——心不由己。

他的霸氣,他的忽冷忽熱,他的時而溫柔、時而冷漠,他的吻、他的觸撫,甚至他常掛在嘴邊的譏嘲,都教他眷戀不已。

但他不得不想,他們這樣的關係究竟要維持到何時?有性而無愛,空有身體的交纏卻無心靈的交流,每一次的交歡,沉淪過後的他只是更加發覺自己的悲哀,心裏的空虛也越來越大。

“向大哥,你開過頭了。”

聞言,向曉冬急忙踩煞車,暗罵自己的不專心。他竟然忘記車上還有一個許怡娟。

“抱歉,我對這裏不太熟。”他道着歉。這半天來他想盡辦法規避父母與妹妹的撮合,但基於禮貌,他依然不能拒絕送她回家。

“沒關係,從前面右轉可以繞回來。”她溫柔地笑着。

他順着她的指示繼續往前開,鼻間隱隱聞到右側傳來的女子幽香,但向曉冬卻沒有半分心動的感覺。他的心,從十七歲開始,就被一個人佔得滿滿的了。

許怡娟只是悄悄的打量着駕駛座上的人。曉秋說的沒錯,她大哥除了斯文俊秀外,還有種令人心怡的氣質,而且待人和善,體貼細心。

若能成為他的女友,想必十分幸福吧!只是一晚下來,他並沒有跟自己說太多話,不知道他對自己有沒有好感?

“到了。”向曉冬打着方向燈,在一棟大樓前面停了下來。

“那個……向大哥……”許怡娟看了看他,鼓足勇氣大膽的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向曉冬微微的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尷尬。以往在英國時,他總能很直接的拒絕對他有好感的人,但眼前這個女子不同,她不但是妹妹的好朋友,更是父母中意的女孩子。

看到他的神情,許怡娟有些羞慚的漲紅了臉。“對不起……我實在是……”

“不,不是你的問題!”他迅速打斷她的話。

“那……”她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向曉冬深深吸口氣,下定了決心。

他明白講清楚對他們兩人都好——因為他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給她回應,他也不想再將現在的狀況弄得更複雜。

顧不得父母將如何叨念,也顧不得曉秋將有什麼反應,向曉冬狠下心開口:“很抱歉,我無法跟你交往。”

帶着疲憊的步伐走出電梯口,向曉冬拿出鑰匙開門。

好累……家人的壓力、現實的壓力、情感的壓力……這些以往被他故意忽視的問題,在今天全都浮現在眼前,強迫着他去面對殘酷的現實面。

打開了門,看見黑暗中隱隱有一點火紅。他閉了閉眼吸口氣,瞬間明白他還有另一場更艱難的戰役要去面對,但現在的他真的覺得好累,只希望能馬上睡個好覺。

“我回來了。”面對着他的背,向曉冬輕聲開口。

何旭東的回答是捻熄手上的煙,轉過椅子看着他。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隻手則慵懶的放在椅子扶手上。

月光從他的背後灑落,映照出他的影子;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看不出表情。一時之間,他看來有種詭魅的霸氣,有如黑暗中的王者。

“過來。”他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只是將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肘微抬平攤向前,示意着向曉冬靠近。

向曉冬一如往常,順從的將手放到他的手心,任由他將自己拉進懷裏。

“你還是出去了。”輕抬起向曉冬的下巴,何旭東柔聲地說。平平淡淡的語氣中沒有指控,沒有怒氣,只是陳述。“我答應了曉秋。”向曉冬簡短回答,不想多說,反正何旭東不會想聽。

何旭東笑了笑,俯首想吻他卻被閃開。

“不要,我累了。”他側過頭輕聲的說。

下巴微微的疼痛顯示何旭東的怒意,他用力扳過他的臉,強迫的吻着他。

“不要……”向曉冬微微的掙扎着,但度過了這樣一天的他再沒有多餘的氣力反抗。他放鬆身軀閉上眼,滿心痛楚的承受這個掠奪的吻。

何旭東嘴中的煙味熏痛了他的呼吸,在唇與舌交纏之間,委屈、心酸與無力感一下子全湧上心頭,他有想哭的衝動,卻一滴淚都落不下來。

何旭東的吻從唇間一路蔓延到頸項,在一陣吸吮啃咬后突然停住。

“不要違抗我,曉冬。”

漠然的聲音由耳邊傳來,向曉冬只是無力的扯出個笑,閉上眼沒有出聲回應,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哭出來。他的心好痛,但為什麼沒辦法死心呢?

難道他們之間真的除了性以外,便什麼都沒有嗎?何旭東對他,只是一種對所有物的佔有而已嗎?現在他要他,那麼有天他不再要他了,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何旭東起身抱起他走回卧室,將他平放在床上。向曉冬原本緊閉的眼詫異的睜開,怔愣的看着他躺下拉起棉被覆蓋兩人的身軀,將他擁在臂彎。

“旭東……”向曉冬訝異的輕喊。

“閉上眼睛。”何旭東的語氣依舊霸道冷漠,他伸出手將向曉冬輕壓在自己胸前。

向曉冬依言在他胸前緩緩閉上眼,耳邊傾聽着他心跳的鼓動。

靜謐的相偎中,向曉冬更加悲哀的發覺到他多麼愛這個人,不論他如何的傷他,他依舊無法死心,只要何旭東對他有一絲絲的溫柔,他便能接受他其他冷漠與霸道的舉動,甚至連交易的事情,都能下意識地忽略掉。

這樣不經意的溫柔,多麼令他心醉又心碎,卻又多麼殘忍啊!

種種情緒在胸中激蕩着,眼淚終於一滴滴緩緩的由緊閉的眼中滲出,濕透了何旭東胸前的衣襟。

頭好痛!

向曉冬閉着眼輕揉自己的額角,腦中彷彿有東西在敲打,一陣一陣的抽痛着。好像感冒了吧?或許還有一點點是因為近日失眠的緣故。

半個多月前拒絕與許怡娟交往後沒幾天,他父母就由曉秋口中得知這件事,立刻打電話下通牒要他非得回家一趟。

他甩了甩頭轉轉頸子,嘆口氣繼續看向手中的卷宗。

那天以來他就開始失眠,夜晚躺上床時腦中總是反覆的想着回家時,該如何面對父母的質詢與殷切期盼,究竟該怎麼做才能不使家人懷疑他與何旭東的關係。

這時候何旭東偏偏不在,他去澳洲見他父親——那個為了權勢拋棄妻子,卻又因沒有子嗣而領回何旭東的老人,現在已經移民雪梨。

自從他們同住以來,即使出差也都是在一起,這次是他們第一次分開。少了身邊慣有的體溫,一個人待在那個冰冷的大房子裏,向曉冬更加無法入睡。

分開,讓他更體會到對何旭東的依戀。也因此,他更加的不安、害怕。他曾有多次衝動想告訴父母自己的性向,但他卻無法告訴父母自己跟何旭東的關係。

他要如何說?說他們是戀人嗎?明知道他對自己並無愛意,教他如何說得出口。

還是直截了當的告訴父母,自己與他之間只是一筆交易,他們的兒子已經“賣”給了何旭東!

他無法說出口啊!一旦坦承,他勢必得面對他一直在逃避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沒有任何支持的狀況下承受這些壓力。

敲門聲響起,向曉冬這才回過神來。“請進。”

“向特助。”張亞琴手上捧着一疊資料走進來。“人事部經理說這些人事資料請你先過目。”

向曉冬示意她將資料放在右側,“是複試通過人員的資料?”

“對,經理出國前說過交給你決定就可以。”張亞琴放下手中的資料看看他,忽而蹙起眉,關心地問:“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向曉冬在公司人緣向來甚好,因為他脾氣溫和,對人總是笑臉相迎,讓人容易親近;比起看來溫和卻不好親近的何旭東,大家更喜歡親近他,平日若有事情要呈報,也會先私下找他商量,因為他說的話比他們說的有份量。

“只是有一點頭疼,謝謝你關心。”

“但是你臉色很差呢,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

“不礙事的。”向曉冬怔了怔,笑着回答:“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喔。”張亞琴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離開辦公室。

向曉冬打開原先拿在手上的卷宗,隱忍着頭痛繼續批閱公文,等到桌上幾個卷宗都批示完畢,最後才拿起人事資料來翻閱,才翻了幾頁,向曉冬隨即愣住。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迅速拿起電話撥號。

響了三聲,對方接起電話。“喂。”向曉冬深吸一口氣,“媽,曉秋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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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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