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年前離開她之後,他就一直定居在加拿大的多倫多,生活過得很規律。
他不像大多數愛交際的演奏家,他也沒任何教學性質的工作,他一年總共才演出二十四場音樂會,全都交由旅行演出經理西蒙處理;另外他還有一名公關蘿拉在處理他日常應對公眾時必須做出的各種決定,一位經理羅茲則負責他的經濟事物,一位廚師陳成負責料理他的膳食。
而他的爺爺則是以上所有人的幕後主導人物。
而他則是得以替自己留下大量的閑暇時光,用來把握住他想把握的人事物,所以每天用過早點后,他會與他的爺爺出門散步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然後回家處理一些工作,再花點時間練琴。
午後,他偶爾帶着他的爺爺到健身房做做水療,偶爾和陳成學幾招中國武術,偶爾出門處理工作;至於晚上,則是完全用來練琴。
在他練完琴后,他習慣在月光下的花園裏走一走,用來思念那個被他鎖進心房裏的她。
而今晚卻意外的在角落的涼亭里看到在夜深時尚未就寢的爺爺,心裏不禁有點擔憂,“爺爺,進屋裏去,別讓自己着涼了。”
爺爺已經九十歲,身體早已不夠健朗,所以他才會在離開她后,直接來到加拿大,想把握住他想把握的人,但是,秦天一卻拍拍身旁的石椅,微笑的示意,“朗日,到爺爺的身邊來。”
秦朗日不太贊同的搖頭,“爺爺,有話進屋裏再說。”說完便直接走過去準備攙扶起老人家。
“別。”秦天一卻阻止了他,“擇期不如撞日,就讓我們爺孫倆在這裏好好的聊一聊吧!”
這下子,秦朗日只得脫下身上的毛線外套,套穿在爺爺不再硬朗的身上,“爺爺想聊什麼?”
然後才在石椅上坐下,並抓過爺爺冰冷的手按捏着。
“呵……”秦天一笑得非常滿足。“你遇到搶動的那一年,大家想盡辦法瞞着我有關你不良於行的事實,可你去突然自己回到老宅,要求動手術取齣子彈……那時候爺爺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了!你愛上的那個女孩,這兩年都去了哪裏?”
秦朗日抬頭眺望着夜空,“我不知道。”
因為他從未刻意的去詢問過有關她的消息。
“爺爺見得了她一面嗎?”秦天一嘆問,聲音已是帶着蒼老的沙嘎了。
“我不知道,爺爺。”秦朗日低頭看向那張滿是皺紋的臉龐,心中一慟,“抱歉,爺爺,一直讓你這麼擔心。”
“說什麼傻話呢!”秦天一眨動微微酸澀的老眼,“能夠有朗日這樣的孫子,爺爺一直覺得這直是太好了。”
“爺爺……”秦朗日斟酌着該不該提起一些往事。
秦天一卻是自己先說了,“那個被朗日愛上的嚴家女孩,其實就是李相思,朗日一直想告訴爺爺的就是這件事對嗎?”
因為捨不得孫子為難,所以乾脆由他自己先提起——誰教他從來都只獨寵朗,獨寵這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孫子啊!
“爺爺果然知道了。”秦朗日釋懷的笑了,“似乎沒有一件事瞞得過爺爺!”
“爺爺老了,想知識的事也愈來愈少了。”秦天一感受着在孫子的揉捏下逐漸暖熱起來的雙手,心中幾近無所冀求,“你和那個孩子不是已經跑到歐洲去度過蜜月了嗎?為什麼突然就分道揚鑣了呢?該不會是……她其實很恨我們秦家吧?”
微眯起眼,鎖住了所有的思念,“恨或許比較容易解決,偏偏她太笨,真的笨到底的把所有的過去都給遺忘掉,然後再一併將‘人’給摒棄在心門之外的而不想看見……”他惡聲惡氣的抱怨着,心裏卻偷偷藏起了獨留給她的溫柔情意。
“既然如此,鑽牛角尖的那個人就應該不是她了。”秦天一拐着彎的取笑着把驕傲刻進骨血里的孫子,“看來爺爺果真是幫不了啊!”
“哼!很高興孫兒的挫敗可以讓爺爺如此的滿意,所以現在應該可以回去睡覺了吧?”秦朗日撇開頭——不看見便不必承認。
“好,爺爺這就回去睡覺了。”秦天一拄着拐仗想站起來。
秦朗日已經蹲低在老人家的身前。“需要幫忙就直說,逞強什麼?”
擦擦老眼流下的淚,“這些話你應該對自己說吧?”秦天一倚靠在孫子寬厚的背上,“需要幫忙,還是趁早承認比較好。”
秦朗日不費吹灰之力的背起老人家,“我不需要幫忙。”她得自己明白——由他親手奉上的愛情是一種絕對獨佔的自私。
“哼!秦家的血統啊……”人生到此,直是太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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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的某一天,秦朗日正開始她二OOX至二OOX演出季的第十三場音樂會的準備工作。
這一天他沒碰鋼琴、不接電話,也不跟任何人談話,他慢慢的洗臉、修面、着裝,他正式演出的服裝是黑色褲子、雪白襯衫、灰色背心、蝴蝶領結和黑色的燕尾服。
當天的下午三點,多倫多的梅西音樂廳幾乎坐滿了前來聽音樂的人——為了這場獨奏會,他們之中有的人是專程從遠離此地的紐約、倫敦和義大利趕來了。
三點三十分,音樂廳里有兩千七百六十幾個座位,外加一百五十張摺疊椅全都坐滿了。
所以當秦朗日乘坐着一輛加長型的豪華加長型的豪華驕車來到演出場所時,音樂廳的經理荷西立刻走過去和他握手,並在不得罪觀眾的情況下替他開出一條路來。
此時劇場裏有的是一片的嗡嗡人聲,洋溢着歡樂的氣氛,其中更包含着緊張與期待。
四點,秦天一和秦東遊夫婦走進音樂廳,坐在預先保留的三個座位。
但是仍然還有一個空位——在六年來從未被人坐過,以至於讓許多樂迷都跟着猜測這麼多年。
直到今天,一名穿着立領黑色衫褲的東方女性突兀的走過等待的人群,姍姍來遲的坐上那個已被保留了六年之久的空位時……
頓時引爆了現場熱烈的討論——因為那個坐在特別席位的女性擁有介於成熟女人和天真女孩之間的特殊氣質,長相更是超越男女性別,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當那雙像貓般神秘的眼眸朝他看望過來時,秦天一忍不住說話了,“不懂禮數的女孩,是打哪裏來了?”
“夏頓普勒斯酒店。”
“你憑什麼坐在這個位子上?”
“憑秦朗日寄來的邀請函。”
“都已經寄了六年,你……還真敢說呢!”秦天一冷哼一聲,“你這兩年都跑哪去了?”
“在麻省理工學院拿了兩個博士學位。”
“聽起來好象過得挺不錯的樣子,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來?”
“是秦朗日的希望。”
“那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蒼老的眼,日光深沉的看着她。
充滿神秘氣息的貓眼直到這時才金光燦爛的閃動起來,“請爺爺幫我轉達秦朗日,我在夏頓普勒斯酒店等他可以嗎?”
“沒禮貌。”哼!“自己去說。”
燈光在這時突然暗下來,秦朗日身着精心剪裁的服裝,傲然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音樂廳立即像海浪般波濤翻滾起來——人們站起來向他歡呼,並以近乎虔敬的心情對着他鼓掌。
秦朗日面對着大家鞠躬,然後一眼看見了她!
他那雙墨黑的眼瞳立刻燃燒出烈焰,熾熱到幾乎要將整個演奏廳都給焚毀了似的,直到台下觀眾禁受不住的驚呼出聲,他才轉身坐上鋼琴凳,舉起雙手,彈奏起鋼琴。
三千多名聽眾完全的被他的琴藝給牽引住,深深的沉溺了。
到了中場休息時,秦朗日鞠躬答謝觀眾的熱烈掌聲,直接回到後台的休息室沉澱心情。
下半場,觀眾歡迎他的狂熱程度甚至超越了上半場他結束離開時,他彈奏了兩首奏鳴曲,一首是莫扎特的,一首是蕭邦的,接下來便是一些(甜食)小品——佛瑞的、拉赫曼尼諾夫的、史克里亞賓的、蕭邦的……觀眾們在他每一曲結束時都露出微笑、發出讚歎聲,完全被包裹在他創造的音樂魅力中。
直到經過四次的返場,他在爆發的掌聲中直接去到休息室換下身上的衣物,再步進接待室會見來訪者。
他先為大家簽名,再接受專程趕來向他表達景仰之意的眾多鋼琴家們的祝賀,最後他在一張小桌後面的座椅坐下,接受着一小群人們羞怯的朝覲。
經過幾番交談后,眾人退回走廊里,他開始穿上黑色長大衣,然後在家人和旅行演出經理西蒙及音樂廳經常荷西的陪同下走出後台大門,再走進等候的轎車裏。
車門外,職業和業餘的攝影家的閃光燈在閃個不停。
“來了又走,真是個沒禮貌的孩子!”車門內,秦天一正嘀咕着,“夏頓普勒斯酒店舒適得過家裏嗎?”哼!
秦朗日則是逕自閉目休息。秦東遊與趙毓襄感覺到一種不能融入的尷尬感,也陷入了無語中。
“做什麼死氣沉沉的?我又還沒死!”得不到孫子絲毫回應的秦天一發起小孩子脾氣,“父子、母子難得見面,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嘛!”
“爸爸。”秦東遊既無奈又無辜的喚着。
“怪我,統統都怪我好了!”老小孩繼續耍無賴,“都是我硬要你們把朗日留在我身邊,所以才會造成今天朗日和你們一點都不親近的事實……都怪我好了,哼!”
“爺爺!”秦朗日頭痛道:“夏頓普勒斯酒店,我聽到了,演奏結束后我需要休息,這是習慣。”
“我有說什麼嗎?”秦天一裝傻,“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不管。”
“爸爸,我和毓襄並不後悔把朗日留在爸爸身邊,那時媽媽剛走,爸爸比我們更需要朗日的陪伴……而且朗日好極了,好到是我們不可多得孩子,永遠都是。”秦東遊太了解自己的父親,所以自行解套。
也幫兒子解套。“哼!說得好像不講理的人就只有我。”老小孩就算是開心了,也還是倔強着。
秦朗日簡直就像極了這個老小孩似的爺爺——就算是開心,一樣也是倔強着。
誰教那個笨蛋讓他一等就是兩年!兩年真的是太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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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到明明都已經等到她的出現,他卻反而鬧起彆扭,彆扭着她寧願請爺爺傳話,也不願意自己走近來找他,一定要他去找到她!
但當他忍耐不住,在兩天後走近去找到她后,他卻又再次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親密擁抱的影像,於是他憤恨至極的吞咽下梗在喉中的怒火,然後才無聲無息的跟在她的身邊進入電梯,並惡意的靠近她再輕薄她。
而她,卻是毫不反抗的任由他輕撫過她益發動人的臉龐。
他氣得再也不能忍受,怒吼出聲,“嚴水練!你直的是要來找我的嗎?”
“你說呢?”她在電梯外慢慢轉身面對他,極為無謂的偏頭,聳肩。
他氣極的將她直接推壓在牆上,“你剛剛為什麼沒有反抗?”
“你希望我反抗嗎?”她睜大眼,狀似驚訝的問。
“你當然應該要反抗,畢竟你辨出正認不出正在輕薄你的人是我,不是嗎?”他恨恨的吻上她粉嫩的唇瓣,“難道你要告訴我,你已經可以認出我了嗎?”
你仰高頭,任他深深的吻進她的內心深處,然後引發出他激烈的心跳,“不是,我依然不能辨認出人們的長相。”但是她卻已經開始懂得如何去記憶一種獨屬於他的氣息了……
可他還是咬痛了她,“兩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的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如果你不想要我來,那我可以立刻就走。”她不太高興的回咬了他一口。
他氣急敗壞的將她直接扛抱進房裏,將她丟到床上,“你是來氣死我的吧?所以才會在一個吻完你之後又換另一個來抱你,為什麼你可以讓他們這樣的靠近,卻還不肯拒絕呢?”
“大概是因為抱我的那一個是我在戶口上的兄長吧!”她踢掉腳上的鞋子,舒服的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不太有誠意的回答。
“那之前吻你的那個人呢?你又是為了什麼才不拒絕他的?”兩年的時間依然帶不走在他心中那股竄燒的妒火!
“之前的那個是因為……”她偏着頭,狀似在思考。
他沉痛的仰高頭,恨極的諷刺道:“說不出來了嗎?”
“不是說不出來,而是我還不想說。”她疲倦的垂下眼,再背過身,沉進一大片的柔軟里。
“不要表現得好像你才是那個被背叛的人!”他頹然的坐上床沿,卻在下一秒,就被她從背後緊緊的摟抱住,“你在幹什麼?”
“表現出我有多喜歡你的靠近啊!”
“這兩年的時間,換你學會耍無賴了嗎?”
“我學會的可不只這樣。”她微微眯起眼,低下頭,勾誘般的親吻了他狂跳的頸動脈……
他不敢置信的將她反壓在身下,“是誰教你這樣做的?”
“誰教你不再回來找到我!”她拉下她的頭,吻上他氣怒的唇角,“所以我只好自己去學習該怎麼愛一個男人了。”
“該死的你……”他狂怒的將她壓進柔軟的床被裏,狠狠的回應着她的主動,“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她漸漸濕潤的眼眸里,這才終於閃射出一點傷痛的神采,“是你不再回來找我的,是你先放開我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以為我願意嗎?”他輕輕擦拭掉她滾落下來的熱淚,“你那麼簡單的就讓別的男人偷吻我視如珍寶的你,你以為我都不會嫉妒嗎、不會心痛嗎?你以為我會不擔心如果有一天有什麼人或事物吸引住你,你還會一直空下那個我為你保留的座位,然後毫不留戀的轉向離去,跑去追逐那個吸引住你的人事物嗎?”
“因為你是沒有愛上的那一個,所以你才可以如此瀟洒的讓別的男人親吻你,可是在我親手為你折下自己的驕傲后,我還是有不能忍受的事,你懂不懂?你懂不懂我唯獨不能忍受被你給丟下?”
“我現在知道了。”她輕淺的笑着,“那麼我把你為我折下的驕傲送還給你好嗎?”
“你要怎麼把它還給我?如果我不想收回,你要怎麼把它還給我呢?”
“或許等你睡醒,你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