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當然會記得,因為他是聖誕老公公啊?」顯然是母親的女子捏了捏孩子的手,從她身邊走過去。
洛克斐勒廣場上人來人往。
原本就是觀光景點的地方,已經滿是聖誕節的佈置了,廣場前的溜冰場也開放讓民眾下去溜冰。
廣場前的那個花園妝點得相當熱鬧,有紅有綠。左右兩排吹號的天使雕像,依然發出燦亮的光芒,像征着幸福的預兆。
她也能得到幸福嗎?
二十九歲的聖誕節哪!
是她生命中重要的轉折點,今天她或許可以重新得回睽違三年的幸福,或者就此與那個心愛的男人擦身而過,各自過自己的生活。
那麼她恐怕再也沒有勇氣踏上紐約這塊土地了吧?!太多的回憶是太多的感傷,忽然她有點羨慕起季尋了。
「如果失憶的是我,你會等我嗎?你會找我嗎?」她無聲地問。
看着行人來來去去,不是一家子出來逛街湊熱鬧,就是三五好友一同來溜冰,只有她是個異類。
三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街角,時而看着對面的聖派翠克教堂,聽着教堂的鐘聲響起,卻也沒有盼到屬於她的幸福。
那天,當她在這邊等的時候,季尋正在不遠處穿過第五大道來找她吧?她仔細回想着自己是否曾聽到車禍的噪音,是否過於專心的等待教她忽略了周遭發生的事情?
如果當時她就發現,那麼今天的她與他又會是如何的景況?應該不至於分開吧?或許在他家裏一起煮着中國菜,或許在溜冰場裏溜冰,或許各自秘密地為對方準備禮物,或者還在幫聖誕樹做最後的佈置……
這些都只能成為一個謎了。
她無從得知如果當初沒有錯過會有什麼結果,或許她嫁給了他,卻發現他的大男人主義超乎她的想像;或許他娶了她,卻發現她陰鬱憂愁的一面也不同於他所認識的她……
「別想了吧?」她拍拍自己的臉頰,發覺臉上已經貼上細細的雪花了。雪花落在她臉上、身上,碰觸到皮膚的溫度,緩緩地化了。
就像她的愛情,碰觸到現實的溫度,化了。
「姐姐為什麼哭?」
直到一雙孩子的小手扯了扯她的裙擺,沐蘭這才從這些冥思中醒過來。
「什麼?」她跟着蹲了下來。
「聖誕老公公沒有聽你你要的禮物嗎?媽媽說今天早一點睡,聖誕老公公才能幫你送禮物來哦?」童言童語卻是認真無比。
她一摸才知道臉上竟然有兩道淚痕,輕輕地抹去它,笑着說:「這樣啊,那我記得了。」
「記得要把襪子放好哦?」天真的臉蛋微微笑着,臨走前還不忘叮嚀。
「好,我記得了。」她笑着目送孩子跟着父親走開,眼裏既酸又熱。
聖誕老公公?
「要真有就好了。」她輕聲地。
溫馨的節日,熱鬧的氣氛,襯托出她孤絕的處境。冷風中、細雪裏,沒有情人溫暖的手,益顯凄涼啊?
或許她該回台灣了吧,至少台灣沒那麼冷,也沒這麼多人在過節,可以少幾分凄涼啊?
一陣風起,雪花開始飛舞起來。
下午三點多,一個匆忙的身影穿過第五大道,一輛疾駛而過的出租車差點擦撞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個靈敏閃身,風衣的下擺都跟着飛舞了起來。
原本神色匆忙的男人愣了一下,記憶里某塊磚頭鬆動的感覺,讓他頓時定住身子極欲捕捉,幾個片段像撕碎的畫布般在跟前掠過。
一樣的尖銳煞車聲,一樣急欲趕到目的地急切的心情,還有鋼鐵碰撞在身體的奇異觸感,片段片段像閃光燈般閃閃而過。
「你找死啊!」出租車司機伸出頭來一陣咒罵。
咒罵聲將季尋拉回現實,從那一片片的碎片迷霧中清醒過來。他惱怒地瞪了司機一眼。該死!剛剛明明想起什麼的?
不理會身後的罵聲,他穿過馬路,急切地尋找着那個纖細的身影。
「幾點了?該死、該死!」他咒罵出聲,手錶指着四點鐘,天色都暗了。
昨天晚上沐蘭一離開,他就後悔了。
她離開時的凄迷眼神至今仍清楚地停留在腦海中,為了找她,他在紐約各個旅館跑來跑去,卻查不到她的蹤影。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回家,卻在早上累極昏睡過去。一睡醍,差點沒時鐘的刻度給嚇死!
他跳地離開沙發,隨便抓一件外套就出門,請司機狂飆了半天,這才抵達洛克斐勒中心廣場。
但她人呢?
走了嗎?她等多久了?想必很久了吧!
他急切的身影穿過人群,穿過一棵棵裝飾好的聖誕樹,甚至踏進溜冰場中尋覓,惹得前來溜冰的人一陣陣抗議的叫聲。
沒有!
沒有她!
「沐蘭!沐蘭!」他一邊放聲大喊,一邊在每個吹號天使的下面仔細尋找,來去的人全好奇地看着他猶如熱鍋上螞蟻似的動作。
他隨手抓了個人就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一個東方娃娃!一個頭髮很長,清秀又靈巧的女人!」
一個個人在同樣的問題后,全以搖頭作答。
天色慢慢暗了,冬天的日照短多了。小小的黃色燈泡一一點亮,七彩的燈光點綴着寒冷的夜空,然而他的心卻如墜冰寒地獄……
「沐蘭……」他痛苦地低喃着她的名字,不知道三年前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等着他?
是站在那個天使的下面嗎?
他彷佛可以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呵着冰冷的雙手,孤單地望着來來去去的人影,眼底的希望光芒隨着燈火點亮的光芒一一熄滅……
他痛極了!
現在他已經不管她愛上的是哪個他,他只要知道自己愛上的是她就夠了?在愛情的面前,果然讓他映像出自己固執不化的那一面。他從來看不見這個,直到昨天她轉身離去的身影敲醒了他。
「沐蘭!你不要放棄我……我不能失去你……」他低喃着,隨即慌懼地想到,他根本沒有她的聯絡方式,沒有電話、地址,就連她住在台灣的哪個城市都不知道。
天哪?當年她就是這樣無助的吧?苦苦地等不到人,無論再如何苦尋都毫無線索,最後因為簽證居留期已到期,才不得不離開美國。
他無法想像這段戀情究竟帶給她多少的痛楚與煎熬……
沐蘭!
她離開美國了嗎?她回去台灣會接受別的男人追求嗎?天哪!那個姓伍的傢伙一定會繼續黏上去的,該死的!該死的!
他懊惱地用拳頭捶着牆壁,忽然一個畫面一閃而逝……
飛舞的雪花中,女人的笑靨開朗又可愛,不停地旋轉、旋轉,身後的景物跟着飛逝、飛逝……
溜冰?
他腦中靈光一閃,他與她曾經去溜冰……
不是這裏,四周的景物不像,那會是哪裏?這附近的溜冰場有哪些?
「會不會是那個?」他腦中靈光一閃,轉身攔了輛出租車就走。
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破碎的記憶卻一一在跟前浮現,他一一的拼湊出來,那張圖愈拼愈完整……
他想起來了。
可是太晚了嗎?是否太晚了呢?
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他反而害怕面對答案。萬一她沒來,他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嗎?她花了三年時間找到他,那他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她呢?
空曠的溜冰場因着天色變暗,人已經散了,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還在上面。四周的燈泡亮了,雪花也繼續飄着,一切就像三年前一樣。
只是他身邊再也沒有她了?
空茫的苦楚無邊無境地朝他撲來,他毫無抵抗的能力。
「沐蘭……」痛苦地將臉埋進手掌中,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掐死自己。
他在雪地里跪坐下來,整個身子蜷跪在冰冷的雪地上,身子顫抖着,肩膀聳動着,淚水奔流着……
伴隨着記憶的蘇醒,痛楚與絕望加地衝擊着他,讓他忍不住滿腔的悲哀,跪伏在蒼茫的雪地中,痛哭!
一雙紅色的靴子停在他模糊的淚眼前。
他眨眼,靴子還在;再眨眼,靴子並沒有消失!
「是你嗎?季尋!」
這個聲音就像是天使的聲音般從天而降。
他惶惶地抬起頭,看見那張俯看他的臉龐泛着溫柔的光芒,而她腦袋後面的光芒宛若光圈一般。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