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斬清寨的大廳里，郭旭鋒正被他的兩位好友蕭衍和潘虹追問着水仙的事。
「我沒有聽錯吧！你說你花了六千兩去把百花樓的花魁變成斬清寨的丫鬟？老天，你是瘋了不成？」只小郭旭鋒一歲的蕭衍不停的搖着頭，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你是覺得六千兩太少還是太多？」郭旭鋒慢條斯理的反問。
「對水仙來說當然是太少，人家是個花魁耶。」蕭衍瞪視着郭旭鋒，語氣酸溜溜的，「不過對你來說未免太多了吧！你以為你是有錢人嗎？六千兩不是六百兩耶，我花一輩子也花不完啊！」
「你放心，我用的是我爹娘留給我的錢，我沒用到斬清寨的一分錢。」
「這個我知道。可是你不覺得你把你爹娘留下來的錢全部花在一個妓女身上，不是個明理的做法嗎？」
「明不明理由我自己決定，與你無關。」郭旭鋒冷冷的說。
「好，我不管就是了！」蕭衍無奈地雙手一攤。他和郭旭鋒都認識這麼多年了，他還不了解他的脾氣嗎？他這個人只要一固執起來誰說的話都不聽，自己還是識相一點少惹他生氣為妙。
蕭衍不再說話，不過他的戀人潘虹卻有話要說。
「郭大哥，我和蕭衍一樣不明白。現在官府已經在注意我們斬清寨了，我們應該要更小心才是，這種時候你怎麼還帶一個外人進來呢？而且還是個如此貌美的女人，難道你不怕她會影響我們山寨的人嗎？」
郭旭鋒皺了皺眉，「影響？你的意思是說她的存在會造成我們之間的混亂嗎？」
「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潘虹極為不滿的說：「剛才你也看到了，當你把她介紹給大家時，弟兄們那副興奮的樣子，你該不會忘了咱們斬清寨的弟兄大多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你把一個曾經是花魁的女人放在這裏妥當嗎？我看不用等敵人來打我們，這裏就有很多人會為了爭奪她而爭得頭破血流了！」說完，她意有所指的看了蕭衍一眼。
蕭衍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仍嘻皮笑臉的說：「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剛才可是一句話都沒說哦！」
「你不說話就表示你對她沒有心動嗎？一個長得這麼漂亮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能不多看她幾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好色鬼，你已經有了我還想要別的女人，你找死呀！」
潘虹看得可清楚了，她看到蕭衍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水仙瞧，只差沒有流口水而已。哼，男人都是一個樣，見到漂亮的女人就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枉費她跟他認識這麼多年，他就從來沒有用欣賞的眼光看她。她知道自己不算漂亮，可是他也不能當著自己的面對別的女人感興趣啊，氣死她了！
「欸，你說的是什麼話呢？天地良心啊，我心裏只有你，就算她長得再美，我也不敢移情別戀，因為我有你了嘛！」蕭衍說得心虛。對啦，他是有多看水仙幾眼，不過這是很正常的反應嘛！何況也不是只有他如此，幾乎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瞧，他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純粹欣賞罷了。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她別過臉，還在生氣。「誠實的面對自己吧，你喜歡她就去找她呀，郭大哥說她現在只是個丫鬟，你當然可以去追求她，去呀，我不會阻止你的！」
「你這是幹什麼呀？」他實在拿亂吃飛醋的潘虹沒轍，只好抱怨的對罪魁禍首郭旭鋒說：「你看，都是你乾的好事！沒事找個花魁來做什麼呢？這下好了吧，才第一天她就跟我鬧脾氣，要是真的讓水仙待下去，你說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不行不行，你還是趕快趕她走吧！」
郭旭鋒有趣的笑道：「這是你們小倆口的家務事，與水仙無關。再說我是讓水仙來做丫鬟，而不是當花魁。一個丫鬟能有多大本事？你不要找藉口了，只要你的心術正，水仙哪能讓你沒好日子過？事情沒有這麼嚴重，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哼，什麼叫不要自己嚇自己，我看到時候不只有我遭殃，恐怕你這個罪魁禍首才是被水仙連累最多的一個。」蕭衍在心中嘀咕着。
唉，她水仙難道真的命中注定要苦命一輩子嗎？
從百花樓的花魁變成強盜的丫鬟，她就好像由天上飛的鳳凰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落差之大讓她欲哭無淚、真想自我了斷算了！
她知道當丫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有這麼的困難。天還沒亮她就得起床生火煮飯，二十幾個人的飯不好煮，她花了一個時辰才把早飯做好。
等大家吃完飯她還要忙着洗全部的碗盤，洗完之後她只能休息一下，休息完便要開始打掃所有人的房間，這項工作又花去她許多的時間，等她全部清理完畢又要做午飯了；做完午飯、洗完全部的碗盤后，下午的時間她也沒有休息，既要打掃馬廄和雞棚，還要喂牲畜吃東西，等全部喂完之後她又要做晚飯了；洗完所有的碗盤，接下來是燒熱水讓大家洗澡，等大家洗完才能輪到她洗，等到她洗完澡回到房間時，已經累得沒有感覺，一碰到床鋪馬上就睡著了；然後睡醒了又要起床準備早飯……
她完了，她死定了！她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郭旭鋒那個惡魔給折磨死。她拚命忍耐卻只過了三天，這種度日如年、每天都累得像條死魚的生活，她還要過多久呢？才三天她就覺得自己只剩下半條命，這種日子再繼續熬下去，可能不用一個月她就會累死。
不，她不能讓郭旭鋒這麼作踐她，不能再讓他為所欲為。逃吧，她一定要逃離這個鬼地方。
她要逃，她非逃不可，但是問題是她要怎麼逃呢？山寨的入口只有一個，那裏早晚都有人在站崗，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她必須找人幫她逃走，但她能找誰呢？
第四天的午後，她好不容易有空檔可以休息，本來她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她實在是太累了，沒有力氣回到自己的房間，只好在後院隨便找個地方就坐下來。
「唉，我的骨頭都快散了！累死我了！」水仙拍着酸痛的肩膀埋怨着。
「水仙，你怎麼坐在這兒？」
這個聲音是……她抬起頭，立刻站起身來。
「蕭公子，是你啊！」
「叫我蕭衍就行了！」蕭衍微笑的看着她，「你一定很累吧，我看你每天都要做這麼多事。」
「沒辦法啊，誰教我遇人不淑呢！蕭衍，你都忙完了嗎？」她也回給蕭衍一個笑容。對於蕭衍看她的目光她太熟悉了，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興趣，就會流露出他那種目光；事實上不只是蕭衍，她發現這裏大部分的人都對她有興趣，除了郭旭鋒和蕭衍的情人潘虹以外。
「哪有什麼好忙的？如果沒有清兵運送東西，我們就沒事可干。你看我現在不是閑得發慌？」
「你們真的是盜匪啊？」水仙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要不然你以為我們是什麼？」
「可是為什麼你要跟着郭旭鋒做壞事呢？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啊！」水仙疑惑的問。
「我們哪是做壞事，我們這是做好事。」蕭衍解釋道：「你一定不知道我們斬清寨是專門搶那些可惡的貪官污吏吧！我們把他們從百姓身上壓榨得到的錢還給可憐的百姓，這有什麼不好呢？而且我們只是搶，又沒有殺人放火，也算是替天行道，替老百姓懲罰這些可惡的清官，我們做的可是太快人心的事，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盜匪不同。我這樣說你應該清楚了吧！」
「可是，你們是……」水仙搞不清楚了！蕭衍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他們雖然是賊，不過卻比那些貪官污吏還要正直；他們雖然行搶，卻又把搶來的東西救濟窮人。他們是壞人，卻又像是好人，那麼他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蕭衍看了看她，突然問道：「對了，你想不想知道旭鋒為什麼要成立斬清寨？」
「嗯，我想知道，請你告訴我。」
「這我也是聽旭鋒說的。」蕭衍緩緩道來：「旭鋒說他的父親原本是明朝的官吏，在他十五歲那年，他父親因為不肯歸順大清而慘遭殺害，母親則因為承受不了這個打擊而病逝，從此他們家只剩下他和小他五歲的弟弟。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立誓要學好武功，將來要替死去的父母報仇。
後來他帶着他弟弟四處流浪，兄弟倆過了一段很艱苦的日子，等到他終於學得一身的好本領，便在四年前成立了斬清寨，為的就是要替我們漢人出一口氣，狠狠地打擊那些欺負我們漢人的滿人。
我和潘虹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他，我們都是因為佩服他的為人，才會加入斬清寨。一開始這個斬清寨只有我們三個人，後來慢慢的愈來愈多人加入我們，現在已經有二十幾個人，這都是旭鋒他一個人的功勞啊！」
「原來如此。」水仙了解的點點頭，「他能為我們漢人着想是很好，不過用這種方式我怕你們遲早會被官府捉到，難道你們都不擔心嗎？」
「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有旭鋒在，所以我們一點都不擔心，只要有他在一切就搞定了！」蕭衍自信滿滿的說。
水仙默然的看着蕭衍，不禁心想——
看樣子蕭衍他們對郭旭鋒是完全的信任，但是如果郭旭鋒真的如蕭衍說的那麼好，那他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呢？他若真的是救苦救難的大英雄，怎麼會為難她這個弱女子，真是讓人想不透啊！
「怎麼，你還有什麼事沒做的，要不要我幫你？」蕭衍體貼的說。
「你要幫我？你不怕郭旭鋒生氣嗎？」
「他不會生氣的，他雖然表面上對你很殘忍，可是他是瞞不過我的。」
「他什麼事瞞不過你？」水仙不由得好奇的問。
「看樣子你是一點都不知情。」蕭衍笑看着水仙，坦言說：「我覺得旭鋒對你是有好感的，雖然他表現出來的態度是憎恨你的，但我相信你在他心中一定有特別的地位。不過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他怎麼會要一個嬌貴的花魁來當我們斬清寨的丫鬟呢？自從半年前他的弟弟郭旭林自殺后，他的脾氣就變得更古怪了，真是讓人摸不透啊！」
聞言，水仙全身一震，她急聲問：「你說郭旭鋒的弟弟叫郭旭林，他半年前自殺死了？」
蕭衍點點頭。「對，郭旭林，旭日的旭，樹林的林。怎麼，你認識他嗎？」
「我……」水仙乍聽到郭旭林三個字，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對，沒有錯，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她記得這個人的個頭和郭旭鋒差不多高，長相斯文秀氣和郭旭鋒完全不一樣；那時候他三天兩頭就跑到百花樓來找她，印象中是個不錯的人，談吐很有禮貌從來不吃她的豆腐。
關於他的記憶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突然問自己如果他要帶她走，她會願意嗎？當時她以為他在開玩笑，所以沒想太多就告訴他可以，只要他出的價錢讓她滿意的話。他聽了她的回答好像顯得很失望，不過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不曾再見過他了。難道說他真的是郭旭鋒的弟弟？他自殺死了？為什麼呢？該不會是為了她吧！
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周遭的空氣變得寒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你會冷嗎？」蕭衍瞧她臉色有異身體又在發抖，關心的問道。
「不，我是想到了一些事……」她愈想就愈覺得心寒。郭旭鋒是郭旭林的哥哥，如果郭旭林真的是因她而死，那郭旭鋒會這樣待她就完全不奇怪了！難怪他有意無意會說話帶刺地諷刺她妓女的身分，難怪他會讓她變成他的丫鬟，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親弟弟，他是來報仇的。
「蕭衍，郭旭鋒現在人在哪裏，我有事要問他。」她急急的問蕭衍。
「他現在應該是在自己的房間，要不就在他的書房，你去找找看應該找得到他。」
下一刻，水仙便丟下一臉疑惑的蕭衍飛奔而去。
「奇怪，她怎麼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發生什麼事啦？」他丈二金鋼摸不着頭腦。
「怎麼了，她走了你很失望是嗎？」
「你怎麼來了？」蕭衍一轉身就看到滿臉怒氣的潘虹，他雖然自認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不過還是覺得有些心虛的摸着自己的腦袋。
「哼，你還會知道我有沒有來嗎？你的眼中只容得下她，哪還看得到我？我早就來了，真不巧讓我看到你們親熱的一面……」
「什麼親熱，你不要亂栽贓好不好？」蕭衍大喊冤枉，「我只是跟她說說話，這樣也不行嗎？我說潘小姐，你的醋勁也未免太大了吧！」
「我醋勁大？你怎麼不說你花心呢？」潘虹怒氣騰騰的說：「你自己心裏明白，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是敢負我，我就要你的命，你聽明白了沒有？」
「唉，怎麼又來了呀！」蕭衍完全拿她沒辦法，他嘆氣的說：「我們在一起都這麼久了，你還要處處冤枉我，你要我怎麼解釋才信我呢？我是看她可憐，一個人在這裏無依無靠的，所以才會稍微關心她一下，我真的心裏只有你啊！」
「哼！什麼心裏只有我，反正以後我再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潘虹生氣的把話說完就走。
「她的醋勁怎麼這麼大啊！」蕭衍搖搖頭，莫可奈何的喃喃着。唉，他真的不是故意去招惹水仙的，誰教水仙生得這麼漂亮、這麼的我見猶憐。男人嘛，就是喜歡看美麗的女人，這是本性使然，女人是不會了解的。
水仙在郭旭鋒的書房找到他。
她的突然出現讓郭旭鋒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來這裏做什麼？你的工作都做完了嗎？」
「我有話要問你。」水仙急切的看着他，「我知道郭旭林是你的弟弟，也知道他已經死了，你認為是我害死他的，對不對？」
郭旭鋒吃驚的看着她，「是誰告訴你這些的？是蕭衍嗎？」
「是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認為是我害死郭旭林的，對不對？」水仙冷靜的說出心中的疑問。
「對！」郭旭鋒斷然的回答她。既然她都知道了，他就把一切都攤開來說吧！「因為旭林迷戀你，為了你，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斷的從我這裏偷錢去見你，後來他可能是知道自己錯了，覺得沒有臉見我，再加上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你的心，所以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慘然一笑，接著說：「他的死讓你很意外是嗎？還是你早就習慣男人為你付出一切，甚至是他們的命？我想你根本就沒有感覺，因為對一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男人，你早就忘了他是哪根蔥哪根蒜了……」
「不對，不是這樣的！」水仙着急的打斷他的話，「我怎麼可能會沒有感覺呢？妓女也是人，花魁也是人，聽到他的死我很難過，因為我記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個溫和善良的好人，他那麼年輕，我真的不知道他會為我想不開呀……」最後，她的聲音變得哽咽，說不下去了。
「就算讓你知道又怎麼樣，你要的是男人的錢，怎麼會去在乎他們的死活呢？」郭旭鋒目光冷酷的盯着她。
水仙的眼眶迅速盈滿淚水，她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她真的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我知道了！」她抬高下巴，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你就是不肯原諒我對不對？你一定要把郭旭林的死算在我頭上是嗎？你早就計劃好要怎麼對付我了吧！你要我做你的丫鬟，我就做你的丫鬟，這是我的命，也是我咎由自取。好吧，隨便你要怎麼對付我，我不在乎。」
郭旭鋒默默注視了她好一會兒，嘴角才隱隱浮現笑容。「不要把自己說得像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你我心知肚明，雖然是我設計你，不過你也不是百般不願意的，不是嗎？」
水仙怒瞪着他，「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郭旭鋒靠近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自己的身價值多少，你會不知道？我出五千兩不是看扁你，而是我只能出這麼多，本來我是不抱一絲希望的，但沒想到我錯了，你居然會選擇只出五千兩的我，這時我才知道你對我有情意，原以為要讓你對我另眼相看需要一段時間，沒想到……」
「你說夠了沒？」水仙打斷他的話，眼裏全是對他的恨意。「能讓我這個花魁對你另眼相看，你很得意吧？對，你說的完全正確，是我笨，誰不好喜歡居然喜歡上你，不過你也不要得意太久，因為我現在一點都不喜歡你，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水仙一連說了好幾次，惡劣的心情才變得比較好一點。不過她還是很生氣，她太笨、太傻，居然愛上一個打從心底恨着自己的人。她一面生氣一面替自己感到悲哀，想不到她初次喜歡一個人居然是這種下場，真是太悲慘了！
「與其讓你喜歡我，我寧可你恨我！」郭旭鋒嘲弄的說：「你要是繼續喜歡我的話，我才傷腦筋呢！你就儘管恨我吧，這樣我倒覺得自在些。」
「我會的，我會恨你直到你死的，你等着看好了！」水仙哀怨的看他一眼，便轉身衝出書房。
她拚命的跑，眼裏的淚水爭先恐後的從眼眶泛出，落在她的臉上。
可惡，他太可惡了！他以為把她捉來當丫鬟就算是報復她了嗎？哼，沒這麼簡單，她一定要讓他後悔他所做的一切，會讓他知道他小看了她。她不是別人，她可是揚州城第一花魁啊，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