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天剛破曉。清晨那層透明白紗似的薄霧還沒散盡,小寒已經迫不及待地來找紀塵揚了。

站在寢房的窗口邊,她喚了幾聲,不見回應便推門進房,這才發現揚哥根本不在床上,而書桌上留有一封寫給她的信。

“揚哥,揚哥--”她發瘋般的四處尋找,卻不見他的人影。一個念頭閃過,她猜想揚哥或許是去雲山上。

小寒手上拿着信,騎在馬背上從寒月山莊狂奔而出,一口氣來到了風弄蝶谷,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揚哥。

“揚哥--揚哥--揚哥--”回蕩在山谷的是她的迴音,一聲聲、一串串……

“揚哥你快給我出來!”但哪有揚哥的人影?

任憑她喊破了喉嚨,氣狠狠地咒罵了揚哥千遍萬遍,紀塵揚還是不見人影。

“你怎麼可以這樣一走了之?怎麼可以這樣?”

小寒在山谷狂奔了一陣,心存奢望,還以為揚哥會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向她求饒賠罪,不料這人真的沒出現。

“你不應該,你太不應該,我要把你跺成八大塊,把你的肉炸成排骨來吃!”她氣憤地破口大罵。一張捏在手上的字條,被她撕得粉碎。

撕成碎片的字條飄在空中,像從樹上飄落的樹葉,被風輕緩地捲起,然後又慢慢地墜落在地。一陣山谷的風又吹來,把碎紙片襲向山谷。

紙片寫着--

小寒:

恕我不告而別。

不管我離去多久,我一定會回來。

揚哥

“你騙人,你只會騙人……我討厭你!就算你回來,我再也不理了……”

伊小寒自小全家都寵着她,就算是常“教訓”她的真木也是讓她三分,從來沒受過委屈的她,想起紀塵揚就這樣走了,彷彿自己是個被遺棄的孤女,不禁悲從中來。

“好端端地幹嗎走,要走為什麼還要惹我?”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小寒覺得自己被紀塵揚背叛了,心中難過,幾欲掉下眼淚。然個性倔強的她,強忍着不讓淚水流出來。

“我才不會像蝶兒一樣傻,為了一個不回家的男人,跳谷自殺……”她低聲自語着。

一會兒,她又大聲地對着那道銀白瀑布吶喊着:“從今以後,我不再想念你,你在我心中已經死了,我不再愛,永遠不再愛你--”

水花濺濕了她的眼、她的手、她的衣服,她渾然不覺,還不停地怒罵著……

她怎能不愛他呢?罵他是在出氣,她心裏明白。

昨夜,她已經把自己許給了紀塵揚,這生這世,她不可能再愛上別人……就算是,她打算從此不再記掛揚哥的一切。

然而,不記掛並不代表她就願意讓他遺棄得不明不白。至少,在死心以前,總要明白--為什麼,他就這樣離她而去?

“我發誓,一定要找你回來,剝你的皮、喝你的血……”

在狠狠對着山谷咒罵紀塵揚一頓后,小寒知道,生氣、傷心、難過、憤恨都是無助於事。

現在惟一要做的事,就是--把那人給找回來。

念頭閃過心上,她翻身上了那匹揚哥為她留下的白馬,雙腿一挾,那馬疾竄向前,轉瞬間奔出了風弄蝶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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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過一夜時而狂暴時而停歇的雨後,草葉上滾動着滴滴晶瑩剔透的露珠,空氣中充滿了青草的清新香味。

黑衣女起床已久,她悄聲地繞過書房,出了書房,來到庭前。

踩踏着濕潤的草地,步入小亭子,獨倚亭欄,沒來由的,她的心泛起了一絲不解的情思和惆悵。她想着昨夜的噩夢,還有在身邊為他不停拭汗的那個人。

為什麼他願意如此細心地照顧她呢?她不過是個陌生人……思忖間,忽地一支飛鑣,飛鑣穿着一張紙條,射進了小亭子的木欄上。她拔起飛鑣,跳出小亭子四處張望,見無人,黑衣女急忙地打開字條--

莫情:

這一切都交給你。

紀塵揚和魯伯已出發。

任務完成後,即刻會來接你。

小心己身的安全。你爹交代你,無論如何絕不能曝露身份,並且保護小寒。

大叔

莫情小心地把飛鑣藏在身上,踱下涼亭,隨意地在庭院裏走着,欣賞着滿園花樹。無意中看見了一叢長在草坡上的小白花,她蹲下身,低頭摘了一把。

驀然,伊真木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姑娘,這麼早就起床?你還未痊癒,萬一着涼……”

如果是小寒,他一定會開口罵:“叫你躺着,你又起來,為什麼老是講不聽?”唉,為什麼自己總不能好好地同她說呢?

伊真木又不禁想起了小寒,這才覺得自己平日對小寒太凶了。難怪她不肯親近他,只願意找紀塵揚。所以,這怪得了誰?

黑衣女被伊真木嚇了一跳,手上的花落了滿地。

“伊大俠,你也這麼早起?”

“平常早起慣了。”他帶着歉意,把落在地上的花撿起遞給黑衣女,輕聲說:“對不起,害你受驚嚇了。”

黑衣女淺笑,搖搖頭。

伊真木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向她說些什麼,兩人獃獃地站立着。四周圍靜默得有點奇聞。

“伊大俠。”

“姑娘。”

兩人突然同時開口,四眼一望,又給止住了。

“你先說。”黑衣女打破沉默。

“不曉得姑娘該如何稱呼?”

“你可以叫我莫情。”

“莫情?”

怎生奇怪的名字,莫情代表什麼呢?

“我娘對我說,叫我莫情,是提醒我這一生不要對任何男人用情,也不要愛上任何一個男人。”莫情主動地解釋。

平常她很少開口說話,不曉得為什麼獨獨對眼前這位男子,話特別地多,彷彿有許多內心的事想和他分享。

伊真木聞言,只是點了下頭,表示了解。到底莫情的母親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否則為什麼會如此告誡她的女兒呢?

本來開口想問:“那你以為呢?”又覺太冒昧,於是改口說:“莫道無情似有情,你娘為你取的名字很美。”溫暖又貼心的口吻。

“伊大俠真的那麼以為?”

伊真木微笑不語。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奶娘的叫喊聲。才一會兒的工夫,奶娘已氣喘吁吁地走入龍磐齋。

進了院子,她看見伊真木,快步迎向前:“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慢慢說,別給嗆着了。”

伊真木已經從奶娘的表情猜得肯定是小寒又離家出走了。這件事,對他而言,早見怪不怪了。“大少爺,小寒不見了,她留下這張信。”奶娘急忙將信遞給伊真木。

留信?哼!這次還算有把他這個做大哥的看在眼裏。伊真本心裏罵著,面無表情地接過信。

大哥:

請原諒我再度離家出走。

這次我離家出走,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要將紀塵揚找回來,好剝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這一趟,可能會花很長的時間。你不用四處找我,我保證會活得好好地回到家。

請勿挂念

小寒妹妹筆

“她什麼時候走的?”伊真木的雙眉緊蹙。

他生氣小寒的離家,更氣她出走竟然是為了紀塵揚。從小寒的信看來,紀塵揚已經不在寒月山莊,要走說也不說一聲,他的眼裏還有他這位大哥嗎?

“我一發現,就馬上過來向大少爺報告了。”

“魯伯呢?”

“他不在練武場。八成他是帶着紀塵揚一起走的。”奶娘這麼說,不是沒道理。

平常,天一亮,就可以看見魯伯和紀塵揚在練武場練劍,但方才她經過練武場,卻沒見到半個人影。因此,她一口咬定是魯伯帶走了紀塵揚。

“馬上吩咐下去,叫每一個人,把寒月山莊尋一遍!”伊真木又交代:“還有,封鎖他們出走的消息,一點風聲都別走漏,以免發生意外。”

“我馬上去。”奶娘擔憂地說。自從老爺過世后,她好久沒看見大少爺發這麼大的脾氣。看來,這次小寒真的把事情惹大了。不管了,還是快走,免得被央及。

“奶娘。”完了,這下又有什麼倒霉事?才走兩步的奶娘,被伊真木這麼一叫,不安地在原地站住腳。

“叫馬僮備馬。”說完,即跨步往前走,離開了龍磐齋。伊真木完全忘了身邊的黑衣女。

看着他的背影漸行離去,莫情發現這位原本高俊偉岸又溫柔體貼的男子和剛剛怒容滿面、脾氣暴躁的男人簡直是天壤之別。

赤腳神醫--伊真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霎時,她對這一個月來,暗地在各處觀察他的結果,感到迷惑不解……到底這個人值不值得和他做朋友呢?她彷徨了。

除了這外,她對小寒妹妹也很好奇。到底她是個怎樣的女子?她又真的需要她的保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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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街道上暖洋洋的,小販雲集,兜售着各式貨品,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相當熱鬧。

“婆婆,那麼一小塊的翠玉要賣多少錢?”看着攤上的那塊雕鏤成玉兔模樣的小翠玉,小寒忍不住在心裏發出讚歎。

她忘了來此是要找人,此時她眼睛看的心底盤算的,都是要用最少的銀兩,將那塊翠玉買下來。

“姑娘真識貨,這塊可不是普通的翠玉,這可是宋朝那位寫《釵頭鳳》的有名詞人,叫什麼來着?”婆婆搔搔頭,她實在想不出來。

“陸遊。”小寒最喜歡這位詞人所寫的詞,陸遊的每一首詞,她都可以背得滾瓜爛熟。

好不容易可以表現一下,她豈能放掉這個機會?於是,她搖頭晃腦,吟起釵頭鳳來了。

“對對對,這塊翠玉就是他買來送給表妹的,可惜兩個人因老夫人的阻撓不能在一起。這個老頑固,好端端地幹嗎拆散年輕人?”老婆婆說得太投入了,還真生起氣來了。

“這是真的嗎?”小寒很懷疑,她讀遍陸遊的詞和所有寫他的書冊,從沒讀過這一段。然不管這是不是真的,她真的好喜歡這塊玉。

“我能不能看看?”

“當然可以。”賣玉飾的婆婆把翠玉放在她的掌心中。

“婆婆,這塊玉你要賣多少?”

“這個嘛……”婆婆用生意人的精明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才決定要開價多少。

“小寒!”吼聲從她背後響起。

“哐”的一聲,翠玉落地。

小寒一轉頭,迎她而來的是一雙會嚇得她手腳發軟的冷眼,她惴惴不安地噤聲不語,心驚膽跳地看着她生命的剋星。

“小心啊,我的玉--”老婆婆急忙忙地撿起了地上的玉。不愧是好玉,別說沒斷,連裂痕都沒有。

“少爺,姑娘很喜歡這塊翠玉,婆婆收你十兩銀,你就買下來送給她好了。”婆婆笑咪咪地說。這塊玉本錢一兩賣它十兩,轉眼間就可以賺個九兩,真是太痛快了。

婆婆在心裏打着如意算盤,哪知眼前這位大爺連理都不理她。只見他對着姑娘喊:“上馬!”

“我有馬,我去牽。”為了逛市集方便,小寒適才把馬系在神社前。她暗想,就趁着牽馬的機會,趕忙溜之大吉。

伊真木怎會不知她這小把戲,遂說:“馬留在那,等會我自會派人來騎走。”不由小寒多說,伊真木雙手一撐,就把小寒推上了馬背上。

縱使百般個不願意,小寒知道反抗沒用,只好認命地隨他去。但她卻在心裏不停地嘀咕着。真是冤家路窄啊!

人才到市集一會兒的工夫,就被真木大哥給逮着了。怎麼會那麼倒霉,難道她現在正走霉運不成?不然,怎麼會讓揚哥給溜了,然後她出來找人,卻不到半天光景,又被臭哥撞見了。

適才,經過市集,她想到市集晃晃,看能不能找到揚哥的身影,好押他回家。誰會曉得,一不小心,就被賣玉飾攤子上的一隻翠玉所吸引。

才和婆婆聊了幾句,就教臭哥發現了。真是不幸啊!

“你以為你這樣一走,我就找不到你了嗎?”押她回家的路上,伊真木氣得對小寒破口大罵。這女人,真是他的麻煩。

也不曉得上輩子欠她什麼債,這輩子要受她如此折磨。

“我又不要你找我,是你自己……”

“再說!”伊真木大喝一聲,瞪起眼來。

“我又沒錯,為什麼你不讓我去找揚哥。他不在,你最高興,誰不知道?”小寒不甘示弱地頂了回去:“今天算我倒霉,被你抓回來。告訴你,你也別得意,我明天還會再逃--”

聽她這麼一說,伊真木一雙本來就充滿氣惱的眼睛,霎時覆蓋炙焰。

他滿腔怒火,眼看就要傾瀉而出。“你……”

他咬緊牙忍耐着,怕這一出氣,會不小心將她的脖子扭斷。

不能在她身上出氣,只好發泄在馬兒身上。“刷”的一聲,馬鞭從半空中抽下來,虛晃地鞭了一下。

“快跑”這一下虛鞭,嚇得那馬蹄翻飛,發足向前狂奔。

馬兒飛也似的速度,嚇得小寒臉色發綠,只好緊緊地抱住伊真木的腰,整張臉藏在他的背後,像被火燒到屁股般的一路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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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書房裏傳出小寒聲聲的咒罵:”你們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裏,簡直是欺負我沒爹沒娘沒哥哥和姐姐。”

奶娘和莫情坐在廳堂上閑話家常,一點都不理會這個不聽話的小姐所發出的連聲咒罵。

“伊真木,別以為揚哥不在,就想欺負我,我絕對沒那麼容易被你這般蹂躪的……”又是一串咒罵。

蹂躪?!真嚇人啊!

小寒妹妹怎麼會把這個莫須有的罪加在伊大俠的身上呢?若這話讓下人傳了出去,不是破壞了他的名聲嗎?

莫情緊張地問奶娘:“為什麼小姐會說伊大俠蹂躪她呢?這話很難聽,伊大俠又沒……”

“別管她,她向來如此,有口無心……”奶娘已經被小寒的叫聲吵得太陽穴隱隱作痛。她揉了揉頭額,直嘆了口氣。

早上,伊真木把她帶回來后,就下令奶娘不准她回明月軒,為了防止她再偷跑,伊真木作了決定,把她押到龍磐齋的書房,罰她用毛筆寫一百遍--我錯了,我再也不離家出走。

“寫完后,讓我檢查,再放你出來……”伊真木對她這麼說。

天曉得,她到底寫了沒?現在都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了,她還在那邊像瘋狗一樣亂吠。

“奶娘,小寒平常都那麼嬌縱嗎?她好像一點都不怕伊大俠。”從剛才聽見小寒大罵伊真木臭哥不下十多次,莫情不禁替伊真木叫屈。

伊真木替她那麼操心,又這麼關愛她,小寒妹妹怎麼不知道珍惜呢?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被大家寵壞了,寒月山莊沒人治得了她,只有紀塵揚,從小,她就只聽他的話。”

“哦?紀塵揚很兇嗎?”

“一點都不,他也可憐哪,從小就沒爹沒娘,如果不是讓老爺給撿了回來,他現在一定當乞丐了。”

莫情不語。

關於紀塵揚的身世,她比誰都清楚,還有小寒妹妹,她也都明白。

“姑娘,你說你是在半路上被大少爺給救回來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奶娘對這點很好奇。她心裏猜疑--這姑娘會不會和小寒一樣,經常離家出走?

“我是個窮人家的女兒,娘很早就過世,我和爹相依為命,從小就和他到處走唱。但在幾天前,爹在一家酒館表演時,被一群地頭流氓打傷而死,其中有一位強行要把我帶回家,我拚命反抗,跑了出來?在半途上,被他們用毒針所射,若不是遇見大哥,或許我已死了。”

這是莫情要進寒月山莊前就想好的身世,她的故事教奶娘熱淚盈眶。

“可憐的孩子,今後你可有什麼打算?”奶娘關心地問。

“我也不知道,或許就到處流浪……”莫情說得好悲傷。

“那怎麼成?你一個姑娘家沒爹沒娘又沒家,能去哪裏?我看你不如就留在寒月山莊。”

“可以嗎?”

“當然行,我跟大少爺說去,我雖只是一名奶娘,但說話還有幾分分量。你就留下來陪小寒做伴,大少爺不會不答應的。”

“奶娘,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沒問題,你儘管安心住下,這事交給奶娘。”奶娘胸有成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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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姑娘愛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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