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門 五二 妒忌
五二。妒忌張良.蕭何.韓信並稱漢初三傑，為漢高祖劉邦開創大漢四百年天下建立了不世出的功勛。
我是蕭衍，是蕭何的二十五世孫。
先祖“文終侯”穩重謹慎。在攻克咸陽之後，不像普通人一樣去爭搶財寶，唯獨去收取圖書地圖和律令，足不出戶便掌控了天下險要機關。
先祖知人善用，審時度勢。在需要的時候，為漢高祖推薦了韓信，在適當的時候，又協助高祖除去韓信。用人如此，古往今來有逾之者乎？
先祖老成厚重。漢高祖與楚霸王爭奪天下之時，先祖留守漢中，為漢高祖不斷輸送士卒錢糧，成為漢高祖打勝仗的堅實後盾。
我始終將先祖的為人氣度作為我自己修身處世的楷模。
可是，我不像先祖那樣恬淡。先祖與世無爭，崇尚**老，我，卻覺得人生於世，有能力就要讓自己光芒萬丈。
我小時候就與沈約.謝眺.范雲等七人游於竟陵王蕭子陵門下，當時，書生意氣指點江山，名噪一時，被稱為“竟陵八友”。那個時候沈約.范雲就成了我的密友。
所謂“密友”，就是比普通朋友更過親密，比知己卻更實際。普通朋友可以一輩子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知己可以一輩子惺惺相惜，可是，密友卻不同。
密友知道你很多的秘密。你們可以分享秘密，卻不可以分享成功。
所以，世界上沒有一對到底的密友。密友之中，一旦有一個人跡，那麼另一個的下場往往很慘……
我父親是前齊高帝蕭道成的族弟，有此顯赫的家事，我二十幾歲就出仕為官，歷任戶曹屬官.參軍和中書侍郎。
蕭道成廢掉宋順帝劉准，建國名齊。四年後，他的兒子蕭頤做了皇帝，號武帝。蕭頤的太子蕭長懋死得早，蕭昭業便成了繼承皇位的皇太孫。
蕭頤死的時候，傳位給蕭昭業，同事將國事託付給蕭道成的侄子蕭鸞。
蕭昭業只知道聲色犬馬吃喝玩樂，完全不是蕭鸞的對手，很快便被蕭鸞廢掉。蕭鸞又擁立蕭昭文，三個月後，又將其廢掉，自己做了皇帝，是為齊明帝。
蕭鸞做皇帝，是我幫他出謀劃策，剪除了蕭昭業的羽翼。蕭鸞不忘記我的好處，提升我做了**門侍郎。
我輔佐蕭鸞，賢山一戰擊潰北魏孝文帝的進攻，於是又被升為太子中庶子。
沒多久，北魏又興師報仇，雍州一戰，因為守將崔慧景無能，害得我朝軍士死傷慘重。蕭鸞委任我為雍州刺史，主持雍州防務。雍州便成了我的根據之地。
可是蕭鸞老謀深算，在他的手下，我不可以太過張揚。他的帝位本來就是奪來的，自然擔心別人奪去。我便韜光養晦，深藏鋒芒，每日養花觀魚，吟詩作對。
五年後，蕭鸞病死，他的兒子蕭寶卷繼位。蕭寶卷殘忍暴戾，經常冤殺大臣兄弟。
我想，我的時辰到了。
於是，我招募兵馬，徵集戰船，進攻金陵，並擁立蕭寶融為帝。
這個事件里，有幾個人出現：
其一：江南謝府謝氏兄弟主動誅殺蕭寶卷，將人頭獻上。蕭寶融稱帝后，大司馬謝清風曾奏請交出兵權給我，我想，這必定是謝氏兄弟的試探，所以堅辭不受。於是便被授予大將軍之職，可以劍履上朝，其實，這是一個空頭銜，我的兵力還是雍州的基礎。
其二：蕭寶卷的弟弟蕭寶寅叛逃至北魏，北魏被其煽動借給他兵力偷襲金陵，卻被寶志上人料敵於先，在金陵城外將其挫敗。
這個時候，我處在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其實已經是騎虎難下。
如果要對謝氏兄弟下手，一來我兵力不足，二來謝氏兄弟已經殺了蕭寶卷向我表明心跡，我怎麼可以倉促向其下手呢？
如果不行動，早晚謝氏兄弟叛亂，我便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或許還會以我把持朝政為由，起兵變。
不能下，只有上。
可是，難道我要主動篡奪？
這個時候，有人知道我的心思。
這樣的人，自然是我的密友。
沈約.范雲第一次向我提起讓我稱帝的事，我自然不允。笑而過。
沒多久，這兩個蛔蟲又提起這事，我便說考慮下看。三人會心一笑。
沈約范雲繞開謝府，找到中領軍夏侯祥，逼蕭寶融禪讓。又命太史令造出圖箴說天下大勢必將歸於蕭氏。萬事俱備，在我三十八歲上，於金陵南郊封禪台祭告天地，身登大寶。
謝氏兄弟顯然沒料到我會出此奇招，而且行動如此隱秘迅。或許，在謝氏兄弟眼裏，不管是蕭寶融還是蕭衍做皇帝，對他們來講，都是螳臂當車。這個時候，蕭寶融隨時都有可能被謝氏兄弟拉出來擁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沈約.范雲出計逼蕭寶融吞下生金將其墜死。
密友做到這個程度，也算登峰造極了……
可惜，范雲沒有享福的命。剛剛建國，說閱讀，盡在
范雲便大病一場，一命嗚呼了。我去祭拜他的時候，心情很是複雜。一來感覺輕爽了很多，因為徹底知道我的歷史的人少了一個，二來，心裏也有些許失落，我感覺自己現在站得太高了，有些冷……
可是，我也並未重用沈約。
大概沈約也意識到了他自己的尷尬境地，便拚命地想辦法巴結我。
於是，他獻給我一個孩子，他叫唐奪。
沈約啊沈約，你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雖然我對沈約此舉很是反感，可是，在我眼前，卻突然像是打開了一個新天新地。
稱帝之前，我一直努力讓自己優越於旁人。是的，我一直優越着坐到了天下最高的位置。可是，夜闌人靜的時候，我卻感覺到一種深切的悲涼。這種悲涼來自何方，我一直想不清楚，或許是我不願意想清楚。
我的原配皇后郗氏雖然出身名門，高貴大方，可是為人卻是極其**狠妒忌。幾乎所有想巴結我的嬪妃宮女都遭了她的毒手。在她做皇后不到一年，便得了暴病死掉了。死後託夢給我說是被冤魂索命，如今變成巨蟒在地獄裏受苦，求我做法事為她度。
我與郗氏的婚姻，利益上的考慮倒是佔了很大的部分。所以，我覺得我和她都應該心裏清楚，這樁婚事不過是虛應故事。
隨着我的位子慢慢地升高，我的身邊的女人慢慢地增多了，我現郗氏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了。
之前我們是門當戶對，後來她家的地位與我相比就越來越顯得卑微。郗氏無法遏止我的上升，或許她的心裏感覺與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一個人可以有天大的權利，可是卻無法控制一個人的內心。
郗氏做了皇后，我的身邊也有了不少嬪妃。
在這樣的狀況下，延續皇室的香煙血脈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感情，這個時候就更顯得疏遠了。我也搞不清楚我喜歡的是哪個嬪妃，郗氏也漸漸地趨於瘋狂。
真正喜歡一個人，就會想把他據為己有，就不允許他身邊出現任何其他人。
於是郗氏開始了她的掃除異己計劃。被我寵幸過的人，有的被他浸在醋罈子裏活活泡死，有的被丟在蟲窩裏被蟲子一口一口吃掉，有的被砍去四肢做成“豬人”，有的被刺瞎雙眼割去五官……
我一直覺得妒忌是一種無能的行為。
妒忌傷害的是自己，讓自己的內心像在地獄的烈火里煎熬，可是卻於事無補。
你有天大的權力也無法控制一個人的內心。郗氏的做法只能增加我對她的反感。
夜闌人靜的時候，我看看身邊熟睡的郗氏，心中一陣悲涼。
我是得到了天下，可是我真正地幸福過嗎？
沈約把唐奪獻給我的時候，我很是一驚，心想：“沈約啊沈約，你就不會有時稍微裝作糊塗一點嗎？”
可是，我還是接納了那個孩子。
那個時候，我的眼前一片光亮。
我感覺我擁有了十萬大千世界，擁有了盡虛空遍法界。之前心中的悲涼與**霾一掃而光。
我畢生在追求權力，我已經到達了頂峰，可是我卻並未感覺真切的快樂。
我的心頭充滿了虛妄，既然我已經到達頂峰，卻還不快活，那麼我做下去還有什麼意義，我是為了什麼在這麼拚命地做這個皇帝呢？我無法想通，心頭的烏雲**霾越積越厚。
突然，就是那個孩子一個單純的微笑完完驅散了**霾。
那一刻，我被震驚了。
我畢生追求的原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快樂。
也好，也好。
我是天下第一人，也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他。
原來我之前的努力並沒有白費，我坐上了天下最高的位置，是在等待他的出現。
得到，便會擔心失去。
我得到了權利，卻失去了青春。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
我一次又一次看着鏡子裏的我，連年的征戰讓皺紋和滄桑爬滿了我的臉頰。我已經把我的年月換成了權力，青春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我突然心裏一驚：我在想，我是真的配得上他么？他臉上純真的笑金萬兩都無法買到的。我早已失去了這純真……
我在玄武湖畔設下八十一座水6壇場為郗氏做法事，並邀請了四大家族參加，其實也是想讓唐奪看看我的威嚴。
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在那個盂蘭盆會上，唐奪遇見了他喜歡的人。
褚紅樓為什麼對我下毒無所謂，可是，我應該明白盂蘭盆會那天阿奪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笑容是單純的，可是從未那麼開心。我那時還以為是因為盂蘭盆會那麼熱鬧，他才那麼開心。卻沒想到，他是遇見了他喜歡的人！
既然連最心愛的人都留不住，那麼我有天大的權力又有什麼用？！
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無所不能，可是，這些又有什麼用？我沒有力量擁有一個人的心……
我突然之間體會了郗氏的心境，她的報應活生生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曾經暗暗嘲笑她無能的妒忌，可是，我現在才知道，當你無法阻擋你喜歡的人愛上了另外一個人，你除了妒忌還能做什麼呢？
唐奪啊，唐奪，我雖貴為天子，可是我卻儉樸如初，我對你卻是錦衣玉食.上馬金.下馬銀，任何王公貴族，就連我的子女都沒有你的待遇，難道你竟絲毫不動心？！
如果不是我，你說不定早就凍死餓死在皇陵了。你……你不就是一個山溝溝裏面出來的一個窮小子嗎？你……你沒有我就什麼都不是！
早知道我就該將那個褚紅樓凌遲處死！而你，竟然偷偷地到謝府的地獄中想將他救出來。
你知道嗎？你被謝清風押上刑場的那一刻，我已經整頓了兵馬準備去劫法場將你救出來，可是我聽說了你在路上跟那個臭小子喊的那些話，我幾乎崩潰！
你跟那個臭小子說“我唐奪認識你很是開心，陪你去五馬分屍也心甘情願！我們這輩子活着不能在一起，能一路死也是好的！紅樓你記好了，下輩子我還是要找到你跟你在一起的！”
你……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么？！
我……我白疼你了！
我統帥千軍萬馬也沒這樣方寸大亂過，你……你這樣一個臭小子憑什麼要我這樣？！
我昏昏沉沉地聽着謝清風的奏報，心想：你喜歡的人已經死了，現在你總該收心了吧？
當我看見你回來的時候，我竟會以為你已經回心轉意，竟會以為你不能離開我。我這麼大的年紀了，竟然還會因為一個孩子而天真……
後來我收到線報說那個褚紅樓並未死，而是在某處密謀叛亂。謝清風一直未將我放在眼裏，有功了，便會大肆邀功請賞，培植自己的勢力，有過了，便會隨便奏報一下敷衍過去。謝氏兄弟叛亂是遲早的事，他向我隨口奏報，我也只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聽着。褚紅樓死不死與我絲毫不相干，我關心的只有你。
可是，你竟然要跟隨謝清風出征！你要離開我自然是要去找他！
我偏不告訴你褚紅樓還活着，叫你痛苦一輩子！叫你毫無希望地走遍千山萬水卻找不到你喜歡的人！
也罷，我眼不見心不煩，你離開我就離開吧，出去吃吃苦頭就會想起我對你的好，就會又跑回來賴在我身邊。
我叫謝清風時常奏報行軍狀況，實際上是希望能知道你的片言隻語，希望在你吃苦的時候能想起給我寫信要求回到我身邊。可是，你就像是鐵了心一般，音訊全無。你竟然滿不在乎！
你走了，我又回復了索然寡味的日子。因為你，我荒廢了許多政務，我身為天子，不可以這樣對待我的百姓。我把自己埋在政務里，每日五更起床批閱奏章，衣裳被褥從來不換，每日一餐，飲食不過豆腐青菜。我在虐待自己，希望能夠把你忘記。
一個人孤單的時候，我開始忌恨起沈約來，是他把你獻上來，害得我失魂落魄的，他還以為我會因此而感激他呢！
這一天，是沈約的生辰。我派人抬了一塊上好的金絲楠木送到他府上。
沈約果然是我的“密友”，他很聰明，他知道這是我送給他做棺材用的，這是提醒他早該死了，他早該“墓木拱矣”！
不出一個月，沈約就在絕望中憂鬱而死了，死後就睡的金絲楠木做成的棺材。
後來，我繼續收到線報，說褚紅樓要在鸚鵡洲與龍門二小姐定親了！
我心中一動，我想我終於可以讓你痛苦了！
我要讓你親眼看着你喜歡的人和別人定親，而且，我還要你親手把你喜歡的人交出去！交給別人！
呵呵，我很想看看你那時的表情啊……那時你的臉上是否也有妒忌？還是滿臉絕望？或許是滿臉的後悔，後悔離開我呢。
我貴為天子，竟然為了你這樣一個孩子而痛苦，我這樣做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啊。
我是在妒忌嗎？
笑話，我怎麼可能妒忌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來人啊，擬旨！飛鴿傳書，即刻交給在外出征的大司馬謝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