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黯雨冷
回到搖光山莊,玉璞發現,她的世界真的都變了。
青花被殺,棄屍荒野;雪球被亂劍砍死,身首異處,綿兒被關起來,說是要賣到妓院;而至親至愛的娘親,死了!
二娘周涓就跑過來罵她,“說起你這個大小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殺你爹的兇手,竟然教你們母女倆放走了!那晚她擋在門口,硬是不讓人家追趕,後來你爹出來了,竟然以死相逼。唉!她也不想想,這些年她過的好日子是誰給的?你們母女畢竟還是西蟠派的人,流的是外人的血,恩將仇報呵!”
待她一路罵完,玉璞已經奔到母親的靈前,一見棺木牌位,立即匐伏在地,痛哭失聲。
沒了,她什麼都沒了,娘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離我而去?告訴我,如果我是北辰派的人,為什麼大家都排斥我?如果我是西蟠派的人,為什麼趙瞵要恨我?為什麼?為什麼……
問過千萬遍,娘親還是沒有給她答案,白燭孤寂地燒着,輓聯飄飛着,圍繞靈柩的白幕亦飄搖不定,玉璞悲慟萬分,哭到聲嘶力竭,數度昏厥在靈前。
朦朧間睜開眼,見到綿兒扶着她掉淚,忍不住抱住綿兒,“你回來了,他們說……要賣掉你!我好擔心!”
綿兒亦是摟緊玉璞,哭道:“小姐,你不要再哭了,綿兒很好,老爺把我放出來,要我來照顧小姐。”
“是爹……他不會把你賣掉吧?”
“老爺說,辦完大夫人的喪事,就要趕我回去。”綿兒原想安慰玉璞,沒想到哭得比她還傷心,“綿兒早就沒有家了,我不知道要去哪裏!”
玉璞悵然不已,她此刻的心情也是和綿兒一樣的,主僕倆又是抱頭痛哭。
綿兒送上一碗葯,“老爺說小姐的傷還沒好,要吃藥調養。”
玉璞喝下藥,“綿兒,告訴我,我娘是怎麼死的?”
“聽說,大夫人不讓老爺出去追,僵持到天亮,然後大夫人說……夫妻情斷,恩怨已了,就……拿劍自殺了。”
玉璞聽見無力地跪到靈前。
“小姐,你怎麼回來了,趙瞵大哥呢?”綿兒問道。
玉璞又是淚如泉湧,明知她不該陷入感情的漩渦,但是,她已經爬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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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北辰派的門人分批前來弔唁,玉璞一身喪服,整日跪在母親靈前,忘了日子。
她已經不哭了,雙腿跪麻了也不知,每天吃着少少的飯菜,令綿兒擔憂不已。
這日深夜,玉璞早已遣了綿兒去睡覺,自己仍是呆跪着。身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是爹!
十多天來,玉璞第一次見到父親前來靈堂。韓昭遠為夫人上了香,靜默着,不復往日的肅殺表情,而是困頓疲憊。
“爹,女兒不孝……”
“你還有臉回來?還敢自稱是我韓家的女兒?”韓昭遠的口氣是一貫的嚴厲冰冷。
玉璞已經設想過任何的責難,但,還有什麼比娘親的死更令她痛心疾首?
韓昭遠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玉璞發現,幾日不見,父親的頭髮更加灰白了,她心痛地道:“爹呀!您要保重身體。”“我不被你們母女倆氣死就好。”韓昭遠盯着棺木,語氣卻微弱了,他按着額,“那天……那天……馥蘭就在我面前,橫劍自刎,她出手這麼重,這麼狠,她是一心尋死啊!”
玉璞流下淚,“爹,是女兒害死娘……”
“就是你害死她,如果你不和姓趙瞵的小子糾纏,你娘又怎麼會死?”
父親指責她,趙瞵也指責她,玉璞身體僵直,難道,她真是天地不容?
韓昭遠沒了人前的威嚴穩重,以手指插入髮際,嘶喊着,“我守着馥蘭十九年,小心翼翼地保護她。我廢她武功也是為了她好,我希望她忘記過去,單純當我韓昭遠的妻子;我不願你碰刀劍學武功,也是不想你們母女再和江湖事務有任何牽扯。誰知呵!十九年來,她從來沒有愛過我,什麼夫妻情義,還是抵不過她對我的恨啊!”
“爹,娘不恨您,她天天為您念經贖罪,而且她說您很疼我……”
“念什麼經?!贖什麼罪?!”韓昭遠勃然站起,將椅子踢倒在地,此時,他又變成冷血無情的七步追魂。
玉璞嚇得俯下頭,但是她了解父親。雖然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掌門,可是,他對母親有情,對女兒也有情,只是,過往情仇太深重,娘親承擔不了,她也解脫不了。
韓昭遠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兒,“這兩天,武林盛傳西蟠派重出江湖,你是想看趙瞵來殺爹吧!”
“不!”玉璞扯着父親的衣袍,哀求着,“讓女兒去找他,求他放過我們北辰派。”
“你沒有學過北辰派的功夫,從來就不是北辰派的人,不需你出面。”韓昭遠走出幾步,“更何況,我七步追魂怎麼會怕那幾個小角色?”
“爹,冤家宜解不宜結……”
“你還敢教訓你爹?”韓昭遠走到門口,“你娘出殯以後,你好好調養身體,再過一個月,嫁到東海派去。”
玉璞大驚,“爹,女兒還在服孝。”
“許掌門幾個月前就來談婚事了,你既然不戀這個家,就趕着熱孝把你嫁出去吧!”
玉璞無力再反對,因為她知道,回到了搖光山莊,她再也身不由己。
出嫁,就是她最大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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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紛紛,行人斷魂,玉璞腳底踩着爛泥,舉步唯艱。
她好想留在那個山頭伴着母親,孑然一身,沒有情愛。
那個墓地真是美麗!在迷濛秋雨中,青綠的竹枝迎風搖曳,落葉遍地。可是好遠、好荒涼,爹將娘葬在這裏,是不願她來看娘親嗎?
綿兒為玉璞拭去頭臉上的雨滴,一把小小的油紙傘,已經遮不住一日來的秋風秋雨。“小姐,二少爺他們已經坐上車了,我們也上車吧!”
今日,父親和二娘沒有來,只有子聖和弟妹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披麻帶孝,就連棺木下葬,他們也躲在遠遠的樹下避雨。
玉璞木然地隨着綿兒上車,綿兒又幫玉璞擦拭孝服上的雨水,“小姐,我聽他們說,你要嫁給東海派的老頭子,是這樣嗎?”
“老頭子?”玉璞從悲傷中回神,“爹是要我嫁到東海派……”
“小姐,你不知道嗎?新郎是他們的許掌門,六十多歲了,還聽說已經有七、八個小妾。”
“我……我不知道。”玉璞茫然,父親叫她嫁,她就嫁,怎知對方是這樣的人物?難道父親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嗎?
她摸向口袋中的半月白玉,那是娘的寄託和希望,也是她的平安幸福,是娘以生命為她換來的。
是的,她要平安幸福,她心裏只有一個人!
“綿兒,我們走!”她拉住綿兒的手。
“小姐,你到哪裏我都服侍你,我也不要你嫁到那裏去啊!”
玉璞用力點頭,收拾連日來的陰霾心情,重新鼓起追尋自由的勇氣。
玉璞一再告訴自己,他對她是有情的,不然,他不會撫觸她的臉,不會護住她滾下山坡,更不會親吻她的手。
她不知道要去何處,蒼茫天下,唯有西邊的瑤台峰向她呼喚。
那天趁着眾人在路邊休息,她拉着綿兒離開馬車,躲進山間叢林,開始流浪山野的日子。
餓了采野果,渴了飲山泉,夜夜和綿兒緊抱着,聽那山裏的狼嗥熊吼,常常嚇得睡不着覺。
好不容易走出山區,來到城鎮裏,卻沒有銀子可以吃飯,加以兩人渾身污穢,竟被當成乞兒驅趕。
孝服變成灰衣,頭臉都是塵泥,玉璞這輩子不曾如此狼狽過,胸口的內傷隱隱作痛,她不去管它,咬着牙餓肚子,卻是不掉一滴淚。
還是綿兒機靈,她幼時曾跟着父母乞討,既然被當成乞兒,她乾脆撿個破碗,一路討錢要飯。十多天走下來,兩人的腳掌已經起水泡,終於來到臨近瑤台峰的小鎮。
幸而北辰派的弟子還沒找到他們,玉璞問清西蟠派的地點,此時正站在瑤台峰下的散花山莊大門前。
天色微暗,大門緊緊掩實着,玉璞告訴自己不能再拖延,昨日為了躲避野狗追趕,綿兒不小心摔斷腳骨,現在渾身發燒在破廟裏等她,她再無退路,舉目無親,她一定要向他求援。
“你這個乞丐婆子在這裏做什麼?”清脆嬌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玉璞一看,正是那位可愛活潑的憐秋姑娘,旁邊則是英武的鐘悲夏。
“憐秋,不要出口傷人。”鍾悲夏輕斥着,轉向玉璞,“你餓了嗎,我進去拿東西給你吃。”
“我不餓。”玉璞抬起頭,正對着他們,“我找趙瞵。”
鍾氏兄妹驀然一震,怎地……這個一身泥污的乞婆,竟有一對清靈如水的明眸,還有那清秀端莊的面容?
憐秋搶着問,“你找哥哥做什麼?”
“我……”求他收留?玉璞說不出口,只好道:“我是韓玉璞。”
“韓玉璞?”憐秋大叫一聲,“你就是害哥哥被抓的韓家大小姐?”
“請你們讓我見趙瞵。”
“呸!”憐秋大咧咧地罵道:“趙瞵掌門的名字豈容你亂叫?”
鍾悲夏口氣較溫和,“韓姑娘隻身來到這裏一定有原因,我們先帶她進去。”
“我管她有什麼原因。”憐秋突然抓住玉璞的手腕,猛地一拉,“好!帶你進去,看趙瞵掌門如何處置你!”
憐秋有武功,這一拉,扯得玉璞跟她跌出好幾步,又磨痛了腳掌的水泡,人也差點跌倒,鍾悲夏急忙追趕,“憐秋,你放了人家姑娘啊!”
“我不放!”憐秋逕自推開大門往前跑,大喊着,“哥哥,哥哥,仇人自投羅網了!”
跨過大廳門檻時,玉璞雙腳已是酸軟無力,人就往前仆倒,而憐秋竟順勢放開她的手,任她重重地摔了一跤。
大廳無聲,人人都在看她。
玉璞屈辱萬分,但還是忍着淚撐起身子,氣喘噓噓地站起來,一抬起頭便對上趙瞵冷峻如冰的雙眼。
他昂然站立着,彷彿一尊雕像,沒有表情,像是素昧平生。
玉璞心口一痛,縱有千言萬語,也全在那冰山似的視線下僵結了。
“馥蘭!”一聲輕呼打破沉寂。
是誰在叫母親的閨名?上頭的椅子端坐一位中年男子,面容清瘦,神色凄迷,他身着一襲長袍,袍擺空蕩蕩的,身邊放着兩隻拐杖,玉璞失聲喊道:“您是雲杉叔叔?”
“雲杉叔叔?”杜雲杉凄涼地笑了,“她要你叫我叔叔?”
玉璞看着仍有昔日俊秀輪廓的杜雲杉,“娘……她不知道您還活着……”
“所以她不敢死?不敢下地獄找我,是不是?”杜雲杉語氣急了,“她就安心當韓昭遠的夫人,享盡榮華富貴,忘了她的師門,忘了她的未婚夫,是也不是?”
嚴厲的逼問讓玉璞無法招架,“不,您誤會了,娘是被迫的,她是不得已……”
“好個不得已的韓夫人!”杜雲杉嘴角勾起嘲諷。
“雲杉叔叔,娘死了。”玉璞幾乎是喊着,“您不要傷害她了。”
“死得好,她十九年前就該死了,否則怎有你這個孽種?”
“您可以侮辱我,可是您不能侮辱我娘。”玉璞竭力忍住淚水,指頭緊捏住臟污的衣裙,“娘因為懷了我,所以無顏到地下見您,可是,當她知道您沒死,她說……說……生也無顏相見……”
杜雲杉一愣,“這麼湊巧,就病死了。”
“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自刎而死!”玉璞大喊着,淚水簌簌而下。“那天,救走趙瞵大哥后,她用性命擋住我爹,雲杉叔叔,她是自殺啊,”
“自殺?”杜雲杉抓住椅子扶手,兩眼呆視前方,喃喃地道:“我死,她不敢死;我生,她不敢活。馥蘭,你一定要生死相隔嗎?”
在場門人莫不動容,趙瞵手指微微一動,臉上仍然沒有表情。
一雙手輕輕按住杜雲杉顫動的肩,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誰。“心心,你扶我進去休息。”
趙瞵心心是個三十餘歲的女子,圓圓的臉,親切和善。她扶起杜雲杉,拿過他的拐杖,柔聲喊道:“師兄。”聲音充滿了關心。
趙瞵開口道:“師叔,她怎麼辦?”
杜雲杉走出兩步,回頭道:“你是掌門,你自己決定吧!”
玉璞杵在原地,好像是任人宰割的小羊,她想喊一聲趙瞵大哥,卻懾於他的冰寒;她也想立刻逃出去,但她再也走不動了。
趙瞵的眼光飄到玉璞身上,細細凝視,心頭一點一點地痛了起來。
憐秋叫道:“哥哥,韓玉璞是姦細,不能留她。”
“她沒有武功,不用擔心。”趙瞵轉過身,大大吐出胸臆悶氣,面對廳堂正中的西蟠派列祖列宗牌位,他沉聲道:“憐秋,把她關起來。”
哥哥下的命令,焉有不從?憐秋高興地道:“好!師妹,快來幫我,把她押到柴房去。”
玉璞任人扭起她的手臂,兩眼仍痴望着趙瞵,心在滴血,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看她一眼,她來投靠他,不是來害他呀!
憐秋將她推到樑柱上,吩咐着,“師妹,拿繩子來。”
玉璞驚道:“你……你做什麼?”
“放心!”憐秋反轉她的手,“不是絞死你,把你綁起來而已。”
“不!”玉璞掙扎着,“憐秋,你不要綁我,我要見趙瞵大哥。”
“韓玉璞,你敢大呼小叫我的名字?什麼趙瞵大哥?趙瞵大哥是誰啊?”憐秋氣焰兇悍,比玉璞的妹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璞逆來順受慣了,只能直搖頭,“你讓我見他,好不好?”
憐秋和師妹拚命把玉璞緊綁在柱子上,“剛剛不是見過了嗎?他饒你不死,你就要謝天謝地了。”
“你放開我啊!”玉璞用力扭動雙腕,企圖掙脫綁縛。
憐秋拍拍兩手的灰塵,“我不放,你們北辰派綁了我哥哥兩天兩夜,我也教你嘗嘗那個滋味。”
這是什麼?作繭自縛?結了一個情繭,把自己困在裏頭吧!玉璞渾身痛楚,心也撕裂了。
憐秋鎖了柴房的門,讓玉璞一人獨對無邊的空寂。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她還是使力掙扎着,柔細皓腕不堪粗繩磨擦,皮破血流,繩索依然是緊緊地縛住她的身。
時間慢慢流過,玉璞越來越絕望,怎麼會這樣呢?
身掙不出,心更難逃,這輩子,在情愛的綁縛中,她註定要受困、淪亡。
夜未央,趙瞵坐在書房一角,倒下一杯酒,若有所思,久久才喝下,然後又倒了一杯。
書房門被推開,杜雲杉雙手拄着拐杖進來,在趙瞵面前坐下,“你也給我倒一杯吧!”
趙瞵拿了酒杯,斟滿酒,“這麼晚了,師叔還沒睡?”
“你呢?”杜雲杉反問,舉酒一飲而盡,“心心說你吃完飯就躲進書房,到現在也還不去睡?”
“心姑姑照顧你,怎也突然關心我了?”
“心心是你的小姑姑,當然關心你了。”杜雲杉看着晶瑩酒水,“你不是自己逃出來,是她們母女救了你吧?”
趙瞵點頭承認。
“唉!也許馥蘭留在北辰派就是為了救你吧!”杜雲杉長嘆着。
“師叔,你為什麼從來不說,我還有一個師姑在搖光山莊呢?”
“我恨她,我雙腳被韓昭遠所廢,她竟然又嫁給滅門仇人,從那時候起,我就不再當她是西蟠派的人了。”杜雲杉喝了一口酒,“十九年來,我鍛煉你,就是要你滅了北辰派,為咱們西蟠派報仇血恨。而仇人,當然包括她。”
“她其實……她護着我,不讓韓昭遠殺我。”趙瞵回憶起那夜的驚心動魄。
杜雲杉聽完敘述,一再噓嘆,“當年,我與馥蘭兩情相許,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誰知,命運捉弄……”他突然抓住趙瞵的手,“兒,你痛過嗎?你的心痛過嗎?”
杜雲杉向來冷靜寡言,今夜見了玉璞已是失常,此刻,他更是真情流露,好像回到了年少輕狂時。
“痛,一直很痛。”趙瞵咕嚕灌下一杯酒。
“她,就是她嗎?她跟馥蘭長得一模一樣呵!”他阻止趙瞵再倒酒,“她來到這裏,你不問她理由嗎?”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一個大小姐從搖光山莊到瑤台峰,走了幾百里的路,為何而來啊?你看,她還穿着孝服,身上儘是泥巴,腳底流着血,你看到了嗎?”杜雲杉一口氣講完,乾脆拿起酒壺往嘴裏倒。
都看到了,心很痛,可是他的心門不會打開。“師叔,那又如何?!她是韓昭遠的女兒。”
“你要殺她?”
“我下不了手。”
書房門砰地被撞開,憐秋與匆匆地進來,“哥哥,我看你還沒睡……師父,您也在這裏啊?”
趙瞵沒有好臉色,“下次進來要敲門,你有事嗎?”
“沒有啊!我見你房裏的燈亮着,想進來跟你聊聊天啊!”
“我跟師叔在談事情,你出去吧!”見憐秋嘟起嘴,趙瞵又叫住她,“你有準備晚飯給她吃嗎?”
“誰呀?”憐秋話一出口,立刻捂住嘴巴,“我……我……”
趙瞵急道:“你把她怎樣了?”
“我把她綁起來,讓她餓肚子,像北辰派對你……”
趙瞵震驚,拍桌而起,“你綁她?快點,鑰匙給我。”
憐秋不甘願地掏出鑰匙,嘴裏仍叨念着,“是你叫我關她啊……”
趙瞵搶過鑰匙,神情緊張,推開擋在前面的憐秋就沖了出去。
憐秋被嚇到了,問着杜雲杉,“師父,哥哥是怎麼回事?”
“呵!呵!”杜雲杉乾澀地苦笑着,沒有回答,繼續灌喝他的酒。
趙瞵解開柴房門口的鐵鏈鎖,打開門,在微弱的燭火下,就看到玉璞一張蒼白如雪的臉蛋。
是昏過去了嗎?她頭髮凌亂,淚痕未乾,嘴角有血絲,奔波了這些日子,怎麼會好呢?
玉璞聽到聲響后,吃力地抬起頭,一看見是趙瞵,未語淚光流。
趙瞵為她割斷綁縛,見到她掙扎流血的雙腕,心頭又是一陣刺痛。
玉璞已是全身虛軟,繩索一松,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趙瞵站上前,讓她靠上他的胸膛。
好厚實、好溫暖的懷抱呵!玉璞眷戀地靠着,深深吸聞他身上的味道,想用雙手環住他,卻酸軟地舉不起來,只好賴着他的身。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講話,雙手也是垂在身側,不願抱住她。玉璞原先的欣喜漸漸消退,也許,她是靠在一道沒有感情的牆……
她離開他的胸膛,“趙瞵大哥。”
“你回去。”一開口就是冰冷的驅逐。
“我來找你,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燭火在趙瞵的臉投下陰影,“你是說,你願意當我西蟠派的人,眼睜睜看我殺你的父親弟妹嗎?”
“不,你不能殺他們。”玉璞堅定地說,“西蟠和北辰兩派不能再有人喪生了。”
“那麼,韓昭遠的罪孽由誰來擔?”
“我。”
趙瞵嘲諷地冷笑着,“你以為你可以做什麼?”
“你殺我,抵我爹的血腥。”
“不夠。”
“我讓你千刀萬剮,泄你心頭之恨。”
“不夠。”
玉璞急了,“你有多少恨意?將我凌遲處死、碎屍萬段,夠了嗎?”
“還是不夠,我的心全是恨。”趙瞵冷冷地回答着。
玉璞虛弱地扶着柱子,“難道……一點愛……都沒有?”
“我不懂什麼叫做愛。”趙瞵離開玉璞幾步,深怕自己會突然抱住那顫抖的纖弱身子。
果真……愛戀成灰!玉璞心絞着,她為何一錯再錯?千里迢迢來到瑤台峰,只為了證實他不愛她?
她看着他的腿,顫聲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韓大小姐,先關心你自己吧,你還是趕快回去嫁人。”
嫁給一個她未曾謀面的老頭子?玉璞痛苦地搖搖頭。
“嫁給東海派的許掌門,跟你母親一樣當上掌門夫人,有何不可?”
“我不要當掌門夫人,我……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玉璞試圖挽回一些不確定的事。
“說到喜歡的人,嘿!”趙瞵揚聲向門外道:“悲夏,憐秋,我知道你們在外面,進來吧!”
憐秋拖着悲夏進來,一臉敵意地瞧着玉璞。
趙瞵突然拉起憐秋的手,“她是憐秋,是我結拜兄弟鍾悲夏的妹妹,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他們也是我師叔的弟子,西蟠派的好幫手,我喜歡憐秋,她是我的未婚妻。”
仿如一聲巨雷打在玉璞的頭上,她只看到趙瞵緊握住憐秋的那隻手,全然沒有注意到鍾氏兄妹驚訝的表情。
“是……是這樣的……我……我回去了。”
趙瞵放開憐秋的手,聲音依然冷酷,“悲夏,送客。”
鍾悲夏勸道:“大哥,現在是半夜,外面又下雨……”
“送客!”
玉璞緊緊咬住顫抖的唇,“我會走的。”
走過趙瞵的身邊,她不敢再看他,深怕他的言語、他的眼神又要像刀劍般,把她傷得體無完膚。但,她還有一件事……
“綿兒她跟我一起出來,現在跌斷腿!在鎮外的城隍廟等我,她只是個小丫環,你救過她,可以收留她嗎?”玉璞低着頭一口氣說完。
“可以。”趙瞵答應了,“我會派人去接她。”
“多謝。”她再也無話可說。
鍾悲夏引領玉璞走出大門,“韓姑娘!”他來不及阻止,玉璞已逕自走入大雨里。
他忙抄起門后的傘,為她遮蔽傾盆大雨,“這把傘你拿着,唉!雨好大!”
玉璞沒有接過,事實上,她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慘笑着,“不用了,已經濕了。”
鍾悲夏又從懷裏掏出幾錠碎銀,想要塞到玉璞手中,“這些錢帶着上路。”
玉璞搖搖頭,“鍾大哥,謝謝你,我不需要。”
“你這樣要怎麼回去啊?”鍾悲夏深深憐憫眼前這個哀傷欲絕的姑娘,也領悟到趙瞵冷峻面具下的煎熬。
“我認得路。”
“我送你一程。”他仍為她撐傘。
“不必了!”玉璞踏出腳步,離開了最後的溫情。
鍾悲夏長嘆一聲,愣愣地看玉璞消逝在小徑盡頭,而他身上也淋濕了。
雨冷心凄。
玉璞茫茫然走着,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不斷地走,走過城鎮,走過山林,雨還是下着。
走了幾天的路?她不知道。
已經是冬天了,雨水很冷。她捂着胸,感覺前所未有的疼痛,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人也虛軟地倒在泥濘中。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有人在喊她。玉璞睜開眼,但是雨水打得她眼皮發痛,她看不清來人。
雨水沖刷掉她身上的臟污,呈現出一張清麗靈秀的臉龐。
許鵬飛抱起她,驚訝這位弱質女子為何獨行山間?又為何她的眼中有着深沉的悲傷呢?
“姑娘,你住哪裏?”
“我……要回搖光山莊。”
“搖光山莊?”許鵬飛更驚訝了,“你是北辰派的人?”
“我……是吧!我要回去成親。”
“成親?”許鵬飛簡直不敢相信,“你是韓玉璞?”
“我?我是韓玉璞嗎?我爹很兇,他是七步追魂耶……”玉璞已經神智不清。
許鵬飛原以為韓玉璞是個醜女,或是長得跛腳歪唇,才會以大小姐之尊下嫁他的爺爺當續弦妻。他從未料到,韓家大小姐竟是如此美麗,像是經過雨水滋潤的幽蘭,美得令人心疼,令人憐惜!
他脫下外袍,緊緊包住玉璞,伸手攬住了她的身軀,跳上馬匹,在大雨滂沱中奔向搖光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