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逆水行舟　遷都香港會港督

1989年，和田一夫6O花甲，蛇年大蛻變：公司實行三項改革；退位禪讓，自己另組八佰伴國際流通集團，目標瞄準中國市場；將八佰伴遷往香港，他本人也定居香港。時值“六四風波”，香港遷冊成風，和田一夫此舉有利穩定香港人心，他受到港督破例會見。和田一夫如是說

我們八佰伴的發展目標是什麼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成為一個國際流通集團。然而說容易，要真正辦成就不簡單。

我們是日本企業，企業的性質在日本就已形成。我們要把日本企業的優點推廣到世界，同時也必須使八佰伴每個成員認識到，日本是世界大家庭中的一員，而不是世界的中心。我不得不說，這項工作相當艱巨。

在即將到來的21世紀，日本的企業也應從只顧賺錢的經營方式中擺脫出來，奉行報效人類的哲學。衡量企業的好壞，利潤當然是重要的標準。無視企業利潤，企業則無法生存。可是，僅僅用利潤這一標準來評價企業的時代已經結束，採用新的標準參與國際商業社會的時代業已來臨。

據和田一夫自己說，他的未來事業的宏偉藍圖，是在他“神想”的夢境中構築的。筆者不是“生長之家”信徒，無法體驗“神想觀”之奇妙。只是臆揣它類似佛教禪宗的入定以及中國古老氣功的冥想，人入境后，會出現幻覺，彷彿靈魂出竅，在宇宙間自由漫遊。

倘若確實如此，靠幻覺進行重大決策，真是匪夷所思！

和田一夫自信是個樂觀主義者，總是想着美好的事物。他每每夢想成真，對“神想觀”自然深信不疑、堅持不渝。

1989年1月1日。按中國傳到日本的天文曆法，這一年是農曆蛇年。凌晨4時，和田一夫按照數十年不變的規律，準時做“神想觀”。冥想之中，出現這樣一幅如夢如幻的圖景：

月亮灑下一片銀輝，萬籟俱寂，海浪發出絮絮的聲響，沖刷着海灘。一條長蛇躺在海邊的沙灘上。突然，山呼海嘯、濁浪排空、大雨滂淪。這條長蛇在痛苦地抽搐着，一節一節朝前拱動。掙扎翻滾中，海灘上蛻下一層層帶血的蛇皮。

繼而風息浪止、萬里無雲、碧空如洗，一道金光騰空而起，蛻皮后的長蛇變成一條巨龍，在太平洋上空飛騰。

這一幻覺令和田一夫驚奇不已。他屬蛇，這一年正是他的花甲本命年。

他信手拿過《廣辭林》，“蛻皮”的條目下的義項是：厚皮動物，每每成長，就須蛻皮。喻破除舊習，吸取先進思想。

和田一夫從“神靈附體”中得到啟迪：年屆花甲、屬蛇的和田一夫必須從脫胎換骨般的蛻變中獲得新生，八佰伴同樣必須來個大蛻變，實現名符其實的國際化。

和田一夫當機立斷：大蛻變就從蛇年的第一天開始，要使八佰伴成為一條世界百貨業的巨龍，在太平洋上空翱翔。

上午8時，和田一夫坐在熱海八佰伴迎賓館“白石山莊”的辦公室。他按捺不住神靈的喻示和自己的決心，通過電話發出指示：下午1時召開常務會，3時召開部長以上幹部的經營業務會。

元旦日召開緊急會議，是不是遇到什麼突發的災禍？與會者帶着種種揣測，惶惶然地準時來到白石山莊。

只見社長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發表了題為“大蛻變”的演說：

“八佰伴已有墨守陳規的趨勢，我們必須使它得到新生。因此，我打算把這一點定為蛇年目標。我正在考慮，要把那些同一工作幹了5年以上的職員調到新的部門，讓他們擔任新的工作。這個方針適用於總經理以下的全體人員。

“另外，年薪500萬日元以上者，其報酬與工作內容是否相符，要對總經理以下全體人員進行核查。我在這裏正式宣佈，以上兩點作為新年的方針。”

兩次會議開到天色完全黑了才散場。和田一夫獨自坐在迎賓館的辦公室，又一個大膽的設想冒出腦海：在八佰伴實施周休三日制。

這時，周休三日制在日本還沒有先例。企業普遍實施周休二日，甚至還有周休一日的。在全國率先推行，需要很大氣魄，同時要有相當的財力。

元旦假期過後的1月4日，八佰伴全體職員做了新年晨典之後，和田一夫就召來八佰伴工會主席舉行勞資首腦會談。和田一夫提出的周休三日制，與工會方面提出的年工作2000小時驚人地巧合。周休三日，一年的工作日是209日，工作時間差不多是2000小時。

2月，在八佰伴國內經營戰略會議上，正式通過周休三日制的方案，並向外界宣佈。

日本傳媒紛紛對此報道，並大肆渲染。同行甚感吃驚，指責八佰伴是玩噱頭、出風頭，簡直是在胡鬧。有朋友好心奉勸和田一夫，要他無限期地延長實施。因為八佰伴的財政狀況並不算好，不可與三越、大榮等大公司比。減少員工工作時間，並不減少年薪，這等於八佰伴要多支付人事經費。八佰伴承受得了嗎？

和田一夫“一意孤行”，雖開銷增大，卻以周休三日的優惠吸引了不少優秀的人才。在這種形勢下，從1991年起，包括三越、伊藤洋華堂、大榮、西武、西友、高島屋等一流大公司在內的絕大部分同行，也相繼實施周休三日制。

有人說八佰伴的周休三日製取得了勝利；有人說八佰伴付出了沉重代價，得不償失。顯然，八佰伴這種犧牲自己利益，又不顧同行利益的舉措，會加深與同行的隔閡，它們不給八佰伴在本國大城市任何立錐之地。

和田一夫並不計較，八佰伴早已在海外發展。大蛇年之際，他更是要有一番大的作為。

自從1984年在香港沙田開設第1號分店，八佰伴越來越把海外投資的重點壓在香港。香港是中國的門戶，用和田一夫的話說：“立足於香港，等於另一隻腳踏進了中國（內地）。”中國是世界最廣闊的，未有國際百貨財團經營的處女地，市場前景無比光明。

1988年，沙田分店營業額高達9．35億港元（約合170億日元），純利為3128萬港元。在薄利的百貨業中，這個盈利水平十分理想。

1988年9月，八佰伴香港有限公司宣佈以每股1港元（註：面額為0．25港元），發行7500萬股新股，由於證監處嚴厲監察暗盤，籌得資金6730萬港元，股票於9月22日正式在香港聯交所掛牌。資金用於八佰伴在港的第3號分店——九龍黃埔花園超級市場的開設，該店面積13900平方米，於當年12月9日開張。

第2號分店、位於新市鎮的屯門店於1987年12月9日開幕，兩店正好相隔1年。屯門八佰伴面積更大，22200平方米，為香港所有日資百貨規模之最。

到蛇年，八佰伴在香港擁有一間上市公司、3間百貨超級市場。這只是和田一夫“中國戰略”冰山之一角。

和田一夫一直在尋思，是坐鎮熱海遙控海外投資，還是移師香港指揮以中國為未來重點的國際化經營？

他一直到蛇年的7月才痛下決心，進而作出一系列“大蛻變”舉動，石破天驚。

7月的一天，和田一夫在熱海白石山莊董事會議上，宣佈辭去八佰伴百貨公司總經理（社長）職務，僅保留會長（董事長）名譽職務；總經理一職由原副總經理和田晃昌接任。專務董事（執行董事）原有3人，其中2人提升為副董事長，l人提升為副總經理。與此同時，八佰伴的高層領導由21人減為14人。減下的高層成員，另有重要安排。

總經理辦公室由二弟晃昌入主。和田一夫另組的八佰伴國際流通集團，在迎賓館白石山莊臨時辦公，他出任八佰伴國際的總裁。晃昌主持的日本八佰伴百貨改名為日本八佰伴，它在行政上隸屬八佰伴國際。八佰伴國際又是所有海外分公司的總公司。

和田一夫覺得，應該把八佰伴的總部遷往香港，他的理由是：

首先，香港是進軍中國內地的橋頭堡。中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經濟發展迅速。

亞洲的經濟發展以日本為龍頭。當日本生產成本增高時，部分產業必然會向香港、台灣、新加坡、韓國轉移，它們由此而成為亞洲四小龍。當四小龍又遇當年日本的困境時，部分產業又向生產成本低的國家和地區轉移。泰國、馬來西亞、印尼先行半步，中國（內地）和菲律賓等緊跟其後。

中國的國民人均收入還相當低，約300美元。但華南很多地區超過1000美元，而深圳則達到3000美元。未來中國的先進人經濟發達的地區，是粵瓊的北部灣到遼冀魯的渤海灣的沿海地區，以及廣闊腹地的中心城市。就中國的消費水平，處在黎明前的黑夜，但依其發展勢頭，黑夜即將過去。這個時候就應搶先進入中國市場，以其巨大的容量，開設10O0家八佰伴都不嫌多。

其次，香港本身，也大有潛力可挖。新市鎮以及港九的大型屋村，可容納幾十間八佰伴分店。

第1號八佰伴在沙田開幕後，掀起了日資百貨蜂擁來港搶灘的局面。1985年，崇光在銅鑼灣設立分店；1987年，伊勢丹在香港仔開設香港第2號分店；而UNT和吉之島的分店雙雙在太古城開幕；1988年，三越在尖沙咀開設香港第2號分店。

它們都立腳於港島九龍的繁華地，經營高檔百貨。和田一夫可繼續奉行他的“間隙理論”圭臬，避其鋒頭，另闢天地。

據香港消費委員會統計，至1988年底，日資百貨店共14間，數目不到全港百貨店總數的0．2％，但市場佔有率卻高達30％。日資百貨的總特點是規模大、貨品多、管理優、服務佳。市場人士預測，日資百貨在港前景樂觀。

再次、香港是全球屈指可數的國際化大都市，將八佰伴總部設在香港，遠比在熱海這個小城市優越。

香港是著名的國際信息中心、金融中心、海運空運中心、貿易中心。企業經營自由，資金進出自由，沒有外匯管制，融資便利。香港有國際銀行城之稱，全球100家最大銀行，就有80家在香港設立分行和辦事處。單純日資銀行，1988年就有28家；日資控制的本地註冊銀行有2家；與當地華資聯營的有2家；日資接受存款公司有36家；另有20家日本銀行設立了辦事處。

所有這些條件和關係，都可以利用。

東京的城市規模雖然比香港大，但以開放程度來說，它遠不可稱之為國際化大都市，而是個限制諸多、嚴重排外的“國際經濟堡壘”。

事實上，八佰伴國際流通集團，在1989年下半年已基本遷往香港，在八佰伴香港公司辦公。

這個時候將八佰伴總部遷往香港，和田一夫遇到空前的壓力。

1989年北京“六四風波”，引發香港股市急挫，遷冊成風。由於海外輿論聳人聽聞的宣傳，人為的“恐共症”籠罩香港，相當多的上市公司將註冊地遷往百慕達等“安全島”，與之伴隨的還有大規模的移民潮。

和田一夫決定逆水行舟，繼續奉行他的“間隙理論”。人退我進，八佰伴正好可在香港大展拳腳。

然而，和田一夫的一腔熱血，卻給香港的日資銀行噴了一頭霧水。和田一夫尋找日資銀行的支持，日本銀行家驚愕道：“你瘋啦！這是什麼時候？”

和田一夫在同胞處吃了閉門羹，卻意外地獲得香港首席財團、滙豐銀行主席浦偉士的大力支持。浦偉士同樣認為，過渡期和過渡后的香港，會繼續繁榮。

和田一夫是抱着萬一失敗，從零開始的心理來到香港的。和田一夫是個在外人眼裏沒有生活情趣的人，他與歌舞無緣，但據他說，他最喜歡“既是男子漢，就要乾乾看哪”的歌。歌詞是：

男子漢喲，男子漢，

降臨人間，就是一條光棍，

死的時候，也光棍一條，

活在世上，得干一番事業，

既是男子漢，就要乾乾看哪！

和田一夫豈止是乾乾看，而是下定決心大幹一場。

還在1989年冬，香港《經貿縱橫》記者就追蹤報道和田一夫，在1990年1月號刊出“和田一夫對香港充滿信心”一文。文章說：

“在今天，當有些人彷彿對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失去信心的時刻，一位日本商人在香港所做和將會做的一切，不單使日本人感到驚奇，更引起全球的關注。這位日本商人選擇植根於香港，願意把家族艱苦奮鬥創造生意的總部，由東京（註：原文如此）遷到香港。他把香港作為‘家’，每年有大部分時間會在香港生活。他已領取了香港身分證，更會在7年期滿時領取永久性的香港身分證。這給予一些想離開小島的香港人什麼啟示呢？這位比某些香港人更熱愛香港的商人，便是國際著名的八佰伴公司集團主席和田一夫先生。”

和田一夫先生“希望能使八佰伴成為一間無國界之分的公司，選擇了香港作為公司基地，除了絕對相信中國一國兩制的說法和香港將來的繁榮外，他認為香港在亞洲有了優越的地位，很多在日本得不到的市場資料也可以在這裏找到，而且在未來亞洲經濟不斷進展，到21世紀時中國的經濟力量更會展開，香港作為亞洲最主要城市和中國對外的窗口，必然會是企業家們的大好用武之地。八佰伴希望在香港立基，擴展亞洲事務，並作為進軍中國內地龐大市場的後勤基地，到時八佰伴將確實成為一間無國界之分的公司。”

和田一夫及八佰伴總部遷港的消息，在香港、日本掀起軒然大波。其中有不少媒體和人士，對此懷疑、嘲笑，甚至批評。

1990年5月初，和田一夫正式定居香港的第一天，他接到日本駐香港總領事久保田先生打來的電話。久保田在電話里說：香港總督衛奕信聽說和田一夫攜家眷和財產定居香港，同時八佰伴總部也遷移香港，很感興趣，願意儘快會見和田先生。

和田一夫激動不已。在過去，無論是在本國，還是在海外，。他都未曾受到高層政要的寵幸。衛奕信先生是香港政府的最高首腦，是作為英國伊麗莎白女皇個人代表坐鎮香港的，無疑是現在的“香港王”。

和田一夫表示，馬上拜會總督，並隨時恭候着。

1990年5月10日，這是和田一夫認為他一生中最光輝的日子。這一天，和田一夫在日本總領事久保田的陪同下，應邀前往港督府拜見衛奕信總督。

在會客廳坐定后，衛奕信總督直奔主題：

“和田先生，有兩件事，我想詢問一下，所以邀請您光臨敝處。第一，作為八佰伴集團總裁的閣下，是否真的打算移居香港？第二，閣下夫人也贊成全家移居嗎？”

看來衛奕信總督也對和田一夫這個逆潮而行的舉動表示懷疑。和田一夫對這兩個問題的答覆都是YES。他還從口袋裏掏出香港身分證，躬身遞給總督。

衛奕信總督見后，流露出微笑。

和田一夫向總督表示，他已攜帶了包括個人財產和集團財產共約230億日元（摺合港幣11．5億元）的資金，以及全家隨八佰伴總部一道遷來香港。衛奕信總督立即表示歡迎。

接着，和田一夫拿出一張當年4月28日的《泰晤士報》贈送給總督。

該報以“用紅茶乾杯”為題作為重大新聞，以頭版頭條報道了八佰伴進軍倫敦市場的消息，並配發了一張建造購物中心土地買賣協議書籤署儀式的大幅照片。英國是衛奕信的故鄉，見到這份報紙當然倍感親切，對和田一夫全球戰略的氣魄表示佩服。

和田一夫見總督“龍顏”大悅，也是喜形於色。他們忘記了預定的會見時間，談興正濃。談到敏感的“九七”問題時，衛奕信總督說：

“通過邀請日本、美國等經濟大國前來積極投資，香港的繁榮將會持續到1997年。如果香港的繁榮一直持續到1997年，將對中國絕對有利，中國就能從英國手裏接受一個保持現有體制的香港。接受一個經濟持續繁榮的香港，正是中國的最大希望。再說，這種形式的歸還，將給香港居民最大的安全感。

“我以為，正是因為有像八佰伴這樣的企業，主動將總部遷至香港，總裁本人也在香港居住，並將全部財產帶來本港進行投資，而且諸如八佰伴這樣的企業今後將會不斷地來港，所以香港的未來將是五彩繽紛的。

“為此，我向閣下表示衷心的感謝！”

整個會見持續了35分鐘。衛奕信總督的高姿態，使得和田一夫感激涕零，不勝榮幸。香港也由此掀起和田一夫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