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年之愛

不知道自己怎麼辦到的，他抽離身體，飄到空中，俯視地上的人們哀痛阿依蘇去逝，他們將他抬到轎上，離開帝王谷，回到尼羅河東岸的王宮。而他，屍體被衛士拖往谷地西邊的沙漠裏，任山成群的禿鷹和野獸啃蝕。

全埃及的人給了阿依蘇最隆重且盛大的葬禮，在他被安放到自己的墓地以後，宰相納姆繼承了法老地位，繼續統治着歷代法老們留下來的帝國疆土。

至於他，活過二十一年的生命結束了，屍骨全到了野獸與禿鷹的肚子裏。而且沒有像阿依蘇講的，他與他會再見面。

是靈魂嗎？不知道，他只意識自己飄到空中，一直的飄，直往太陽飛去！刺眼的強光將他吞沒，他不存在了，被帶往時間的洪流——

拉姆西斯二世，大流士一世，亞歷山大，克麗歐佩托拉女王，凱撒，馬克安東尼，羅馬時期，公元世紀，十字軍東征，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他身在其中，如同浪濤里的細微泡沫，毫不起眼，一遍一遍的，他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腦海記憶的，只剩下眼前事物，其它的，已然模糊不清，通通遺忘。

對於過往，他唯一清晰的，僅存在於夢境裏，那個黑髮黑眼，穿戴古埃及衣飾的美麗男子，他死在他的劍下！他對他說什麼，他一直聽不到，可現在，他能聽見了，聽見他對他說——

薩拉•阿依蘇拉姆•阿斯納……記住我的……真正名字……別忘記我……我的名……那是魔法……來世……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他記起來了，他跟阿依蘇的一切，恍若昨天才發生。

彷彿有人用力推他，將他推入吵鬧聲中！

「有兩個人受槍傷！一個人腹部中彈，另一個是背部中彈，胸上還有刀傷。」

「你們要抓……就來抓我……我兒子跟這次的事沒有關係……他只是來幫我開車……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一定要救他！」

許多人的聲音，還有警察的哨子聲在耳邊響着，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快點……把他們抬過來，先急救，快點！」

他感覺被抬上車，還聞到藥水的氣味。

「馬斯洛……馬斯洛！」

有人叫他，他掙扎着橕開眼睛……醫院，來往的病人，警察，視線里的景物不斷飛過，可幾個護士一直在他旁邊，他似乎正仰躺在裝了滾輪的推車上，還瞥見不斷叫他的人。

「馬斯洛，你能聽見嗎？」

「我聽見了……洛威爾……」馬斯洛張嘴。

受傷的人醒過來，洛威爾才稍稍放心。

經歷暴徒攻擊，保羅才明白保鑣的重要，他向警方爭取到幾分鐘，忙帶着菲利普跟上重傷者，「馬斯洛……你救了我們父子。」道謝的話還沒講，就跟其它人一樣，被醫生和護士擋在急診室外面。

急診室內，醫護人員忙碌着，為手術台上的傷患取齣子彈、止血。

馬斯洛昏沉沉的，接受救治。此時，才了解自己不在惡夢裏，也不在古代，是身在二十一世紀的埃及，開羅，為了保護僱主，他被歹徒開槍射中。同時，他想起了，「阿依蘇呢？」他問離他最近的護士。

「誰？」護士滿臉疑惑，一面為清乾淨傷口的病人包紮紗布。

「阿依蘇……」馬斯洛擠出力氣講話：「跟我一樣受槍傷的……那個人……在哪裏？」他依循她的視線，瞥向旁邊。

與馬斯洛待的地方僅隔了一扇布簾，大量出血、陷入昏迷的阿依蘇，他也躺在手術台上，正在被醫生搶救。

有護士忙着遞給醫生手術用具，有護七負責幫病人輸血、查看機器。片刻，她注意到屏幕上的數值，大驚失色，提醒醫生：「病人沒有心跳了！」

「準備電擊！」醫生急道，拿來電擊器。

恐懼令馬斯洛掙扎着，橕起身體。

「喂，你才動過手術，還不能起來……」護士們嚷嚷，七手八腳的，忙壓住病人，卻還是被他推開，她們驚嚇，不能阻止他拉開帘子、走到隔壁。

忍住傷口劇痛，馬斯洛喘着氣，倚靠牆壁，他瞪視手術台，不相信在醫生急救底下，阿依蘇怎麼還會停止心跳，無法活過來。

「還是沒有心跳，再電擊一次！」

吵雜聲中，他看傷者被兩塊貼在胸上的電擊器強力、電得整個人大顫動，又躺平，沒有反應。

馬斯洛冷汗直冒，不停糾纏他的惡夢，那些他看過太多的哀傷，他死在他的手上……如今，這一切的悲劇又要在他面前重演？不要！他顫慄，兩腿不由自主的走向手術台、推開醫護人員，瞪着黑色短髮、熟悉的臉龐，他衝著他吼小：「阿依蘇，我不准你死……張開眼睛！」

「你幹什麼？快住手！」

「快點把他拉開……」

醫生和護上阻止他接近手術台，卻不敵他蠻力，一陣拉扯下，醫療器具被打翻，散落一地！他抓來手術刀，威脅他們不要阻擾，他們畏懼，不敢再來拉他，他才能面對阿依蘇，用力按他的胸口，對他吼叫：「快點呼吸，你聽見沒有？不準死！」

清秀的臉龐沒有響應，馬斯洛愈加恐懼，不知道該怎麼辦。「神啊，請禰不要帶走他！」顫抖出聲，他懇求上帝，求阿拉真主，求偉大的歐西里斯、霍魯斯、愛西斯、哈比、阿努比斯……他求天上諸神護佑阿依蘇，他不要再失去他！他哭出聲：「薩拉•阿依蘇拉姆•阿斯納……不準死……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講……你張開眼睛，看着我！」現在彷彿與過去重疊了。他淚流滿面，仍舊用力按、槌打心跳靜止的胸口。

所有的人瞠目結舌，有護士出去找警衛，留在急診室的人員，正在苦思對付失控的傷患，卻突然發現，手術台上的人經過幾次大力槌打，心電圖竟有了波動。

「他有心跳了！」他們驚呼，不顧危險，紛紛回來手術台。

馬斯洛呆愣，不由得後退，讓醫生繼續救治阿依蘇。

◇◇◇

徘徊在暗不見一物的黑漆里，阿依蘇弄不清楚方向，只本能的循着吵聲走……

薩拉•阿依蘇拉姆•阿斯納！

有人呼喚他的名字？熟悉又陌生的，在遙遠的古代……撥動他全身的血脈，加快腳步，他往那男人的聲音跑過去，穿越黑暗，在燈火下，他望見兩邊的石牆上，彩繪着阿努比斯引領亡靈、走過死亡的國度，通往來世之門。

「阿依蘇，你不準死，你要橕下去！」

他不停奔跑，接近光亮的出口，就更為接近那急切呼換他的聲音，他想張開眼睛，卻虛弱無力，他不放棄，奮力掙扎，終於，他勉強能橕開眼皮，頭頂的強光刺痛兩眼。

傷患眨眼，逐漸恢復意識，這讓醫護人員驚喜，覺得是天賜奇迹。此刻，他們不怪馬斯洛搗亂了，要不是因為他，他們可能失去一條人命。替傷患止血、檢查后，醫生回頭，對呆在原地的馬斯洛說出：「這傢伙很幸運，剛剛撿回一條命……」

聽見好消息，一時之間，馬斯洛不能反應。一會後，他欣喜若狂，猶如將溺死的人，又被沖回岸上。

醫生見醒來的病人直瞅着馬斯洛，他才允許他過來。

「馬斯洛……」

「阿依蘇？」橕住傷勢，馬斯洛握着有些涼的手，很驚訝：「你認得我？」

阿依蘇虛弱的點頭，喃喃地說：「你一直……在我夢中……馬斯洛……」

古埃及，王宮，公主姐姐，卡威薩……那些揮之不去的畫面，重複，再重複。還有馬斯洛，教他又愛又怕的男人，總是自己在叫他，他卻不理，忘了他似的，轉身就走，留他一個，滿身是血。

「你也是，阿依蘇，我一直都會夢見你，在夢裏，你是埃及的法老，我是努比亞的軍人，我用劍……殺了你！」馬斯洛沉痛道出。

原來他和他都做了同樣一個夢。直到此刻，阿依蘇才證實馬斯洛這名字，不是幻想，是真有其人。

他不相信什麼前世、輪迴的，一直壓抑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一場惡夢。但是當他在飯店遭遇馬斯洛，被他開槍擊中，太熟悉的景象令他不得不信……

他認識馬斯洛，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他和他經過什麼，做過了什麼，會被帶來這裏會合，重新相聚。在這奇異的時分，他無法思想太多，眼裏裝不下旁人，只有馬斯洛。彼此緊握着手，教他卸下生疏，過往記憶湧現，驅使他忍不住對男人傾訴他想說的，卻在夢中一直沒辦法說出口的話——

「我愛你……」

聞言，馬斯洛呆住。太美好的話語讓他忘卻傷痛，長久以來，心上似破了洞，那虛空的地方，如今被幸福填滿，是阿依蘇給他的。他抱住他，過去沒機會講出的、最重要的一句話，現在，他終於能對他表白：「我愛你！」

醫生，護士，以及趕來門口的警察和洛威爾，他們張口結舌，全都看見緊緊抱住的兩個人，彷彿是認識很久的朋友。

馬斯洛與阿依蘇互相凝望，目光都捨不得離開對方，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再一次的重逢，卻相隔了三千五百多年。

這是神明恩賜的奇迹嗎？他跟他都笑了，忍不住貼近對方的唇，親吻，有着濃烈愛意，沒有仇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