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來閉目盤坐的柳星雲，在聽見接近的聲響后張開眼，先是擰起眉但一會兒后又笑了。
“全都出去。”韓渭雪命令着。
“小姐，莊主有吩咐……唔……”
話音中止，接下來是韓渭雪頤指氣使的聲音：“把他們推到旁邊去。”
“好……是，大小姐。”被命令的人哀聲嘆氣，除了朱皓鈞不作第二人想。
“汜水，走這裏。”她的聲音頓時轉為溫柔，“你左前方有椅子，小心。”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柳星雲表情更顯柔和地看着出現在門邊的身影。
“這裏，我幫你開門。”
韓渭雪扶着韓汜水的手臂推開門，正想要扶他走進去時，一道身影卻更快的接過她手上的人，再回到原先盤坐的卧榻上。
她呆了會兒，看着原本該綁住柳星雲手腳的鐵煉如廢物般落在一旁，毫無作用。顯然地，韓嘯所施加的禁制也沒有發揮用處。
那麼也就是說……柳星雲是自願留下來的吧？為了汜水而留。
“星雲？”韓汜水屏息的喚，不顧雙手的傷口探向身邊的人，“你……沒有受傷？”
“我很好，一點事都沒有。”他抓下他要摸自己的手看着他兩手上的白布，不由得擰起眉冷冷地問：“我說過別做這種會讓自己有危險的事情，你怎麼總是不懂珍惜自己？”
竟然用手去抓劍身！？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該罵他還是該多疼惜他一點兒。
“沒事就好……”韓汜水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地，偎向他喃喃地道：“我好擔心你。”
“沒事的。”他眼神轉柔，輕輕地將他的手包在自己掌中，小心翼翼地捧着吻了下。
韓渭雪就這樣怔怔地站在門口看着他們，突然間，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像是難受，又像是放心；像是孤獨，更像失落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身後的一雙手臂微微將她攬近，關心地看着她。
“我把他交給你了。”半晌，她終於開口這麼說。
“渭雪！”在她身後的朱皓鈞微微一震。“你……”
這句話的意思，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韓渭雪打算要放他們走。
柳星雲沒有答話，只是低頭喚了聲：“汜水？”
汜水在他懷中靜默了下，緩緩地搖頭，深深吸口氣又嘆了聲。
柳星雲明白地撫摸着他的發，微笑地看了眼韓渭雪，“那麼，請你兩個時辰後來接他。”
“你--我是要你……”
“我知道。”他截斷她的話，看着懷中抬頭面對他傾聽的人兒，“只要汜水不願意，我就不會帶他走。”以前的強制是為了敲進他心門，現在已沒有必要。
韓渭雪震了下。汜水不願意走？
“就是這樣了。”柳星雲溫和一笑，“兩個時辰後來接汜水。”
“走吧。”朱皓鈞將不發一語的韓渭雪帶了出去，因為他也有話想要單獨跟韓渭雪說。
人已離去，柳星雲擁着懷裏的人，如往常般梳弄起他的長發。
“星雲！”過了半晌，韓汜水在他懷中輕輕開口：“你不喜歡渭雪。”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句。
“她讓你受傷。”一句淡淡的話，卻有着韓汜水聽得出的怨懟。
“她並非故意，是我自己……”他頓了頓，“而且我們是孿生子，你曾說她跟我長得一樣。”
“不一樣。”他挑眉，斬釘截鐵地說：“或許你們的外表跟部分個性是相同的，但她跟你本質不一樣……絕對不同。起碼，我跟她不對盤。”
“你們還沒真正說過話不是嗎？”韓汜水笑了，因為他話中明顯任性而笑，“怎麼這麼肯定？”
見他終於笑了，柳星雲用指尖輕劃過他的臉頰，跟着輕吻住他的唇。
“對不起……”在一個個輕吻間，韓汜水呢喃地訴說著歉意跟微微的心痛，“我無法離開這裏，所以你還是……”
“你忘了你答應我的事了嗎？”柳星雲截斷他的話，不高興的冷硬說道：“我說過不管你到哪兒我都會找到你，這句話可不是說假的。”
“但你不能留在……嗯--”
瞬間加深的勾情深吻，直吻得他雙頰火熱，無法再深思。
“兩個時辰，我不想只跟你說話。”烙下一個個火燙的吻，他的手探入寬大的衣襟，撫摸那令人眷戀的肌膚低問：“你有想我嗎？汜水。”
韓汜水緋紅着臉低嘆一聲，伸手碰到他的衣襟后往上摸索着柳星雲的臉龐，跟着緩緩閉上眼睛，笨拙的印上他的唇瓣當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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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雪！”踏出囚房后，朱皓鈞直追着韓渭雪頭也不回的身影，“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什麼好說的。”她低頭逕自往前奔。
這一團亂該怎麼解決？汜水不肯離開含笑山莊，柳星雲也跟着不肯走。阿爺雖不殺他，但卻不可能允許他們在一起；而她，也不可能離開，即使……
“不要總是這麼說。”朱皓鈞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定定地鎖住她的眸子，“如果你真的離不開這裏，那我就留下來。”
在來以前，他就已這麼想過；只是剛剛看見柳星雲那理所當然的模樣時才做下決定--他都能，自己也可以。
韓渭雪心頭一震，旋即罵道：“笨蛋，你在說什麼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留下來做什麼？”
“身份、身份！由頭至尾你都用這兩個字壓我。”朱皓鈞終於忍不住地大聲壓過她。“身份怎麼樣？難道就因為這個身份，所以我不能喜歡你嗎？那為什麼囚房裏的那兩個人你就能接受，反倒因為這個身份而抗拒我？”
“那、那不一樣啊，你跟我根本就不同。”一個江湖女子，一個王儲……怎麼有可能在一起呢？她不可能走，朱皓鈞不可能留下來，除了身份與責任之外，還有情感的因素。
“那是兩回事，跟喜不喜歡無關。”
“一樣的，一樣！”她扯開兩人的接觸，難掩焦躁地揚聲道：“我不會離開這裏你懂不懂？我欠汜水太多，只有用這種方法可以還。”
“你以為這樣韓汜水就會離開這裏？”朱皓鈞嘆口氣，搖搖頭，“你剛剛都看到了，他也不肯跟柳星雲走；這一點，你們兩兄妹還真像。”
“我……我會想辦法勸他。”韓渭雪語氣有些動搖。
“你們兩個所想的都一樣。”朱皓鈞靜靜地看着她，又說了一句：“環環相扣下來，一個含笑山莊，鎖死了你們兄妹兩個。”
“你不要胡說！”韓渭雪激烈的喊着，全身顫抖。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底明白。”看着顫動着唇無法說話的她，朱皓鈞輕輕的抱住她，“你想想吧，剛才那番話我是很認真的。”
在他懷裏，韓渭雪閉上眼睛模糊的應着：“嗯……”
難得的柔順讓朱皓鈞開心地笑了。雖然這樣也很好，但他還是喜歡看渭雪指着自己鼻子罵的時候，有活力多了。
唉！他是不是奇怪了點，哪有人愛找罵挨的？
想歸想，他還是心滿意足地將佳人摟在懷中。
園子的另一側，韓嘯將一切盡收眼底，陰沉地拂了下衣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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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的人沉沉睡去了，眼下難掩這數日的疲憊。
看來，他不只沒吃好，連帶的也夜不成眠吧！真是徹底的不懂照顧自己。
柳星雲除下外衣鋪上略嫌冰冷的床，小心地不碰到韓汜水手上的傷口將他平放，才跟着躺下將他擁進懷中枕在自己的胸前，順着他的背脊輕撫。
靜謐的時間流逝，韓汜水忽而動了下，睜開眼睛喚道：“星雲？”
“不再多睡一會兒？”他撫着那張略顯不安的臉，看着那抹遲疑退去，“你才合了一下眼，不累嗎？”
“我睡了多久？”他有些迷茫的吐了口氣問。
“才半個多時辰。”柳星雲抬頭啄吻了他一下，“還有將近半個時辰，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嗯。”韓汜水放心地閉上眼睛，卻沒有再繼續睡。睡醒了問題還是在，他依然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是不是一定要有一方放棄了才行？
“你就這樣來，無心他們怎麼說？”他睜眼開口問道，不想再在無解的結里打轉。
“說什麼？”柳星雲愜意地玩起那頭長發，臉上帶着邪氣的笑，“我已把事情交代清楚，該分的也分了。”
分？韓汜水擰起眉，“分什麼？”
“天星堂。”
他錯愕不已，有一瞬的屏息，“你……你把天星堂怎麼了？”
“解散了。”柳星雲答得再輕鬆不過。
“天……”韓汜水低喘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不斷地喃道：“你真的……”
天星堂兩百餘年的基業，竟被他這一句話帶過？
但他卻是為了他呵！韓汜水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為他煩憂。將一個這麼大的基業丟下，孑然一身的追着他前來，若是最後的結果是他並沒有愛上他，那麼……
“所以我現在可只有你了，汜水。”他笑得開心，而且一副賴定他的語氣。
聽見這句話，似喜似憂的情緒瞬間盈滿韓汜水的心頭。他怎麼就那麼有自信他會愛上他呢？韓汜水忍不住哽咽地再度合上眼帘埋入他的胸膛，“你真是……自以為是。”
“你前幾天說過了。”他挑眉，笑着回答：“但是我只認為自己是在追求最想要的而已，這件事雖然任性，但絕非自以為是。”
“你最想要的，是我？”低柔的特殊嗓音輕緩地問。
“嗯。”柳星雲捧起他的臉龐，緩緩的覆上唇。
“但，我有那樣的價值嗎？”唇間逸出的聲音有些顫抖急促，“我什麼都不行……又是個瞎子，而且，跟你一樣是個男人……”
“我愛你。”柳星雲在他耳邊傾訴這句話以制止他的疑慮。只要這一句話，就足以說明了一切。韓汜水震懾住了。在這一瞬間他好想緊緊地抱住他，疼痛的雙手卻無法達成這個願望。
“抱緊我……”他喃喃地等待那雙手臂圈緊自己，感覺他的氣息就在發頂吹撫，是一種令人想哭的幸福感覺呵！
他終於能明白，當初爹親為何能這麼毅然的帶着娘離去，就是因為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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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樣的依偎總是讓時間過得飛快，才剛覺得溫暖，韓汜水就聽見妹妹的腳步聲接近。
“渭雪來了。”他低低地說，在柳星雲胸前深吸了口氣坐了起來，讓柳星雲扶他離開床鋪。
“嗯。”柳星雲淡淡應了聲，為他整理好發束后似有所指地說：“或許還有其他人。”
韓汜水怔了下正想問清楚，韓渭雪已然閃身進來，身後依然跟着朱皓鈞。
她看了看柳星雲，明白他仍沒改變主意后才問：“汜水，要回去了嗎？”
“好。”韓汜水有些猶豫卻仍點點頭。
“老爺子，您也來了？”柳星雲忽而開口，輕朗的聲音回蕩在囚房，視線更緊睇着門外。
所有人立時全身一震，在三個人的訝異與驚呼聲中，韓嘯暗沉着臉出現在門口。
韓渭雪在接觸到他的眼神后一凜，慚愧似的垂首，旋即又下了決心的抬頭。
阿爺，您讓汜水跟他走吧！”她深深吸了口氣，“含笑山莊有我就行了。”
“渭雪！”韓汜水急喚。“你--”
“住口！”韓嘯蒼老卻沉穩地低聲喝止，一雙老眼掃向柳星雲跟朱皓鈞，“你們兩兄妹，還有兩個小子都跟我來。”
“阿爺？”
韓汜水跟韓渭雪同時一愣，韓汜水更是臉色微白。
“豈敢不從。”柳星雲彎起嘴角，卻不失恭敬地拱手送韓嘯離開。
“星雲……”他難掩擔憂，焦急地伸手摸索。
“你放心。”柳星雲接過他摸索的手輕攬他帶入懷中，跟着在他耳邊承諾低語：“我一定不會有事，走吧。”
韓嘯絕不會殺他，因為韓汜水說過要與他同生共死，而韓嘯的表情則顯露出他捨不得這個孫兒。
柳星雲微笑地扶着韓汜水跟在韓嘯身後離去；而朱皓鈞也在與韓渭雪交換一個眼神后，並肩疾步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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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踏入廳堂，韓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四個年輕人命令。
四人依言在廳的兩側落了座，但韓嘯卻遲遲沒有開口。
沉重的踱步半晌，他才抬起頭看着柳星雲冷哼了聲，“你膽子很大，小子。”
“多謝老爺子稱讚。”柳星雲微微一笑，對他冷冽的眼神毫不退縮。
韓汜水則是忐忑難安，幸好有柳星雲的手輕撫着他的手臂才使他得以稍稍平靜。從事情發生以後，他總是處在極容易焦躁的狀況下，不似以往可以清明的思考。
韓嘯微一眯眼，轉首向另外一側，“朱公子，對於你之前提出的事，我現在給你答覆。”他對着朱皓鈞說，頓了頓才又道：“只要我孫女點頭，你隨時可以來迎娶。”
“阿爺！”韓渭雪驚呼了聲。
韓汜水也愣住了，旋即替妹妹感到高興。
柳星雲臉上笑意更深，明白地看着韓嘯。
此時他深深覺得韓嘯不愧為一名德高望重的耆老，難怪他能教導出這樣一對出色的孫兒女。
“多謝老爺子！”朱皓鈞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一揖，“我會立刻請人上門提親。”
“朱皓鈞！”韓渭雪立即站起身，氣急敗壞地紅了整張粉臉，“我沒說要嫁你！”
“哎呀，這種事情你不說我也知道啊！”看見她的模樣，朱皓鈞笑得更開心，“老爺子都答應了，你不用不好意思。”
“你、你--你這個痞子，誰不好意思了！”不知究竟是氣還是羞，韓渭雪竟然說話結巴了起來。”“渭雪，你不用顧慮我。”韓汜水溫和的開口，“你做得夠多了，況且你不欠我什麼。”
韓渭雪聞言掙扎地看着朱皓鈞，又看看韓汜水。兩個人……都是自己愛的人啊！可是她若離開的話，汜水怎麼辦？
“不，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她還是這麼說，終究仍是臣服於自己十年來無法釋懷的愧疚。
“渭雪，你得考慮自己啊！”韓汜水喟嘆。渭雪的心結太深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解。
“汜水有我在。”半天沒出聲的柳星雲打破沉默，“所以，你可以去過你的幸福生活。”
周遭迅速沉默下來，只有柳星雲仍然直勾勾地看着韓嘯，打破窒息般的沉默自信地微笑道：“您說對嗎？老爺子。”
韓汜水心跳急遽加快，柳星雲如此自信的語氣令他心中浮現一絲的希望--因為他明白，柳星雲不會將沒把握的事情說得如此肯定。
韓嘯則是跟柳星雲視線對峙着。
臭小子，大咧咧地闖了進來還理所當然的拐走他的孫子，現下更自信滿滿地肯定他會承認他，自己是怎麼都難以咽下這口氣！
要不是希望這孫兒幸福，誰會答應讓兩個男人在一起啊？他敢說這小子從頭到尾都是算計好的，丟了個天堂星堂，卻弄來含笑堂兼終生伴侶，他壓根兒沒吃到虧。
這混帳小子！
“你不用擔心汜水。”對看了半天，韓嘯輕嘆一聲，依舊沒有正面給予答覆，反而轉頭看着自己的孫女道：“若你真鐘意於他，你便點頭。端問你自己心中如何想，毋需顧慮其他。”
這番叮囑，不啻是默認了柳星雲方才的話。
韓汜水喉頭一哽，咬唇忍住激動。
柳星雲的手立時將他攬進自己的肩頭，柔聲安撫。
“我……”韓渭雪朱唇微張，神情複雜地看着眼前那一對。
是呵，汜水已經不再需要她了，他有了自己的情感歸屬，雖稱驚世駭俗卻難掩幸福。她知道阿爺跟汜水都期望她也能幸福，但她的幸福……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
“渭雪，你怎麼說？”等不到答案的朱皓鈞，將一張臉湊到佳人面前焦急地問：“你到底嫁我不嫁，嗯？”
韓渭雪被那張俊臉嚇了一跳，難掩心慌地雙頰迅速飛紅，跺腳罵道：“我……我不知道啦！你別煩我，讓我想一想。”她一把推開他奔出大廳。
見到她那難掩心慌的姿態，朱皓鈞自然沒有遲鈍到要人提醒的地步，便迅速追了出去。
看來，他這孫女雖然有些疑惑，但終究是會應允的吧！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朱皓鈞絕對能疼惜、寵愛渭雪一生。
韓嘯忍不住嘆氣。要說失落感，絕沒有人比他來得重。
孫女即將遠嫁，而孫子……他一轉頭，神色複雜地看着那旁若無人細語中的一對愛侶。唉，這究竟算是嫁，還是算招贅？
也罷，畢竟他也老了，哪管得了這許多呢？
看着一對孫兒女有了自己的人生，雖與他預期中有很大的差異，但他能說什麼？他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面對那樣的悔恨，更不忍心看兩個人一輩子不快樂的過一生，只好選擇接受了。
步走出了大廳留給孫兒一個私密的空間，他撫須看着天空，忽而搖頭笑嘆。
松兒啊，你們夫妻倆對這樣的結果可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