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皓昀的臂彎中，她徹底失去意識。
醫治夕妍的大夫說夕妍吉人天相，她的箭傷雖然看起來頗為嚴重，不過因為沒有傷及要害，再加上搶救得宜，所以就如同大夫先前所預測的，才短短半個月，夕妍的傷就好了七、八成。
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是嗎？沒有危及性命，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在他人眼中的夕妍算是很幸運的了。
沒錯，夕妍也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但是，她同時也認為自己是不幸的。
在她因傷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這段期間，她的公公婆婆，她的阿瑪額娘，甚至是看她不順眼的皓雪，大家都來看過她，可是，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過。
皓昀沒有在她眼前出現過，他的妻子為他受傷躺在床上，而他卻一次也沒有出現過。
皓昀的無情和冷淡讓夕妍傷透了心，她真的好傷心、好傷心，沒想到皓昀會對她無視到這種地步。
她知道皓昀不可能回應她的感情，這點她已覺悟，只是，她的要求並不過分，她真的只想看他一眼，聽他說幾句安慰自己的話而已。
然而皓昀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他不給她想要的愛情，竟連一點點的同情都不施捨給她。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要繼續過這樣的生活？她才十六歲啊，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一年、十年、還是五十年？她真的可以繼續忍受嗎？
她的心開始動搖，不是她不愛皓昀了，她對皓昀的愛還是一樣，沒有因為他的無情而有所減少；她動搖是因為她實在是太痛苦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她有預感離開皓昀的那一天即將到來，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
這天下午，她獨自走在榮親王府美麗的花園中，她走得很慢，怕走太快會讓已經快好的傷口惡化。
當她走過一處美麗的假山後面時，從前方傳來的交談聲讓她連忙止步。
“大哥，我真的沒想到耶！”
“你沒想到什麼？”
是皓昀和皓雪的聲音。聽到皓昀的聲音讓她有想馬上衝出去的衝動，可是有皓雪在，不想被皓雪冷嘲熱諷的她只好等皓雪走了再說。
“我沒想到你真的這麼討厭夕妍。”皓雲的聲音有嘲笑的意味。“人家可是為了你平白無故挨了一箭，就算你不當她是你的妻子，人家也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怎麼對她不聞不問的，真是有夠冷淡！”
夕妍屏息以待，她想聽皓昀怎麼說。
“是我要她為我挨這一箭的嗎？這是她自找的，關我什麼事？”
夕妍只覺得難受得快落淚了，在掉淚的同時，她的心也開始破碎了。
皓雪嘻嘻笑道：“大哥你這麼說也沒錯，本來就是夕妍多事，要不然憑大哥的身手，怎麼會閃不過這一箭呢！不過說真的，雖然我很討厭夕妍，不過這一次我還覺得她挺可憐的，她一定想不到你完全不領她這份情。”
“她要怎麼想是她家的事，我才懶得理她這麼多。”
夕妍又是一陣心痛，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好痛！不過這和她心中的劇痛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大哥啊，既然你對她完全沒有感情，那你何不幹脆休了她呢？這樣耗下去對你自己也不好啊！”
夕妍沒有再聽到皓昀的聲音，也許他正在考慮皓雪的話要把她給休了吧！
兩人的談話到此告一段落，夕妍聽了半天再也沒有聽到聲音，她鼓起勇氣探頭一看，卻發現兩人已經走遠了。
而她也該走了！夕妍對自己還能走覺得很驚訝，她以為自己應該走不動了。
眼中的淚也不流了，心中的痛楚好像隨着他們的離去不再痛得讓她想咬手指。
剛剛還那麼痛苦的，現在，好像一切都變好了。
是她在這一刻想開了，還是真的是時候到了？
不管怎樣，的確是到了她應該離開的時候了，與其被趕走，她還是識相一點自己走的好。
漆黑的夜空看不到一顆星星，就像皓昀現在的心，看不到一絲絲的光亮。
在失去女主人的房間，皓昀對著堆滿空酒瓶的桌子，喝下他今晚不知道是第幾杯的酒。
酒，這個好朋友，如果沒有它，他是撐不到現在的，他早就為失去朝妍心碎而死了。
就因為有酒，他才能苟延殘喘活在這世上。
但是今夜，不管他喝了多少杯腦袋還是清醒的，清醒得讓他忘不了痛苦。
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會為了朝妍以外的女人痛苦，這他認為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夕妍竟輕易地做到了。
是的，夕妍離開他十天，他就沒日沒夜的喝了十天的酒。
不是慶祝夕妍不再糾纏着他，而是失去夕妍讓他只能藉着酒來麻痹自己。
失去朝妍，他雖然痛不欲生，但他還是活了下來。
現在失去夕妍，他一樣感到痛不欲生，只是這一次，他不想活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誰而活。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愛的是朝妍不是嗎？如今，怎麼會變成沒有夕妍就不想活了呢？
“夕妍……”嘴裏喃喃念著夕妍的名字，皓昀半閉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夕妍就站在自己面前。
是那個十歲的小夕妍。愛笑的她總是追着他不放，他永遠忘不了她小小的身影在自己身後拚命追趕的模樣。
接下來，他又看到十三歲的夕妍，她嘟起小嘴的模樣好可愛。他還記得他常常只顧著和朝妍談話而忽略了她，她從不生氣，只是嘟起小嘴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疼。
和夕妍共有的回憶都是美好的，他直到現在才發覺。不管他是故意忽略她、還是因為朝妍不得已忽略她，她的一眸一笑、她的每個動作都教他忘不了。這六年多來，在他的記憶中，她的身影竟比朝妍要清晰多了。
想起夕妍喚他的聲音，皓昀突然覺得心好痛。
可惡！為什麼一定要到失去她的時候，才知道她的重要呢？
不，也許他早就知道她對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會對她這麼冷酷，甚至她為自己受傷也不聞不問，因為他怕去承認自己早就愛上她的事實，他拒絕去承認這個事實！
因為他該死的自尊心作祟，不允許自己愛上朝妍以外的女人，因為控制不了自己，才會把對自己的不滿加諸在她身上，對她更為冷酷。
皓昀憤怒地甩手掃掉眼前的酒瓶，用力地抱住自己的頭。
他終於明白了！可憐的夕妍，她賭上自己性命去愛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他在很早以前就愛上夕妍了，這不是不可能的。
因為，她總是這麼地坦率，她從來不隱瞞對他的愛，她總是隨時隨地讓他知道她愛他。
比起夕妍，他是多麼地懦弱、多麼地不堪啊！
就因為不肯承認自己的不完美，不肯承認自己對姐姐有情、對妹妹也有意，所以，他讓夕妍吃了這麼多苦。
“夕妍，夕妍……”夕妍的名字喚得他自己心都痛了！老天爺啊，他究竟做了什麼？在失去朝妍之後，他竟然又親手趕走了夕妍，他竟然親手將自己所愛的人從自己的生命中驅逐！
現在的他分不清自己對這對姐妹花到底愛誰多一些，他現在只知道已經失去姐姐的他，不能再失去妹妹了。
要是真的失去夕妍，人生對他就不再有意義了，就算他活下來，往後的人生一定也是在後悔和自責中度過。
把朝妍奪走的是老天爺，他無法怪任何人；但是把夕妍趕走的是他自己，所以，他無法原諒自己。
除非把夕妍找回來，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怡親王府獨坐在後花園的夕妍幽幽地看着眼前綻放的花朵。時間過得好快，她回到家已經十天了。
回家后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她的雙親體貼地沒有多問她什麼，他們用最大的寬容來包容她這個傷痕纍纍、遍體鱗傷的女兒。
所以，為了報答兩位老人家的親情，就算是再困難，她也要想辦法忘了皓昀才對。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離開他，而且也已經離開了，她就不應該再想起皓昀。
才十天的時間，她還是做不到不去想他，畢竟他是她苦戀了六年的人，畢竟他曾是她最愛的人，想要立刻斷絕對他的思念和愛戀是不可能的。
她現在只能冀望時間可以為她療傷，希望時間一久，自己可以慢慢淡忘那個人。
“皓昀哥哥……”還無法將皓昀忘懷的她，不自覺脫口而出思思念念的名字。
應該是她自己自言自語，但是，卻出現一個聲音回應她的話。
“夕妍，你在叫我嗎？”
夕妍瞪着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皓昀。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喘息地間。
皓昀笑着說：“你在想我，所以我就來了。”
夕妍無言以對，她只是用她那雙明亮的美眸看着他。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皓昀。他看起來好憔悴，眼睛是紅的，雙頰也陷了下去，好像生了場大病一樣。
“你還來做什麼？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夕妍淡淡的說。
“誰說我們沒有任何瓜葛？”皓昀提醒她：“別忘了你還是我的妻子，我的休書可是一直都沒有交到你手上。”
一直自責不已的皓昀覺得自己終於做對了一件事，就是沒有動手寫休書，這表示他的良心還在，他不是真正冷酷無情的人。
“那又如何？”夕妍反問他。“有沒有休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對我……”
“我愛你！”
“呃？”夕妍驚愕的看着皓昀，在這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麼會是“我愛你”呢？皓昀不可能會對她這麼說的，他會對她說的只有“我恨你”呀！
“我愛你，夕妍。”皓昀眼中閃著夕妍熟悉的溫柔眸光。
她看過的，她看過好多次了，每次皓昀看着朝妍，他的眼神就是這樣。
夕妍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眼神啊！六年了，她常常夢到他用看朝妍的眼神來看自己，她盼了好久好久，等了好久，卻從來沒有美夢成真的一天。
沒想到當她放棄等待時，她居然能得到皓昀這麼溫柔的目光，此刻她的心情是百感交集，分不清是甜還是苦，也許兩者都有吧，唉。
那麼她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呢？不管怎樣，逝去的不能重來，她已經不能回頭了。
多麼美麗的眼淚啊！皓昀大手一攬，將夕妍緊擁在胸口。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以前他只會嫌她的眼淚煩人；現在，卻覺得忍不住要憐愛她。明明是同樣的東西，在他不同的心境下卻有這麼大的差別。
“夕妍，我愛你，我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是愛你的！”他激動的說。“請你原諒我對你做的一切胡塗事，我知道自己傷你太深，你對我死心是應該的。可是我不想放你走，我知道自己不能沒有你，求你回到我身邊，求求你，我不能沒有你呀！”
夕妍震驚不已。她不敢相信的對皓昀喊道：“皓昀哥哥，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對我說這種話呢？我是夕妍，不是朝妍啊！”她以為皓昀又像上次那樣喝醉，把她誤認為是朝妍。
皓昀抱得她更緊，他急切地開口：“我當然知道你是夕妍。我愛的就是夕妍，不是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