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清客回到梅園竹舍,由於時候尚早,昨晚吃了「安神湯」的宋大娘母子猶未起床,體內仍有斷腸紅殘毒的曹君范也還沒醒轉。看三人仍高眠未起,寒清客又轉到葯圃,準備去整理她最心愛的藥草。
梅園的「百草藥圃」,是一方最能撫慰寒清客心靈的園地,每當她心情低落時,總習慣到葯圃看着各類藥草出神,不知不覺中她的心就會趨於平靜,忘卻一切煩憂。
然而,今天早上寒清客的心卻無法靜下來,唐烈的影子盤據了她整個腦海。
和唐烈共度的三個夜晚,他的霸氣刁頑教人切齒氣惱,床第激情又令人深深沉淪。
江湖傳言,玉面毒君不僅擅於使毒,更是個情場浪子,對同一個女人的肉體眷戀很少超過三天,所以他才會開出三晚的獻身條件么?
細細思量一番,寒清客安慰自己這未嘗不是件好事。
如果他真如傳言中的喜新厭舊,那麼今後應當不會再來糾纏她了吧?
今天早上她離開時,他不就冷淡地不加挽留了么?與前兩天早上的磨人廝纏,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但,若已不再眷戀,為何又要她趕走曹君范呢?
看來這個大毒君行事果如傳聞中的詭譎莫測,教人難以猜透!
此外,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滅門毀家的仇人,更是寒清客心底最大的隱憂及死結。
若兇手當真是他,她該如何消解這段愛恨情仇?
對唐烈的感覺複雜得像千絲萬縷,挑理不出一個頭緒,寒清客的心因而好似綁了千百個死結般遭到困縛。
正當寒清客愁思百結,背後忽傳來曹君范爽朗的聲音:
「寒姑娘!」
寒清客急回首,見體內斷腸紅毒性已解的曹君范又恢復往日俊朗的瀟洒神態,不由露出欣慰的甜美笑容。
「曹莊主,你醒了?」
「是啊!這都有勞神醫妙手回春,曹某在此謝過姑娘救命大恩。」曹君范對她深深一揖。
寒清客醫術高超,素有慈心醫后美譽,曹君范理所當然地以為解藥是她自行調製,他可不敢妄想那個大毒君會好心地拿出解藥。
而寒清客當然更不會透露真相,一則事關她閨譽,二則她不想讓曹君范愧疚一生。
「曹莊主不必客氣,這是我們行醫者所當為的。」她只淺笑回答。
「那就大恩不言謝嘍!」曹君范也笑應道。
「曹莊主沒有覺得哪裏不適吧?」寒清客對病人的關山水遠無微不至。
「姑娘放心,曹某好得很。」曹君范溫柔的眸光專註在她嬌美的臉上,款款深情再也遮藏不住。
「曹莊主……」寒清客被他突如其來的深情目光震慌了心弦,不禁紅着粉頰、羞垂螓首。
寒清客嬌羞的美態看得曹君范心醉神迷,再也克抑不住澎湃的情感,忘情地上前握住她柔荑,懇切地低問:
「寒姑娘,千佛山中在下曾表明心意,願意在婚後支持妻子繼續做一個懸壺濟世的良醫,不知這是否可讓姑娘打消終生不嫁的原意?」
「這——我——」寒清客呆愕住,她沒想到曹君范竟是認真的。
原以為男人傳統的保守觀念,會讓做丈夫的無法容忍妻子拋頭露面替人看病,曹君范卻願意大度包容,可見對她用情至深,只可惜自己已無福消受,恐怕要辜負他一番心意了。
「寒姑娘,怎地不說話?請相信我的承諾,曹某絕對是誠心誠意的。」半晌不見佳人響應,曹君范再次溫柔的保證。
寒清客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掙開他的手掌,靦腆地婉拒:
「曹莊主錯愛了,請恕清客有難言之隱,無法接受莊主盛情。」
「為什麼?」深沉的失望霎時籠罩曹君范心頭。「難道姑娘已有意中人?」
「我——」寒清客吶吶地答下出話。
她的遲疑,令曹君范想起唐烈對他明顯的敵意,心中不免猜疑起來。「該不會是……唐烈吧?」
若撇開唐烈是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不談,他的確是她無法接受曹君范感情的因素,這複雜的關係叫她如何解釋呢?
寒清客唯有默然無語了。
「真、真的是他?」曹君范誤以為寒清客默認了,震驚得連退數步。「不!我不相信!」他情緒失控地大叫。
天哪!他真的難以置信!
她愛上任何人他都可以接受,唯獨那個放蕩不羈、風評欠佳的毒君唐烈,他是怎麼都不甘心的。
那壞小子根本配不上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難道說,愛情真的是沒什麼道理可講么?
「曹、曹莊主……」寒清客被他挑起內心深藏的那份惶然,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妳哭了,為什麼?」曹君范訝然。
見佳人淚流滿腮,他的心絞痛起來,再也壓抑不住那份深情,他輕擁她入懷,無限關切地柔聲問道:
「姑娘有什麼委屈,可願說出來讓在下為妳分擔?」
「我……」
溫暖強壯的胸膛散發出獨特的男人氣息,寒清客這才發現自己被曹君范圈擁在他有力的臂彎里,正害臊地想要掙脫,可惜卻已晚了一步。
「你們這是做什麼……」唐烈咆哮如雷的狂吼震耳欲聾。
只見他雙手叉腰,薄唇生氣地緊抿成一線,正凶神惡煞似地立在他倆背後不遠處,那樣子像是要殺人一般。
寒清客嚇得忙一把推開曹君范,畏怯地躲到他身後尋求庇護,一顆心就像十五個吊桶汲水般跳得七上八下。
「又是你!」曹君范氣得俊臉鐵青。
這小子老愛跟他過不去,總是不識趣地挑在緊要關頭跑出來殺風景,真教人氣得牙痒痒。
「正是你唐大爺,怎樣……」唐烈挑釁地高昂着下巴。
他如鷹眼般的銳眸掃向曹君范背後,瞧見正悄悄探出半張粉臉窺視的寒清客,心中又燒起一把火。
「躲在他背後幹什麼?還不給我站到這邊來!」他再一次暴跳如雷地吼道。
寒清客趕緊縮回探出去的半顆螓首,噤若寒蟬。
「你憑什麼對寒姑娘大呼小叫的……」曹君范也怒喝。
「憑我是——她、的、男、人!」唐烈肆無忌憚地一字一句宣告。
「你胡說些什麼鬼話,不要壞了寒姑娘的閨譽!」曹君范怒不可遏的駁斥。
「我才沒胡說。」唐烈得意洋洋,「寒大夫已經是我的人了,前三個晚上她都與我共度良宵,不信你可以問問她。」
寒清客頓時脹紅臉,恨不得自己能化成一陣輕煙消失不見,躲開這教人難堪的場面。
曹君范驚得轉身面對她。
「寒姑娘,這……這是真的么?」他英俊的臉上神色沉重。
寒清客低頭不語,屈辱的淚水在品瞳里盈閃,但她拚命咬唇忍住。
她的緘默已經說明一切,曹君范像沉入寒潭般涼透心扉,整個人失神地呆怔住。
「當然是真的,我們……」寒清客默然不語,唐烈忍不住想代她發言。
「住口!不要說了!你……你走開,我不想再看到你!」寒清客立刻喝止他。
「我走開,好讓你們在這兒摟摟抱抱,繼續親熱是不是?」唐烈語氣冷凝。
「你嘴巴放乾淨些!」曹君范也針鋒相對。
他此時已冷靜下來,覺得事出必有因,他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寒清客絕不是一個不知自愛的女子。
「哼,那你想怎樣?再干一架么?」
適才目睹兩人熱情相擁,唐烈心中早就怒火填膺,巴不得能將眼前這個礙他眼的第一號情敵打個稀巴爛。
「好讓你再下三濫地使毒?」曹君范譏諷他。
「嘿嘿,俗話說,兵不厭詐,有本事你也可以用毒呀!」唐烈對他的陰損絲毫不在乎。
「誰像你恬不知恥!」
「你輸不起!」
「你勝之不武!」
這兩個大男人竟像女人家似,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嘴起來。
「求求你們不要再吵了!」寒清客搗着耳朵叫道。
「寒姑娘,真抱歉。」曹君范立即閉嘴,轉向寒清客致歉。
「哼,惺惺作態。」唐烈就沒他那麼好的風度,又趁機罵他一句。
「你!」曹君范怒視他一眼,但為了不想再惹佳人心煩,硬是忍下氣不再搭理唐烈,轉而關注地對寒清客探問道:
「寒姑娘,妳剛才說的難言之隱就是這件事么?別怕,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曹某會替妳討回公道的。」
「哈!」唐烈又聽不下去了,搶着插話回答:「生米都已經被我煮成熟飯了,你怎麼替她討回公道?」
「唐烈,別盡要嘴皮子,咱們手底下再見一次真章吧!」曹君范又被激出火氣,摩拳擦掌準備再廝殺一場。
「奉陪!」唐烈立刻擺開架勢。
「不要!」寒清客一聽兩人又要過招,忙不迭拉住曹君范的衣袖。
「喂喂喂!」唐烈立刻向寒清客發出嚴重警告:「妳給我放下那個男人的……呃,袖子。」
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女人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即便她扯住的不過是一片衣袖而已,他還是無法接受。
寒清客一驚,急忙鬆手。
她領教過唐烈的騾子脾氣,一發飆起來拗得教人一個頭兩個大,她真是怕了!還是順了他吧,免得他又要吵個沒完沒了。
「寒姑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出她對唐烈的顧忌,曹君范狐疑更深。
「你要問她呀,只怕問到天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如問問你唐大爺我還來得快些。」唐烈決定替寒清客發言,早點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也好速速打發情敵滾回西湖。
「那你就說呀!」曹君范沒好氣地說道。
「她會失身,還不是拜你閣下所賜。」唐烈笑得詭異。
「這話怎麼說?」曹君范心中大駭。
「為了解你身上斷腸紅的毒,寒大夫向我索取解藥,而我開出的條件就是要她與我共度三晚。你說,這不是你造成的後果么?」
天啊!原來如此!
彷彿平地驚雷,曹君范的心被震得大慟,整個人呆若木雞,難以承受這殘酷的事實。
「寒姑娘,原來解藥並不是妳自己調配出來的。」他痛心疾首。
「斷腸紅的毒唯有唐烈的獨門解藥才解得了,是我醫術淺薄,不得已只好向他求葯了。」寒清客苦笑着回道。
「為了我,姑娘竟……這叫曹某如何心安呀!」曹君范的心剎那間亂成一團。
「所以說嘍,你也該覺得安慰啦,瞧人家為了你,可是連女兒家最寶貴的清白身都肯犧牲呢!」唐烈心裏不舒服,口氣也就酸得很。
曹君范再也沒心情跟唐烈鬥嘴,臉色沉重地看着寒清客。
「寒姑娘,是我累了妳。」他愧疚萬分地說。
寒清客抬起羞垂的絕美臉蛋,盈盈秋水也凝注着曹君范。事已至此,為免他再遭唐烈毒手,她唯有力勸他回西湖了。
「曹莊主莫要如此自責,救治病患是醫者天職,只要還有一線生機,清客豈忍心見死不救。只是我已非完璧,無顏高攀莊主,明天就請迴轉西湖,忘了這兒發生過的事吧。」
「不,姑娘為了在下犧牲若此,我豈會嫌棄妳?這件事我必須負起全部責任。曹某依然一本初衷,但願有幸能與姑娘共結連理,那將是在下最大的福份。」曹君范很誠懇地表白心意,真摯的情感流露教人動容。
寒清客和唐烈一時皆感愕然!
寒清客當然是對曹君范的大度包容深深感動,而唐烈則萬萬沒料到曹小子竟然「大方」到這種不可思議的程度!
就算要對寒清客負責,也還輪不到他來負責吧?
「你!你說著玩兒的吧?」唐烈這才開始緊張起來。
原本以為自己那番話,篤定可以氣跑情敵,沒想到曹君范的氣量夠大,這下子情勢逆轉,唐烈不由得繃緊神經,整個人立刻進入備戰狀態。
「曹某百分之百的認真,我絕不會再坐視寒姑娘繼續受你的糟蹋侮辱。」曹君范表情十分嚴肅。
「好!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們之間必得有一個人躺下才行。」唐烈也沉下俊臉,一股肅殺之氣瞬間在四周瀰漫開來。
「早該如此。」曹君范接下戰帖,不惜為佳人背水一戰。
「不,等一等!」寒清客眼看着即將又要爆發一場廝殺,忙閃身擋在劍拔弩張的兩個大男人中間。
她知道唐烈的毒功太過厲害,真要動起手來,吃虧的恐怕又是曹君范,是以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化解這場龍爭虎鬥。
「妳擋在我們之間,是打算捍衛妳的丈夫——我呢,還是想維護妳的——情夫曹君范?」唐烈又開始無理取鬧。
「你胡扯什麼!」寒清客真是啼笑皆非。「你既不是我的丈夫,曹莊主更不是我的——情夫。」
「妳敢說我不是妳的丈夫?我可是妳『實質上』的丈夫耶!」唐烈硬拗。就算她不是古寒梅,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但兩人卻已有了夫妻之實啊!
「閣下恐怕是數不清個女人的『實質上』的丈夫吧?」唐烈花名在外,曹君范逮着機會損他。
「喲!曹大莊主,你這是羨慕我咧,還是嫉妒呀?」唐烈不甘示弱地立即反擊回去。
天哪!真沒想到男人吵起架來,唇槍舌劍的場面絲毫不輸給女人家,寒清客頭疼不已。
「唉,你們不要再吵了行不行?」她無奈地輕嘆口氣。「我可以告訴你們,今生今世我是不會嫁人的,我只想將所學奉獻給病患們。所以兩位大可不用再做無謂的爭執,請你們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各自返家去吧,恕我不便再留兩位作客了。」
「寒姑娘……」曹君范的心驀然跌宕。
唐烈則是無所謂地聳肩,嘴角噙着一絲詭邪笑意。
他知道曹君范是武林中所謂的「名門正派」,必然會尊重寒清客的意思,黯然返回西湖。
而他玉面毒君在江湖人眼中,本就是個我行我素的邪異人物,根本就是把寒清客的逐客令當成耳邊風,一點也沒擱在心上。
他心中打着如意算盤,準備先回吉祥客棧,等明日曹君范一走,他再回梅園繼續追纏寒清客。
今晚,月色皎潔、星輝燦爛,是個美麗的夜晚。
寒清客來至曹君范房外輕敲房門。
「寒姑娘?」曹君范應門而出,俊顏浮現一絲意外。
「曹莊主,打擾你休息了。」
「哪裏,我也還沒睡下。」唉!他哪能睡得着呀?曹君范心中長嘆。
「今晚月色不錯,曹莊主可有興趣到院子裏一同賞月么?」寒清客提出邀請。
「這是曹某的榮幸。」曹君范點頭應允。
美人邀約,本該欣喜若狂,但曹君范心情卻相當低落,他明白今晚的賞月,不過是為了道別而已,因為明天他就要迴轉西湖了。
兩人並肩踱到庭院,好半響相對無語。
「對不住。」最後,寒清客先以主人身分開口致歉。
「姑娘為什麼道歉?該說對不住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曹君范痛苦地低吼。
「我道歉是因為我實在不是個好主人,招待不周倒也罷了,竟還趕起客人。」寒清客深為自責。
「別這樣說,我了解姑娘的用心,妳是擔心我再遭唐烈的毒手。」
「曹莊主能夠了解,那我就安心了。」寒清客稍稍心安了些。
這麼美麗善良的女人,自己卻無緣締結鴛盟,曹君范不禁自嘆福薄;他更埋怨老天無眼,竟讓這樣的好女人教唐烈給糟蹋了,真是天道何存呀!
「寒姑娘,我的承諾永遠存在,但願有一天妳能回心轉意,答應讓我照顧妳一輩子。」對她,曹君范依舊情深似海。
「曹莊主……」寒清客不由動容。
今晚邀他出來賞月,真正的用意是想解開他的心結,好讓他沒有牽挂地返回西湖,不要再以她為念,早日另結良緣。
「白天在葯圃時,由於唐烈在場,有些事不方便當著他的面講,所以今晚才冒昧約莊主出來一談。」寒清客打算對他道出內情。
「哦?有什麼事不能當唐烈的面講?」曹君范滿腹疑雲。
「曹莊主不必為了我失身給唐烈而過度自責,事實上我會答應他的要求,也是為了還他一個人情債。」
「這是怎麼回事?姑娘可否說明白些?」
於是寒清客遂將自己在青城山誤毀唐烈的鶴頂紅、朱仙鎮旅店擅用他名號想嚇阻王青與秦虎、以及他伸出援手解救自己免於被凌辱、自己承諾將來答應他提出的一個條件做為還債的方式……等等前因後果詳說了一遍。
「除了這些恩怨過節外,其實最關鍵的一點,是我與唐烈之間還有一段淵源。」寒清客最後又補充道。
「姑娘跟唐烈有什麼淵源呢?」曹君范愈聽愈驚奇。
「其實我跟唐烈從小就訂了親,我是他未過門的未婚妻。若不是有這層關係存在,或許我也沒有勇氣答應他獻身的條件。」
「什麼……你們是……未婚夫妻?」曹君范腦中轟然作響,一絲微渺的希望在這一瞬間幻滅!
「是的。」寒清客堅定地點頭。
「他知道嗎?」曹君范苦澀地問道。
唐烈應該是不知的吧?要不,以他頑劣的個性,一定會以她的未婚夫身分,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曹君范內心暗忖。
「他還不知道。」寒清客的回答果然不出曹君范所料。
「他不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妻?」
「他是知道有未婚妻的,只是並不知那個未婚妻就是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當初與他訂親的是古寒梅,而我卻叫寒清客。」
「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變故吧?」曹君范已較能接受殘酷的事實,開始冷靜思考起來。
「是。」寒清客凄然一笑,「在我十二歲那年,家中突遭橫禍,古家就只剩我一個小孤女,先師便將我帶回濟南。為了躲避仇家追殺,先師替我改名為寒清客,此乃取我名字中的『寒」字為姓,清客則是『梅花』的別稱。為了照顧我,先師無法再雲遊四海,從此就定居在梅園竹舍了。」
「那姑娘為何不上唐府認親呢?」
「呃……」寒清客沉吟半晌,心想不能告訴他十年前唐烈片面退婚的事,否則他對自己依舊不會死心,不得已她只好撒個謊,瞞住一部分事實真相。
「一來家遭變故,當年訂親的信物已經失落,空口無憑,只怕無法取信於唐家;二來女子婚後拋頭露面行醫,恐不能見容於夫家,尤其是四川唐門這樣的武林名家。但我若放棄行醫又辜負先師栽培之恩,故而才將認親之事暫且擱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難道唐家就任這件親事一直這樣懸着?」
「或許唐家也曾到朱仙鎮提親,但古家已被大火焚成廢墟,說不定他們認為我已不在人世,這件婚事就此作罷了。」
江湖傳說,唐烈不知何故離家十載不歸,由於新郎倌不見了,因此就算古家不毀,想必唐家也不會去古家催婚吧?
「但現在妳跟唐烈已有夫妻之實,就該向他坦白身世,他必須負起一個男人的責任。」曹君范為她設想道。
「只可惜唐烈不像莊主大度包容,我也曾探過他口風,他堅決反對妻子婚後再替人看病,因此才不敢貿然與他相認,就怕他會逼我履行婚約,又不肯讓我繼續行醫。」
「既然唐家認定古家已家破人亡,唐烈必也認為自己已無婚約束縛。而今他與姑娘有了夫妻之實,可曾表示過娶妳進門的意願?」
「他倒是提過婚事,卻不同意我婚後再行醫。」
「迂腐!」曹君范深感不以為然。
「為了怕先師志業無人傳承,我只好抱定終生不婚的決心了。」
「姑娘此言差矣!既然唐烈誤以為古小姐已不在人世,你們之間就不再有婚約存在。而在下也不反對姑娘婚後行醫,姑娘何須獨身到老,想必令師英靈定也希望姑娘有個美滿的歸宿吧?」曹君范又燃起一線希望,極力勸說佳人。
「但事實上,我還活在這個世間,當然也就仍是唐家未過門的媳婦,唐烈雖不知道我真正的身分,我卻無法欺騙自己。名義上、實質上我都是他的妻子,俗語說: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因此,就算他不同意我婚後行醫,我還是不願背毀婚約另嫁他人,只好繼續隱姓埋名終此一生了。」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妳不是想收小風為徒么?將來可以由他傳承令師的志業,這樣妳就可以嫁作唐家婦了。」見佳人心志堅定,曹君范心中難免失望,但又不忍見她孤老一生,遂無私地再提出建言。
「醫學藥理博大精深,並非三年五載就能學得通透,小風最少也得十年才能獨當一面,到那時唐烈應該也已娶妻生子了。」
「唐烈若另娶妻室,姑娘就不算背棄婚約,屆時姑娘若願再適他人,希望曹某是那個幸運的男人。」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曹君范就不輕言放棄。
「曹莊主,你……你這不是要讓清客心中難安么?千萬別為我耽誤了莊主的婚姻大事。」寒清客極力想勸他另覓佳偶.
「除非姑娘已嫁進唐家大門,否則曹某誓言終生不娶。」曹君范卻堅定地表達決心。
「曹莊主,你……唉,你這是何苦呢!」寒清客深感不安。
「我只想知道,如果沒有和唐烈的婚約,姑娘可願接受曹某的感情?」
「我會的。」為了撫慰他受創的心靈,寒清客毫不猶豫地點頭。「曹莊主乃人中之龍,承蒙錯愛是清客的榮幸,只可惜造化弄人,半點不由人哪!」
夠了!聽佳人這席話,曹君范沮喪的心已感安慰,自己是非戰之罪,雖敗猶榮呀。
「有姑娘這句話,曹某心中已然無憾,明天將可安心歸返西湖。」
「曹莊主回程若路過南京,請代我問候令妹一聲,並祝她新婚快樂。」
曹君竹在梅園治病期間,與寒清客成了無所不談的閨中密友。聽曹君范說前不久她已出閣,嫁給南京的武林世家「御劍門」的少主秦少白,心中也代她高興不已。
「這沒問題,曹某一定把話帶到。不過竹妹挺想念姑娘的,有空不妨到江南一游,我兄妹倆定當一盡地主之誼。」
「多謝莊主盛情邀約,若有空暇,清客會到江南拜訪曹莊主和君竹的。」寒清客許下承諾。
「碧雲山莊及御劍門掃榻以待,但願姑娘能早日成行,莫教我與竹妹望穿秋水才好。」曹君范臨別依依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