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赫--"

小雲午盹中突然驚醒,一顆心在胸腔中怦怦狂跳。

她從沙髮長椅上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覺得一陣煩躁,她利用在布雷課堂上學到的方法讓情緒平靜下來--

她站到陽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把氣吐出來,緩緩地從一數到十。

雖然她試圖釐清混亂的心情,但一想到要去墮胎這件事,她不禁從心中升起一陣自責。

"我怎麼會陷入這種困境呢?"她悲傷的問自己。

從陽台遠眺,午後的天空藍藍的!此時在她眼前,彷彿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了一層憂鬱的藍。

花是藍色的、雲是藍色的、日子是藍色的、她的心情也是藍色的。整片的藍,讓她變得好沉重。也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祟,檢查出懷孕后,她的身體就開始不舒服。小雲總覺得是肚子的小baby讓她感到頭昏腦脹的。

不停的乾嘔、吃不下飯,做甚麼事都提不起勁,甚至不想去上學,連晚上的花車舞,她都打電話停掉了。

早上布雷打過電話,他要來載她去學校,可是她用感冒當藉口推掉了--自從前天下定決心拿掉孩子后,她就不想見他。

一想到後天肚子的baby就要和她分開,小雲就忍不住的鼻酸。"孩子何辜?我怎會如此狠心?"她不停的自責。

小雲不想狠心的剝奪孩子的生存權利,但卻又找不出該留下孩子的理由……她真的好想找一個人來一起分擔她的憂愁,但能夠找誰呢?

詩媛嗎?她已經替她做太多了,陪她一起去醫院檢查、後天又要和她一起去動手術,小雲不好意思再麻煩她了。

未婚懷孕這件事,除了當事人自己承擔,又能找誰幫忙呢?

此時的小雲是孤單的、脆弱的,她是那樣的害怕,害怕讓布雷知道她懷孕這件事,但更害怕的是上手術台。

後天她將一個人躺在手術台上,讓醫生用着鐵器鴨嘴把她的陰道撐開,刺利的手術器具,一柄柄的刺進她的體內,進入子宮,把她的體內颳得血淋淋的,刮掉她的小布雷……

想到一灘血水,她不寒而慄。

從小到大,她也遇見了不少的困境,但她都靠着媽咪給她的信心,一一的克服過了。

可是現在--

媽咪不在,誰可以給她信心和方向的指引呢?誰能教她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呢?

想着想着,竟開始自憐了?小雲重重地嘆了口氣。

隨着自憐而來的卻是一股更大的罪惡--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呢?小baby何辜,為甚麼一定要拿掉他?

她心軟了!撫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肚皮,小雲幾乎有幾秒鐘的遲疑,她不想拿掉孩子。

但另一個聲音卻又在這時候衝擊着她--

你的理想,你的抱負呢?難道你甘於做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不要啊!她大學都還沒畢業呢!

她怎可以為一個還未成形的小生命而犧牲了自己的前程?她很自私嗎?小雲難過的問自己。在理想和孩子間,她選擇了理想,不是自私是甚麼呢?不!不是因為這樣她才要把孩子拿掉,她只是不想讓孩子在這樣一種不被自己接納的狀況下出生。但自己為甚麼又會有這麼強烈的罪惡感呢?心底深處,一道微弱的聲音反問着她。

她……她……她感到困惑極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昏黃,一抹晚霞飄過,她的心和那朵晚霞同樣在飄蕩……

電話鈴聲劃破了沉寂的屋內--

是布雷在找她。

"你好點沒?"他的聲音是滿滿的關懷。

"還好。"

"我去接你,晚上帶你去吃客家菜。"

"不要!"她有點慌亂,此刻的她只想一個人,"你不要來找我,讓我靜一靜。"她不安的忘了遮掩自己的情緒。

沒等布雷回答,她就掛了電話。電話掛下,強忍多時的悲凄終於穿透脆弱的心牆,潰成汪洋大海。

她好想讓布雷緊緊擁她入懷。

她一點都不堅強啊!

**********

被小雲掛了電話的佈雷,一時愣在原地。他剛上完一堂社會心理學,是在教室門口打手機給小雲的。

正在納悶小雲怎會無端掛他的電話時,手機又響了起來。

"布老師,我是詩媛,你現在有時間嗎?"

詩媛約他在麥當勞。"我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很重要的事。不過不要告訴小雲我來找你。"她交代。

布雷坐在麥當勞的禁煙區。

詩媛進來時,她旁邊是幸易天。

"是易天一定要我找你的。"詩媛說。

"有事要我幫忙嗎?"

詩媛看了易天一眼,易天也注視着她,兩個人卻沒人開口,布雷耐心的等待他們開口說話。

好一會兒,詩媛才說:"我不曉得這樣做該不該?"她內心有很大的掙扎。

小雲一再交待墮胎這件事不能讓布雷知道,可是她卻主動告訴布雷這件事,這樣做是不是背叛了小雲呢?

如果讓小雲知道事情是她說的,小雲還會把她當成好朋友嗎?此時的詩媛覺得好痛苦。

"我們一定要說。"易天突然開口。

布雷看易天不安的樣子,心裏開始猜測--聽小雲提起,詩媛已經接受了易天的愛,他以為今天他們找他是因為感情的事。

或許懷孕了。布雷心裏想。

他輔導過太多在求學中就有了孩子的學生,因此他見怪不怪。遇見這樣的個案,他都會建議學生把孩子拿掉。

他認為一個大學生除去經濟條件的無能為力外,心裏的成熟度都不足以去養育一個小嬰兒。

生子容易養兒難,和相愛容易相處難的道理是一樣的。

"我們是為了小雲的事來的。"詩媛說。

"小雲?她感冒了。"布雷以為他們是想問小云為甚麼沒來上課。

"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詩媛也開始不安。

"那是--"

三個人中,只有布雷不知道小雲懷孕,易天很同情他。易天有點擔心的說:"這事你不要怪小雲。"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為甚麼你們兩個說話吞吞吐吐的?"布雷急着問:"小雲是不是有甚麼事瞞着我?"

詩媛的話讓布雷想起了小雲剛才掛他電話的事。好好地,為甚麼她突然掛他的電話呢?他臉色疑惑的望着詩媛。

"小雲她……"詩媛不知從何處說起。

小雲千交代萬交代,不能把她懷孕的事讓任何人知道,詩媛卻大嘴巴的告訴了易天。

易天認為布雷是孩子的父親,有知的權利,他堅持要把這件事告訴佈雷。為了這件事,易天和詩媛還吵了一架。

"小雲懷孕了。"易天乾脆替詩媛說。

"你說甚麼?"布雷一時措手不及。

他無法相信。

"小雲後天要我陪她去拿掉baby……"詩媛不敢正眼看佈雷。"我覺得我有義務把這件事讓你知道……可是你千萬別告訴小雲是我講的。"

布雷一聽馬上從椅子中跳了起來。"該死,這件事你們知道多久了?"

"前天,前天我和她去醫院……"

前天小雲就知道自己懷孕了,而她竟然沒和他說?太可惡了,在小雲的心中,他到底算甚麼?

布雷氣沖沖地離開了麥當勞,把車子開到最快的速度,他恨不得能夠馬上見到小雲。

在半路,他等不及先打了手機給小雲,但電話卻一直沒人接聽。

"跑去哪了?"他又氣又急。

他氣小雲自作主張,要把孩子拿掉;但他更急的是,小雲怎麼會沒接電話呢?她不在家嗎?

布雷把車子停在大樓前。

他走進去時,警衛叫住了他:"布先生。"

這陣子,他常留宿在小雲的住所,警衛認得他。

"我找小雲。"布雷向他說明。

"小雲出去了。"

"她有沒有交代甚麼話?"布雷問。

"沒有說,不過我感覺她很奇怪。"警衛說,"以前她下樓都會和我打招呼,可是剛才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她出去多久了?"

"二十來分吧。"說完后,警衛一雙機靈的眼睛看着佈雷,很八婆的問:"你們吵架了?"

布雷苦笑一下,離去前拋了一句話給警衛:"如果她回來了,告訴她我在找她,請她在家等我。"**********

小雲將原來直長的頭髮剪短,並燙了起來。

這是她上大學后,第一次上美容院,將自己的頭髮交在陌生人的手中揉搓擺弄,她心中有說不出的煩躁。

煩躁不是因為頭髮剪掉了,而是因為後天墮胎的事。

"好了。"美髮師拿了一面鏡子,讓她看清楚新燙的髮型。"新燙的頭髮總是有一點不習慣,看慣就好了,很漂亮呢,短髮很適合你的鵝蛋臉。"

看鏡中剪了短髮的女子,那竟然是自己?小雲有些不信相的蹙着眉。她有點後悔,衝動的剪了長發。

布雷看了會怎樣想呢?他說過他喜歡女人留長發,現在她的頭髮剪短了,他會喜歡嗎?

走出美容院,已經夜幕低垂,但小雲卻一點也不想回去,她害怕布雷會去找她,她不知道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他,她更害怕他晚上要留下來。

走在街上,看見了一家專賣孕婦服裝的店,她着迷的走了進去,店員熱心的向她介紹今年新款的服飾。

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情,小雲竟然挑了三件孕婦裝。她不了解自己為甚麼會買這些根本穿不到的衣服。

突然的,她有一股衝動,想打電話取消後天的手術。但她還是壓抑住了那股強烈的衝動。

取消手術的電話雖然沒打,可是小雲卻又在麗嬰房買了不少小嬰兒的衣服、用品,她連奶瓶都買了。

潛意識裏,她多麼希望能夠把孩子留下來。

**********

小雲終於回來了。

她一進門,布雷就對着她咆哮:"為甚麼你那麼殘忍,竟然想瞞着我去把孩子拿掉!"布雷氣得像一隻被激怒的老虎。

他沒有發現小雲新燙的髮型。

開車在街上找了她一整夜,回來時她又還沒到家,他又着急又擔心,現在看見了她,整把火都燒了起來。

小雲被他那一陣咆哮,嚇得臉孔發白,"誰告訴你的?"她手上的袋子掉在地板上。

剛買的嬰兒用品掉了一地。

布雷沒注意到,他整顆心只想着小雲要把孩子拿掉的事,"不用管誰告訴我的,"低吼的聲音伴隨着粗暴的動作,他惡狠狠地握住她雙臂,"你差點讓我失掉了孩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張口想說些甚麼,但天生不擅和人爭論,驚亂的腦子只有一片空白。

"你太不應該了,這麼重要的事竟然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布雷實在氣不過。"你有沒有想到,孩子也是我的。"

"……"從小到大,不曾被媽咪大聲罵過的小雲,看見布雷盛怒的樣子,害怕的想從他的手臂中掙脫出來。

然--

她的掙脫,只是引來布雷更強的惱怒。"如果我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去把孩子拿掉?"

"我……"她被他晃得頭昏眼花。

"你簡直和你母親一樣,不知道甚麼叫愛!"盛怒下的布雷氣得口不擇言了。

但他的話也透露出他對麥麗娜的不滿。

敏感的小雲早就認為布雷瞧不起她的媽咪,只是嘴裏不說,現在他終於說出口了。

她感到憤怒。"你不要扯到我媽咪。"

人在吵架時,只恨不得把對方反擊得無話可說,是不會顧到一切後果的。

小雲一心只想維護自尊,忘了是她先傷了佈雷。"我懂不懂得愛,和媽咪沒關係,你瞧不起我和媽咪就明講,不需要拐彎抹角的傷人。"

"你他媽的!!"他氣得握緊了雙拳。

他很訝異小雲會把他想得那麼"毒",他怎麼會瞧不起她們母女呢?她怎麼可以如此就輕易的否定掉他對她的愛呢?

"我也只不過想留下我的孩子,你怎麼會……"一向善於幫病人分析、溝通、協調的布醫師,面對到自己的問題卻全亂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小雲,這時才發現她剪了頭髮,十分詫異的問:"你頭髮怎麼了?"

若是平常,她一定會賴在佈雷的懷裏要他說好看,否則就不理他,但她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

"好好的為甚麼去剪頭髮?"

剪完短髮的小雲顯得俏麗、活潑,布雷覺得很好看,但他的情緒還沒恢復過來,說不出甜蜜的話。

他只是獃獃地看着她。

原本還覺得有些歉疚的,看着布雷沒有表情的眼光,小雲的心底一陣陣地抽冷,淚水不斷的在她的眼眶打轉,一會兒,珠淚一顆顆地滾落雙頰。

看着她哭,他立時心軟,但神色依然陰沉。好一會兒,他煩躁的說:"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語氣中沒有一絲兒的誠意。

小雲愈想愈委屈,忍不出的哭出聲。

她並沒有布雷想的狠心,她只是害怕自己沒有能力當個好媽咪,更何況她還是個學生……決定拿掉孩子,她也掙扎了很久啊!

"好了,就算這件事沒發生過,去洗把臉,我帶你去吃晚飯。"他低聲下氣的向她賠不是。

她捂着櫻唇,無言掉淚。

"別哭了,這樣對胎兒不好。"

原來他是為了孩子才向她低頭的,他並不是真的關心她,小雲孩子氣的對布雷吼了"聲:"你不用管我!"

她推開卧房的門,將自己關在滿室的凄清里。

布雷瞪着房門發獃。

我又說錯了甚麼?他前思後想,想不出自己說錯了甚麼話,"他媽的!"他煩躁的抓着頭髮。

"小雲,你出來,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剛才不該凶你,原諒我一時心急好嗎?"隔着門板,他一邊哄小雲,一邊替自己辯解。

然而小雲理都不理他。又叫了小雲幾聲后,布雷慌了起來,她真的要把自己鎖在裏面嗎?她真的不理他了嗎?

活該!他罵自己。

還虧他是個心理醫師,竟然不去了解小云為甚麼會想把孩子拿掉的原因!就胡亂的罵人?她現在可是有孕在身,最需要的是關心和愛,而他竟然對她動粗……天啊!還說自己是孩子的爹,他有資格嗎?

"混帳東西!"他又喃罵了一句。

罪惡感加上強烈的自責,不容許他沒有任何行動,即使小雲不開門,他還是要想辦法把門打開。

還好,開鎖這件事還難不倒他。開偵探社的布森教過他,現在總算派上用場了。

布雷找了一根細夾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開了門。

房內一片全然的陰暗。

斷斷續續地咽泣聲泄露了她的所在,布雷摸索的走到了床邊,深入被窩,把小雲拉進了懷裏。

"不要管我。"她說。

事實上她好怕他走。

"是我不好。"他將她擁得更緊。

"我不想理你。"她像個孩子一樣。

"不理我,不理我,我理你就好。"布雷把臉孔埋在小雲蓬亂的秀髮中,深深地、色色地吸進了她身上的香味。

這香味只能他獨享。

"你不該這麼凶我。"抽泣聲停止了一下。

"我很抱歉,"他輕輕地托起了她的下顎,用唇吸去了她頰上的水痕。"相信我,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對你吼叫。"

他柔情的眼神告訴她,剛才他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她抱緊了他。

小雲明白其實是自己理虧,為了彌補剛才的無理取鬧,她翻身壓在佈雷的身上,布雷開始有了反應。

"能嗎?現在有baby了?"雖然這樣問,但他的手已經開始在她身上游移。

"人家不管。"小雲主動的吻住他。

布雷回吻她。"你新燙的短髮很好看。"

"怪不怪我把頭髮剪短了?"

"我不敢怪。"

"為甚麼?"

"那樣會被我家的女暴君殺頭的。"

"討厭--"她槌他。

布雷深情的吻着小雲,他的鬍渣滑過她的肌膚,落在她的小腹,既麻又癢,小雲不得不緊緊地摟住他。

"別拿掉孩子,那是我們愛的結晶。"他輕聲向小雲請求。

她的耳邊車聲隆隆,閉起眼,滿天的藍天白雲。布雷和她在情慾的呼喚下,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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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班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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