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杜小雅雙手托着下巴趴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邊桌上的電話,彷彿只要一閉上眼睛,這部粉紅色的電話就會像魔法棒一樣“嗖”地消失在眼前。此時此刻她可以不吃不喝,卻不能沒有這部電話。
終於,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裏漸漸有了薄薄的水霧,視覺神經也開始泛酸漲痛,接着,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快速眨了幾下,不得已她只能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撐開眼皮這一招了。
手臂微微向上抬起,老天,整隻手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血管里爬行一般酸麻不止,手臂和腰間也都傳來相同的感受,胸部被壓久了也感到很不舒服。但即便是這樣,她也要堅強地挺住,成功在於堅持!
“小雅,你要磨蹭到什麼時候才能從房間裏出來?”杜媽媽依舊沒有養成先敲門的良好習慣,聲音和人同時侵入了杜小雅的房間。看到女兒身上還穿着米奇老鼠的睡衣,杜媽媽的聲音立刻提高八度——
“我的天啊,你還沒有換衣服!我們就要出發了!”
“媽,我要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你和爸先打前鋒回鄉下,在爺爺七十大壽之前,我一定會趕回去的。”自知理虧的杜小雅忙賠起笑臉,真搞不懂事情為什麼都堆到一塊了,連讓她協調時間的機會都沒有!
“什麼?你再說一遍!”杜媽媽的眼睛猝然斗亮,臉上隱隱浮動着綠光。
糟糕,老媽被惹毛了!這些表象就是她將要發怒的前兆。杜小雅很有先見之明地假裝用手理順耳邊的垂髮,及時遮蓋了一下自己可憐的雙耳,要知道她的耳膜一向對超過四十分貝的聲音很感冒。
“媽,鎮定,別皺眉頭,容易產生皺紋。”她惡質地抓住了老媽的“死穴”——愛美。
“你這個不孝女最好能說出一個充足的理由,否則我會剝掉你一層皮!”杜媽媽撂下狠話。
“媽,我在等出版社的電話。”杜小雅慢慢坐起身,拿起電話,聽聽裏面的信號是否正常,確認沒有問題后才放下聽筒繼續道,“稿子寄出去整整一個月了,今天就會有消息。”
“出版社的電話?你又把那些幼稚無味的稿子寄出去丟人現眼了?”杜媽媽的臉部表情有了變化,從勃然大怒逐漸變成不以為然。這種變化在杜小雅心裏造成的影響遠比怒聲責罵還要巨大。
“媽,你可以貶低我的外表、性格,甚至瞧不起我這個人,就是不能侮辱我的理想!”杜小雅義正詞嚴地聲明道,小臉蛋漲得通紅。
“哦,真的好感人。請問偉大的女作家杜小雅小姐,你那些白日夢的幼稚故事到裉煳止出版了幾部?”杜媽媽一針見血地猛戳女兒的痛處?br“有精神和時間的話,還不如實際些交個有錢的男朋友,既可以出錢讓你出書,對這個家也有幫助,一舉兩得。”杜媽媽從不掩飾自己希望女兒能嫁個有錢人,有一天飛上枝頭變成鳳凰的心愿。
“你的眼光不要那麼短淺嘛。我只是暫時沒有遇到伯樂而已,一旦遇上,我這匹千里馬可不是蓋的,最少也能出它個十幾本小說。那時候你照樣可以吃香喝辣,還用不着看別人的臉色,那才是真正的幸福!”杜小雅手舞足蹈地在老媽面前描繪着自己美好的寫作前景,那張發光的臉蛋似乎正面對着排隊等候她大筆一揮簽下大名的忠實讀者。
杜媽媽擔心女兒會想入非非,用手在她眼前來回晃着,“原神歸位!”
“媽,你在做什麼?”杜小雅無奈地看着這個成天念叨要她嫁入豪門的三八老媽真的快沒轍了。誰能夠好心來救救她呢?
或許是上帝聽到了杜小雅發出的SOS信號,對她的遭遇也扼腕掬一把同情的鼻涕,真的就派遣了一位很有作用的人物來拯救她這隻可憐的小羊羔。
“孩子她媽,怎麼還不出發?已經沒時間了。”杜儒林走進來,兩隻耳朵上扛着一副黑邊的厚重眼鏡。身材偏胖的他是家裏惟一支持小雅寫作的長輩。
“還不都是你的寶貝女兒,為了等退稿的通知電話竟然說不要跟我們一起回鄉下了!”杜媽媽搶佔先機揭發女兒的不孝罪行,想以此拉攏丈夫加入批判不孝女的陣營中。
“沒有啦,爸,別聽媽亂講。我在等出版社通知稿件錄用的電話,而且我也沒說不回去看爺爺,只不過是晚點回去而已。”杜小雅起身下床,跑到父親身邊攀着他的肩膀。
“爸,當初是你們親口答應,大學畢業以後給我兩年自由的,現在還沒到期限對不對?長輩說話可不能黃牛喲!”
一頂這麼大的帽子蓋來,誰願意伸頭去戴?除非腦袋出問題了!
“孩子她媽,就讓她專心寫兩年小說好了,如果真的沒有前途再出去找份工作,這樣一來大家都沒小辮子可抓。”每次遇到妻子和女兒發生爭執,杜儒林總是逃避不了扮演和事老的角色,日積月累自然是經驗老到,處理起來得心應手了。
“小雅,離最後期限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你可別忘了。”杜儒林兩邊兼顧,誰也不得罪。
“絕對不會!”杜小雅很篤定地保證着。
“唉,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來還債的!”杜媽媽不想落個不守信用的罵名,只得任由女兒像放風的野馬,繼續“浪費”生命。
“走吧,老婆。”杜儒林對女兒偷偷打了個“OK”的眼色,扶着唉聲嘆氣的妻子走出房間,提起行李直奔火車站而去。
杜氏夫婦走後,整個屋子變得異常安靜。
杜小雅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躺倒在床上,老媽剛才的一番話雖然不能左右她的理想,卻也不能說一點後遺症都沒有。
事實上早在她大學畢業前就和老媽開始談判,還附帶了絕食兩天的壯舉,可憐的嘴皮子都磨薄了幾微米,才令一心想找金龜婿的勢利老媽妥協,爭取到兩年的自由寫作時間。本以為這個難關一過前方就是康庄大道、光明未來了,誰想到一連寫了十多部愛情小說,全都無一倖免地落馬退稿。最慪的是退稿的原因全都大同小異,認為她筆下的愛情與現實相差得太、太、太遠,無法引起編輯的情感共鳴。
老天,這也不能怨她呀,俗話不是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從幼稚園到高中,她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進了大學又是一門心思地攻讀中文,成天泡在大本大本的小說里,哪裏還有精力和時間去談戀愛?最糟糕的是,不僅她沒有過墜入愛河的經歷,就連身邊的女友們也都是青一色的戀愛白痴!所有對愛情的認知皆來源於書籍和電視,很遙遠,又太戲劇化,她接受不了。喏,在種種條件都這般“惡劣”的情況下,除了靠想像還能怎麼去揣測愛情?
難道她想像中的愛情真的很離譜?杜小雅偏偏不服這口氣,在否決了好友勸她改寫其他類型小說的提議后,立志要成為言情小說界的泰山北斗。
雄心壯志她有,安心寫作的環境她有,惟獨就缺個能夠接受她愛情觀的編輯。唉,不知道還得等到何時才能遇到知音!
就在她天馬行空地暢遊在懷才不遇的感傷之中時,渴盼已久的電話鈴聲終於動聽地響起。杜小雅立刻跳起來奔向桌子,倉促之間一隻腳被還沒穿好的拖鞋一絆,整個人向前一傾,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哎喲!”她悶哼了一聲,顧不得察看自己是否受傷,爬起來用顫抖的手拿起了聽筒。
“喂,找誰?”她的聲音異常沙啞,活像三十多歲的婦女,還帶着輕微的顫音。怎麼回事?又不是第一次等待出版社的電話,有必要表現出新鮮人的緊張感嗎?
“我是××出版社,請問杜小雅小姐在嗎?”對方是個中年男人。
“我……就是。”杜小雅的手心裏熱乎乎的,腦子也在輕微地嗡嗡作響。
“你好。關於你寄來的稿件……”
兩分鐘后,杜小雅緩緩放下了聽筒,心像被掏空一樣。命運待她真的是……不薄!一再地應驗了那段古文——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這次又被老媽那張烏鴉嘴給哈拉中了,她的稿子再一次被出版社光榮地拒之於門外!
杜小雅欲哭無淚。她並不想扛下什麼大任啦,有必要一再苦她的心志嗎?她已經夠慘了好不好,老天不要一再地捉弄人嘛!
不行,她不能被同一個理由拒絕十幾次。從什麼地方跌倒就從什麼地方爬起來。說她描寫的愛情不夠真實,那就親自出門去觀摩別人談情說愛總可以吧?她就不信憑着自己的蘭心惠質還搞不定這個問題。
想到這兒,杜小雅又重燃鬥志,一邊揉着摔痛的小腿一邊撥通了爺爺的電話。
“喂,是爺爺嗎?我是小雅。真對不起,我今天沒和爸媽一起回去……哦,是這樣的,有家出版社看中了我的稿子,可是還得和他們的老總當面談一談才能最後拍板定下來,偏巧老總出差了,得過些日子才回來,所以我暫時還不能和爸媽一起回去。”杜小雅心虛地撒了個彌天大謊,只希望老天能體恤她的無奈,別讓她的鼻子變長就好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儘早趕回去看您,陪您一起過七十大壽。”
搞定!杜小雅忍不住用手指打了個“響炮”,然後打開衣櫥挑了件白襯衫和一條洗得有些發白的牛仔褲,換下身上的睡衣,胡亂梳了梳披肩的長發,拿起錢包,在餐桌上抓起一個大肉包走出了家門。
站在路邊等候綠燈的時候,杜小雅啃着味美多汁的大肉包,手裏拿着一張剛從小攤上買的地圖,研究着該從哪裏開始自己的計劃。一陣風吹來,她的長發被吹起,粘在了肉包子上。
小雅用拿着地圖的那隻手試圖把頭髮撥往腦後,誰知手裏的地圖沒拿穩,一下就吹落到了前面的地上,當下沒多想就走上前蹲下身子去撿地圖。
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一場意外發生了。
一輛銀白色的法拉利跑車行駛到杜小雅身前,急促的煞車聲響起,小雅抬頭睜大了眼睛,發出高音尖叫后整個人緩緩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