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況梓姍今天特地提早到公司，她知道庾肇綸一向很早就到。
當她進辦公室時，發現他確實已經到了，只是人不在位子上。
她立刻往頂樓去，也許庾肇綸在那裏。
懷着不安及忐忑的心走着。其實在想了一夜之後，她也認同喬蔫的話，如果庾肇綸不在乎她，又怎麼會對她生氣呢？她應該開心，而不是生氣。
到了頂樓，他果然站在那裏，況梓姍深吸一口氣，走到他的身邊。
“我……”她艱難地開了口，然後又說不下去了。
庾肇綸轉過身來看着她。“我想測試我們是不是還有心電感應，結果你真的來了。”
“你還在生氣嗎？”她怯怯地說：“其實我昨天的解釋都是真的，我沒有主動把我的電話給他，我跟他更不可能複合，我已經不再愛他，因為我發覺我已經不能沒有你了。”
庾肇綸突然一個使勁，把她拉到他的懷裏。
“我昨天一個晚上都睡不好，其實我好想打電話給你，不過你的手機在我這裏，我又不敢打電話到你家吵你，我甚至很想跑到你家樓下去等你，不過我又怕你還在生氣，就這樣跟自己耗了一個晚上。”
“我也不好過，整個晚上翻來覆去，只希望天快一點亮，想早點見到你。”
“我真的不是好情人，說好要讓你每天開開心心，現在居然讓你睡不好，我真的覺得自己很不應該。”
況梓姍拚命地搖頭，庾肇綸又緊緊地抱住她。
“肇綸，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可以把電話換掉，手機號碼只給你一個人。”
“傻瓜，如果你只把手機號碼給我，那允珞她們怎麼找你？”
“對哦！那我可不可以把號碼也給她們三個？”
面對她這麼認真的回答，庾肇綸也不禁笑了。他真的捨不得再苛責這個傻女孩了，她應該得到的是他全心的呵護啊！
“梓姍，我昨天做了一件事，一件你不知道會不會生氣的事。”他摸着她的頭髮道。
“什麼事？”
“我用我的手機傳諷息給方敬恆，請他不要再打擾你，我說我會好好照顧你，會跟你結婚，會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
“肇綸……”況梓姍的眼眶瞬間紅了。
“你生氣了嗎？”
“我怎麼會生氣？你當然可以這麼做，你是我的男朋友，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這麼做。”
“另外，我也為我對你的不信任跟愛吃醋向你道歉，以後再也不會了。”
眼眶中的淚開始一顆顆地往下掉，況梓姍實在沒料到庾肇綸會這麼做。
唉！現在是誰以柔克剛，是誰吃定了誰，她已經心知肚明了。
庾肇綸才一掛上電話，四周就響起了如雷的掌聲，他定睛一看，四面八方有好幾雙眼睛都朝着他放射出敬佩的目光，瞧得他是一頭霧水。
其中一個業務部的同事立刻開了口，“庾經理，你實在太厲害了，這個客戶是我們業務部公認的D級客戶，你竟然有辦法說服他們，真是太佩服了。”
“庾經理當然厲害啊，如果他不厲害，職位哪有可能一下子就三級跳？”另一個同事也接着道。
聽到他們這麼說，庾肇綸笑了一笑。“我這哪叫厲害？其實只要好好跟客戶說，很少會有客戶真的存心要找麻煩，唯有在不影響雙方的權益下各退一步，這才是做生意的要領，客戶也知道我們的底限在哪，如果他們硬要在價格上胡亂砍價，只會落得一拍兩散而已。”
“不過庾經理，我們佩服的是你的應對進退，如果換成是我，這個議價早就淪為流局了。”
“假設真是這樣，不但白白損失一個客戶，更連帶賠上了自己的業績獎金，不是很不值得？”他理性地分析着。
就在業務部的同事們還在七嘴八舌的討論時，秘書室的助理進來了。
“庾經理，葉總請您過去一趟。”
庾肇綸點了點頭。“是嗎？好的，我忙完手邊的工作就立刻過去。”
見秘書室的助理離開，業務部的小何發言了。“庾經理，葉總怎麼突然找你？該不會又要升官發財了吧。”
“升官發財是好事，只怕她看我們的業績這麼好，又要我把預估的業績提高，到時大家就有得忙了。”
聽到庾肇綸這麼說，大家原本停下來的動作又開始繼續着。
天啊，他們業務部已經夠忙了，如果再增加預估業績，只怕一天真的就只能睡三個小時了！
庾肇綸敲了敲門，聽到葉俐蘋喊他進來的聲音，他立刻走了進去。
“找我？”
葉俐蘋看了他一眼，然後拿下老花眼鏡，點了點頭。
他往沙發上一坐。“什麼事？”
“明天要開主管會議，我準備提名你當公司的副總，你回去準備一下要報告的內容。你的辦公室我也會重新佈置，下個月初就可以搬到新的辦公室了。”
“這樣不會太快了嗎？我才剛當上業務經理三個月，你又要提名我當公司的副總，為什麼不幹脆叫我當董事長比較快？”
“如果你真的希望這樣，或許我可以重新思考。”
庾肇綸僵在那裏，停了兩秒。“我知道你很希望讓我快點接管公司的一切，不過既然當初你要我從基層做起，就應該等我把所有的根基打穩，不是嗎？”
“你的學習能力出乎我意料之外，這點讓我很欣慰，你果然是我的兒子，沒有讓我失望。”她站了起來，“肇綸，你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我的癌症或許控制得很好，但不見得不會複發，我希望我能更充分的休息，人老了不得不服老，如果不是身體出現了警訊，你認為我會是個願意服輸的女人嗎？”
“怎麼，你的身體開始不舒服了嗎？”庾肇綸仍是關心的走上前去。“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一趟？”
“如果等到身體開始不舒服的話，只怕我的生命也要倒數計時了。”葉俐蘋握住了他的手，“掌管一間公司不單單隻是了解基層要什麼、業務做什麼，而是整個運籌帷幄的經營方式。你縱使從書上學會經營管理，那也只是理論，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才是你必須步步為營的警惕，這並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領悟的。”
庾肇綸沒有說話，她坐了下來。
“這間船務公司是我用了半輩子的心血打造而成的，我只希望它能夠永續經營下去。你哥哥承襲了你爸爸的個性，凡事只要求得過且過，不想在生命中留下什麼成就感，可是你不同，你的個性跟我一樣，凡事不認輸，企圖心旺盛，所以我只能全力栽培你當我的接班人，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我當然不會讓你失望，不過，你真的覺得我有資格獨挑大樑了嗎？”
“不要問我，問你自己。”
抿着唇，他臉上完全沒有一絲笑容。
“你怎麼了？似乎有點不開心？還是你心裏有什麼盤算？”
庾肇綸搖搖頭。其實他對自己又怎麼會沒有信心，只是……
“我一直不想過問你的事，不過這不代表我不知道。”葉俐蘋微微一笑，直視着他。“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同時也是個很好的領導人，我希望在你完成了事業給你的成就感后，再去爭取感情給你的成就感，那時你會沒有後顧之憂。而我相信你身邊的女孩會支持你、鼓勵你的。”
“媽，你知道我跟梓姍？”
“雖然我們沒有住在一起，但你是我的兒子耶，有什麼事逃得過我的眼睛？”她又笑了笑，“梓姍這個女孩子很優秀，她在公司待了七年，我也算是參與了她在公司的成長，一個不會輕易更換工作的人是我最欣賞的，我剛才已經請劉秘書在二十分鐘之後叫她進來了，我希望你今天就把這件事告訴她，讓她先分享你即將成為副總的喜悅吧。”
“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只見況梓姍走了進來，她先是訝異他的存在，然後又恢復若無其事地走到葉俐蘋的面前。
“葉總，您找我？”
“梓姍，你坐。”葉俐蘋慈祥地看着她，“你知道明天有個主管會議吧？”
“是的，我知道。”
“待會我會要求秘書室發文，請公司所有的員工們一起與會，所以事前的工作必須先請行政部準備好。”
況梓姍點點頭。“葉總請放心，我等一下會交代下去的。”
“梓姍，你在公司七年了吧？”
“是的，從工讀生時期就一直待在公司了。”
葉俐蘋讚許道：“你在公司的表現一直很好，而且之前肇綸談成趙董的Case，你也有功勞，如果不是你夠積極，恐怕趙董一出國，就錯過這個機會了。”
“葉總，當時我沒有想很多，我只是盡我的本分，提供客戶他想知道的資料而已，庾經理的功勞比較大。”
“目前你的職位是課長，不過我想也該是時間讓你晉陞了。明天開會時，我會直接宣佈由你擔任行政部經理，希望你可以繼續領導行政部，輔助公司一切的行政作業。”
“謝謝葉總！”
這個消息讓況梓姍喜出望外。葉總一向嚴厲出了名，她真的沒想到能夠得到葉總的親口稱讚，實在開心極了。
“另外，我也會公佈新副總的人選。”
“新副總？”況梓姍納悶地看着她。
“是啊，我準備讓肇綸擔任副總的職位。”
“真的？”
況梓姍的喜悅完全顯露在臉上，不過隨即而來的是不解。她知道庚肇綸的能力強，但怎麼可能會一下子就晉陞得這麼快？副總的職位已經是深入公司的經營核心了，他對公司來說只是一個資歷尚淺的新人，葉總是基於什麼樣的考量才會指定由他來擔任公司的副總呢？
洞悉了她的質疑，葉俐蘋緩緩地說：“有件事情想先讓你知道——”
“媽！”
庾肇綸搶先開口，中斷了她的發言，也帶來了況梓姍的二度質疑，她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想證實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梓姍，”他表情艱難地回應她。“抱歉，我一直沒跟你說實話！其實、其實葉總是我的母親。”
時間彷彿在況梓姍的空間裏停住。
“這件事情是我刻意隱瞞的。”葉俐蘋一如往常的平靜，“我跟肇綸的父親離婚後，他帶着肇綸的哥哥移居美國，而我當時已經在創業了。這些年來，我將船務公司的版圖越擴越大，總算等到肇綸長大，也只有這個兒子能接掌我的一切，所以我要人事部鄭經理幫我隱瞞，讓肇綸用新人的角色進駐公司，由基層做起。”
況梓姍沒有說話，此刻的她已經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他在公司這幾個月，學習及成長的速度超乎我的預料之外，我非常自豪有這麼一個兒子，也相信他能提早接受另一項磨練，所以要他接受了副總的職位，加強他的領導及統御能力，那麼我這個做母親的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梓姍……”庾肇綸看得出她的驚訝程度，她的表情讓他覺得好驚慌。“我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你，不過我真的不是有意瞞你，我也正準備儘快告訴你……”
“你幹麼那麼緊張？”葉俐蘋一臉奇怪的看著兒子，“梓姍又沒說什麼，況且你是我兒子的這件事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你跟梓姍現在又在交往，難道不能由我開口，讓她先知道這件事嗎？你的反應會不會太大了？”
“我沒事。”況梓姍牽動了一下嘴角。“葉總，我明白你的苦心，如果沒事，我想先去安排明天的會議流程。”
“當然好，那麼就麻煩你了。”
她站了起來，向葉俐蘋點頭致意后，便走出了總經理辦公室。
庾肇綸一直皺着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他遲疑了兩秒后，立刻也跟着走出去。
葉俐蘋則是面無表情，注椅子上一躺，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整個下午，庾肇綸都是心神不寧的，他在離開葉俐蘋的辦公室后，及時拉住了況梓姍，誰知道她不發一語，只是用力甩開他的手，然後直接走回行政部。
礙於上班時間，他不能立刻做出進一步的解釋，不過他真的已經坐立難安，六神無主了。
當初母親提出要他隱瞞身分到公司上班，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身為一家跨國的船務公司繼承人，他也不希望別人是用空降部隊的眼光來看待他，所以他也贊成先由基層做起，了解公司員工的想法，讓公司有改進的空間，而行政部是最能貼近員工的單位，他在那段期間也確實體驗了基層員工的想法。
會喜歡上梓姍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當初只是很欣賞這個女孩子，在一個充滿抱怨的世界中能夠找到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並不多，梓姍卻做到了，她重視公司賦予她的每項工作，而且她也能樂在工作，最難得的是她天真善良，個性又十分開朗活潑，都吸引着他。
他知道他未來必須繼續完成母親交給他的使命，他也曾經想要剋制自己別去接近梓姍，但當他聽到霍偉棠對她的主動示好后，自己的醋意被完全地挑起，他這才發現他完了，他對梓姍的好感已經超過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因此他才會不顧一切地對霍偉棠動手，他猜想母親應該也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注意他了吧。
一想到梓姍在離開母親辦公室后的表情，他的心又揪在一起了。他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這麼急着宣佈這件事，而且是在事先都完全沒有知會他的情況下！
他不由得又陷入沉思，因為他完全摸不清母親是在支持，還是阻撓他的愛情？
下班時間一到，庾肇綸立刻衝到行政部，只是正如他所預料，況梓姍早已經下班了。
“姊，拜託你接電話行嗎？你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我的頭快爆掉了。”
況梓娟氣沖沖地走到陽台，把手機往她的面前一伸。
況梓姍表情木訥，緩緩地接過了手機，在它又再度響起時，選擇直接關機。
“你怎麼了？”看到這種情形，當然知道姊姊不對勁，她原本不耐煩的語氣馬上轉變為柔和，“是打電話給你的這個人惹你不開心嗎？”
停了兩秒，況梓姍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前一陣子聽到你談戀愛，我跟媽都很為你開心耶，不過現在看到你這樣子，我猜你們是吵架了。”況梓娟一說完，立刻又笑了笑，“姊，別這樣嘛，這世上哪有情侶不吵架的，兩個人好好溝通就沒事啦！”
“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
“是你把它想得太複雜了，我猜你們一定是為了小事爭吵！不過他非常有心啊，從你回來到現在，他起碼也打了五、六通電話來，你不妨先聽聽他的解釋，不要因為鬧脾氣而影響到兩個人的感情。吵架又不會讓自己越來越開心，反而讓心情越來越不好，我認為這很得不償失耶。”
聽到妹妹這麼說，況梓姍不由得笑了。“喂，快嫁出去的小丫頭啊，我發現你真的長大了哦。”
“真的嗎？”況梓娟沾沾自喜地說：“拜託，我修了多少愛情的學分啊，這些都是經驗、經驗！”
“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很開心，我知道江永彬對你很好，你如果真的嫁給他，我跟爸媽都會很放心的。”
“光是我一個人幸福，爸媽是不會放心的，姊你也要幸福啊！”
幸福？唉！原來以為的幸福，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
“當初你跟方敬恆分手，我一度以為你不會再談戀愛了，其實你嘴裏不說，我也明白他傷你很重，不過你從來不在我跟爸媽的面前表現出來，你讓我們以為你是真的忘記他了，可是我卻可以在半夜聽見你哭泣的聲音，只是到了第二天，你仍然是笑嘻嘻的，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種堅強的個性是我做不到的。”
她苦澀的扯了一下嘴角，“我以為我的掩飾是天衣無縫的。”
“你幹麼這麼辛苦啊？其實離開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感情是正確的，如果你當初選擇繼續跟他在一起，只怕會萬劫不復。”況梓娟拍拍她的背，“後來你跟庾肇綸交往，我看到你發自內心的快樂，就知道你又活過來了。”
“傻瓜，這是什麼比喻？”況梓姍忍不住笑了。
“真正的戀愛是會讓周遭的人感受到你的愉快氣息，我跟媽媽都明顯地感覺到了。雖然我們還沒見過庾肇綸，不過我們對他的印象都非常好，也很希望可以快點認識他。”
況梓姍沒有說話，眼睛直視着前方。
她不忍心打斷妹妹對她跟庾肇綸的期望，內心更是沒把握她能夠像以前一樣，那麼自然地面對他。
“姊，我還是那句老話，你就打開手機，聽聽他的解釋吧，我相信他在電話那頭已經焦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看着手機，她仍然沒有任何動作。
“不要讓誤會越拖越久，這樣對你們來說是不會有幫助的。”
“如果這不是誤會，而是一個你我都改變不了的事實，你還能像現在這麼斬釘截鐵地叫我聽他解釋嗎？”況梓姍嘆了口氣。“梓娟，庾肇綸隱瞞了他的真實身分，他其實是葉總的兒子。”
況梓娟霎時睜大了雙眼，一動也不動地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