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跌在地上的幾顆白饅頭竟統統飛起，直朝冷劍修的身上砸去！
「是饅頭！」
「好多熱饅頭啊……」
窮民興奮的大喊，在他們的眼裏，竟像是有百多個熱饅頭往冷劍修的身上砸。
冷劍修以劍揮開饅頭，卻揮不去朝他蜂擁而來，想搶奪饅頭的窮民。「走開！這些不是饅頭，是妖魔的幻術啊！」他急喊，掙扎着想脫離人群的同時，遠遠望見魔狼挾持着小小飛向樹林，漸漸沒了蹤影……
殘忍的魔狼！
他竟為了奪回她而要摔死無辜的孩子？！她第一次看見如此冷血殘酷的他！
風聲混雜着枝楹擺動的響聲干擾着小小的聽覺，在黯淡的月色下，佇立在她前方的身形更顯得陰森詭譎。
魔狼為自己止了血后，便轉身直視蜷坐在岩石邊的小小。過了一會兒，他從側背的包袱里拿出裹了東西的手絹遞向她，低聲說道：「吃吧！吃完了，休息一下我們好繼續趕路。」
小小打開魔狼的手，抬頭瞪他。「告訴我，你真的殺了石府里所有的人？」
魔狼沒有答話，只是皺着眉盯着掉在地上的窩窩頭與手絹。
「魔狼，你說話呀！你是不是殺了很多人？」小小吶喊道。魔狼的沉默，以及她親眼目睹他對待孩童的手法，更教她相信白髮道士說過的話。
魔狼的兩道眉糾得更緊，為了她，他又被臭道士殺傷了，她不但不關心他的傷，反而逼問他那些無聊的事？！
冷劍修……魔狼沉着臉，直想撕了這破壞他和小小的感情的臭道士！同時他也警戒着，以防敵人找到樹林裏。
魔狼生氣，小小卻比他更氣，見他一直不肯回答她的話，她激動的脫口而出，「我不去長白山了！」
魔狼一怔。「什麼？」他瞇起眼，雙手握成拳頭。
小小瞪着他射出妖邪光芒的雙眼，一字一字的說出，「我不跟你去長白山了，我要回洛陽。」
既然魔狼什麼都不說，她就自己回石府去看清楚真相！
「砰──」的一聲。
小小頓時被魔狼重重地甩在她腳前的包袱嚇了一大跳。「啊……」她低呼，驚見他彎腰揪起她的衣領。
在黑暗裏，小小與魔狼四目相對。
小小看着自己被尖長爪子刮破的衣領，然後仰望魔狼冰寒的俊臉，幽幽的說道：「我不跟你走，你便要殺我嗎？那好，你下手吧！就像你想殺婆婆的孫子那樣。」
小小責難的話語令魔狼氣憤又心痛。「要回洛陽就回去好了，誰希罕妳！」他吼叫一聲，在自己就要傷害她之前甩開她。
「啊……」肩膀撞到地上的石塊令小小痛呼出聲，她撐起身子，驚愕的注視着魔狼騰空飛上樹枝，三跳兩躍便離開了林子。
小小雙手抱着包袱蜷縮在岩石邊，苦苦的等候着魔狼。
可魔狼始終沒再回來過！
又過了好久好久……小小不得不接受嚴厲的事實，魔狼丟下她，他竟然將她一個人丟在樹林裏？！
四周的漆黑寂靜教小小寒毛直立。「魔狼──」她慌張的站起身，朝黑暗裏大喊。
樹林裏，除了風的聲音、樹的聲音和她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外，便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
「魔狼……你在哪裏……快點出來……」她拎着包袱胡亂的走着，「魔狼……我好怕啊……嚶……」顫抖的呼叫聲很快的便成了哽咽。
淚水燙着她的雙頰，因疾走而喘出的氣一遇到冷風就化成一團團的白霧。
魔狼生氣了，他不要她了……恐懼魔狼離開，又怨他殺人的矛盾感煩擾着小小。
正當她陷入絕望時，她好似看見有人影從她眼前閃過。「魔狼？」她直覺的喊出聲，追着黑影奔跑而去。
小小隻專註地追趕在林木間拐來彎去的人影，她氣喘吁吁的跑着，不斷的跑着……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就這麼糊里胡塗的跑出了樹林。
她明白這不是巧合，她能安然的脫離暗得分不清方向的林子，定是魔狼在幫她！
「魔狼！」她朝漆黑、遼闊的天地之間大喊，只希望那帶着她出林區的黑影能再出現，
但魔狼依然沒有響應。
夜深的雪地里溫度漸降。一會兒，天空又開始飄起細雪。
「魔狼……」小小四處張望，心慌得直掉淚。「你別丟下我啊……」她抓緊披風，不自覺的踏雪緩步前行。
沒了魔狼該怎麼辦……小小忍不住啜泣着……她邊走邊伸手擦淚，忽地，她瞥見手上的包袱。
她立刻蹲下身，將包袱放在地上攤開來──
幾件厚衣二袋銀兩，那本是魔狼預備在旅途上用的啊，小小直視面前之物，忙用兩隻手胡亂抹去淚水。
既然魔狼已棄她而去，再哭也沒用了，從現在起，她便用這些東西回洛陽城吧！想着，小小倔強的露出笑容。
於是，她將包袱重新綁好站起來。
她環顧四周的一望無際，努力尋找歸程的方向！
小小坐着馬車回到洛陽城時，整個人已是疲累得一踏進客棧的房間，便倒在床上沉睡不醒。
當她再張開眼睛時，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她抱着被子獃獃的坐在床上，不由得回想起從北方一路艱辛地抵達洛陽的種種經過……小小深呼吸一口，感覺自己生長的地方熟悉的氣味兒。
即使是到現在，她人已經在洛陽了，心裏卻不敢相信她竟能獨自一個人乘着馬車，安然地走過這麼一大段的路！魔狼的身影不自覺地浮現腦海……小小搖搖頭，不敢再多想他。
她掀被下床，梳洗過後穿上衣衫，整理好了包袱，走出房間。
吃完飯，她離開客棧，往大街走去……
當她到達目的地時，已近黃昏了。
小小怔怔的望向前方，她不可置信的閉緊雙眼再張開──斷裂的朱門岌岌可危的掛在門框上，被風吹得發出「嘎嘰、嘎嘰」的聲響；空無一人的殘破宅第，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無比凄涼。這是石府嗎？這裏真是她曾經住過的豪門大宅？她不由得有些鼻酸！
小小躊躇不前，她在石府門口掙扎了好久才踏進去……
一步接着一步，雪上落了一個個的足印，她左右張望積了厚厚一層白雪的傾毀宅院，心情越來越沉重。
天色逐漸由昏黃轉暗。
小小拿出蠟燭點燃，繼續走進大廳里。她舉高燭火照亮這平日老爺和夫人們常待着喝茶聊天，或是招呼訪客的地方，如今卻滿是血跡、殘破不堪。
「有人在嗎？」喚出聲后，她才驚覺自己好傻。白髮道士都說這裏的人全死光了，哪裏還會有人在呢？
小小紅了眼眶，她離開大廳，轉往長廊，環顧所見的一切，彷佛想在離去之前將這幾乎等於是她家的府第永遠記在腦子裏。
忽地，她感覺到背後有聲音傳來，她緊抓住蠟燭猛地回頭──
「啊！」小小被一條黑影摟緊脖子，嚇得她差點掉了燭火。
「我總算盼到妳來啦！」
小小連忙將火光移向抱着她，興奮地又說又跳的黑影！竟然發現對方是──
「貴妃姊姊是不是派妳來接我入宮的？啊？妳說話呀！」
是石艷梅叫小小雙眼圓睜地注視纏着她不停詢問的人，「小姐……您……您怎麼……怎麼會在這兒？我……我是小小啊……」她高興得開始結結巴巴。
「小小？」石艷梅瞧着小小比她還激動的模樣，她立刻縮回手往後退。
「是啊！我是小小，我不是宮裏派來的，我是您的丫鬟啊！您不認得我了嗎……」
小小困惑的看着石艷梅畏縮地躲到廊柱後頭，在燭火搖曳間，她注視着石艷梅泛黑無神的雙眼，以及沾滿塵垢的消瘦身子。
「妳不是姊姊從宮裏面派來的？」石艷梅喃喃自語。
當小小在看她時，她也注視着小小身上昂貴的貂裘披風，披風底下的衣裳淡雅樸素，卻看得出來是織工細膩的上好衣裳……她疑慮的躲在柱子邊，窺視這自稱是她的丫鬟的高貴小姐。
「妳是小小？」她不確定的張口詢問，目光從她的衣着移到她的臉上。
「是的，小姐，我是小小。」
「小小、小小……」石艷梅皺眉低語。她瞧着眼前熟悉的笑臉，往日的記憶陡地湧現。「是妳……妳是小小……」
「是……呃……」小小沒想到石艷梅會突然從柱子后衝出來，而且面色猙獰的掐住她的脖子！
「死丫鬟，都是妳害的、都是妳害的……妳招來妖怪，毀了我家，妳現在還想來害我，是不是啊？妳回來是不是想再害我？」
「不是……咳咳……小姐，放手……咳……」小小被掐得呼吸困難，瘋瘋癲癲的石艷梅令她害怕，她本能的伸手推石艷梅，另一隻手同時感覺到燭油滴落的熱燙。
「掐死妳、掐死妳！我才不讓妳害我……」石艷梅掐緊小小的脖子，失去理智的猛力搖晃。
直到有人提着油燈出現在廊道上……
「石艷梅，妳在做什麼？」
石艷梅聽見熟識的吼聲，登時抽手扭過身，朝奔向她的人影直呼，「我沒做什麼……我很乖的……我今天……都在家裏……我沒亂跑……」
頸項上的壓迫感終於解除了。「咳咳咳……」小小立刻大口吸氣，手上的蠟燭早已落地熄滅。她不由得望向拿着油燈的背影，看見石艷梅像在害怕什麼似的胡亂低喃，還連連後退躲回自己的房裏。
小姐怎麼會變成這樣？小小心有餘悸的伸手護着脖子。
提燈的身影轉過來面對小小。「姑娘，沒嚇着妳吧？這裏已經荒廢了啦！以後可千萬別一個人晚上來這兒。」
小小聆聽着那耳熟的聲音，仔細瞧着面前的婦人……她脫口喊道：「大嬸？」臉色由詫異轉成歡喜。
聽見熱絡的呼喚，曹大嬸連忙將油燈靠近身披貂裘的女孩兒。「小小……」她驚呼，直視着她幾乎要認不出來的美人兒，在確認真是小小后，她忍不住上前摟住她。「噢！小丫頭！妳到哪兒去了？大嬸可想死妳啦！」
艷梅小姐沒死、曹大嬸也沒死，道士的話說錯了，石府里還是有人活着啊，「大嬸……呵……」小小抱住曹大嬸，高興得直掉淚。
寒冷死寂的宅院裏，因為多了一盞油燈而稍添暖意。
靠着光源的小小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耳邊聆聽着曹大嬸的述說，令她渾身不自覺的發顫……
除了曹大嬸和僥倖躲過一劫的石艷梅外，石府上下無一逃過魔狼的殺戮！
方才乍見大嬸時，她竟天真的以為還可以在這兒找到更多的活口，然而……小小不禁揪緊披風系帶，不懂魔狼為什麼要殺害這麼多人？
小小望向曹大嬸，顫聲問道：「小姐她……貴妃娘娘會派人來接她入宮嗎？」
「不知道，我還沒聽說呢！」即使身旁坐着小小，曹大嬸仍本能的張望陰森森的大廳，就怕有什麼東西會突然從黑暗裏冒出來。「這兒鬧妖怪的事傳遍整個洛陽城，連皇宮裏都有人在說……好好的一棟府第就這麼垮了，石艷梅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人又變得瘋瘋癲癲的，她姊姊哪敢貿然地帶她進宮裏啊？」
曹大嬸接著說道：「我啊！石府沒事可做了，便到謝府去做下人，在衙門的人來這裏收過屍以後，我才敢再回來，看看會不會遇上妳？可我一直沒見妳回來，前前後後倒是見着了幾個人，一位白髮老先生要找妳和妳救的男人，然後便發現石艷梅竟然沒死，還整天在這裏鬼吼鬼叫的，還看見貴妃娘娘的婢女在大門口徘徊……唉！我也是受了娘娘所託，拿了她的錢，才敢天天壯着膽子來這裏給石艷梅送飯、送衣服。」
小小看着曹大嬸拍了拍放在地上的竹籃子與布包，直覺得自己對不起艷梅小姐。
還有老爺、夫人們、少爺，一同做工的夥伴……當初若是她沒有救回魔狼，石府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妳救起的那個金色眼睛的男人是誰？他是不是會使妖術啊？他有去找妳嗎？這兩個多月妳跑哪兒去啦？那日妳被石艷梅母女趕出府後，我有出去找過妳，可卻到處不見妳的人……」
曹大嬸一連串的詢問擾亂了小小的思緒，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述說自己這陣子的奇遇，所以，她只能避重就輕的道：「我……去了薊城。」
「薊城？」曹大嬸低呼，「那不是到了北方嗎？妳到那裏做啥？」她注視着小小被火光襯得朦朧、凄迷的笑靨，不由得脫口而出，「不管妳這段目子待在哪裏、做了什麼，想必一定都是好事吧？瞧妳，模樣兒比在這裏的時候豐潤多了，穿着打扮也像個千金小姐……妳是遇上了誰，這麼照顧妳？」
「大嬸……」小小感受到握住她的手的溫暖，心底卻不禁想念起另一個人。
「哎喲！別哭嘛！」曹大嬸瞧着從沒在人前掉過一滴淚的小小，此刻竟是淚如泉湧。「小小，妳怎麼啦？若是我問到什麼事兒讓妳不開心，妳就甭告訴大嬸啦。」她慌忙起身，緊環住小小哭得抽抽噎噎的身子。
「大嬸……」小小哽咽着靠在曹大嬸的懷裏，她想要停止哭泣，卻做不到。
一會兒，來自石艷梅房間的尖銳喊叫隱隱從長廊傳入大廳。「曹大嬸，我的飯呢？我餓了！我要吃飯！」
曹大嬸隨即皺眉回吼，「來啦、來啦，別叫了！」
小小呆愣地聽着曹大嬸的吼叫，她趕快擦掉眼淚，離開曹大嬸的攙抱，抬頭一笑。「大嬸，我去給小姐送飯吧！」
「妳還叫石艷梅小姐？妳已經不是她的丫鬟了，不用理她。」在小小站起來要拿竹籃時，曹大嬸立刻出手制止。
「可是……」
「那個亂吵亂叫的人剛才還想掐死妳呢！妳還敢過去？」曹大嬸直視緊咬着下唇的小小，搶着說道：「小小，妳別同情她，她這叫作惡人有惡報！石艷梅當初對妳這麼壞，也該是換她擔心害怕的時候了。」
「她啊！最怕的人就是我了，因為只要她表現得不好，我就會連着幾頓不給她飯吃，不給她換乾淨的衣服，呵……現在啊！她倒像是聽話的下人了，見了我還會必恭必敬的呢！」曹大嬸替小小把蠟燭重新點燃了放在桌上。「妳就在這兒別動，等大嬸我過去教訓她一頓再回來同妳聊天。」
「大嬸……」在小小猶豫不決的當兒，曹大嬸已提起了竹籃、布包和油燈離開大廳。
少了曹大嬸的廳堂，暖意似乎也減弱許多。小小出神的凝視着燭火，想着慘不忍睹的石府、石艷梅的瘋癲和曹大嬸所說的話……
再想着魔狼的好、魔狼的殘忍……小小抓緊披風，緩緩走到大廳門口。
天空烏雲密佈，映襯着石家宅第一片的空蕩蕩和陰冷……
石府看過了，身上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今後她將何去何從？小小蹙眉思索，現下，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再怎麼困難，她都得留在城內找份差事就近照顧艷梅小姐。
陡地一陣怪風吹得小小瑟縮起身子！
她回頭，廳內已是黑漆漆的沒了火光，她不由得扶住門框想出去找曹大嬸，可卻在轉身剛踏出一步時，撞見貼近她面前的金色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