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伊洛士,你當年為什麼沒有跟隨哥哥?」葛叔說過,伊洛士和兄長情同兄弟,無論兄長做什麼,他永遠站在兄長那邊。
伊洛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一雙凝思的眼睛看着她。「吃飽了嗎?還要不要來點焦糖大黃?葛嬸做了很多——」
景未央點點頭。「嗯。再吃一些,你跟我一起吃。」
伊洛士垂眸,拉過臨牆的單椅,隔着小餐桌,坐在景未央對面。「我答應你母親要好好照顧你。」歸還筆記本,放定鋼筆,他深瞅眼前這個聰慧綺麗的女孩。「我不會讓你一無所有。」
倘若他選擇跟隨她哥哥,她今天真的會一無所有。
「是我讓你一無所有嗎?」景未央拿取一個乾淨的小菜碟,移着自己點心盤中的焦糖大黃。
「你沒有讓我一無所有。」伊洛士道。
景未央又說:「伊洛士,你為什麼不結婚?你如果像哥哥一樣有婚姻,你會有家人——」
「未央小姐,若我說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會不會讓你有受辱的感覺?」這心裏話多年不曾出口,他選在今天講明,是希望女孩了解,他不會棄她不顧,即便這個景家快散了,老爺過往後,仆佣走了大半,他是待下的那一個。
「謝謝你,伊洛士。」景未央站起身來,將裝盛焦糖大黃的小碟子端至伊洛士面前,擺上叉子。而後,她繞過餐桌,往卧房走,出來時,兩手多了一個胡桃木盒。
「早上若是請湯舍先生進屋喝茶,我會把這個給他。」景未央坐回自己的位子,打開木盒。
盒裏躺着半個手掌大的船錨,鑲綴紅寶石的錨——紅錨。
「這是景家的傳家寶物!怎能外流?」伊洛士半是驚訝半是憂憤地皺起眉。「未央小姐,我為景家工作這些年,老爺給了我不錯的待遇,今早的事——」
「伊洛士,早上的事,哥哥解決就解決了。」景未央關上木盒。「你說的沒錯——我繼承的東西是『歷史』,跟哥哥不一樣,如果我沒能力維持——RedAnchor一定會外流,甚至消失,幸好我今天遇見了祭廣澤先生……」
她說:「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哥哥一樣,自己處理這類事——」
「這麼有骨氣?」一個聲音介入。
四隻眼睛齊看門口。景上竟在這房子走動來去,已不需要什麼禮節。
沒敲門,不用示意,他推開虛掩的門板,環胸瞅看女孩。「我拭目以待,RedAnchor繼承者——未來的女強人。」
他說:「記得先把伊洛士幫你代墊的學費給還了——當然,為孤爵演戲的酬勞進來前,有急需,做哥哥的還是可以先借你。」嗤笑地離去,門砰地關上。
女孩臉色刷白一陣。
伊洛士眉頭皺得不能再深。
這就是現實。景榮太留給景未央的,確實全是得用錢維持的「歷史」,與景上竟得到的全是利益不同,這層現實,使景未央將來把戲演真了,卻不再作夢。
【第三章】
她說,什麼都能用錢買到。
他說,不,夢用錢買不到。
她拿出鈔票要買他昨夜的夢。
他撕掉鈔票,要她用吻買。
「吻她——」祭賡澤一臉酣邊,飲着加了料的紅酒,像個國王,坐在橄欖樹榦打磨的大椅子,下命令,又宛如詠詩般地說:「她已經看見你的夢,知道你滿頭滿腦都是她,所以你該得。吻她,不要猶豫。」
羅煌幾乎要做了,眼前的景未央,和他對詞對成真。他們眄睇彼此的眼睛,撕了一張鈔票,毀掉現實,要活在夢中。
他移近她,她沒退後,他微微在她嫩紅的唇碰觸,以他的嘴,小心翼翼地碰觸,輕中再輕,柔裏帶柔。
「羅家的臭小鬼!你是不是沒接過吻?這種事還要人教嗎?」祭廣澤猝然跳了起來,怒聲怒氣喊道:「像一隻有魅力的豬一樣地吻她!」
潘娜洛碧聽傻了。這是在幹什麼?他自己發神經就算了,居然要兩個孩子隨他起舞。「祭先生,你到底是請人家來吃飯,還是來迎合你的惡趣味?」
「你餓了,坐到你的位子去。」這意思,是要她閉嘴,別掃他的興。
潘娜洛碧端着最後一道菜,走進躍層小餐廳,八坪大空間充爆着男人的撕吼,奔騰聲音像無形子彈,射得玻璃窗銀痕斑斑。
下雨了。一整天的濕氣堆聚至此刻,這雨下得狂。都說蘋果花嶼這個時節天氣變化大,日干夜雨沒啥稀奇。潘娜洛碧走到窗邊,放好甜點,髖部抵住餐桌堅硬邊緣,身子斜了個角度,伸長手,拉實虛掩的窗。
窗外,橄欖樹形影婆娑,搖曳着百年嫵媚,風刮吹夜海的私語。孤單的餐桌有着豐盛餐食,現在被推得一側獨靠窗檯,餐椅全給移開了,移得很開,儘管這小小八坪地,該居中的傢具卻像移了邊境遠,遙遙寂寥,就那張紮根連牆的大椅沒搬挪半寸,那是屬於熱鬧的、繁茂華麗的、他看戲的國王椅。
少年少女坐在繡花地毯正中央,演示國王指定的戲目。
「爛透了,你爛透了!羅家的臭小鬼!」氣急敗壞,他選角精準的眼光恐怕毀在這小鬼。
羅煌反應極慢,久久才拉開與景未央的距離,似乎,祭廣澤的吼罵對他並無影響。他眸光深凝着景未央徐緩掀揚的濃密睫毛,待她視線對上他,她紅唇巍顫,逸出似水清冷的嗓音——
「只是演戲。」
只是演戲、對詞,與心無關,非真!
這剎那,這針刺的剎那,他的掌壓覆她腦後,嘴再次堵住她的唇。一個實實在在的吻,超越了演戲。他不該把舌頭伸進她唇里,她不該與他糾纏、熱烈反應他。
他們太年輕,容易衝動而腦子空白,如同幾個小時前,他本要離開,他對祭廣澤的命令毫無義務,沒必要於景上竟被請走後,留下來陪孤爵用餐,尤其孤爵對他說——
「你家族和我家族有個久遠的愚蠢契約,我對那一套沒興趣,更厭惡身邊有個姓羅的傢伙跟進跟出。」
並且,他像在搏擊場上遇到對手一樣,回以——
「我父親正是要我這麼轉達。他說確定您還安然活在這世上就足夠,他不想背上任何護衛不力的罪名,契約是難以追溯的先祖之間的人情恩惠,無關後代,我們不必受綁於此種過往雲煙,今後也請您好好活着。」
這不算什麼愉快不愉快的會面,但小夥子無畏無懼、不被掌控的態度惹毛了自視尊高的祭家人。
祭廣澤後來說:「這種忘恩負義的姿態擺對了,羅本把你教育得很好。不過,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正確的一點,他沒教你——我主你仆,永遠不會改變。」
祭廣澤命令羅煌留下來。
晚餐時間,有位孤爵挖掘、即將成為新星的女孩要來,孤爵決意讓他伴隨她,演出他天生該會的護衛角色。
很抱歉。他從來——出生以來——沒有過這種經驗,即便跟着景上竟,在BlueCompass,他是王子,未曾有人拿護衛保鑣身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