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於茵茵來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正值午休，咖啡廳里幾乎坐滿人，若非一對男女正要離開，恐怕坐不到靠窗的位置。
點了杯咖啡，她看了手錶一眼……
一點鐘！她早到了！
隨着客人漸漸離去，時間已經來到一點五十分！
於茵茵的心，開始隨着窗外的一片烏雲而陰暗下來……
看來，他打算失約了！她哀傷地盯着桌上的冷咖啡。
驀地，一陣開門的叮鈴聲傳人她耳里，猛地抬起頭，正好對上裴俊傑投來的眸光……
一股奇異的感覺突然襲上她的胃，四肢百骸在剎那間收得緊緊地！
他終究沒有失約！
當他筆直地朝她走來時，於茵茵第一次體驗到，上千隻蝴蝶在她心坎里拍動翅膀的滋味！
“對不起，今天的病人比較多，讓你久等了！”他說著，同時拉開椅子坐下。
“沒關係，我也才剛到。”她扯謊。“吃過飯了嗎？”她問。
今天的他穿了一件米色粗呢毛衣，以及褐色長褲，雖然頭髮稍顯凌亂，但依舊不可思議地迷人，即便不開口，仍具令她神魂顛倒的迷人！
“剛才開車來的路上隨便啃了個麵包，已經不餓了！”他輕描淡寫地表示。
“對不起，你這麼忙還讓你撥空過來，下次我請你吃法國菜好了，我知道哪裏有最道地的法國料理唷！很棒的，保證你三天兩頭就想吃上一次！”她熱切介紹。
他笑了，但黑眸里的笑意很淡。
事實上，他認為今天之後，不會再有下次了！
女人分很多種，而於茵茵碰巧是令他最感冒的一種！
他並非石器時代的男人！
女人主動，他可以接受，甚至欣賞這樣的坦率與獨立！
然而，自幼生在富裕之家的千金大小姐，卻是所有類型的女人之中，他最惟恐避之不及的！
對於這種嬌生慣養，不知民間疾苦，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他向來興趣缺缺！
他承認她長得很美！
一頭烏亮的頭髮下，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兩道彎彎的秀眉，襯上一雙水亮的大眼睛，予人一種夢幻的感覺，小巧而挺直的鼻子，最後再配上一雙粉嫩的小嘴……
她的確是個美人胚，這一點無庸置疑！
“我喜歡簡單的東西，法國菜對我而言太複雜了！”他回答。
“那麼，壽司如何？我知道有一家迴轉壽司很不錯，不但口味清爽，價格也很合理！”她不厭其煩地為他介紹。
“我不慣吃生食！”他答。
“那麼你喜歡什麼？可以告訴我嗎？說不定我可以幫你介紹一些，不為外人所知，口味卻一級棒的專門店哦！”她熱情不減地表示。
這些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滿腦子除了名牌以及美食之外，他十分懷疑還有其他東西！
裴俊傑迎着她熱切的眸光，兩道濃眉不由自主地緩緩聚攏……
於茵茵敏感地注意到了！為什麼他看起來像是有點不高興？是生氣了嗎？她說錯什麼嗎？由見面開始，她一直很友善啊！
“對不起，我是不是太多話了？”這是她惟一的結論。
沉默片刻，他沉緩地開口道：“其實今天邀你到這裏，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別無他意。”
“什麼事？”某種不安的感覺，像咖啡廳外陰鬱的天氣，直壓在她心際。
有一度，她熱切的眼神令他頗為躊躇，幾經衡量之後，他仍決定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我希望以後於小姐不要再來找我了！”他狠下心表示。
也許，坦白是一種最自私的行為，它往往藉由傷害別人來赦免自己！
此時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無謂的罪惡感，那對眼前的困窘一點幫助也沒有。
此言對於茵茵猶如晴天霹靂，雷聲在下一瞬響起。
咖啡廳外，下起大雨。
於茵茵凝視着咖啡杯，久久沒有開口。
裴俊傑起身。“對不起！”語畢，他轉身要走。剛剛推開椅子，於茵茵就抬起頭——
“請等一下好嗎？”她抬起臉，聲音很輕。
裴俊傑望住她蒼白的臉孔，過分晶瑩的一雙明眸，他忍不住在心底嘆口氣……
看來，即使他並非存心傷人，但傷害終究還是造成！
裴俊傑再次坐下來。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
“我是一個很讓人討厭的女人嗎？”她打破沉寂。
裴俊傑只是看着她，沒有回答。
什麼樣的回答，才能降低彼此的傷害？他暗暗思忖。
“請你回答我，好嗎？”他可知道她必須花上多大的勇氣，才沒有起身奪門而去？
“於小姐，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頓了下，他續道：“有人說吸引一詞的相反意是厭惡，但這兩種情緒對你我而言都太深刻，並不適用！”畢竟這是兩人第一次單獨見面，在這之前，他們幾乎僅是陌生人而已。
“那麼，我們可以先由朋友開始嗎？”
“恐怕不行！”他再次硬起心腸表明。
“為什麼？”
“答案你不一定需要知道！”
“如果我堅持呢？”
裴俊傑盯住她，良久、良久……“從小到大，於小姐曾經獨力煮過一餐飯，洗過一件衣服，還是打掃過自己居住的地方嗎？”他問。
面對他奇異的問題，於茵茵先是一怔，回答道：“不曾！”因為家裏有傭人。
“於小姐，我無意冒犯，但是富家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方式，與我相距太遠，因此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成為朋友，來增加彼此煩惱！”語畢，他再度起身。“很抱歉，我看診的時間快到了！”
“很抱歉擔誤你的時間！”
裴俊傑沒有回答，兩人像是有默契地避開彼此的視線。“再見！”他撂下這句話，轉身而去。
於茵茵透過濕漉漉的玻璃，看着裴俊傑漸模糊的身影……
直到嘴角傳來鹹鹹的濕意，她才驀然驚覺自己正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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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一次！”吳宛儀喘着氣低喊道。
“幹嗎？我要搬出來住這麼令人吃驚嗎？”於茵茵抱怨地表示。
“那你要我怎麼樣？在最好的朋友莫名其妙失去聯絡兩個星期之後，她居然作出這麼可怕的決定，還能不吃驚嗎？”吳宛儀叉起盤子裏一塊牛排，大口嚼起來。
於茵茵盯着吳宛儀，眼底掠過微微的欣羨“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
“我？為什麼？”吳宛儀挑眉道。
“從美國回來之後，我一直待在家裏和媽媽做伴，什麼事也沒有做。”
“那又怎樣？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麼好命的！想想看，要是有一天你找了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嫁了，那就一輩子當少奶奶，多幸福！”
“我覺得那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頓了下於茵茵嘆口氣。“像你自從大學畢業之後就獨自打拚，到現在已經是貿易公司的主管，這樣不是比我這種米蟲過得更有意義，更充實！”
“哈哈！這一點都不好笑！大小姐，我情願跟你交換，在外頭打拚一點也不好玩，累得半死不打緊，還有人跟你明爭暗鬥，不小心還會被炒魷魚，有什麼好？”
“既然這麼不好，那你為什麼不幹脆辭職回家？”
“大小姐，時機歹歹，你以為工作那麼好找呀？”
“真的嗎？我也想試試上班的滋味！”於茵茵嚮往道。
“你幹嗎？發燒啦？放着大小姐不當，想出來吃苦，別傻了好不好？”
於茵茵半垂下眼。“連你也看不起我，認為我沒有自立的能力，對嗎？”
“喂——你等等，我可一點那種意思都沒有喔，茵茵。我只是認為你沒有必要出來和別人擠破頭，只為了一份比你零用錢還少的薪資，真的不必要！”
“你不明白！”於茵茵幽幽地道。
“不明白什麼？”吳宛儀一頭霧水。
於茵茵沒有回答，只是攪動着手上的叉子，無意識地卷着瓷盤上的麵條。
吳宛儀見狀，開始咀嚼好友剛才的一番話，心裏不由得起疑——
“你好像還沒告訴我，上回和那個醫師約會，結果如何？”如果她沒有記錯，於茵茵就是在那次約會之後，無故失去消息長達兩個禮拜。
“那並不是約會！”於茵茵回答。
吳宛儀挑高了眉。“什麼叫不是約會？那他找你出來幹嗎？”
“他——”掙扎了半天，於茵茵抬起眼，迎上另一雙急切而關懷的眼。“他只是告訴我，希望以後我別再去找他！一直到現在，每當於茵茵想起那一天，她的心情就陰鬱得一如寒冬。
從小到大，於茵茵一向是在所有人的呵護下長大，那一天，裴俊傑的話像一把利刃，在她心口劃下成長的傷口……
“什麼？”吳宛儀口中發出誇張的呻吟。“他敢對你這麼無禮？那小子是不是不想在醫院混了？難道他不怕於伯伯把他解聘啊！”
“別告訴爸爸，反正裴醫師的話，我已經一點也不在乎了！”於茵茵試着撐出笑臉，來隱藏低落的心緒。
吳宛儀卻生氣了！“茵茵，從小時候我就是你最知心的朋友，所以在我面前，請你停止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因為鬼才會信！”這大小姐的心有多脆弱，她還會不知道嗎？兩個星期避不見面，答案還不夠明顯？除非她是瞎子！
於茵茵的笑在剎那間消失，終於決定不在好友面前作困獸之鬥。“在乎又能怎樣？他並不想和千金大小姐有任何往來！”
“那傢伙真的這樣說？”吳宛儀又拉高音量。“千金小姐哪裏不好？你能看上他，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耶，搞不清楚狀況。”
“其實他的顧慮也不算錯，和一個不會煮飯，不會洗衣服，甚至不曾打掃過自己房間的大小姐交往，聽起來的確令人難以忍受！”
“他這麼形容你？”她簡直不敢相信。
於茵茵點點頭。“我確實什麼都不會！”
“你還替他說話？這都什麼時代了，女人並不一定要會做家事呀！”
“我想，他只是討厭太嬌生慣養的女人！”於茵茵略帶難過地表示。
吳宛儀不可思議地盯住於茵茵。“等等！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個傢伙，才決定搬出來住吧？”
於茵茵沒承認，卻也不否認。“長這麼大了，也該出來獨立試試！”
“伯父和伯母同意讓你搬出來？”這大小姐連出國讀書，也有家中傭人隨行，獨立？可能嗎？
“他們一定要同意！”於茵茵語氣十分堅持。
“那你打算住什麼地方？不如搬來和我一起住吧！”最起碼她可以照顧她。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能答應！”於茵茵委婉而堅定地拒絕。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否則就失去獨立的意義！
吳宛儀嘆了口氣。“那麼，最起碼讓我陪你找住處吧！我可不希望你住在亂七八糟的地方。”
“謝謝你！”
“我只希望你別後悔！”
於茵茵笑了。“如果你可以，那我也應該辦得到！”
吳宛儀聳聳肩。“那還等什麼？走吧！”語畢，兩人離開牛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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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滿大廈是一處距離吳宛儀的高級公寓，約有二十分鐘路程的公寓住宅區。
這裏雖然比不上吳宛儀所住的地方，但整體而言，住戶大多亦屬中上階級，居家環境還算單純，房租價位也很合理。
在簽約翌日，於茵茵搬進公寓。
由於於茵茵的堅持，搬家的一切過程由她一人獨立完成，甚至她拒絕家裏派傭人來幫忙！
早上十一點整，於茵茵載着一車紙箱打包的書籍以及衣物、雜物，來到了美滿大廈。
在管理員的協助之下，於茵茵總算將所有打包的紙箱，全搬到三樓住處門前。
當肚子的咕嚕聲傳來時，於茵茵看看錶，這才發現已經十二點半了。
好餓……望着滿地箱子雜物，她嘆口氣，打開公寓大門，決定先忍住餓，把箱子全搬進屋子裏。
忙了半小時之後，她總算將東西全搬入房子裏，又累又餓的她在沙發椅上癱了十分鐘，然後決定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點吃的填肚子！
剛打開大門，電梯正好開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緩步走出電梯——
天……她是在做夢嗎？
很快的，男人注意到站在三B門口的纖影
霎時，俊顏上的兩道濃眉帶着微微怔愕地擰起——
今天，她有別以往，穿了件素凈的毛衣和卡其褲，少了嬌貴的裝扮，裴俊傑仍舊一眼認出她來！
“你就是新住戶？”他率先開口，並在離她兩步之距停下來，目光很快掃過她身後堆放的大小紙箱與雜物。
他知道三B空了快半年沒有人住，最近屋主剛剛貼出招租的廣告紙，沒想到搬來的人竟是她！
於茵茵無言地點點頭。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出現，一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裴俊傑搖了搖頭。“其實你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他在說什麼？她做了什麼嗎？
“搬到我隔壁一點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希望你明白這一點！”語畢，裴俊傑轉身往三A。
於茵茵很少發怒的心，因為他的一番話而燃起火焰！
難道他認為，她是刻意搬到他家隔壁？簡直是荒謬！
“等一下！”她喊了出口，臉頰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起來。
裴俊傑轉過身，雙手環在胸前，一雙又黑又深的眼眸，直盯住於茵茵，彷彿在問：你又想怎麼樣？大小姐！
“請你明白一件事，我並不知道你住在這裏，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不會與你為鄰！”喜歡一個人並不代表也願意讓對方誤解，甚至作出不符事實的評斷。
裴俊傑挑起眉，未置一語。
於茵茵接口又道：“還有，雖然我們現在成為鄰居，但是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會苦苦糾纏別人的人！”語畢，她帶上身後的大門，在裴俊傑的注視下走進電梯。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千金大小姐，為了什麼而住在他隔壁，但無論如何，必定不長久，他深信這一點！
裴俊傑聳聳肩，打開自己公寓大門。
當他再度開啟門扉，準備到醫院赴下午的門診時。卻意外在門口看見坐在地上的於茵茵！
看起來，她像是在……睡覺，一張臉埋在曲起的雙膝之間。
裴俊傑來到電梯入口，猶豫一會兒，終於還是走向於茵茵——
正不知該如何時，於茵茵身體動了動，抬起頭來！
乍然迎上裴俊傑居高臨下的注視時，於茵茵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卻沒想到腳已酸麻，整個人站立不穩，失去平衡地往前傾……
“小心！”裴俊傑及時伸手抱住她。
有一陣子，事實上也許僅有短短几秒鐘的時間，兩人都沒有開口，於茵茵依靠在他寬闊的胸膛里。
“抱歉！”她紅着臉抽開身。
“為什麼蹲在門外？”他面無表情注視着她泛紅的嬌顏，刻意冷淡的聲調下，一顆心正以每分鐘百里之速狂飆！
該死！剛才那短暫的一瞬，他竟感到一股受到電擊般的興奮衝擊！
他是哪根神經不對了嗎？
“我……忘了把鑰匙帶出來！”她訥訥地道感覺自己像個沒用的傻瓜。
果然……
“你沒有備份鑰匙嗎？”於茵茵搖搖頭。她壓根沒想到鑰匙也需要備份！
“既然如此何不找鎖匠來開門？”
鎖匠？她怎麼沒想到？
看她一臉茫然無助，裴俊傑心裏嘆了口氣。“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到樓下管理員那裏請他替你叫鎖匠過來開門。”語畢，他彷彿逃避什麼似的，迅速進入電梯。
於茵茵怔怔地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無法回神……
是她的想像力在作祟嗎？還是剛才，在那個她一度以為心臟是冰塊做的男人身上，確實顯現出某種程度的暖意？
於茵茵嘆口氣，阻止自己再深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