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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已是冠蓋滿京華。
我便沒什麼可憔悴。
……對,所以我需要把戶籍遷出來……我知道,這樣,我現在住在翠微小區,附近松林路你知道吧?上面有一家飯店……對,就是那家……寧放說完電話,眼神冷了下來。
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只要有錢,跑得比什麼都快。這一次也不過是聽到翠微小區,語氣馬上就變了。
大概以為自己攀上什麼高枝,指望着能從中分一杯羹。也不想想自己憑什麼給他們好處,想到在房內一句話不說的愛人,就覺得自己搞不好會拋刀子殺人也不一定。
說了那幾句話之後,他的亦就什麼也不肯說了。什麼什麼賠錢啊被逐出家門啊,他說已經是過去了他不想提。
可是他想知道啊,亦到底經歷過什麼,當初又是怎麼撐下去的……一切一切他都想知道。
只是亦,我能用來牽絆你的理由好像越來越薄弱了,怎麼辦?
其實亦那種聖人一般的性格也有好處,那就是即使太平洋海嘯也可以是因為他打的一個噴嚏。太容易負疚,也就經常需要做出補償。
所以能留他在身邊。可是,他想要的不僅僅是他的補償和歉疚,而是他的感情。
打完電話回房睡,也不再打擾楊亦,只是抱着他睡覺。
第二天放學之後,先不回家,去飯店。
他姑姑依舊是那個樣子,一臉刻薄相,永遠不會吃半點虧。坐下先說:"你要遷戶口,是遷到你現在住的地方?小放啊,不是姑說,姑知道你們年輕人生活有點隨便,姑畢竟是你監護人,如果你要跟人同居,我可不能放縱你……寧放冷笑:"我是要和唱片公司簽約,可不是因為和人同居。
難道他看起來就是一副被人包養的樣子?雖然也差不多……那那房子是你要簽約公司的?不行,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讓你遷出去,萬一對方是騙子怎麼辦?"寧放姑姑說,"這種合約需要家人意見吧?我要求見你那家公司。
寧放正要說什麼,身後忽然響起熟悉聲音:"寧放?你怎麼在這裏?不去等吧?
糟糕,本來想解決了這邊再去唱歌的,居然被他看到。寧放暗暗叫苦,卻只好站起身來打招呼:"亦,你也沒去等吧?
我來取譜,劉絹要的,忘了給她拿去。"楊亦的公司、家,還有等吧都在一處,走路也就十幾分鐘,所以發現東西沒帶回一趟家取也很正常。
寧放聽到劉絹倆字,不由又是酸氣衝天,把楊亦拉過來:"怎麼又給她拿東西?就算是fans也要有個限度,你不要總跟她牽扯好不好?
我和她……"楊亦正要繼續說,一旁一直在看熱鬧的寧放姑姑忽然叫起來:"啊!你是那個、那個楊什麼的!
楊亦本來沒有太注意寧放姑姑,現在轉頭看她,臉就是一白。
並不是害怕或怎樣,只是她當初的撒潑樣子在腦中印象太深,又都是直指內心最歉疚一處的叫罵,因此再見她,又不自覺想起當年,那衝天火光,那白色房間。
寧放見楊亦這般臉色,馬上就覺心疼,惡狠狠看着姑姑:"是楊亦,怎麼,你認識?
他就是勾引你繼母,害二弟出車禍的人啊!小放你不知道,你被他騙了是不是?你們兩個怎麼會認識怎麼會一起?
女人伸手,想把寧放帶到自己這方來,寧放卻閃開她,反把楊亦擋在身後:
大姑,你也真好意思說,你幹嘛不說他是我爸撞到的那個人,是你不但沒賠錢反而還從他身上剝削了一大筆錢的人,對么?
他姑姑愣了下,隨即一副委屈狀:"小放,你怎麼這麼說姑姑?
否則要我怎麼說?那時候你們還騙我說什麼被撞到那人背景來頭很大,那段時間都不許我出門,是怕我萬一知道什麼產生懷疑吧?"寧放冷笑看她,"什麼哀痛都是假的,貪我家那點錢才是真的。我姑父那公司,就是靠我家我錢支撐起來的吧?
小放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也養你這麼多年,什麼地方不需要錢啊!"見少年話說到這份上,女人倒也不再裝得假惺惺,站出一步說,"現在的孩子花費那麼大,按說其實初中畢業就不用繼續上學了,我還一直供你念大學……寧放瞪眼睛看着她,他雖然在外打工經驗豐富,各種各樣的人也沒少見,但直到此刻也難以相信這樣的人竟然會是自己的親戚,自己父親的親姐姐。
是嗎?那不妨把收據什麼的都拿出來,看看你到底是怎麼供養寧放的。
身後的人忽然開口,聲音有點淡,聽不出情緒來,"什麼賬單、存摺還有寧放住的房間照片都可以……最好公證一下,否則上法院可能不太好說。我記得我當初給你們賠償金的時候有書面協約,不妨先來查證一下這筆錢的去向怎樣?
你這個兇手!是你勾引了那賤女人,二弟才會死!你居然還敢告我?"寧放姑姑大聲喊,即使飯店很喧鬧,也引來眾多目光。她卻完全不管不顧,上前就去抓楊亦,又撕又打,"你還我弟弟命來,你個不要臉的……接下來污言穢語不絕於耳,寧放雖然早知自己姑姑的潑辣,見到這樣子也實在嘆為觀止。至於教養良好的楊亦,只能張口結舌,半句話都插不進去。
店主很客氣地把他們"請"出飯店,三人到街邊僻靜一點的地方,寧放姑姑想溜走,卻被楊亦攔下。
寧放其實也看到,但他不想攔她。楊亦臉色已經很難看,看得出心緒也亂得很,寧放能想到他當初一定受過很多侮辱。雖然想為他出氣,但不是當著他的面。
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安撫下楊亦的心情才是。其它可以暫緩。
但是楊亦顯然不是這麼想的,即使被罵得狗血淋頭,他依然沉着臉,只是說:"我希望你能把這些話拿到法庭上去說,駱女士,侵吞遺產、虐待未成年人……我想證據並不難找。寧放的老師同學恐怕都可以作證,還有鄰居以及寧放打工的地方。如果我沒記錯,你丈夫當初好像是做小買賣的,公司是怎麼開起來的資金來源……似乎也有的可查呢。
姓楊的,別以為你有來頭我就怕你,你都被逐出家門了還有什麼勢力可以查我告我……"寧放姑姑大聲叫着,實在有些色厲內荏的架勢。
我在嘉貿工作,總裁是我同學。"楊亦說,"我身無分文被趕出家門,現在可以在翠微小區買下房子,你說我受不受重視?請個律師很容易,法院到底偏向誰……倒也難說。
寧放姑姑有些傻眼,吵吵嚷嚷聲音小下來:"你……你到底要怎麼?
很簡單,把屬於寧放的錢還給他。"楊亦靜靜說,側着頭看不到表情。
寧放姑姑想了會兒:"那……我回去說一下……畢竟這麼幾年,有了本金生意也多少做起來,現在抽去一筆錢還是能撐下去的。但如果不給,這種官司打起來幾乎是必輸無疑。畢竟她和她丈夫斷定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因此連手腳都沒怎麼動過,一查就能查出問題來。
本來以為天衣無縫的,誰知道這兩個人居然會遇到而且在一起,揭穿了他們為吞沒財產撒的謊。寧放姑姑越想越是不甘心,狠狠瞪楊亦:"你個殺人兇手,用什麼方法騙寧放的?寧放,是他害死你爸爸的,你可一定要報仇啊!千萬別讓他得了半點好處,別讓他活得自在!
寧放忽然覺得有些悲哀,自己是不是曾經也像她一樣,憑藉楊亦的一些錯而把所有罪責都加在他身上?
在楊亦眼中看來,他是不是和他姑姑一樣,都是這般醜陋?
處理完這事,寧放不放心楊亦去等吧,本來想讓他回家休息。但楊亦自然不肯,即使寧放說他代他班彈結他也不成。
這種做事一板一眼的大叔呀,可是真的很可愛,連他堅持的樣子都可愛。
寧放像是着迷一般地看着楊亦,也就沒辦法攔住他。兩人另找地方吃飯,吃完已經有些晚了,寧放乾脆說:"我們打車過去吧?起車費而已。
走過去不好么?"楊亦輕聲問。
走過去當然沒什麼,可是怎麼看他狀態都不太好,寧放希望他能在車上休息多一會兒。於是搖頭否決。楊亦跟着他上車,坐到等吧外面,臉色卻更不好看。
那女人真是可惡!寧放想。
兩邊欺瞞,為了騙點錢可真是不擇手段。偏偏亦是個君子,又懷了歉疚之心,而且……想來他當時的狀況肯定不好,被人撞了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要被指責被罵,要賠償,還被家人趕出家門……這世界上,常常是誰喊得聲大,誰被害者樣子裝得像,誰是受害人。何況亦絕對不是能跟女人計較太多的人,又在那樣的情況下。
亦,以後我保護你,絕對不讓你再濫好人去吃苦。
啊啊啊!死女人,離我的亦遠一點!寧放盯着毛手毛腳的劉絹,恨不得衝上去把她的手拿走。
亦對別人都太好了,有時候真是受不了他這種君子式的優柔,可是亦也就是這樣的人。
等吧里前廳后廳之間的門經常開開關關,在演奏間歇的時候,前廳的寧放常常跑過來看楊亦。在等吧出入的人眼睛有多亮,大多都看出這倆人關係不正常。
這兩人倒也相配,他們是都懷着祝福的心理的。
畢竟這年頭雖然開放了些,兩個男人的感情也是難說。常人的愛情況且考慮良多,何況他們這樣非常的。
寧放全然不在於外人怎麼看自己,楊亦卻達不到他那樣境界。想到寧放就快簽約出道,楊亦就暗暗告訴自己,無論現在寧放到底是恨自己或者沒太多感覺,自己也該準備離開了。畢竟,同性戀這種傳聞,還是很有殺傷力的。
等到簽了約,他姑姑把錢打回來之後,他就沒什麼地方再需要自己,他如果過得幸福的話,也就不會太挂念仇恨了吧?
小絹,你還在上學,以後別總是跑酒吧,不好。"看着眼前晃來晃去的女孩,楊亦還是忍不住交待,"我真的不可能重回什麼歌壇,嗓子已經不行了。
最近可能有變動,如果我們換地方……你不要再到處去找。
從某個角度而言,劉絹和寧放屬於同樣外放而積極的人,不像他。劉絹對他的聲音念念不忘四五年,足跡踏遍所有跟音樂有關的場所。
有的時候就是看到她,才覺得自己過去的日子,不是真的一場夢。曾經有過追求夢想並且幾乎實現的時候,有可以說得上是快樂的日子。
才不要。"劉絹搖頭,"你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我是傳說中的fans啊!
這樣,我給你我的email,我們可以網上聯繫……"楊亦寫下email地址,離開的話,手機是肯定要換號的,電郵卻不用。
亦,有多餘的撥片沒?我的又壞了。"在楊亦把紙片遞給劉絹時,寧放猛然插過來,擋在兩人中間對楊亦說,眼飛快地瞟向紙條。
還好,不是留電話或者手機號。電郵而已,應該問題不太大吧?
醋缸拿了撥片,想想還不夠,把楊亦拉到吧枱後面,狠狠吻上去。一直吻到楊亦臉色通紅,呼吸混亂,才放開他。繞到前面來,得意洋洋看了傻呆住的劉絹一眼,回去前廳繼續彈結他唱歌。
劉絹雖然看不到他們在做什麼,但猜也猜的出來,一時有些難以置信,瞪大了眼。楊亦看到她表情,心中微酸。
寧放,就連這麼一點餘地,你也不肯留給我么?一定要我一無所有,你才開心么?
也罷,如果這是你要的。
盡最後一點力氣,用最後的時間去縱容這男孩子。他要坐車出遊,去玩去幹什麼都隨他,即使勉強自己,也遷就他。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緩慢地折磨自己也無所謂,反正也是最後了。
楊亦是這麼想的,在寧放而言,卻是極鬱悶。他已經想了各種方法去取悅楊亦,覺得他可能會喜歡自然風光,特意打聽好了各處可以遊覽的景點,帶他去看,順便野餐。連飯都是寧放親自下廚,旨在把楊亦身上少掉的肉全補回去。
可是人竟然越來越瘦,都快和寧放一個級別了。是心情的關係吧,因為和討厭的人在一起,所以吃飯都吃不下是么?即使在紅楓黃葉天空一碧如洗的景色中,只要身邊陪伴的人是自己,就總是那一副不舒服的樣子……可是即使討厭,也絕對不放開。即使他難受,也要把他人留在身邊。反正他還有把柄在自己手裏,他欠自己,還有,自己有他的那些照片……喜歡一個人到只能用這些恩怨和裸照來威脅,其實是很可悲的事情。每當寧放看到楊亦眉間疲累的時候,都會覺得心揪起來一樣難受。有的時候看到他不舒服的表情,甚至有種衝動放開他,讓他能快樂一點,至少笑出來。
可是不管怎樣,也放不開這雙手。寧願因為他的討厭而難過,也不想讓他在沒有自己的地方快樂。是自私吧,可是誰說愛一個人就不能自私地去愛呢?
晚上把人緊緊抱在懷裏,生怕他跑了似的。聯繫兩人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寧放有的時候真希望自己從來不知道事實,如果一直能夠理直氣壯地恨他就好了。
至少有正當理由把他留在身邊。
男人的輪廓都瘦下去了,用手勾着楊亦臉側,寧放模糊地想,或者這樣糾纏也可以,即使痛也不放開,兩個人一起痛苦,也好。
這樣拖着,寧放姑姑終於把錢還來。數額超出寧放想像,楊亦卻說其實還不足。不過畢竟他們也確實供養寧放到成年,即使上法庭,也未畢能判得再多了。
你說我拿這些錢來買房好不好?在市郊買一棟小別墅,養兩條大狗……寧放有些興奮地說。有了這些錢,再和唱片公司簽約出道,經濟上就完全沒問題,可以輪到他來養楊亦了。
隨便你。"楊亦淡淡回答。別墅裏面還要有位女主人,只是這就未必是自己能看到的了。
寧放已經不想在這裏住下去,是終於厭倦了吧。也是,仇也沒什麼可報的,又不再窘迫,當然要離開。
楊亦側過頭,有微微苦澀的笑。兩人坐在沙發上,寧放看似不經心地斜坐着,實際將楊亦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見他這表情,知道他根本不關心自己的計劃打算,恐怕也不會想跟自己一起去住什麼別墅。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只是覺得如果他在院子裏逗狗,一定會比在這鋼筋水泥的火柴盒房子中生活得更快樂一些。也許坐在院子裏曬陽光,甚至會有唱歌的心情,就算嗓子不能負荷太多,寧放知道楊亦也是想唱歌的。在陽光下,在微風細草中。
可是不要有自己在身邊,是么?
即使坐在沙發上,兩人身體離得那麼近,可是心卻如此之遠。
受不了這樣的想法,寧放伸手去抓楊亦肩頭,把他帶到懷裏,啃咬他的唇,像是要把人吞進去一樣吸吮。手也不停上下,緊緊去抱住,如果能把這人揉進身體裏就好了,那樣就不用擔心他走掉了。
可是人終究都是獨立的個體,即使能把人抱在懷裏,即使能完全地侵入對方,也還是兩個人。
亦,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在兩人都激動萬分的時刻,寧放在楊亦耳邊不停地說。
也只有這個時候能說這樣的話,如果楊亦知道自己已經不恨他了,也許會直接走掉吧?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感情,那麼那些照片也就再也威脅不到他——誰也不會把自己愛的人的那種照片公開出去——那自己就真的沒有任何憑藉了。
所以即使說出來,也不能讓他清楚聽到。就算胸口溢滿了對他的感情,也要壓住不讓它洶湧而出。
寧放努力壓抑着,忽略了楊亦的表情。
在楊亦建議之下,寧放和唱片公司談了合約的一些細節問題,甚至去找學法律的同學諮詢修改事宜。因為忙着這些瑣事,有時候就不得不外出。即使是周末也不能在家陪楊亦——當然,其實是楊亦陪他才對。
居然要放棄寶貴時間來談這些瑣碎無聊的事情,如果不是楊亦堅持,他才不管這些。大周末的,兩個人窩在房裏看看碟放放唱片有多好,就算不多說話,只要身邊有他就會很舒服。
因此事情一了,連午餐都不吃就匆忙往家趕,讓那位未來的經紀人在餐廳里感慨這年頭的小孩怎麼都這樣。
等等,就停在這裏,我下車!"進了翠微小區,快到樓下的時候,寧放忽然看到小區花園裏坐着的人看起來很眼熟,連忙叫司機停下。付了車費,飛快下車。
不止是眼熟的問題,坐着的人身體每一處他都熟悉,昨晚剛抱着入睡的。
而在那人身邊坐着一女人,乍一眼看去並不熟悉,但仔細辯認,竟然也是認識的,只是多年未見。
小亦,當年的事情確實是我不對,但是你也應該能想到我的心情……"女人開口說話,聲音更是熟悉至極,"他年紀那麼大,獨佔欲又強,我在他身邊完全透不過氣來。而且所有知道我和他是夫妻的人,都會用異樣眼光看我,覺得我嫁給他是為了他的名聲和錢……我真的受不了那些話,才跑到NF唱片工作,隱瞞自己已婚身份的。小亦,我並不是真的有意瞞你,你不能原諒我嗎?
寧放握緊手。他聽得出來,那女人,正是他繼母!
也就是所有八卦報導中,和楊亦發生不倫之戀,導致一死兩傷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