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年第一片冬雪飄落的聲音,總是入夜方至。
雪白的絲履踩在濕滑的落雪上,輕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揚起手,摘下枝上一朵梅花,凝視了片刻又隨手丟下。
指上,還沾著淡淡的梅香,只是不知這香氣是否也染進了心裏?
他負手而立,望着天上那輪清澈的明月,驀然回頭,早有人站在那裏,手捧著一個茶盤,一動也不動的,像是等了許久,又彷彿只是剛剛來到。托盤上的茶壺還冒着絲絲熱氣,只是捧著托盤的人髮髻上已落了雪花無數。
「公子喝茶。」無波的聲音不疾不徐,這樣的話她說過無數遍,他也聽過無數遍,每一次都是這樣平淡如水。
因為他們是雪隱城的人。
雪隱城是不需要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即便是生老病死,在雪隱城人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的笑容或是悲傷。
他是雪染,是雪隱城的新任城主。三天前他的父親剛剛去世,雪染立刻成為天下矚目的焦點,即使他早已位列四大公子之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雪隱劍的唯一傳人,但都不及位列城主后他所肩負的榮華炫目。
只因為雪隱城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武林聖地,而雪隱劍法位列江湖三大劍法之一,縱然絕跡江湖近二十年,仍然威名不墜,令人敬畏。
雪染,今年十九歲。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從未笑過,就像歷代城主一樣,高貴、冷漠、憂鬱、蒼白,眉宇間總是糾結著太多的沉鬱和愁苦。
他的眼神從來都如深海寒冰,冷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所以在江湖上從未聽說他有朋友。當然,因為雪隱劍的盛名,也不敢有人成為他的敵人。
雪隱城之所以被稱為死城,大概也是因為如此。
他走到茶壺前,看到托盤上還放着兩封信函,蹙了蹙眉頭。雪隱城甚少與外界往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信?
最上面的這封信,並沒有在信封上寫明落款。他平淡地問:「誰的信?」
侍女靜靜地說:「是楚丘城一個叫『何處覓』的古董店店主派人送來的。」
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他對金銀珠寶向來沒有半點興趣,對古董那些被死人摸過的器物更是不會多看一眼,何處覓?這家店與他怎麼會有往來?
他的視線跳過那封信,看到下面那封。
雪白的信封,用的是最上等的清菱紙,這種紙張出產於江南,極為名貴,尤其是江南薛家出品的清菱紙,萬金難求。
不用看信的內容,他已經知道這封信的來歷了。
「薛家說什麼?」他似乎都懶得看信,只是揚了揚下巴,問面前的人。
「薛家聽說老城主病逝,特地來信慰問,說稍後會派大公子和二公子親自前來弔唁。」
他不置可否,微一沉吟,又問:「那個古董店的老闆想做什麼?」
侍女沉默一瞬,「他說,他得到了一件珍品,想請公子前去品鑒。」
「雪隱城幾時有過這樣的名聲在外?」他的表情是極為冷漠的嘲諷。
侍女追加了一句,「聽說那件珍品與百年前武林中的大魔頭武十七有關。」
他頓下本將離開的腳步,回過頭自語道:「武十七?」
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百年前曾轟動武林。武十七曾是顯赫一時的魔頭,擁有豪華的魔宮,無數的死士,據說當年聯合八大門派之力都未能將他剿滅。但最後武十七的魔宮卻在一夜間意外遭遇大火,而他就此銷聲匿跡,魔宮瓦解,猶如難解的傳奇,至今仍在武林中為人津津樂道。
與武十七有關的東西,難道會是……
他拿起那封信,取出信紙,上面清晰地寫著-
前日小店偶得魔杖,查閱各類書籍仍無記載,后經人指點,疑似當年武林魔頭武十七所用之兵器。因關係重大,不敢私自處置,特請公子親來鑒閱,商定對策。
筆跡端正,看上去書寫的人一定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這也難怪,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震懾群雄的一個妖物,據說可以收人魂魄、攝人心神、無數知名的俠士劍客都喪命在其下。這個店主得到這件東西,自然是寢食難安了。
他低聲說:「替我準備行裝。」
侍女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頭,「是。」
在雪隱城,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地遵守城主的命令,更不能多問原因,這是比天命軍令還嚴格的規定。
雪染已有兩年不曾出城了。上一次是代表雪隱城參加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只在外停留了七天就返回了雪隱城。
他不喜歡外面的世界、不喜歡鬧烘烘的人群,更不喜歡那麼多追逐關注他的目光。但是,單這七天就已經讓他名動江湖,被人拉去與踏歌山莊的行歌,落楓草舍的楓紅,起舞軒的初舞並稱武林四大公子。
好無聊的虛名。聽到這些稱謂,更加讓他生出一種厭倦,從此不再涉足江湖。
只是這一次,卻不能不去。
因為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雪隱城的心痛所在。百年前雪隱城曾遭受一次重創,正是武十七所造成,那成了雪隱城唯一的戰敗歷史,也是雪隱城的奇恥大辱。所以歷代城主都曾留下一個遺命-若能尋得魔杖,必毀之!
「公子,可要準備紙墨?」侍女出聲詢問,見他露出不解的神色,又多說一句,「薛家來人在等回信。」
本已在眉宇間的倦色更深了,他冷哼道:「傳我的口訊,就說我要出門,兩位公子不必來了。」
「是。」她捧著茶盤離開。
「還有……」那清淡的聲音又起:「不要通知城內的人我去了哪裏,你和我同行。」
「是。」永遠是那麼安靜的一個字,永遠是不會改變的回答。
初雪方至,嚴冬不日將來。雪隱城又豈能真的隱遁於世?
雪染手腕輕翻,那朵剛剛墜地的梅花隨之飛起,重新回到他的指上,他的指尖輕撫過去,原本已經萎靡的花瓣竟然慢慢舒展,屈指一彈,那朵梅花躍上枝頭,依然清冷傲立,彷彿從不曾離開過一般。
只在這一刻,他那張永遠靜幽冷沉的俊容上,方才劃過一絲難解的情緒。
白衣如雪,心亦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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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官道上,東西兩面的商旅匆匆往來,距離楚丘城還有數百里的路程,而這一路行走的人倒有大半是沖著那個方向而行。
「聽說了嗎?楚丘城有個古董店老闆,竟然得到當年武十七的那根魔杖!」
「怎麼可能沒聽說?這是如今最轟動武林的大事了!聽說那老闆居然還邀請了四大公子共同品鑒,商議如何處置這根魔杖。」
「不僅僅是四大公子,好像連朝廷都被驚動了,有不少朝廷的鷹犬早就開始行動,這一路說不定就有他們的人馬呢。」
「這也難怪,當年這根魔杖不知害了多少人?朝廷自然也會害怕。」
「只是四大公子聚齊又能怎樣?難道要毀了它?」
「也許吧,不毀掉又能怎樣?」
沸沸揚揚的流言,這一路從未斷過。
一輛馬車輕巧地從眾人中穿過,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是偶然間有人看過去,會驚詫地叫一聲,「這是誰家的馬車?竟然可以不用車夫?」
原來,那馬車只是用了兩匹雪白雄健的高頭大馬,車轅上沒有車夫。馬車就這樣在官道上平靜地走着,沒有任何人呼喝,那些馬兒好像可以通靈似的,只管走自己的路,車內的人也好像不怕它們會走錯,竟連車簾都不曾掀起,向外多看一眼。
「那輛馬車,好像在哪裏曾經見過?」
一個見多識廣的江湖人士皺緊眉頭想了好久,才赫然驚呼,「那是……」剛吐出兩個字,他又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不禁壓低嗓音對周圍人說:「那是雪隱城的馬車。」
眾人聽到雪隱城的名字,無不為之色變。
「難道裏面坐的會是……」另一個人幾乎要脫口叫出雪染的名字,旁邊的人眼明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小聲點兒,別讓車裏的人聽到。」說者的聲音微微發顫著。
雪染的名字在兩年前艷驚武林時,他們都不在場,只是聽說他並未使出雪隱七式的任何一招,就將武當、崆峒、崑崙三大門派的首座弟子擊敗在腳下,后被尊為四大公子之首的行歌,當場微笑地贈與他八個字-
雪染現世,誰敵風華?
連行歌都有如此評價,就再也沒有人敢挑戰雪隱劍法,而雪染的名字就猶如雪隱城一樣,成為不能碰觸的禁忌。
「看來傳聞果然屬實,四大公子真的要齊聚楚丘城了。」那些遠遠地看着馬車離去的人不停地竊竊私語,雖然畏懼卻又難掩興奮。「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千萬不能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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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在哪裏夜宿?」
在馬車中,相隔不過尺余,他只看到她烏黑的鬢角和光潔的側面臉頰,無論說任何話,她的眉梢似乎都不會動一下。
車簾飄動起一點,外面的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他們進入了一座不知名的城鎮,是該停歇下來了。
但是,他有潔癖向來不喜歡外面的客棧,寧可留宿在車內也不會去睡別人睡過的床。
正當他在思慮中時,忽然發現一直在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
他的馬有受過特別訓練,非有緊急事故發生,否則是不可能會停的。
他陡然拉開車簾,只見昏黃的夜色下,有個僕人模樣的人正對他躬身行禮。
「雪公子,我家公子有請您移駕到踏歌別館相見。」
他淡冷地問:「行歌公子嗎?」
「是。」
他面無表情地說:「多謝你家公子的美意,但是在到達楚丘城之前,我不想見任何人。」
「還是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啊。」一陣微微的笑聲傳來,像是雪山上盛開的雪蓮,又像是夏夜裏綻放的青荷,純凈而聖潔。
清瘦修長的人影緩緩踱到馬車前,如畫般細緻的五官讓雪染的瞳眸驟然波動。
「原來是你。」
「你竟然沒有想到?」那人微笑着拍了拍兩匹馬兒的背脊,「若非是我,誰又能令驚鴻和破月停下來呢?」
那人揚起臉看着他,「天氣漸涼,夜深多露,你又不肯睡客棧,難道要在馬車裏睡一夜嗎?距離楚丘城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就算你忍得住,總要為同行的人着想吧?」他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瞥向車簾後面,「侍雪來了嗎?」
雪染沒有回答他,只靜靜地沉思片刻,然後說:「帶路。」
那人揚唇一笑,伸出手,「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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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別館是屬於踏歌山莊的產業,踏歌山莊據說富可敵國,無論是在任何大小城市,都可以看到踏歌別館,只是它們的主人行歌通常不會去那裏居住。
因為行歌幾乎長年住在踏歌山莊,每年出來走動的日子非常有限,除非江湖上有了大事,需要他親自調解,但能夠勞動行歌的事情又著實不多,所以能看到行歌的人並不比看到雪染的人多多少。
但是,對於天下人來說,行歌的名字與雪染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意義。
如果說雪染代表的是神聖和冰冷,那行歌就是優雅和完美。
見過他的人都說,在此之前,從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如此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翩翩公子,見到行歌之後,才相信塵世間有人稱得上「謫仙」一詞。
但這種種的讚美,似乎還是不足以形容眾人見到行歌公子的感覺。
因為他氣度是如此的尊貴,但卻不因貴而驕矜、富而無禮,更難得的是,他武功卓絕,卻從不逞強凌弱,甚至為了一些素不相識的朋友,可以不眠不休一連數日奔走千里,為他們兩肋插刀。
這樣的人,誰能不為之傾倒?而他面對種種的讚譽仍然只是淡淡一笑,從不炫耀張揚,飄然而來,淡然而去。
四大公子中,他的聲望最隆、最受景仰,故被列為四大公子之首。
此時此刻,大概沒有人能想到,名滿天下的行歌公子會出現在這樣一座無名小鎮上。
站在小園香徑的深處,行歌被花海包圍,看上去依然是那麼離塵般的優雅,微笑着迎接雪染。
「我就知道,如果是我的人去請,雪染公子肯定是不會來的,所以,只有麻煩初舞跑一趟了。」
那個隨雪染一起回來的青年公子也笑道:「是啊,兩年沒見到雪染公子,我還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呢。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去找他的。」
他是初舞,同樣身為四大公子之一。據聞他的輕功在四大公子中造詣最高,有一次在西湖遇到落難船隻,他足點荷葉,來去自如,一口氣便救起了五、六名落水者。旁觀者連連讚歎,說他御水臨風猶如白鶴,就此傳為美談。
人人都說,初舞公子的輕功已臻化境,一如他的名字。
不過,四大公子的關係也很微妙。雪染足不出城又不與人來往,與其他幾人只是幾面之緣,談不上什麼交情。初舞和行歌卻是認識多年,經常形影相隨的至交知己,他能為行歌出力幫忙,也就情理可證。而另外一位楓紅,向來是獨來獨往、浪跡天涯,似乎到處都有朋友,並不特別想和其他三人建立友誼關係。
「當年天涯閣一別已是兩年,聽說老城主剛剛過世,未及去城內弔唁拜望,希望公子不要介意。」行歌還是一貫地從容,禮敬有佳。
雪染低垂眼眸,似乎沒聽進他的話。「找我有事?」他冷冷地問。
「夜已深,難得遇見故人,既然你我同路,何不秉燭夜談?」行歌說,「我已命人備好房間,公子如果累了,可以先早點休息。」
雪染倏然睜開眼地直視他,眸光清亮,「你對所有人都這麼溫和有禮,難道不累嗎?」
行歌笑了笑,「世人無貴賤,都應尊敬,更何況雪染公子是我所仰慕的對象,難道公子寧願忍受別人的無禮?」
雪染又看了他一眼沒再回答,轉身吩咐,「你和他的人先去安置吧!」
身後那纖細的身影微微躬身,隨行歌的侍從先行離開。
初舞開口笑道:「兩年不見,侍雪也不曾改變。不僅容貌不變,連氣息都越來越靜,靜得好像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只有雪隱城才可以調教出如此出色的丫頭吧?」
「你怎麼對她總是這麼留意?」雪染微皺著眉,「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關於武十七的魔杖現世,想先聽聽你的想法。」初舞終於收斂了幾分玩笑的神色。「行歌和我都覺得此事關係重大,聽說,雪隱城和武十七當年有過很深的過節,所以更得找你商議了。」
「還不知是否為真。」雪染仰起臉,「也許,只是一個局。」
行歌和初舞同時一震,互看一眼,初舞問道:「為何會這麼想?」
「因為,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他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猶似抓住一片輕風。
魔杖如果現世,它必然帶著一股詭異的殺氣,但是他卻連一絲一毫的訊息都沒有察覺。
「或許,這只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迷局,只為了引我們前去。」他冷冷地說完,看着兩人,「既然是夜深露重,我先去睡了。」
待他走遠,初舞對行歌笑笑,「他年紀不大,但是前途無量,我很喜歡他。」
行歌也淡淡地笑說:「我的心,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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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染走進別館後面的廂房,有人指點他來到專門為他準備的房間。
房內,侍雪正在低頭整理床鋪,用隨身帶來的暖爐薰染著那床錦被。
雪染不習慣在外面睡覺,如果床上沒有梅香更會失眠。侍雪現在的工作就是將已經干透的梅花花瓣放進暖爐中,利用蒸騰的熱氣為那床錦被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梅香。
大概沒想到雪染會回來得如此之快,她轉身看到他,立刻退往旁邊一步,低聲說:「公子,再半盞茶的工夫就可以了。」
「嗯。」雪染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手支額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在想些什麼。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直到侍雪確定梅香已經足夠濃郁,方才回頭說:「公子,要沏一杯茶來嗎?」
這也是雪染的規矩,每夜必然要喝一杯茶才可以安神入睡。
但他沒有立刻回答,定睛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你還記得初舞嗎?」
「兩年前,隨公子去天涯閣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
雪染不禁皺眉,這個答案他滿意,「我是問你,是否還記得他?」
「剛才見面之前,已經不記得了。」
他的眉心方才舒展開來,走到床邊說:「你去沏茶吧。」
「是。」
門被輕輕地拉開,然後是關闔的聲音。
他吸了口氣,梅香同在雪隱城時一樣。能做得這麼好是因為侍雪將初冬最先綻放的梅花花瓣小心採摘下來后,一直用自己的體溫捂暖,再用特殊的布料縫製香囊,依然是貼身收藏,等到要用的時候,取出幾朵,那香氣便可勝過無數的香料。
再也沒有人能做得像她那樣細緻認真。從她五歲被帶到他面前時算起,這十二年裏,他的起居生活一直與她相關,她了解他的生活習慣勝過了解她自己。
的確,只有雪隱城才能調教出如此用心的人,也難怪初舞者這麼感嘆和覬覦了。
只是,雪隱城的人,又豈容別人染指?
依稀聽到窗外有人在說話,正是初舞的聲音。
「侍雪,這麼晚了還要服侍你們公子喝茶?」
「是。」
「穿得這麼少,不會生病嗎?哦,我竟然忘記了,雪隱城比這裏還冷上幾倍,只是你們公子有沒有教過你驅寒健體的功夫?」
雪染霍然拉開房門,聲音冷冷地問:「你還有事?」
初舞燦爛地一笑,「只是來和侍雪聊個天。」
「天色已晚,不送你了。」雪染傲然地看着他,下起逐客令。
他狡黠地笑說:「侍雪,你先回房去吧,看來你家公子是心疼你了。」
等到侍雪走進房門,雪染雙手將門關住,沉聲交代,「以後不用理他。」
「是。」她的聲音卻好像和平日有些不同。
雪染跨步到她身前,發現她的唇邊竟藏着一絲笑意。
她竟然在笑?雪隱城從不需要笑容!
他厭惡地用手蓋住她的唇,恨聲道:「那個人有那麼好笑嗎?」
侍雪微愣地抬頭看他,平靜無波的面容陡然映進他的眼裏。
他不習慣與人這樣相近地對視,於是撤開手,別過臉去,「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和那個人說話,更不要對他笑。」
「是。」這一次她的聲音又輕了幾分。「公子請喝茶。」
飲過那杯茶,他走回床邊像是要就寢休息了,但是忽然間回身對她說:「今夜你留在這裏吧。」
侍雪的手似乎顫了下,托盤上的杯子發出叮噹的響聲。
「公子……」她若有所語。
「茶盤就放在桌上。」他不給她多嘴的餘地,率先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按照他的話將茶盤放下,走到床邊。
他躺在裏面,背着外邊,給她留了大半張床的空間。
她輕巧地躺下與他後背相對,輕輕地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他,但是很快她又發現自己沒有熄燈,正要下床去滅燭火,雪染反手一揮,燭光陡然熄滅。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覺到公子的背部隨著呼吸起伏。清冷的風,不知道是從窗外透過窗欞而入,還是從他的身上飄來,這反而讓她的神智更加清醒,睡意全無。
就這樣僵直地躺着,大概過了兩個時辰,她忽然聽到他開口說:「睡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妥嗎?」
那聲音異常清晰,絕不是夢囈。
原來他和她一樣不能成眠。
「沒什麼不妥,只是……好久沒有和公子同榻而眠,有些不大習慣。」她小聲低吟,似乎有些不安。
「任何習慣的事情都可以改掉。」他的語氣不知為何僵硬了起來。「以後也許……」話說了一半卻突然斷掉。
「已是一更天了,明天還要上路。」他轉移了話題。
「是。」她應了聲,身上忽然被什麼東西蓋住。
用手一摸,是剛才她薰染過的那床錦被,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梅香。
「公子,這被子……」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要她怎麼蓋?
雪染不應聲,如同沒聽見。
「公子……」她又叫了一聲,他依然無動於衷。
她只好拉起被角,半遮半掩地蓋在身上、心下不禁想起初舞公子今天問她的問題。
為什麼她單薄的身子從不會被寒冷侵襲?
只因為,在她的心頭還有一處是暖的。
只要心暖,身子,也就不會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