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身懷鴻鵠志,願翻雲中飛。」盈兒喃喃念着,她又作夢了。

雲中飛告訴她,當他十四歲接掌梨香院時,因為看不慣客人欺負姑娘,又不敢得罪客人,於是換衣蒙面,到外面的暗巷狠狠踢那惡棍一腳,從此,他就當俠客當上癮了。

年復一年,雲中飛武藝更精進,膽子也更大,上天下地,無所不至。梨香院是個流通消息的好地方,只要他聽到官府無法制裁的惡人惡事,他必然換上他的黑色行頭,帶着一朵雲的記號,勇往直前,執行江湖正義。

他說,江離亭是他的冷靜,雲中飛是他的熱情,一內一外,一靜一動,一明一暗,但不管他是誰,他心裏都只有她一人。

記得他講述時,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英氣勃發,臉上儘是自信沉穩的神采,盈兒如痴如醉地看着,因為,她正躺在英雄的懷抱之中。

她好開心,她終於伴着她的英雄,在雲間飛翔……

好夢正酣,怎麼感覺有人在臉上亂摸,擾人清夢?眼一睜,就看到她的英雄。

江離亭側身躺在她身邊,臉上帶着微笑,上衣盡除,露出結實光滑的胸膛,右臂則纏裹着層層白布。而他們兩人,同蓋一條大被,共卧一張大床,她的身上……竟然沒有遮蔽物!

盈兒記起來了,史震江帶他們回大船,她吃過葯後就睡著了。

她的臉蛋瞬間着火,急着要起身,卻被江離亭制止,「你還在發燒,躺着休息。」

「我的衣服呢?快拿來!」他的手放在她裸露的身軀上,好熱。

「衣服在外面晾着呢!」右臂雖然還疼,卻已移上她的玲瓏曲線。「船上沒有女人的衣服,那些大老粗的衣服又臟,我就不幫你穿了。」

「那我怎麼起床?」盈兒小聲抗議着。

江離亭靠近她的臉,灼灼熱氣呼在她臉上,嘻嘻笑着,「在衣服曬乾之前,你就乖乖躺着吧!病人不可以亂跑喔!」

「那你躺在我旁邊做什麼?」

「我也是病人哪!」他繼續吻過她的臉頰,一隻手捏住她的雪峰,「史幫主這艘船是貨船,沒有多餘的房間給我們住,我只好跟你擠一張床羅!」

「不要動手動腳的,好癢啊!」盈兒虛軟地呢喃着,臉上一片酡紅。

「咦?想不到她也會害羞耶!」他「性」致勃勃,轉身就壓上她。

她羞怯地推着他,不巧又觸上他的傷處,痛得他慘叫一聲,又跌回原位。

「離亭哥哥,你怎麼了?」盈兒驚嚇地爬起,俯身看他。

「痛!好痛!」江離亭齜牙咧嘴,額冒冷汗。

「你安份一點呀!」盈兒心焦地為他抹汗,「哎呀!你真的發燒了。」

「我本來就在發燒,傷口發炎,若不好好調養,以後你就有個獨臂相公了。」

「真的?史震江不是幫你裹傷了嗎?」

「唉!畢竟他不是大夫,無法幫我做徹底的治療。」江離亭吁嘆不已,「剛剛看到傷口,潰爛流膿,惡臭難當,於是史幫主為我剜肉醫瘡,刮骨療毒,我雖然疼痛,但仍然強自忍耐……」

講到此,盈兒柔柔撫上他的臉,淚珠咽了下去,「嘿!我的相公好勇敢,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啊!」她手指一捏,擰起他的臉。

「盈兒妹妹,饒了我吧!哇!真的很痛!」原來盈兒又按上他的傷口。

「江離亭,你還要不要臉?」臉上擰得更緊。

「我要臉啊!我如果破相了,你半夜起來會看到一張鬼臉。」

「你不會破相,因為你的臉皮夠厚。」

「盈兒,可是真的很痛。」

「是嗎?」盈兒在他傷口撫摸着,摸到了一片濕滑,她忙掀被一看,江離亭肩頭的白布竟然滲出血來。

這下子她慌了,鬆開手,「離亭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這麼喜歡當寡婦嗎?躺下來!」輕聲喝斥着,盈兒果真乖乖在他身邊躺平。

「怎麼辦?你又流血了。」她抓着他的手指頭,乞求他的原諒。

「傷口抹過葯,不礙事,自然會-合。」江離亭玩着她的指頭,右肩隱隱作痛,傷勢未-,應該齋戒沐浴,葷腥不沾,他好後悔不幫她穿上衣服,是他玩火自焚啊!

但盈兒卻貼緊了他的身體,低聲道:「離亭哥哥,對不起嘛!」

「盈兒,不……不要碰我。」他的下面又逐漸膨脹。

「你不是很想要我嗎?」盈兒有點委屈,第一次主動示好,竟被拒絕。

「我是想要,可我也發燒,縱-過度,頭昏腦脹,沒有力氣。」

他這是實話。

盈兒攀上他的胸,避過他的傷處,「才跟人家親親嘴,就叫縱-過度了?以後閨房怎麼辦?」

「我是因為受傷,所以體力不濟啊!盈兒!別碰我!」但她的蓓蕾已摩挲上他的胸膛,兩人皆是一陣酥麻。

「誰教你以前不碰我?現在碰不得了,活該。」

該死,她的唇過來了。他立即凜然道:「我江離亭當正人君子習慣了,心中常存浩然正氣……」

「可是雲中飛是個色鬼啊!」

「那也只是對你色。哎!哎!盈兒,饒了我吧!」她竟然爬上他的身子,開始親他的臉。

「我不饒你,你欺負我那麼多年,豈可輕饒?罰你陪我睡覺。」

如果這是懲罰,江離亭心甘情願,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盈兒妹妹,你罰我吧!」他也回吻她,汲取她唇上的火熱。

盈兒吻得舒服,趴在他的胸膛上,臉頰緊密貼着,似是喃喃自語,「離亭哥哥,我也發燒,頭暈腦脹,四肢無力,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在做你應該做的事!盈兒,我的好妻子。」他撫上她如瀑布般的長發。

「我--想--睡--覺--」尾音猶在,她的眼皮已經蓋上。

她疊着他,睡得安穩自在;而他,再怎麼念佛、背四書五經、唱正氣歌,仍然是痛苦地一柱擎天,久久難以入眠。

***

巨浪幫檢討大會。金元寶幫旗似乎久未清洗,蒙上一層灰塵。

江萬金誠惶誠恐地道:「那天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去江邊鑿船,一路去史震江家裏綁人。但他們不知道從哪裏得來消息,船上早就有人看守戒備,我們兄弟被打得很慘,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一個個摔下水去。至於史震江家裏,他夫人也會武功,我們久攻不下,結果雲中飛又來了,兄弟們就跑去追雲中飛了。」

江百萬怒道:「本來是綁史震江的老婆和小孩,怎麼會變成追雲中飛?還拆了一條船?」

「唔……嗯……孩兒想,雲中飛曾多次為難本幫,是本幫的大仇人,原想抓他回來讓爹爹開心,怎知他跳到水裏就不見了。」

「所以你們拆了船板當蠟燭,妄想照亮整條大江?」

「爹英明,孩兒確有此意。」

「笨蛋!」江萬金用力一拍椅子,扶手不堪一擊,終於應聲折斷,江萬金心一疼,「養了一群笨蛋!追到雲中飛給一百兩,修船要一千兩,你是漿糊腦袋,還是驢子心腸?想我當年一毛不拔,晚上摸黑吃飯,連蠟燭也不敢點,就為了養活你們幾個嗷嗷待哺的小笨蛋。如今你們是當少爺當慣了嗎?不只點蠟燭,還要燒給?」

「是孩兒督導不周。」江萬金原先低垂着頭,突然眼睛發亮,喜道:「不過雲中飛淹死了,我們也省下一百兩銀子。」

「又沒看到-體,怎知他淹死了?」

江萬金得意地宣佈着,「-體是被史震江撈走了,爹,你知道嗎?前幾天史震江為雲中飛辦了一個盛大的喪禮,聽說全城的姑娘有一半在哭泣呢!」

江百萬悶哼一聲,何止姑娘哭泣!連他的妻妾們也哭成一團,叨叨敘說那雲中飛的豐功偉業哩!

「陸家小掌柜呢?」他又問道。

「那個瘋婆子!」江萬金一憶起盈兒的鼻涕,立即全身發疹,「她也淹死了,好可憐,沒有人為她發喪,也是史震江買口薄棺,草草埋葬。」

江百萬忿忿地道:「真是的,養出陸盈兒這個小內奸,枉她吃巨浪幫的米長大,老七什麼姑娘不挑,偏偏挑她?」

江萬金幸災樂禍,幸虧當初沒有納盈兒為妾,他道:「所以七弟才畏罪潛逃了。」

江百萬沉思着,他到過幽竹居,那裏留有一封信,先是稱頌巨浪幫,讚揚他英明神武,領導有方,然後話鋒一轉,說是自己紙醉金迷,不思長進,日前突然得一高僧點化,從此皈依佛門,隨緣雲遊四方,為巨浪幫誦經積福,請他們不要挂念。

怎麼這麼湊巧?綜合阿東的說詞,這些日子來,江百萬理出一個頭緒,原來江離亭早已了悟準備出家,所以先送盈兒到鄉下靜養,然後再離家出走,誰知盈兒半路投靠史震江,結果就變成離亭孩兒為此事離家出走了。

「唉!事情不是這樣的,你們都誤會離亭了。」江百萬嘆息着,將他的結論告訴幫眾,引來一陣驚嘆。

眾哥哥們皆道:「平日就看七弟頗有悟性,想不到竟能看破紅塵,送走梨香院的姑娘,為咱巨浪幫做功德,真是可敬可佩啊!」心中卻是各個竊喜,總算少了一個分家產的人。

江百萬道:「哪天你們七弟回來了,可要捐幾兩銀子給他,讓他安心修道,他日若成為一代高僧,也是江家的光榮。」

眾人們又是紛紛稱頌,盛讚幫主教子有方。

歌功頌德中,江百萬高聲訓示着,「你們也要學學老七,積德行善,而我就做為表率,先放過史震江吧!」

江萬金急道:「爹,不能放過他啊!他搶走我們的生意。」

「你還敢說?史震江跑來找我,一再說他無意和我們競爭,可是他最近生意好得不像話,實在是巨浪幫的船太爛了。」

江萬金委屈地道:「爹怎麼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

江百萬吼回去,「我昨天到江邊一看,果真你的船又破又爛的,怎麼跟人家競爭?兩幫的貨船一比,我們巨浪幫簡直丟臉丟到水底。」

「爹啊!孩兒已經在打造新船了。」

「太遲了,他的基礎已經穩固了。」江百萬拉拉鬍子,「不過,這史震江苦幹實幹,倒很像當年的我。他說他五艘小船,豈能搖撼巨浪幫的霸業雄風?而巨浪幫如日中天,又怎怕他流螢微光呢?他也不過是養家活口,所以請大家應該共生共存,和平競爭,方能攜手開拓大江水運,共創美好將來。」好不容易轉述完史震江的一串話,江百萬大大喘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好有學問。

巨浪幫幫眾聽了,感覺這個口氣很熟悉,好像是喜愛咬文嚼字、搬弄戲文的七少爺喔!

江百萬又道:「這小子有誠意,我說乘風破浪幫不好聽,他就立刻改名叫飛雲幫,這種從善如流的作風,也正是老爹我的行事風格。唉!我就沒有一個兒子像他,你們這幾個人好吃懶做,養尊處優,也得學學人家啊!」

又是一連串的數落,六個兒子垂手肅立,不敢稍動,心中不由得羨慕起老七,至少他不用再接受老爹的訓誨了。

***

某個遙遠的小山村,有一戶人家正和樂融融地吃飯。

「盈兒妹妹,我要碰你……」

「不行!專心吃飯!」

「我只是要你的碗,幫你盛湯,你以為我要什麼?」江離亭拿過盈兒的空碗,舀了一碗排骨湯。

盈兒臉蛋轉紅,伸手在桌下往他大腿用力一擰,卻摸到一層硬木板,原來他早已有所準備。她氣得往上一抓,他的「那兒」立刻迅速長大。

江離亭微笑道:「盈兒妹妹,要哥哥在這裏疼你嗎?」

盈兒嘴一噘,眼一瞪,收回手,悶聲喝湯。

歡、喜兒也遞過空碗,齊聲嚷着,「姊夫,我也要!我也要!」

江離亭一一為她們盛了湯,喜兒接過碗,不解地問道:「姊夫,你真的疼大姊嗎?那為什麼你每天晚上都打大姊?」

江離亭不解,看了盈兒一眼,「我哪敢打她?我不被她打就謝天謝地了。」

「你沒打她?可是大姊常哎哎亂叫,好可憐喔!」

盈兒臉頰瞬間燒紅,「喜兒半夜不睡覺,胡亂聽什麼?」

喜兒抗議着,「人家是被你吵醒的。」

歡兒也道:「我還聽到姊夫半夜偷吃東西,說好吃好吃,姊夫,你吃什麼?我也要吃。」

江離亭在桌下握起盈兒的手,朝着她笑道:「我在吃小母豬。」

盈兒臉上的紅潮始終不退,「哎呀!爹!你叫他安分一點嘛!」

陸勝原一口飯含在嘴裏,「這……只怪這個房子……太小了。」偷覷了一眼陸夫人,他也很困擾呀!

一個時辰後。

歡兒在桌上打算盤,喜兒在旁邊寫字,陸夫人心不在焉地縫着針線。

在另外一個房間裏,吉兒擲筆一嘆,「見鬼的八股文,真是難寫。」

慶兒道:「你不寫八股文,要去投筆從戎嗎?」

「我想叫姊夫教我武功,我要當個『草上飛』,不然『水中龍』也可以。」

「哇!你名字都想好了。」慶兒繼續搖筆桿,「不過練武摔得全身瘀青,我才不幹呢!我要考狀元,當個執行正義的陸青天。」

「好吧!我也考個榜眼好了,以後白天當官,晚上出來當草上飛。」吉兒又撿起筆,「畢竟念了這些書,不考可惜。可是姊夫今天出這種練習題目,『食、色,性也』,怎麼寫啊?」

慶兒歪着頭,「真的很難寫,可你寫不好,姊夫明天又引經據典,說古論今,把你的文章從頭改到尾,多沒面子呀!」

「慶兒,你不覺得奇怪嗎?姊夫那麼會寫八股文,又老說他天天挑燈夜戰,說不定他就是趁大姊睡了,躲在房裏念書,打算明年跟我們一起赴京趕考。」

「那怎麼可以?他來,狀元就是他的了。如果皇上賜婚,讓他當駙馬爺,大姊豈不可憐?」

「不行,我們得去看看,揭發姊夫的真面目!」

於是,兄弟倆推開房門,繞到屋外的窗邊窺探。

小夫妻的房間裏,棉被下面躲着兩具赤裸的身體。

「雲中飛……」盈兒在江離亭身上划著。

「雲中飛死掉了。」

「不要嘛!你今天晚上是雲中飛,我要雲中飛。」

「雲中飛可是很熱情喔!他不像江離亭那麼溫柔,你可千萬不要亂叫,以免驚動大家。」

江離亭突然跳起身,迅速穿好衣褲,將薄被一卷,把盈兒包裹住,縱身一躍,推開屋頂上的天窗,走過屋脊,飛身沒入幽暗隱密的樹林之中。

「哇!」盈兒驚呼着,當初江離亭要打天窗,說是可以夏夜觀星,沒想到此時竟成了飛身逃脫的捷徑。「好可怕,你飛得好快!」

「在雲里飛,能不快嗎?」

共伴雲中飛,不就是她的夢想嗎?如今,夢想實現了,盈兒開心地貼緊他的胸膛,伸出雪白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你答應我,現在你已有家室,不要再出去冒險,我會擔心。」

「我不讓你擔心。」江離亭低頭一吻,「飛來飛去十年,我也累了,卷鳥早已歸巢。」

「只可惜了你一身功夫,你捨得嗎?」

「雲中飛只不過是個遊戲人間的神秘俠客,浪遊十年,已經不枉此生。」

他把她放到柔軟的草地上,低頭撫着她被風吹亂的頭髮,「我生性浪蕩,偏被巨浪幫的枷鎖困着,做些違心之事,所以我化身為雲中飛,做我想做的事。

「如今終於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過着神仙般的日子,過去那些七少爺的身分、梨香院的財富、雲中飛的傳奇,全都消失了。現在,我只有一個身分,那就是陸盈兒的丈夫--江離亭。」

望看他專註沉穩的眼神,盈兒心頭熱熱的,眼角溢出幸福的淚水。江離亭為她吻去淚水,在她耳邊柔聲道:「這麼快就感動了,你真好騙。」

「江離亭!」一拳捶上他的胸膛,不料薄被落下,露出她白皙動人的胴體,嚇得她立即縮身到他的懷抱中。

「別怕,這裏沒人。」江離亭抱緊了盈兒。

「可是……可是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我。」

「咕!嚕!咕!嚕!」對面樹上傳來叫聲,抬頭一看,正是一隻圓睜大眼的貓頭鷹。

「離亭哥哥,我不要啦!-在看我!」她把頭埋進他的衣襟里。

真是好事多磨!江離亭往樹上的大眼睛一瞪,裹起了盈兒,又是飛身而起。

「你又要去哪裏啊?」

「去生小豬羅!」

爽朗的笑聲迴響在夜裏,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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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鳥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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