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沒事吧!看他剛才那個樣子還真是嚇死人了,虧你居然還面不改色,連叫都沒有叫一聲。”蕭遙拉過封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就怕在這短短的三天內,她已淪為受虐兒。
“說到剛才,我先前還真想不到那個司徒洵居然會有那種表情。我總以為他應該是那種對什麼人都冷冰冰,沒什麼情緒起伏的活死人咧。”這倒真是出乎斯茉的意料之外。
“對象不同。”封影輕撫上手臂,感覺到剛才的那股熾意。“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不重視自然也就不注意了。”
“這麼說來,他對那個侯靜還真是用情頗深呢。”斯茉點點頭。
沒想到,他倒也不是那麼差勁。
“事情是一體二面的,侯靜犧牲自己的生命救了他,卻也仿害了他。”經過這三天的觀察,封影深深的體會到,其實侯靜的選擇,才是司徒洵得痛苦來源。
俞梨沉默。“茉茉,你之前的話說得太過分了。”
“咦?”斯茉被指控得莫名其妙。“我說了什麼?”
“小梨指的應該是你之前說的那長篇大論,有關於什麼懦弱、沒用啊、精神面太過於脆弱之類的。”蕭遙好心的提醒。“哦,那個呀。”
聽她這麼一說,斯茉想起來了。
“過分嗎?”斯茉偏頭思考着。“話或許說得太直,但我並不覺得自己說得有錯哦。不管如何,人重要的是向前看吧。不管受到多大的傷害或是承受着多大的煎熬,總該是要努力去克服或遺忘,過着正常的生活,而不該是像他這樣,整天怨東怨西,老想哪一天整個事件會改寫吧。”
“這樣說也是有道理。”蕭遙贊成的點頭。“雖然人總是同情弱者,但我不覺得司徒洵符合這個標準。”
俞梨沉默,一時倒也無法判定。就如同封影方才說的,事物是一體二面的,又哪能說得如此絕對。而且她們並非當事者,便失了說話的資恪。
“這三天過得如何?有明確的方向了嗎?”放棄方才的話題,俞梨問向一言不發的封影。
封影原本如星芒般的眼眸似乎沒以往的光亮,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侯靜小姐要我來,到底是為什麼,但就我這三天所看到的……我只能說我很難過。”
“難過?”斯茉不解。“怎麼說?”
“其實他們兩個人都很痛苦,尤其是司徒先生,我想,也許侯靜小姐要我來,就是為了救贖他的靈魂,帶他離開這間陰冷的屋子。”
想起初來時這整個房子所呈現出來的陰寒.與司徒洵眼中的死寂,她就覺得自己有責任改變這一切。
“救贖他?要怎麼做?”蕭遙也是一頭霧水。
“我也不知道。”封影心裏也沒個主意。“但是我看得出來,司徒先生自己是走不出這兒的,一定要有人在一旁幫他。”
“所以,侯靜找上了你?”俞梨漸漸的將事情拼湊起來。
“也許吧!她的能力已經不足以撼動他,所以只能找上擁有相同能力的我。其實他們是真的非常相愛,也因為如此,司徒先生非常自責,也就一直沉溺於悲傷之中無法振作。”
在這裏的三天,她其實常常注意着司徒洵,看着他在夜晚,常常呆坐在客廳里,每天可以忘了用餐,卻依然會準時帶着花束到樹林裏的墳前,還有總是待在房裏,翻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他的思念、痛苦、怨恨、傷心與愛意是如此強烈的存在,讓她想要忽視都做不到。也難怪,他會放不下一切。
“那你提醒他,他的命是侯靜的犧牲換來的,要他別這麼浪費,要連侯靜的份都一起活才是。”斯茉雖然很替他們難過,但依舊堅持該往光明的未來看齊,畢竟司徒洵如果真愛侯靜,就不該如此浪費生命。
“如果,當初司徒昀自願死在克里斯槍下換你自由,你會高興嗎?”封影笑得淡然,反問斯茉。
斯茉抿緊了嘴,搖搖頭。
如果她會高興,現在也不會沒辦法接委託了。
“換個角度來看,如果你那時候拚死保護了司徒昀的安全,他又會快樂嗎?”封影繼續問。
斯茉閉上了眼,猛搖頭。
如果他會快樂,自己現在也不會在他身邊了。
“這就對了,我們在愛一個人時,總是願意替他做任何的犧牲,但其實成全的不過是自己的心意,被獨留下來的那個人,其實一點也不快樂。”封影在司徒洵身上,看到了這個道理。
“侯靜捨身救了司徒洵,卻也一手將他推入了人間地獄。我想司徒洵自己也明白生命的可貴,但依他高傲的本性,要他忘卻侯靜所做的犧牲,一個人幸福的過生活,恐怕根難。”
“這種代價太大了。”俞梨的心情也沉重起來。“他的個性若真是如此高傲,恐怕這個心結就相當難解了。”
她也知道心高氣傲的人,很多行為都是明白的自我危害。
“即使他今天如我們所要求的振作起來,但侯靜小姐將會永遠在他心裏不散。”封影看着斯茉。“我們都想要他好好生活,卻不能要求他忘了這整件事、忘了侯靜這個人,那對他而言,太難了。”
斯茉呼出一口氣。“即使我們要求,他也做不到吧。”她轉向俞梨道:“你說得沒錯,我之前說的話的確太過分了。其實,我並沒有批評他的資格。”
“我看,別再提這麼令人難受的問題了。”蕭遙開口轉移話題:“說了這麼多,小影,你打算在這裏待多久?”
封影看着三人,笑了。“直到我耳邊的歌聲不再響起的那天口巴。”
直到,她們倆都能放心離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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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在司徒洵的屋子住了下來,封影每天做的事依舊是大小瑣碎的家事,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侯靜是希望她來照顧司徒洵的嗎?也許正是如此吧。
也因此,封影做得很自在。
不遠處,剛由樹林裏回來的司徒洵眯着眼,打量起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嬌小身影,正利落的晾着衣物。
他皺起眉,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倒也習慣了她的存在。
就這樣嗎?就是多個人在家裏洗衣燒飯?
忍不住,他走向那道人影。
“你就只是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而已嗎?”當初會讓她住下,只是為了想知道靜的訊息。就算如她所言,靜與自己極可能無法再見面,但他總是抱着一絲絲希望,就算見不到面,有點其他的也好啊。
“不。”封影直起身,沒停下手上的動作。“我不知道是不是就該如此,我只是順應着做我該做的事罷了。而且,我也做慣了。”以往在娃娃屋裏,家事向來是由她負責的。
“你到底為了什麼而來?”司徒洵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她,驚訝於她的年輕。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麼會因為一個夢境,而心甘情願的困在這棟屋子裏?就只為了靜的請求嗎?
“這恐怕要有耐心,才等得到答案了。”封影不以為意,畢竟她也很習慣這種不受控制的命運了。自小到大,她總是會忽然的掠過某個訊息或是感應到什麼,卻又無法清楚的描述出來。
她的能力並不夠強,所以只能瑣碎的感應,而後慢慢拼湊,或等待時間的過去,讓事件自動浮現。
“我沒有那種東西。”司徒洵難掩暴躁。“等?又要等多久?”
“誰說你沒有耐心了。”封影收拾起置物籃與衣架,抬頭對他一笑。“你都等了那麼久不是嗎?”
平常人不可能在毫無希望下,一等就等五年吧。
“就是因為等了那麼久,所以將耐心全耗光了!”司徒洵沒好氣的看着她的笑容。“而且,要我等也可以,告訴我要等什麼呀!”
封影很認真的思考後才道:
“對你而言,是在等一個奇迹。對我來說,等的是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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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一個月過去了。而除了耳邊偶爾響起的歌聲外,封影什麼也沒感受到,也沒再做過類似或相同的夢了。
而在這絲毫沒有成果的一個月裏,封影努力的將屋子做了個大整理。
在她打掃時,發現了顏色柔和的各式窗帘,想來這才是屋子原先的風貌吧!在洗凈后,更替了所有厚重隔光的窗帘,讓屋子霎時活了起來。
而司徒洵在見到時,免不了又是一陣吼叫:
“你又在做什麼?誰准你擅自作主更動擺設的?”
早已習慣的封影只是拿着一貫的理由,就是“侯靜”。
“她既然讓我發現儲藏室里的窗帘,想必就是要我將它重置,而且我相信,比起那些黑抹抹不具美感的布,她應該會更喜歡這樣。”
想起夢裏那有着蘋果臉的可愛少女,封影很難將她和黑窗帘聯想在一塊。
對於這一點,司徒洵無法反駁。
“隨你。”
就這樣,漸漸的,房子一點一滴的起了變化。而司徒洵也由一開始的火爆怒吼,到後來不吭一聲。只因他發現,這房子在封影的一連串改造下,慢慢的恢復了昔日的模樣。那感覺就像……就像侯靜還在家裏,就像是她親手佈置的一樣。
所以,他沒再阻止或怒斥,只是默默的,帶着不表露出來的訝異,看着這一切。發現在侯靜與封影間,存在着許多的共同點。
是侯靜告訴她的,還是她們原本就相像?
但不可否認的,他在封影身上,看到了侯靜的影子。
她們有着一樣的習慣,一樣的喜好,雖然外表的差異頗大,但是在生活上,兩人的一些小動作是驚人的相同。
司徒洵看着這一切,不知該作何反應。
看她又不像是假扮或模仿,但天下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嗎?還是……靜到底對她說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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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樣?”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正在用餐的封影不禁一愣。
“喜歡怎樣?”她看向司徒洵,不明白他沒頭沒尾的問話指的是什麼。
“吃飯前先喝冰開水,沙拉不加沙拉醬,先由蕃茄開始吃。濃湯要撒上黑胡椒粉,麵包喜歡和湯一塊吃,荷包蛋要煎雙面全熟,上頭要加蕃茄醬,整顆的蛋黃不吃。牛排一定要不帶血才敢吃,喜歡先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太燙的東西沒辦法入口,會再喝一點飲料……”
“夠了。”封影讓他說得頭昏腦脹,一時間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更不明白他觀察得那麼仔細做什麼?她這個做的人本身都沒什麼注意了。
“回答我。”司徒洵又露出緊迫盯人的神色。
“請問,這樣是犯了什麼忌諱嗎?”封影相當無奈的回答。
沒辦法,想來想去,大概就只有這個原因了,要不他那副凶神惡煞的臉孔怎麼會再度出現。
“當然不是!”司徒洵瞪她一眼。“誰在和你說那個。”
“如果不是的話,你做什麼一副問犯人的模洋,好像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封影很認真的思考着。“不過是吃飯的習慣嘛,你看那麼仔細做什麼?”
她還真以為他連這種小事也要限制她咧。
“吃飯的習慣……”司徒洵低喃,“連這個都一樣嗎?”
“喂?”封影好奇的喚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該不會菜不合他胃口,所以才故意找自己麻煩吧?這應該不可能啊,這一餐明明就是全照着他的吩咐做的啊,就連桌上的水杯擺哪裏他都有精密到令人頭痛的規定,照辦的自己應該不致惹他不快才是啊。
司徒洵看她一眼,不答話。
“我怎樣吃東西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封影是怎麼也想不懂。“有意見就說呀,還是你想教我正確的用西餐禮儀?”
他該不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吧?連餐桌禮儀都要管?
“你是不是喜歡紅茶更甚咖啡,但比起鮮果汁,紅茶又算不了什麼?”司徒洵盯着她的目光稱得上是熱切了。
封影不覺有異的點了點頭。“然後呢?”
“和所有的肉類食物比較起來,最喜歡的是雞肉?”
“嗯,然後呢?”封影開始覺得怪了。
“喜歡馬鈴薯,但要看烹煮的方法?”
“沒錯呀。”封影皺起眉。“等等,你怎麼會知道?”
“真的都一樣……”司徒洵的腦中亂成一片,總覺得不尋常。世上哪有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喂,你從剛才就是一副怪樣子,到底怎麼了?”封影真是被他搞糊塗了。“是什麼東西一樣?”
“是靜告訴你的嗎?”司徒洵抓住她的手腕。“是她要你這麼做的嗎?這又有什麼目的?你說呀?”
她的舉動就彷彿是靜不過換了副軀殼,裏頭的靈魂依舊是她。這代表什麼?那眼前的女人,究竟是靜還是那個叫封影的女人?
“你在說什麼啊?”封影看向被他抓住的手。“放開好嗎?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何必緊抓着我不放,我又不會逃走。”
封影只覺得今天的他透露着不尋常,卻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兒做錯了,最近明明萬事太平啊。
司徒洵依言放開了手,目光卻仍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說了什麼?”
“她?侯靜小姐嗎?”封影揉了揉手腕,看着他許久未見的陰沉表情。“事實上,她什麼也沒說過。”
夢境與歌聲確實存在,但侯靜從頭到尾未曾與她交談。
“那你為什麼會知道?”司徒洵選擇不相信她的話。
“知道什麼?”封影只覺得他的話越來越難理解。“麻煩你靜下心來一次說清楚好嗎?不要老是沒頭沒尾的,讓人很難懂。”
“你的一切行為不是靜教你的嗎?”司徒洵握了握拳,儘可能的保持心平氣和,以便早點解開這個謎團。
“啊?”封影着實的愣住。“她教我的?”
他在說什麼笑話啊,她與侯靜素不相識,她能教她什麼?
“我想,我應該已經脫離行為學習階段才是。”她都二十幾歲了,行為早已定型了。“而且就算要教,也不應該是侯靜小姐吧。”
“那為什麼你的一切行為和她沒兩樣?”司徒洵的火氣又起。
“和她沒兩樣?”封影終於捉住他話里的重點了。
“別像只鸚鵡重複我的話!”終是忍不住那受騙上當的憤怒,司徒洵再度發飆。“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她和你說的?”
“就和你說過了,她沒對我說過任何話!”封影覺得眼前的人直比斯茉還固執己見,忍不住也加大了音量朝他回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聽着她的話,司徒洵無法去分辨自己心中的那抹情緒究竟該稱什麼。
是慶幸,她依舊是她,和靜是不一樣的一個個體?
還是遺憾,她依舊是她,靜並沒有回來?
但若是封影的軀體擁有了靜的靈魂,那他又該怎麼辦?
而面對與靜如此相像的封影,他又會怎麼做?
靜,你要她來這裏,到底有着何種目的?
封影小心翼翼的審視着他的表情,心裏產生了一股愧疚之意。
“抱歉,我一時控制不住才會對你大吼。”她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就覺得不好意思。“請你原諒。”
司徒洵看了她一眼,沒開口的起身離去。
他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