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寒清客披星戴月趕路,終於抵達南京的武林世家「御劍門」。

黃昏時候,微風徐拂,清涼如水。

曹君竹與寒清客這兩個手帕交相見歡,正在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的後園涼亭促膝談心。

「清姐,請恕小妹直言,妳跟唐烈之間是怎麼回事?」曹君竹破題直問。

「竹妹,妳——」寒清客驚疑地望着曹君竹,粉臉微赧。「是曹莊主他……」

竹妹似乎知道些什麼,是曹君范告訴她的么?

「清姐,妳別怪我大哥,他這次從濟南回杭州時曾順路來探望過小妹。原本他也守口如瓶,不曾說出姐姐與唐烈之間的糾葛,但小妹見他神情蕭索,一改往日的開朗,心覺有異,經我一再追問他才吐露了此事。」曹君竹解釋道。

「我——」寒清客羞得玉頸深垂,吶吶說不出話兒。

「清姐何須羞慚,妳犧牲了女兒家清白,也是為了救我大哥,我們都極敬重妳這種偉大的胸襟。」曹君竹忙化解她的不安。

「我沒竹妹說的那麼偉大,是我自己欠了唐烈一個人情。」抒了口鬱氣,寒清客幽幽回答。

「大哥說妳與唐烈有婚約,而今又有了夫妻之實,為何不跟他說清楚?難道真如大哥所說,是為了唐烈不答應讓妳婚後繼續行醫么?」

「這只是原因之一,其中尚另有隱情,我不便對曹庄王明言,對竹妹卻不想隱瞞。」寒清客喟息。

「是什麼隱情?」沒想到事情還不單純,曹君竹被挑起了興趣。

「唐烈十年前已經到古家退親,所以我也不想厚顏再攀這門高親。而我自慚已非完璧,無顏再適令兄,為了怕他不死心,因此才瞞住這件事,竹妹想必能了解愚姐的用心。」寒清客娓娓道出心事。

雖然已知唐烈並非古家滅門的兇手,但他退婚的原因卻不明,就算兩人有了夫妻之實,但在尚未確定他的心意之前,寒清客不願以此逼他成親,畢竟她也有她的自尊,更何況他又反對讓妻子婚後行醫。

「清姐對大哥有救命之恩,大哥對姐姐更是一往情深.大哥曾對我說過並不介意清姐已非完璧之身,仍期盼能與妳共締良緣,清姐不再考慮一下么?」

曹君竹試着勸說,她也希望能撮合自己兄長與寒清客結成一對佳偶。

「不,蒙瑕之身不敢再適曹莊主,竹妹休要再提婚事。而且希望妳能保守秘密,切莫讓令兄知道唐烈已退親之事。」寒清客態度相當堅決。

曹君竹不禁暗嘆。

果不出自己所料,清姐是不可能和唐烈有了夫妻之實后,又另嫁他人的,看來大哥這回註定要失望了。

不過,大哥的姻緣雖撮合不成,清姐的事她卻不能袖手旁觀。

雖然清姐表示唐烈已退婚,她也不想再結這門親,但兩人既已有了夫妻之實,無論如何還是得向唐烈討回公道,要他迎娶清姐負起一個做男人的責任,豈能就這麼便宜了他。

「也罷!清姐,我大哥的事小妹就不再多嘴了。不過唐烈欺侮妳的事,我卻非跟他卯上不可。」曹君竹義憤填膺地打抱不平。

「竹妹千萬別惹他,那人很難纏的。」寒清客大為緊張,善良的她唯恐曹君竹因此惹麻煩上身。

「什麼嘛,誰怕誰呀?清姐,妳就是太老實才會被他欺侮,小妹一定要想條妙計整整他,替妳出一口怨氣。」曹君竹豪情萬丈地說。

「竹妹不必多費心思,只要讓我在府上借住一陣子,暫時避一避唐烈,愚姐就感激不盡了。」寒清客個性溫婉,寧可息事寧人也不願多招事端。

曹君竹慧黠的靈眸一亮,瞭然笑問:

「清姐,是不是唐烈又為難妳了,所以妳才會避到江南來?」

「嗯。」寒清客苦笑着點頭。

「這次他對清姐又有什麼無理的要求?」曹君竹鎖起蛾眉。

「他送我一本扁鵲醫書,條件是要我再……再與他……」寒清客羞得說不下去。

「他要妳再一次……陪寢?」聰慧的曹君竹一點就通。

「唔。」寒清客聲輕如蚊。

「這個大毒君還真是食髓知味,永難饜足哪!」曹君竹忿然罵道。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有了另一層體會。

唐烈對清姐永難饜足,那未嘗不是件好事,總比被他厭倦遺棄好吧?

江湖上總傳說唐烈對女人的興趣向來不持久,更別說要他去糾纏女人了,通常都是女人追着他跑的時候多。

但,他對清姐卻一反常態地窮追不捨,嚇得清姐遠從山東「避難」到江南……

嘿嘿!這可有意思了。曹君竹美麗的朱唇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個性狂野不羈的唐烈,終究還是過不了情關,註定要臣服在寒清客的石榴裙下了。

只要唐烈情系清姐,那就什麼都好辦。一條計策已然在曹君竹聰明的腦袋內成形。

唐烈騎着黑旋風,急如星火趕往東北,像發了狂般四處尋找寒清客。

這一日,他又從清晨到黃昏馬不停蹄,卻依然不見伊人芳蹤!

找累了,平躺在一片草地上歇息的唐烈,一顆心怎麼也平靜不了。

一想到那個善良老實的傻女人,總把全天下的人都當成好人而疏於防範,就教他憂心如焚,深怕王青的事件再度重演。

說不出什麼道理,寒清客就是有這個能耐如此牽動他的心弦。

他闖蕩江湖多年,見過不少美麗女子,一時的驚艷不能說沒有,但動心卻從不曾有過,直到邂逅了寒清客,他一向不留情的心,竟有了深深的繫戀,再也不復往日的洒脫。

原來他的遊戲人間不是生性風流,只是未曾覓着一處他想停泊的港灣,讓自己的感情不再漂泊。

回想起在成都的長興客棧初會面,當兩人眸光乍然交會的剎那,她眼底流瀉的水亮柔光,就像雷電般深擊進自己心坎……

咦?慢着!長興客棧?

陷入回憶思緒中的唐烈突然心血來潮!

之前寒清客到蜀地採藥,落腳在長興客棧時,慈心醫后的名號在成都造成轟動,每天到客棧求診的人大排長龍。

但為何他這次到東北尋她,沿途卻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按理說神醫行醫到東北,消息應該會傳揚出去,不可能如此靜寂呀?

除非……寒清客根本就沒到東北來!

這個念頭乍起,唐烈立即像被針扎一般跳了起來,緊接着另一個想法又在下一瞬間萌生——

該不會他當初的犯疑是正確的,她們主婢二人私下早就相認過了,然後聯合起來欺騙他?

「臭瞎婆娘,敢唬弄我!」

唐烈此時才頓悟玄機,怒得暴喝一聲,立即翻身上馬,拉轉過馬頭后,飛也似朝原路急馳而回。

御劍門大廳傳來笑語喧嘩,原來是碧雲山莊瀟洒倜儻的莊主曹君范大駕光臨。

「大哥,你來了。這回可得在小妹這兒住上一陣子,沒問題吧?家裏的事還放得開手么?」曹君竹笑着開門見山問話。

「還可以。有田管事在山莊坐鎮,我很放心。只是究竟為了什麼事,竹妹非要我在妳這兒多住一些時日呢?」曹君范詫問。

他日前接到君竹派人送信,信上只說有要事相商,請他速到御劍門一趟,並且要他住些日子,令他納悶得很。

「大哥,清姐到我這兒來了。」曹君竹這才告訴兄長。

「真的?」曹君范英俊的臉上露出驚喜,但眉宇間卻難掩一份感傷的失意。

「大哥還是無法忘情清姐吧?」曹君竹了解地看着他。

「遺忘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曹君范輕扯嘴角苦笑。

「想必大哥與寒大夫有緣無份,也只有看開一些了。」

這時,陪坐一旁的御劍門少主秦少白也開口勸慰。

秦少白是年輕一代的武林精英,長得溫文俊秀,和美如瓊花的曹君竹站在一起可謂郎才女貌,是一對令人稱羨的璧人。

「好了,別盡擔心我。」曹君范淡淡扯開話題,「我離開濟南時曾邀約寒姑娘到江南一游,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成行了。」

「她是為了躲開唐烈的糾纏才避到江南的。」曹君竹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曹君范立即關心探問。

曹君竹遂道出扁鵲醫書的事情。

「豈有此理!他究竟安什麼心……」聽罷原由,曹君范惱得重重一掌拍在坐椅扶手上。

「唐烈這人的心眼兒,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秦少白也有耳聞玉面毒君是個深沉難測的人物。

「他到底對寒姑娘有沒有真心?是否打算明媒正娶迎她進唐家大門?」曹君范沉吟着。

如果唐烈對寒清客無意,他可是極盼能照顧佳人一生的。

「依我判斷,唐烈絕對是傾心於清姐的。」曹君竹不得不打破大哥的美夢。「現在問題的癥結只在於他不同意清姐婚後行醫,所以婚事才有阻礙。」

「竹妹何以如此肯定唐烈傾心於寒姑娘?」曹君范大為下服。

「唐烈雖是遊戲人間,卻不曾聽聞他糾纏過女人,但這次卻對清姐緊纏不休,從成都一路追到濟南,其用心可想而知。」曹君竹分析道。

「或許他只是一時興起,日子一久也就厭了。」曹君范仍心存希冀。

「唉,大哥,不是小妹存心澆冷水,你對女人一向也不輕易動情,可這次對清姐卻用情頗深,足證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姑娘,又怎知唐烈不是和你一樣對清姐付出了真心呢?」曹君竹一針見血。

「這……」曹君范啞口無語,心中泛起陣陣酸楚。

「大哥,每個人都有他命定的伴侶,這是無法強求的,以大哥的條件,相信要另覓良緣必定不難。」曹君竹只能安慰自家兄長。

曹君范也唯有強笑道:

「竹妹不必為大哥擔心,誠如妳所說的,每個人都有各自命定的伴侶,那就一切隨緣吧!現在可以言歸正傳了,妳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差人送信要我來住一陣子,絕不只是單純要我見見寒姑娘而已吧?」

「嘻,真是知妹莫若兄呀!」曹君竹頑皮地吐吐舌頭。「是這樣的,大哥,既然清姐與唐烈已有夫妻之實,又是自幼訂親的未婚夫妻,我們理當要撮合他們這一對。」

「所以?」曹君范挑了挑劍眉.

「根據小妹研判,唐烈雖然被宋大娘指引錯誤的方向往東北追去,但事後必會發現上當而掉頭回濟南。他可不是個講究君子風度的人,有的是手段可以逼宋大娘說出實情,因此最後他一定會追到江南來,只是不知道確切的日期而已。所以我才要大哥暫時放下山莊事務,到御劍門住一段日子,就是為了要等唐烈前來,咱們好聯手演一出好戲。」

「演戲?」曹君范跟秦少白對視一眼,不知曹君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對。我要大哥陪清姐演一出『假拜堂』的戲碼。」

「嗄?這是為什麼?」秦少白比大舅於曹君范更為好奇。

「讓唐烈正視他對清姐的感情,早日娶她進門,同時不得阻擾清姐婚後行醫的志業……」曹君竹詳細對兩人說出她的計畫內容。

「這……有效嗎?會不會適得其反?」秦少白不太樂觀。

依江湖上的傳聞,唐烈這個人最痛恨別人脅迫他。

「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唐烈一定會屈服的。」曹君竹向夫婿拍胸脯保證。

她相信再怎麼頑強的人,為了心愛的人終究還是會讓步低頭,只因這是亘古不變的情愛法則呀。

「寒姑娘同意這麼做嗎?」曹君范關心的是寒清客對這項計畫的想法。

「清姐還不知道,總要先知會一下大哥這位假新郎倌后,小妹才好去說服她。現在大哥既已知曉,我這就找清姐說明去,你跟少白先在這兒聊聊,咱們待會兒見。」

說罷,曹君竹揮揮縴手,興匆匆往後院東閣方向而去。

御劍門東閣書香樓

書香樓是御劍門藏書的閣樓,裏面收藏了上萬卷的書冊,內容包羅萬象,令人嘆為觀止。

寒清客是個愛書人,尤其醫藥類的書籍更是她的最愛,書香樓珍藏不少這類古書,喜得她日夜沉迷其中。

曹君范抵達御劍門時,寒清客正在書香樓中用功。

看了一整天的書,天色已近黃昏,寒清客此時也感到疲累,遂合上書卷靠向椅背,準備閉目養神片刻,讓酸澀的睛睛稍事休息。

但一閉上眼帘,腦海卻浮現唐烈俊美的身影。無奈地再張眼,刻意想阻絕那抹影像入侵,寒清客望向窗軒外的庭園。

幾株梅花已在枝頭綻放,四周隱約有一縷暗香浮動,此情此景不由令她想起悔園竹舍!那一片梅林是否也已爭相怒放了呢?

離開濟南也有一段日子了,采音及小風母子是否無恙?

唐烈到東北找不到她,會不會回頭找他們麻煩?這是寒清客最放心不下的懸念。

一想起唐烈,寒清客的心陡然又紛亂起來!

自從懂事以來,寒清客就知道自己是四川唐門長公子未過門的妻子,她的心也因此認定唐烈必是她今生的歸宿,自己終將嫁為唐家婦。

然而十年前的退婚事件及滅門慘案,將她人生的段落切割得如此倉卒,面對這巨大的變量,她只能從此封閉情感,選擇遺忘悲涼往事,將全副精神投入醫藥的領域,讓心有所寄託。

這種平靜的日子,卻因為在青城山誤毀唐烈的鶴頂紅而起波瀾。

若沒有那趟川蜀尋葯之行,或許終此一生都不會再與唐烈有所交集吧?

莫非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自己與唐烈註定因緣未了,必得要經歷這一場糾扯牽纏么?

原以為對唐烈,她可以淡然處之,但相思卻總在分離后。

經過這段分別的日子,寒清客才發現他的影子經常盤據在心上,她不但無法忘懷他,反而時時為了忖度他的心意而煩惱頻生!

吉祥客棧的求婚之語似真似假,唐烈對她到底有沒有真心呢?或只是一時興起的逢場作戲?

江湖盛傳他是個情場浪子,對女人的興趣總不持久,說不定經過這段日子的分離,他早就另覓佳人填補她的位置了吧?

更或許他根本從來就不曾將她放在心上過,若是這樣,那麼自己是否可以返回梅園了呢?采音的眼疾未愈,一直是她心中最深切的牽挂。

躲了這麼久,唐烈或許已經放棄尋找,不至於再來糾纏她了吧?

果真如此,寒清客矛盾地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遺憾?

「清姐,我可以進去么?」這時,門外響起曹君竹甜美的聲音。

魂游太虛的寒清客這才回神。

「是竹妹么,快請進來。」她連忙開口應道。

「清姐,我大哥剛剛到御劍門來了。」曹君竹一入內,迫不及待地告訴寒清客這則消息。

「真的?那我可得去跟曹莊主見面打聲招呼。」寒清客永遠禮數周到。

「別忙,小妹有件事想先和清姐打個商量。」曹君竹卻攔住她。

「哦?是什麼事?」

「清姐對唐烈的事,究竟有何打算呢?」

「這……」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寒清客一時間無以為對,好半晌才答得出話來:「我對他能有什麼打算?」

「撇開你們之間的婚約是否還存在的問題不談,他既然毀了清姐清白,就該娶清姐以示負責。」曹君竹提出自己的看法。

「但他說過不準妻子拋頭露面行醫,所以就算他要娶,我也不可能與他成親的.」寒清客輕搖着螓首。

「若是唐烈改變心意,同意清姐繼續行醫呢?」

「不可能,他頑固得很。」寒清客不敢妄想。

「我有法子教他點頭,不過還得清姐配合才行。」曹君竹信心滿滿地笑說。

「什麼法子?」寒清客好奇不已。

曹君竹面露神秘笑意,詳述一遍她的「假拜堂」計畫……

「什麼?這……這……」寒清客聽得張口結舌,心中充滿矛盾。「這不太妥當吧?用這種方法逼唐烈點頭,倒像我賴着要嫁他似地。」

「於情於理,唐烈本就該娶清姐以示負責。」曹君竹不以為然。

「這樣對曹莊主也不公平。」寒清客換個推托之詞。

「大哥為了清姐的幸福,以及報清姐的救命之恩,理當義不容辭。」

「這……」寒清客遲疑難決。

「清姐別再猶豫,聽小妹的安排錯不了,你們這件婚事包在我身上。」

「竹妹別太一廂情願,也許唐烈根本無意於我。」

「依小妹看來,他定是愛死清姐了。相信我,我的判斷從來不會出錯,咱們就這麼決定。至於計畫的細節,小妹還得去跟大哥、少白仔細商議一番。嘻!」曹君竹像個孩子似,高興得拍起手掌。

寒清客卻是憂心不已,想到唐烈那個拗脾氣,她可是一點也樂觀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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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君戀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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