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重逢

星期三早上十點四十分,應該是辦公室最忙碌的時間。

李佩儀卻百般無聊地玩起鉛筆,纖細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拋擲翻轉出俐落圓弧。

留心細看她臉上表情和眼神變化,行人退避三舍,也有人幸災樂禍,一致同情起那個不知大難臨頭的倒霉鬼。

佩儀心情惡劣是有原因的。

和羅曼服飾“溝通”不計次數,手下班底人仰馬翻,好不容易讓對方接受了她的企劃案,偏偏又為了模特兒人選而變卦。

更令佩儀氣餒的是:交往了將近七個月的男友另結新歡,直到“狗腿鴻”在今天早上告訴她時,佩儀才恍然大悟——從這個月開始,同事投給她的詭異眼光原因何在。

世人皆知,居然只有她一人蒙在鼓裏!

當佩儀借口補妝上洗手間時,鏡中的小儀以一付“我早警告過你”的表情出現在她面前;她感到一陣疲倦感襲來,馬上明白自己累壞了,不然小儀不會這麼早出現。

不錯嘛!這任男友維持了六個月又十七天。

“閉嘴。”佩儀沮喪說:“我沒力氣跟你抬杠。”

事實擺在眼前。小儀毫不留情:你沒有識人之明。

“為什麼?”她哀鳴道:“我到底哪裏出差錯了?這是第三個了!”

性。因為你不願意讓他上你的床,他當然另謀發展啰!

“你還說!”佩儀很憤慨:“每次到了緊要關頭,你就衝出來嚇得人家半死!”

嘿。好姊姊,公平點!都是你自己先退縮,我才有出場的機會的。

“我沒有!”她否認。

你有。我們心裏有數。

沉默片刻,佩儀低聲說:“我好累。”

她幾乎可以聽到小儀悶聲而笑。

沒有傷心的淚水?看來除了自尊稍微受損外,你並無大礙嘛!

“是呀!感謝你的未卜先知。”她幸然。

說得沒錯。小儀大言不慚:你該休息了。等我幫你擺平羅曼服飾那個豬腦袋經理,再幫你一腳踹開徐志森這個半調子情聖;我們一起到蘭卡威度假去!

佩儀虛弱一笑:“都聽你的——拜託別太驚世駭俗,OK?”

好啦!好啦!小儀不太有誠意:去!去!休息去!一切有我呢!

——瞬間,小儀出現了。

“嘖!”小儀目光如電,閃閃發亮盯着鏡中身影:\"這種臉色!該換化妝品了!\"

伸手撫過光裸的上臂,她噘起嘴唇:“也該上三溫暖護膚美容,補充咖啡因和一點酒精。”

佩儀似乎“睡”得很熟,沒有半點反應。

這表示:在兩、三天之內,她可以為所欲為。

小儀邪邪一笑,翻出皮包內的組合眼影,找到自己滿意的顏色。嫩黃、苔綠、象牙、紫紅。這些美麗的色彩原封不動,只有棕色使用殆盡,對佩儀的保守品味她嗤之以鼻。

“首先……”她喃喃說道:“來改善我們的容顏吧!”

回到座位的途中,損友志偉對她吹出一聲低低的口哨。

“哇嗚!這是不是意味着有人要倒大楣了?”

他見過小儀數次,深知她的頑強個性與殺傷力。

“不是!”她露齒一笑:“只不過是振奮精神好力挽狂瀾。”

“就像印地安人出征前上彩妝?”娃娃臉的志偉笑眯眯的問。

“打電話給ANNE,確定攝影日期。”她回座整理資料,收拾就緒后便打電話預約美容中心。

聽到她預約的時間,前座的明莉轉頭:“下午兩點半?你要早退?”摸魚並不是佩儀的作風。

“錯了,我請假半天。”話一說完,小儀背起皮包就走。

“拜拜!”她經過正好開門走進來的老闆,向他揮手一笑。

目瞪口呆的老董一時反應不過來,等到小儀從容離開才詢問眾人:

“怎麼回事?”

“職業倦怠。”

“月圓症。”

“她有事請假。”

志偉、鴻仔、明莉齊聲說出三種答案。

可憐的老董為之瞪眼:“誰說的算數?”

鴻仔頗能融會貫通:“您也知道的,女人嘛!每個月總有幾天心情不順,加上羅曼公司這件懸而不決的案子,令她產生倦怠感……所以佩儀今天請假。”

創新廣告公司的老董並沒有什麼長才大處,最讓人稱道的是容人雅量。

雖是小廟請不了大菩薩,倒也留住了幾個天兵天將撐場面。

他無奈搖頭:“怪不得別人說你是佩儀的狗腿鴻。”

“冤枉!”鴻仔頻呼:“我只是一個受盡上司迫害荼毒的小職員而已,不信,你提拔我升職加薪,我馬上把佩儀做掉!”

升職倒還沒什麼,加薪這字眼聽起來分外刺耳,老董皺眉:“等搞定了羅曼這件再說吧!”

“真不愧是‘狗腿鴻’,佩儀沒白養你了!”明莉咕噥着。

“甭眼紅。”鴻仔嘻笑:“只要待遇優渥我可以馬上轉移效忠於你,包吃包住還包睡……”

“輕浮!低級笑話。”她撇嘴。

“要不要包生兒子?”志偉插科。

“包生你這個龜兒子啦!”明莉薄怒嬌嗔。

“嘿!你這句話已經侮辱了家慈家嚴,涉及毀謗;並且嚴重傷害到敝人自尊心……”志偉迭聲抗議。

“午休時間到了,拜拜!”明莉毫無歉意地打斷了他的高論。佩儀不在,她逕自招呼了公司總機兼會計的淑芳用餐去。

志偉用手肘輕撞了鴻仔一記:“還是不解風情,青蘋果一隻。”

鴻仔若無其事:“你在說什麼呀?”

“水仙不開花——裝蒜。”志偉翻眼道。

簡略報告過這次CF的理念及預算支出等資料,會議室中的一百二十寸大螢幕被放下,關閉燈光后,佩儀坐下再一次觀看自己的心血結晶。

羅曼服飾公司一行人正拭目以待。

巴洛克風格的裝潢擺飾,鏤花鑲金的鏡台照映出ANNE的側面,濃密睫毛下美目若有所思,只穿白色連身絲襯裙的ANNE,集性感、優雅、嬌柔於一身。

回憶以黑白畫面重現:

扎着兩條長辮子,少女身穿白底黑圓點的洋裝,低垂粉頸送戀人遠別,火車漸行,少女驀然仰首,清靈的雙眸隱約有淚光浮動,櫻唇微啟似乎有千言萬語未及傾訴……

畫面又跳回彩色,ANNE忐忑不安想着:離別猶如昨日,我已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女……

典雅高尚的法式餐廳一隅,燭光搖曳、杯盞生輝,一位英俊挺拔兩鬢飛霜的中年男子從玫瑰花后立起身,凝視身穿白底黑圓點窄裙套裝的ANNE走來……

鏡頭特寫她臉上的嬌羞惶惑,珍珠項鏈的光澤輝映出瀲紅的豐唇煞是好看。

畫面緩緩下移,表現出精心設計:立體剪裁的意念。

他打破沉默:“你一點也沒變,永遠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兩人從容入座,畫面靜止;打出旁白:

“永遠的情人,羅曼的圓點。”

CF播完,燈光全亮;宏亮的掌聲讓李佩儀略顯得意,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連羅曼服飾那位挑剔的王經理也趨前握手並讚揚道:“真是漂亮!實在太浪漫了。”

佩儀微微一笑,氣度雍容:“哪裏!您太過獎了。”

保持禮貌向眾人道謝時,她的心情可是一點也不謙虛,她所下的苦心巧思有目共睹。

王經理滿心歡喜中帶有一絲疑問。

眼前這位李小姐舉止安詳嫻靜,實在不太像那位身穿紅衣,一陣旋風似衝進他辦公室說服他改變主意的同一人。

他含笑開口:\"李小姐過謙了,你據理力爭的氣魄真令我刮目相看,點醒了我這個\'老頑固\'\"。

佩儀臉色微紅,該死的小儀!那張嘴真是快過機關槍!

她不禁埋怨小儀。小儀則理直氣壯表示:重症就得下猛葯;反正好話都說盡了,倒不如換點真話來或許有效。

老董喜上眉梢送走了客戶,委婉地轉述王經理對她的褒揚——靜如處子,動如脫免。

“不過,得罪客戶的話還是不能亂說,此風不可長。”

佩儀唯唯是諾。

老董自做結論:“廣告是一門學問,廣告人可以有藝術家風骨;但不能有藝術家脾氣。”

真好聽。她心底暗自咕噥:小儀,你瞧!你成了我的“藝術家脾氣”了。

狗腿鴻要求加薪的希望落空,老董僅將佩儀升為企劃部經理,象徵性地調了百分之五的薪水。

一向以她馬首是瞻,志偉、鴻仔、明莉起鬨要公司同仁為佩儀慶賀。動手寫了一本“化緣簿”,洋洋洒洒十來人,規定每人一千元多退少補,如果攜家帶眷再多收五百元。

佩儀一把搶過明莉手中的“化緣簿”,笑着說:“免了罷!這種‘樂捐’不妥當,升職的是我,沒理由讓大家破費,還是讓我作東吧!”

志偉笑眯眯地說:“這倒好!老董加的薪水還不夠付這一頓開銷呢!佩儀,你這次虧大了。”

她隨口哼了一句陳雷的歌:“吃虧就是佔便宜,計較要算啥米?”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要到哪裏打椿時,沒人注意到她神遊天外事不關己的模樣。

碧海藍天、椰林白沙……

小儀打斷了她的遐想:別忘了先踢走徐志森。

最後,眾人決定上紗帽山,吃土雞、鯉魚六吃、桂竹筍——順便洗溫泉。

‘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志偉提議。

午後五點半,一行人分乘四輛車,浩浩蕩蕩向目的地出發。

紗帽山的景緻十年如一日,一點也沒改變;柏油路兩旁大多是野草雜林,偶爾點綴着幾棵人工修剪過的柏樹,俗麗的聖誕燈泡閃爍發亮,簡樸的木亭設計粗糙,小小水池中擁擠着待宰的鯉魚。

佩儀咋舌:誰說數大便是美的?

星期五並不是餐廳營業的巔峰時間,因此走唱的那卡西樂隊成了佩儀等人的專屬樂隊。

起初大伙兒還有些矜持,在幾瓶陳紹下肚后,紛紛搖身一變,搶當歌王、歌后。掌聲、口哨、外加恣意喝倒彩;電子琴外接喇叭和高分貝的麥克風,將他們的歌聲喧鬧傳至雲霄,也吸引了遠處一名男子的注意,他的目光由震驚、懷疑轉為凌厲冷硬。

佩儀一行人佔據了一間最寬敞的木亭,欄杆低矮,四面皆通的木亭就像是個明亮的舞台;中間是兩間無人木亭和幾棵樹,遮掩了遠處幾桌客人的身影,因此,佩儀渾然不覺自己成了那名男子所注目的焦點。

月明星稀,沁涼的山風使人酒意飄然,心情愉悅的佩儀也慨然獻唱,一曲《西北雨,請你慢且落》令眾人瘋狂鼓噪,口哨不絕。

洋裝青青歡喜要來去約會

窗外烏雲又擱要落雨

雙手拿着一蕊紅玫瑰

雙腳驚這陣烏暗天

……

這首台語歌曲輕快活潑,描寫少女妝扮得亮麗動人想趕赴約會,又擔心陣雨落下,憂喜參半的心情。

發自丹田的歌聲清亮悅耳,通俗的歌詞由佩儀口中唱出別有一番浪漫,與惹人憐愛的嬌態。

一曲方罷,“狗腿鴻”興沖沖拿起瓶中的假花,跑到她面前作勢單膝跪下:“噢!佩儀,我崇拜你!”

她強忍笑意故作冷若冰霜狀,左手插腰雙腳交叉,擺出一付撩人姿態,右手假裝拿着鞭子一甩:“叫女王!”

大夥哄然為之絕倒。女同事笑得眼淚都嗆出來:“討厭!”

這種略帶葷笑話的幽默感原本無傷大雅。遠處的那名男子卻看得咬牙切齒,同桌的夥伴投來訝異的眼光,令他查覺自己的失態,他放下不自覺中捏緊的酒杯,借口打電話起身離座。

他在轉角處招來侍者,低聲囑咐了幾句。只見後者一臉為難,他掏出幾張千元大鈔塞給侍者,順利說服對方。

侍者換上瞭然於胸的笑容,這麼漂亮的小姐的確值得大費周章來追求。

他來回穿梭,熱忱服務佩儀一行人,佯裝不經意的攀談,套問出那名男子想要的線索。

送走了同行夥伴和作陪的兩位經理,他坐在紳寶轎車中,消化侍者剛才搜集到的情報。

她任職於創新廣告設計,公司位於忠孝東路三段。她們一行人正舉辦慶功宴,由她作東。

金錢的魔力真大,那個侍者甚至幫他弄來了一張名片。

“這位李小姐剛升為企劃經理,今天在這兒舉辦慶功宴。”侍者討好的說。

他點燃一根煙,閉上雙眼沉思,隨即調整駕駛椅到一個舒適的角度仰躺其上。

“要如何處置這隻小狐狸?”他想。

就在他痛下決心忘了她時,老天爺居然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將她送到面前。

回憶如狂潮般決堤而來,強烈得令他無法招架。

兩人初次交談的話題躍入腦中……

她美目流盼地說:“天蠍座男子有絕佳的忍耐力,還有極強的報復心。”

他冷冷一笑,表情莫測高深。

佩儀一行人喧囂到十一點多才盡興買單。一路上,藍色紳寶轎車尾隨其後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神秘男子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輕揚,心中升起無數疑問:佩儀的狀況如何?分離了五年時間,她除了由大姐頭搖身一變為女主管之外,是不是名花有主了?近水樓台先得月,會不會是那個單膝下跪的活寶?

佩儀坐的正是“狗腿鴻”的車子!

怒意使他不由握緊了方向盤,他發現:自己居然在嫉妒!

由紗帽山打道回府,最先被“放鴿子”的是佩儀,鴻仔載着明莉揚長而去,藍色紳寶的主人則隔着有一段距離,注視佩儀走入一棟雙並公寓的樓梯間。

他好整以暇觀察着右邊三樓的燈光亮起,陽台上佩儀的身影綽約可辨。

熄掉手上剛點燃的香煙,他掉轉方向離去。

三十餘坪的居住空間,對一名單身女子實在稍嫌寬闊。步入主卧室中打開香腸族所使用的空中通訊器,清晰的交談說笑聲驅走了一室孤寂。

夜生活是屬於小儀的。她想。

洗好頭髮正準備用吹風機吹乾時,頻道上有兩位友台正爭辯著\'體位’問題。許多友台紛紛插花,葷黃狹謔百無禁忌。

小儀忍不住笑歪了嘴角,她放下吹風機,津津有味吸收一些“新知”。她確定像她一樣“STANDBY”的人一定很多。

也許是太過惹火了些,馬上就有“街道之士”按下麥克風發出干擾訊號。

電波打成一團,小儀只能接收到一陣刺耳的吱嘎聲響,秩序大亂,偶爾交雜着常駐友台破口大罵干擾的人:“蓋台的!你家XXX……”

佩儀連忙關上通訊器,這下可好,新莊地區的天空上,這場電波戰起碼打上半個小時。

輕微的困意無法帶佩儀入眠,她陷入莫名的情緒低潮。

為什麼呢?她探索自己的內心。

你剛升職,有一個富有挑戰性的工作,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和付清貸款的房子,個性樂觀開朗,行事沉穩,極有人緣,為什麼還有一絲不滿、不平之感?

想着,想着,小儀出聲了。

“因為你沒有付出真心,總是跟所有人保持距離。”

佩儀咕噥一聲:“真是感謝你良心的建議。”

“不謝。”小儀蠢蠢欲動:“你不覺得:我們的性生活極為貧乏?上次那個ALEX——”

佩儀駭然而笑:“你還指控我缺乏真心?!隨便到酒吧釣凱子,破壞我的名譽,這筆帳我還沒有跟你算呢!”

“算!算!算!你打我一頓好了!”小儀豪爽地說。

李佩儀咯咯發笑,如果有人看見她一個人自問自答又笑成一團,一定把她當成瘋子。

“好男人都到哪裏去了?”

“跟‘好女孩’結婚生子去了!”小儀一針見血,言下之意不喻可明。

溫和的佩儀扮鬼臉道:“活該我要問。”

當她昏昏欲睡之前,最後一個念頭是:也許,我可以登報徵友,限同為雙子座並具雙重性格的男子為友……

一覺醒來,她頭疼欲裂;看到了牆上的時鐘不禁跳了起來,真該死!她要遲到了!

隨手抓出一套深藍色連身窄裙套上,大口吞下一杯柳橙汁和兩顆普拿疼,她衝出巷口攔下計程車直奔公司。

她追究頭疼的起因——在紗帽山上吹了一夜的冷風,回家洗好頭髮又為了聽笑話而沒有吹乾頭髮,這就是原因了!

進了辦公室后,志偉觀察了她一會兒:“宿醉未醒?你的臉色發青喔!”

“啰嗦!”她粗魯回答。

原本以為可以放鬆心情,清閑幾天;沒想到老董在下午突然宣佈:他剛剛接下了瑞旭建設的廣告案。

老董躊躇滿志,眉開眼笑連嘴都合不攏。

他盯着佩儀,以一種嶄新的眼光打量着她:“這件事交給你全權處理,瑞旭建設的吳經理指定要你接手,你放膽去做,人手預算全由你決定,我不過問。”

佩儀一愣,是她還是老董吃錯了葯不成?老董雖然一向好脾氣,任員工鬧翻天也無所謂,只有在“錢關”上萬夫莫敵。這次的大方慷慨太反常了些。

鴻仔神色詭異,在她身旁打轉嘀咕:“照這種速度接廣告,今年至少得要求六個月年終獎金。”

“你想的美喲!”明莉潑他冷水。

佩儀茫然,瑞旭吳經理?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她不認為自己才華蓋世,也清楚幾個成功的廣告案雖然引起許多共鳴,但是還不至於轟動到讓初次接觸的客戶指名。

和吳經理見面后,了解了瑞旭建設的風格與訴求,佩儀開始着手搜集資料,初步構思已有腹案圖稿。

佩儀打算請吳經理過目,聽取對方意見再做修改,明莉幫她約好見面時間。

她在座位上伸懶腰,揉一揉疲勞過度的雙眼,這麼好說話的客戶簡直是瀕臨絕種的稀有人類。

看看時鐘再檢查一遍資料,佩儀向同事揮手示意:“祝我幸運吧!”

明莉很樂觀:“放心!一定馬到成功。”

走進瑞旭建設位於仁愛路四段的總公司內,中央空調的森冷寒氣撲面而來,令佩儀打了個寒顫。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聽完她的來意后,領她到直達八樓“塔頂”——高階層主管辦公室——的專用電梯前。

電梯無聲無息的上升,怪異的緊張感在她胃部翻攪騷動,佩儀感覺頸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來,電梯終於到達八樓打開門時,她吁了一口氣。

寬敞的接待區採光良好,灰色沙發組樸實穩重,長毛地毯、名貴油畫以及擺飾,讓佩儀幾乎產生錯覺,誤認為這裏是高級大飯店或名流俱樂部之類的場合。

一位四十餘歲的女職員迎向前來,含笑招呼:“李小姐請跟我來。”

走過一扇扇緊閉的雕花大門,廊道上的壁燈也像是新潮藝術品。

佩儀開始感到惶恐,她詢問:“吳經理的辦公室是在這裏嗎?”

女秘書訝異停步:“不是,他的辦公室在七樓——這裏是董事長專用的辦公室。”

那種芒刺在背的緊張感又來了!

深吸一口氣,她喝斥自己:你怎麼突然膽怯了?瑞旭的排場不過是靠着炒地皮牟取暴利才抖起來的,想想看:有多少市井小民因此淪為無殼蝸牛的?

如此一想,她的憤慨刺激了腎上腺素的分泌;另一個性格蠢蠢欲動。

不!不!小儀不要出來!否則,你會驚嚇到那些勢利眼的老頭子。

輕敲厚實的橡木大門,自稱王秘書的女士並沒有開口請示,僅以溫和的眼神鼓勵她:“李小姐,你請進。”說罷,她轉身回到自己崗位上。

佩儀不禁犯嘀咕:將人帶到門口就走,不稍嫌失禮嗎?

也許,剛才她一進門,接待人員就通報了董事長,對方正“等候”她“大駕光臨”也不一定。佩儀自嘲。

武裝好自己,她面帶微笑推開橡木大門:“您好!我是創……”

未出口的話倏然消失,彷彿有人重擊她的心口,佩儀臉上失去了血色。

豪華巨大的辦公桌后,坐着她這輩子最不願、最不想再見到的人。

陳翊德微微掀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彬彬有禮地:“天氣真好呀!對了!你也好。”

佩儀倒抽一口氣,不!不可能的!

他像一隻玩弄獵物的大貓,神態安逸慵懶;眼中閃爍着危險光芒:“小儀?不!看風格打扮,我猜,應該是佩儀吧?”

他等得夠久了。

佩儀頭昏腦脹,滿心只有一個疑問盈繞,他為什麼在這裏?

陳翊德恢復他一貫戲譫口吻:“怎麼啦?貓咬掉了你的舌頭了?我忘了!佩儀一向拙於言辭,善辯潑辣的是小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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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兩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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