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暴雨拂河而過,水流高漲而湍急。
閃着青雷的夜色教人心驚,隆隆響聲重得敲人耳疼。
路上行人來去匆匆,街道兩旁的鋪子沒了生意,只得早早歇息。
在這樣的夜裏,不論何處都是冷冷清清,家家戶戶的門窗都該緊緊閉合,可有一條街道,卻始終搖曳着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燈火,甚至依舊笙歌滿室、熱鬧非凡。
此處正是容坎關關口所在地「寒城」,過去這裏曾是徽國最重要的隘口,與關外三部族相接連,時常遭到侵攻。
后因徽王御駕親征,一舉收伏三族,寒城從此恢復寧靜和平日子,開始漸趨繁榮。
由於與文化風俗皆不同的三族相鄰,所以寒城也有許多街道和地方技藝染上了關外民族的特色,其中最教人驚艷的,便是這條即使在風雨來襲時,依然飄搖着華燈綵帶、笑聲處處的東華大街。
至於這東華大街為何總是勾人視線,原因卻是再簡單不過了。
因為這條街道上,聚集了來自關內外的許多年輕貌美姑娘,三步一間、五步一房,開設着滿街的娼館,不論人們在何時經過,都會為那鬢影飄香的景象傾醉……
「喜憐姊,不得了啦!門口那對金花綵球快被風給吹掉了!」
腳步聲聽來匆忙,連番呼喊伴隨着緊張音調,一名少女穿過長廊,直往四座樓房圍建出來、擺設山水景緻的內院奔去。
這兒是東華大街里最熱鬧、貴客最多的「不醉不歸」,聽來明着像酒樓飯館的名字,卻是間風華惑人的花樓。
這不醉不歸,擁有許多寒城當地富商的支持,因此來客絡繹不絕。
曾有人笑稱,能教這容坎關里裡外外、不分徽國外族的子民都心平氣和同處一個屋檐下享樂的,也只有不醉不歸辦得到。
至於只手撐起這不醉不歸,教它在寒城踏穩根基的,則是不醉不歸的當家主子,那少女口中叫喚個不停的「喜憐姊」,也就是這東華大街里最教人意外的年輕鴇母——
莫喜憐。
她正站在內院池邊指使着幾個打雜下人,叮囑他們打理這片景緻,一聽見少女的呼喚聲,沒等人奔近身邊,她已逕自轉身,往不醉不歸正門口的方向趕去。
「去替我叫幾個高個兒來紮緊!那對金花綵球可是景安老爺好意相贈,掉了它就像掉了金主,萬萬不成的!」
摻入些許吃驚的音腔,聽來有些童稚,就像她的人,相貌生得不算嬌媚,也不帶艷色,若是除去一身紅紫色調的裝扮,看來活脫脫是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
這樣清秀得近乎稚嫩的外貌,藏在骨子裏的,卻是精明的算計和靈活的反應,不論面對什麼樣無理取鬧的客人,莫喜憐總有方法擺平他們。
所以儘管她在一群艷美無雙的花娘里看來,一點都不出色、起眼,但她打理花樓的才能,卻是教人咋舌。
此刻,即使外頭仍是滿街風雨,但莫喜憐卻已趕到大門口,甚至叫人抬過凳子、扶住,嬌小的個頭就這麼爬了上去,打算把那搖晃不停的綵球牢牢抱住,先平安解下來再找人重綁,免得給風吹跑了后,連找都找不回來。
「喜憐姊,你當心啊!」由於風雨太大,所以門口早就凌亂一地,大伙兒一邊忙着整理,一邊不時地探頭向莫喜憐關心幾句。
「放心!這點小事而已。」莫喜憐不服輸地朝他們揮揮手,「去去去,忙你們的去,留個人扶凳子就成。」
她說得信心滿滿,只是這風大雨大的,別說是莫喜憐這小個子,就連身強體壯的大男人都有可能被吹跑了,莫喜憐又如何能在凳上站得穩?
所以當她一伸出雙臂去拿金花綵球,那狂風立即吹得她身子左搖右晃,甚至在旁人來不及上前扶住的情況下,就這麼抱着綵球往前跌去。
「喜憐姊!」一旁不約而同地迸出了驚聲。
這一跌下去,甭說是她剛取下的金花綵球了,就連臉都有可能跌花呀!
但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在一道道的勁風再度颳起之際,藏青色的影子已經宛如雷光一般,竄入了紛亂的人群里,在人們來不及識清那道身影究竟為何的瞬間,原該跌到充滿泥沙、臟污的泥地當中的莫喜憐,已經落入了一名魁梧男子的懷抱之中。
強健的手臂與寬闊的胸膛,牢牢地接住了莫喜憐的嬌小個頭,她的嫩臉則正好撞進這副給雨打濕一身衣裳的胸懷裏。
金花綵球的線卷還纏在莫喜憐的皓白手腕上,在大風裏呼嘯擺盪。
來不及弄清楚眼前情況的人群,則是詫異萬分地往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卻又及時救了莫喜憐一條小命的高壯男子頻頻打量……
「姑娘可安好?」一身藏青長袍的男子低頭瞧向懷中驚魂未甫的莫喜憐,唇邊迸開了沉穩的聲調。
「我……沒事。」莫喜憐雖身為這不醉不歸的當家主子,人人不分年歲大小,都要敬她一聲喜憐姊,但像現在這樣給個男人親昵摟抱的情況,卻是她從來沒遇過的。
畢竟寒城這一帶,由於鄰近外族關口,因此男人們對姑娘家的喜好,也與京城有些不同。
這兒的男人,喜歡的不是溫婉賢淑或小家碧玉的姑娘,卻是胸脯飽滿、艷光四射的火辣女子。
因此她這個即使在京城人看來,充其量也只能說成清雅小姑娘的外貌,自然不對這一帶男人的眼,就算她也是個白嫩又花樣年華的姑娘,看在上門尋歡的男人眼裏卻是提不起半點胃口。
所以上門尋歡的男人,根本不會打她的主意,這亦是她能夠以一介弱質女流,周旋於眾多貴客之間的特色之一。
在這樣的情況下,此刻她卻讓個陌生男子,將她摟得這麼緊,實在不怎麼恰當。
可她現在,真是給剛才那突如其來的一跌,嚇得有些暈了,到現在還腿軟着哪!
但畢竟她有自個兒的面子得顧,所以……不成,她得早點擺脫這種尷尬場面才行。
「承、承蒙這位爺相救,請您放我下來吧!」莫喜憐抬頭往緊抱自己的男子瞧去。
原本靠在這副結實胸膛里,讓莫喜憐以為救了自己的人,會是個充滿力道的壯漢,哪曉得這男子與她猜想的長相,完全不同。
輪廓分明的臉龐,透着些許外族特徵,深邃五官鑲在他的面龐上,散發著淡淡的溫和氣息,晶黑的瞳仁閃耀着明亮過人的神采,與他微微上揚、帶着暖暖笑意的唇瓣,形成協調的對比。
莫喜憐見過不少關內關外各部族的人,也曾見過前來寒城做買賣的京城商人,更見過出兵打仗的士兵,可像這男人一般,在威猛與剛硬的氣勢下又散發著隨和氣質的人,她還真沒瞧過。
「失禮了,方才見姑娘跌落,一時情急。」男子依言將莫喜憐輕輕放下,隨着他彎身的動作,那一頭烏黑髮絲跟着自腦後垂散而下,像極了星空,佈滿許多燦亮雨珠。
「不,是我不夠小心。」莫喜憐連忙搖頭,她拍拍身上水珠,將綵球交給趕來幫忙的下人,隨後笑應,「若不嫌棄,就請您進來喝杯酒吧!今日風雨大,暖個身子也好。」
會上東華大街的男人,十個有十一個是來尋歡的,差別只在於該挑哪一家花樓。
所以既然她與這男人有緣,做個東請他喝酒,一來道謝,二來替自家花樓吹噓幾句,可也是好事。
況且,這男人身上的衣衫,可是京城才有的上等緞料,因此此人應是非富即貴,有拉攏的機會當然不可放過。
「不醉不歸?」男人抬頭往色調鮮明的橫匾上瞟了眼,露出笑容。
「爺聽過小樓的名號?」莫喜憐自信地問道。
不是她要自誇,不醉不歸這招牌,可是遠近馳名,還有人特地慕名遠自京城前來見識。
「僅是耳聞。」男人笑應,「聽說這不醉不歸有五好,有好酒好菜、好景好姑娘,還有個好鴇母。」
「爺在京城也能聽聞小樓名號,真是教人受寵若驚。」莫喜憐揚起滿心笑意。
她提起裙擺踏入門裏,又伸手做出邀請狀。
「怎知我打京城來?」男人往不醉不歸踏進幾步,拍拍衣袍,閃過了門外狂肆的雨水。
「這兒鄰近關外,言語多少混雜外族用字,我們說上花樓是找女人,不提找姑娘,又將鴇母稱為當家,可爺話里全是京城人才用的言詞,身上衣料又是京城獨產,所以才做此猜測。」一猜即中,教莫喜憐笑得更是燦爛。
「姑娘聰慧,教我佩服了。」男子迸出溫和的笑音,「在下傅衡,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他的笑容里有着暖意,像要將肆虐的風雨都給擋在了門外,只餘下一地透自樓房裏的燈火燦光,令莫喜憐生起一絲迷戀。
這男人,笑起來真是好看。
「我叫莫喜憐。」她利落地應答,唇瓣像給傅衡感染了笑意,跟着上揚微勾,逸出了滿面春風,「方才多謝傅爺誇讚,不醉不歸的當家莫喜憐在此一併謝過。」
沏上熱茶、端來燒着炭火的小爐,下人們匆匆備了乾淨巾子與洗臉熱水,為的是讓莫喜憐招呼來的貴客能留下初次的好印象。
熱騰騰的溫水暖着面龐,拭去發間的多餘水珠,重還傅衡乾爽面貌,他端坐桌旁,瞧着莫喜憐吩咐叮囑下人的利落模樣,心裏不由得興起佩服之意。
看她個頭纖瘦,有一張帶點稚氣的臉龐,清秀模樣不似一般總是濃妝艷抹的花街鴇母,音腔聽來更是軟綿綿的像孩子,可透過她那雙靈巧的眸,卻能多少窺見些許她藏於外表下的細膩心思。
真不曉得她是什麼來頭?能在寒城這樣難討生活的邊境撐起一間鋪子。
姑且不管她經營的是什麼樣的鋪子,但一個姑娘家要謀生已屬不易,再添上這聲名遠播的不醉不歸……
難道是背後有人撐腰嗎?
可瞧莫喜憐獨立自主的模樣,又不像個會依附在男人之下的姑娘……
「茶不合您胃口嗎?傅爺。」紫紅身影翩然停佇,莫喜憐讓人將小菜點心送上桌,細心地探問。
瞧傅衡一直望着自己發愣,莫喜憐不禁露出淡淡笑意。
上不醉不歸的客人們,時常在得知她便是當家主子之際,顯現出這樣的表情。
錯愕與不信的情緒交迭,總會令客人眼中帶點質疑,然後跟着沉思起來。
「不,這茶極為清香,口感溫潤,是好茶。」傅衡搖頭,隨即將手中已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多謝傅爺誇讚。」莫喜憐將碗筷備上,放到傅衡面前,殷勤道:「若不嫌棄,就吃點兒吧!這寒城的食物雖不比宮內珍饈來得奢華,卻別有一番道地香味。」
傅衡正要動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往莫喜憐那張看不出喜樂表情以外情緒的臉龐瞧去,眸子先是閃過複雜情緒,而後才擱筷一嘆。
「我遭貶的消息已經傳到邊關來了?」傅衡苦笑着問道。
「傅爺您……果真是宮裏那位護東將軍?剛才聽着傅爺名號,還當是同名同姓,才起了頭探問您。」莫喜憐眨了眨眼,閃爍的眸光教人分不清她眼裏的光彩究竟透露着什麼樣的心緒。
風雨夜,客人來得少,不醉不歸里多是連日留住的貴客,像傅衡這般一見即知身份不凡的人,就算想找姑娘,也會呼朋引伴或帶上家僕,不會獨自前來,所以莫喜憐剛才聽着傅衡自報姓名,還以為僅是巧合,哪曉得此人真是被貶官的護東將軍。
「我已經不是將軍了。」傅衡搖頭,「承蒙天恩,僅貶為庶民,所以現在與莫當家一樣,都只是個普通百姓。」
「什麼天恩?」莫喜憐的眉宇間突地揚起一絲火氣,壞了她原有的一貫表情,「傅爺為保護百姓打了許多仗,就連平定邊關三族,都是傅爺您率先出兵,而後才讓御駕親征的旗子搶了功勞的,像這樣忠心的您,徽王卻將您貶為平民,根本是瞎了眼!」
「莫當家,不可污衊王上。」傅衡伸指貼唇,示意莫喜憐斂斂火氣。
「這不是污衊,而是實情。」莫喜憐的眉心越擰越緊,「傅爺,您倒好脾氣,丟了官還替徽王盡忠!」
「我不在意這些聲名。」傅衡啜着新添上的熱茶,淡笑一聲,「只是沒想到,這消息傳得真快。」
平時京城裏有些什麼大小事,邊關總要耗上三個月半年的才聽聞,可這回倒是快多了,才個把月,消息就傳得人盡皆知。
「因為寒城百姓都知道您為邊關在賣命啊!」莫喜憐有些不平地蹙着眉,上揚的怒火依然難以撫平,「不知道徽王在想什麼?居然把您這位忠臣貶為庶民。」
「外族平定,不再來犯,所以狡兔死,良狗烹吧!」傅衡解嘲地淡笑出聲,「加上朝臣嫌我礙眼,不斷安置罪名在我身上,即使王上不信,三人成虎,謠言傳久就成真了。」
「就算天下人都反了徽王,您也不會反的。」莫喜憐有些不滿地抿起唇,「徽王應該是嫉妒您名聲太好,覺得您有威脅吧?」
「不管王上如何,沒聽朝臣諫言將我處刑,已屬萬幸,再說王上也未曾抄封家產,或怪罪娘親與妹子,再加上我的妹婿,也就是當今宰相殷續頻頻說情,所以只判個放逐邊關,現在才能這般悠哉度日。」傅衡溫着嗓音淡道:「況且……有人知道我的忠心已足,如今不涉官場,倒能平安過後半生。」
「傅爺,您勞苦功高,就算想安然享樂,也不該是遭到這種對待。」莫喜憐繃著眉應道:「您就不知道咱們寒城百姓為您叫屈的。」
「莫當家太過獎了,真要論功績,我只為寒城打過那麼一回仗,所以百姓們真該感謝的,是長年守衛這邊關的將士才對。」傅衡起身替莫喜憐的空杯注了熱茶,笑道:「喝點吧!不必替我氣壞身子。」
「自謙也該有個限度的,傅爺。」莫喜憐看着傅衡既無怨懟,又無消極,反倒是滿臉閑適的態度,心裏頭的火氣也漸漸消去。
一個巴掌拍不響,她空發火,傅衡這當事人倒像沒事,少了燃火的油,她縱有再多火氣也燒不旺了。
夾起了小菜往傅衡面前的空碗放去,莫喜憐輕嘆幾聲,又道:「傅家世代盡忠職守,未曾出過罪人,偏偏先王不知長進,荒淫度日,只思享樂,不近忠臣,若非因為天懲,使先王暴斃,由現在的徽王即位,重新重用傅家忠臣,不然還不曉得傅爺的忠心和才能要被閑置多久。」
「本以為傅爺自寒城一戰後,應能讓徽王更加重視,沒想到居然落得如此下場。」莫喜憐有些埋怨地續道:「怎麼說傅爺都替徽王平過藍江之戰、解京內亂,大小功績不斷,而且鎮日為徽王奔波,十足十是位心地又良善,為人又清廉的將軍啊!」
「莫當家知道得真詳細。」傅衡聽着莫喜憐的嘆息聲調,心裏沒有被誇讚的喜悅,卻是越來越納悶。
「那是因為……傅爺名氣響亮。」莫喜憐的語調里摻入了難得的猶豫。
與她方才的果斷、利落感截然不同的遲疑,立刻引起了傅衡的注意。
「響亮?」傅衡仔細打量着莫喜憐,想從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瞧出點端倪來。
初見莫喜憐時,他只覺得她是個腦袋靈活的獨立女子,與她的外貌大有不同,可如今相談之後,他卻忍不住對她生出質疑之心。
她所說的過去,確實都是發生在傅家,是他參與過,而且為人津津樂道的戰事沒錯,但是……
一般百姓會僅因他這將軍名氣響亮,又替邊關打過仗,就記得如此清楚?
茶餘飯後的話題,向來宛如浪潮,一波掩過一波,舊去的榮光,能記住的人並不多。
可這位莫喜憐,卻能將他的舊事說得這麼溜,彷彿她無時無刻地在注意着他,甚至連傅家世代為國盡忠這段陳年往事都知曉。
這情況,委實有些不太尋常。
「就是上回的寒城之役嘛!所謂一戰成名,說的就是傅爺了,寒城說書人凈說著您的故事呢!」莫喜憐試着把話題調開。
「我想那應該不叫一戰成名,畢竟……」傅衡語音微頓,瞧着莫喜憐刻意迴避開來的眼光,他啟唇輕續道:「那寒城之役,我還不爭氣地受了傷。」
「赤馬山遇伏又不是傅爺的問題,況且若非傅爺當機立斷,只怕五萬大軍的損傷還不只過千吧?」聽見傅衡那有些淡淡懊悔的聲調,莫喜憐不由得抬頭對傅衡打氣。
只是她沒料到,這視線一對上,她竟從傅衡的眼裏瞧出了一抹深沉,以及疑惑。
「莫當家……」傅衡吐出沉穩聲調,「你究竟是什麼人?這赤馬山遇伏一事,為了安定民心,當時我刻意請王上封鎖消息,也未曾對一般百姓提起,就怕引起大家慌亂,怎麼莫當家卻知曉得如此詳細?」
「這……」莫喜憐像只被咬了舌的貓,張口欲辯,卻尋不着適當的理由。
「我現在已非將軍,所以僅是好奇莫當家為何對我的事了如指掌,若是莫當家不介意,能否為我解個惑?」傅衡看出她心裏的慌亂,於是換了個輕鬆的溫和語調,希望能問出個答案來。
「傅爺不愧是當過將軍的人,套話套得不着痕迹。」莫喜憐黑溜溜的眼珠一轉,定在了傅衡的臉龐上,「其實,關於傅爺您的事,是我刻意請人打聽來的,畢竟往來貴客當中不乏官爺,要問消息也容易。」
「你刻意打聽我的事?」得到了答案,卻教傅衡納悶了。
「傅爺想必是猜不透,為何我這麼注意傅爺的事吧?」莫喜憐半斂眸光,語氣里少了先前的混亂,卻多添了分不明所以的喜意。
「嗯!」傅衡不假思索地點頭,「若我還是將軍,肯定會以為莫當家別有所圖,可如今我已是平民,再加上莫當家的言談之間聽來又毫無所圖,所以才感到不明白。」
「其實我會打聽傅爺的事,也不是為了什麼太特別的理由。」莫喜憐認真地迎視傅衡的沉穩眸光,半晌,她眉眼間勾起一道暖意,扯開了兩瓣軟唇,輕柔地吐露出一個教傅衡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回答——
「因為,我一直心許傅爺啊……」
【第二章】
寒城之役,主要是徽王為了平定寒城邊關外的三個部族所引發。
鐮鮮國、山盧國、恭族,這三族由於容坎關外的土地貧瘠,耕作不易,因此每逢冬季將臨,就會群起攻向容坎關,劫掠寒城。
莫喜憐的爹親,在不打仗的時候往來邊關做點小買賣,後來在花街里遇上莫喜憐的娘親,有了感情,本想攢夠銀兩把她接回家,但是……
「聽我娘說,那年飢荒,甭說關外三族,就連咱們徽國百姓都吃不飽,餓死不少人,所以能活下來實屬難得。」熱茶的溫暖在半空中捲起白煙,清香的味道像在傾訴着徽國過往的歷史,帶點微澀,入喉后卻泛着不可思議的香甜,就像回憶那般,陳舊后總留下最美的一面。
「先王失道,換來天懲,卻是苦了子民。」傅衡當時年紀尚小,卻還記得家裏娘親特意在門口派粥救濟饑民,說是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後來,鐮鮮國突然破關而入,搶劫寒城百姓,半座寒城幾乎被洗劫一空,我爹也被殺了,唯一能稱得上好運氣的,大概就是我娘躲得好,保住了性命,而且腹中的我也一樣平安。」莫喜憐輕描淡寫地述說著過去,帶笑的唇角彷彿只是在傾訴一個故事,而非她自身的血淚。
「後來……你娘在花街生下你?」傅衡瞧着訴說過去的莫喜憐,不懂她為何能夠如此堅強?
「嗯!娘跟老當家感情算是不錯,她瞧娘失去爹后成天以淚洗面,就讓她生下我,想讓娘心裏有個依靠,卻沒想到娘後來因為太想念爹,心病無葯治,所以跟了爹離世而去。」莫喜憐搖了搖頭,露出苦笑。
連女兒都留不住娘親,足可見娘親多麼深愛她這個爹親了。
傅衡淡聲問道。「那麼你豈不是無依無靠了?」
「老當家認了我當義女,養大我后,把店也給了我。」想來,在花街打滾一輩子的老當家,也鮮少見到像娘和爹這麼深情卻又緣薄的感情,連帶讓她感到寂寞,所以才收留她這個故人之女,老來有伴吧!
「這就是不醉不歸的由來?」不是太出乎意料,卻也非平淡。
只不過,傅衡聽了許久,還是猜不透莫喜憐心許自己的原因。
「是啊!因為後來先王暴崩,新王繼位后,大家日子變好過了,所以承蒙照顧,不醉不歸的生意也好得很……」莫喜憐說著,夾了塊雞肉便往傅衡碗裏添去,「傅爺別光聽着我說故事,筷子也動動吧!」
「心裏梗着疑惑,很難吞得下。」傅衡搖頭,儘管滿桌的菜肴香噴噴,確實讓他有些餓了,但莫喜憐帶給他的困惑,卻明顯地佔據了他的思緒。
因為,他分明不認識莫喜憐,而且莫喜憐也說過,關於自己的消息,都是她託人打聽來的,那就表示他們真的從來沒見過面。
這世上可有人,會對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勾起興趣,甚至是傾心相許?
不,他真的想不懂。
這到底只是不醉不歸的當家勾人上癮的手段,或是莫喜憐說話不夠直接,才讓他一直沒聽着重點?
「這倒是了,瞧我談了半天,似乎只有壞了傅爺的好心情。」莫喜憐斂起眼底深埋的寂寞,換上一張輕鬆的笑臉,「其實,我從來沒見過傅爺,對於您的事情,是寒城之役才開始格外注意的。」
「就因為我在寒城之役打先鋒?」傅衡可不覺得事情有這般單純。
「不,是因為傅爺大敗鐮鮮國。」莫喜憐勾唇,迸開了燦若星子的笑顏,彷彿這對她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喜悅。
「鐮鮮國……」傅衡的腦子裏忽地閃過一絲靈光,他瞧向莫喜憐盈滿笑意的臉孔,不由得吐出疑惑聲調,「莫非,你是覺得我替你死去的爹報了血仇?」
「不只爹的,還有娘的。」莫喜憐笑道。
她娘隨爹而去,這份寂寞帶來的帳,不該算在鐮鮮國頭上嗎?
「可是莫當家,你的殺父仇人不一定已死,說不定……」傅衡有些詫異,雖然明白平定邊關后,不少百姓總對他心存感激,但讓人當成心儀對象,這真是少之又少,鮮了。
「我知道,也許真正殺我爹的人,目前還好好活着,但是,我求的是鐮鮮國的平定,對我來說,只要鐮鮮國不存在,不用再打仗,我就能夠釋懷了。」莫喜憐捧着熱茶,仔細地吹了涼,緩緩啜了口。
「你這想法倒是特別。」向來聽聞的,總是人們嚷着要手刃仇人,可莫喜憐求的,卻是更遠大的目標。
「其實,是因為老當家在提起爹娘時,總會嘆息着說,若非鐮鮮國,也不會拆散爹娘這對苦命鴛鴦,不用讓我沒爹少娘,這麼長年聽下來后,我自然而然就這麼想了。」莫喜憐擱了茶杯,雙手托腮往傅衡打量起來。
方才讓傅衡救她時,就覺得這男人氣質特別,卻沒想到他就是自己心儀已久的護東將軍傅衡。
「就因為我平定鐮鮮國,莫當家便傾心於我,這可不只是過獎,而是過於厚愛了。」傅衡搖頭,儘可能讓自己維持平心靜氣。
身在花樓,面對的又是口口聲聲示好的花樓當家,加上兩人獨處一室,這情況委實是有些尷尬了。
他是到花街散心沒錯,但只是想放鬆心緒,別再牽挂宮裏的事,哪曉得竟會遇上個早對自己有意的姑娘家。
老天爺是在整他嗎?
「這不是厚愛,只是一廂情願地想以身相許。」莫喜憐坦言道。
在得知護東將軍傅衡大破鐮鮮國之際,她曾經激動落淚,心裏吶喊的不是喜悅,而是欣慰從此後不再有爹娘這般的苦命人會遭到傷害。
這個讓她挂念多年的願望,因為傅衡的成功平定而實現,心頭重擔不再,讓她也因此轉移了注意力,開始打聽起傅衡這個人。
初時是在意這位與恩人無異的將軍,後來卻漸漸地因為傅衡的忠心耿直,教她對他是越來越着迷。
他的一切,帶動着在遠方的她臉上的喜與樂,他的消息,時常讓她回味再三。
知道這事的人,莫不笑她太痴傻,可她還是無怨無悔地牽挂着傅衡,甚至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嵌入了心坎里。
這麼眷戀一個未曾見過面,就僅是傳聞的男子,是不是有些太瘋狂?
可她,就是這樣喜歡上了。
她曾經無數次在夢裏描繪着傅衡的模樣,為著偶爾一夢而感到心滿意足,甚至任憑這份思念沉浸在她的心口,不斷地細細醞釀,像在陳封一壇上等的女兒紅。
老一輩的人告訴她,當家裏生了個女兒,人們便為她釀酒,等到她出嫁再用來招待客人,是為女兒紅。
反之,若女兒不幸早夭,那這壇女兒紅,就成了花凋。
兩種不同名的酒,代表着一個女子的幸福與否,而如今,卻更像她的感情去向——
她以為自己能夠品嘗的,絕對是花凋,卻沒料到,老天爺竟給了她品味女兒紅的機會。
說來,真的不可思議,因為在今日之前,她甚至連傅衡生得什麼模樣,都不曉得。
本以為,能夠帶兵作戰的大將軍,該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子,卻沒料到他竟是個如此沉穩、脾性溫厚的男子。
不過……最令莫喜憐意外的,還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居然真能親眼與傅衡相見吧!
畢竟他是官爺,她是花樓當家,這樣的身份差異,讓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能見到他,哪曉得一道旨意,將他推向了邊關,老天爺的風雨,則將他刮入了不醉不歸……
是天意助她,還是她與傅衡真有緣分?
「以……」傅衡瞪着眼瞧向莫喜憐,半聲發不出來。
這邊關風情,還真是與眾不同,瞧莫喜憐這聲示愛,說得可真大方。
他這一趟,還真是長足見識了。
「以身相許。」莫喜憐好心回應,她半掩唇瓣,笑得眼微眯。
「莫當家是說笑,還是當真?」傅衡覺得自己好似被莫喜憐的話語卷了進去,連他自己的步調都亂了。
「當真。」莫喜憐很是肯定地點頭。
「這恩情我擔當不起。」傅衡乾脆地應聲。
他不想給旁人太多遐想,若有,不願擔起責任的也該早早當機立斷。
「我沒要傅爺承擔啊!」莫喜憐的語調很是輕快,「我說了,這是我的一廂情願呢!傅爺。」
一句話,像是示愛又像拒絕,弄得傅衡真是迷糊了。
「莫當家的意思是?」傅衡苦笑,「能否直言告知?」
拐彎抹角的事他做不來,繞圈子說話更教他無從適應起。
「很簡單啊!」莫喜憐的笑容摻入了一絲淘氣,托着香腮的雙臂露出半截藕白色調,在紅紫衣袖的映襯下散發著惑人的氣息。
咧開了笑容,莫喜憐乾脆地迸露稚嫩聲調,直撼傅衡的心——
「我想向傅爺報答恩情,若傅爺不嫌棄,請讓喜憐陪您一夜!」
上花樓,男人通常是為尋歡解悶,傅衡也不例外。
可面對這人人求之不得、天外飛來的艷福,傅衡卻是櫓帽了好半晌。
他不是聖人,花樓姑娘他多少沾過,其中也不乏向他殷勤獻愛的女子,畢竟他有看護東將軍的身份,家產又豐,對花樓女人來說確實是相當好的拉攏對象。
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他不是將軍,只是個庶民,即使家產未被充公,也不再有宮中的俸祿,而且他甚至是丟了官被流放到邊關的,就名義上來說,稱他一聲罪民都不為過。
但莫喜憐似乎完全不介意這些。
她開口閉口,全是對他的欣賞,對他的愛慕,那眼神、那笑顏,要說騙人,也太過火了些。
編那麼長的悲慘過去來騙他?他可不覺得有此必要。
他自認識人功夫還不差,所以莫喜憐話中說的,應當為真,只是……他一時之間還真無法適應。
「莫當家,感謝你的盛情厚愛,但是這份感情,傅某承受不起。」傅衡思索許久,面對這艷福,還是只能拒絕。
「就算我不要你承擔,也不成嗎?」莫喜憐眨了眨眼,「傅爺上花街,應該也是想找姑娘相伴吧?就當我是普通花樓女子不成嗎?」
「不成。」傅衡乾脆地搖頭,「這麼做,像在漠視和踐踏莫當家的感情,所以不妥。」
他不知道莫喜憐對他放了多少傾心,但已經明白她心意后,就不該對她的感情視若無睹。
「傅爺真是好心,可我為的是報恩,傅爺就當我是謝禮也不行嗎?」莫喜憐沒為傅衡的拒絕而失望,卻是再三說服。
「這禮太貴重,我不能收。」傅衡繼續推辭,「人言禮輕情意重,有莫當家這桌酒菜招待已是太過。」
「我記得傅爺並沒有妻小,就算沾了我,也不會對不起妻子吧?再說,我也不是要纏住傅爺,就只是想謝謝傅爺罷了。」莫喜憐努力想着各種能教傅衡點頭的方法。
「我是尚未娶妻,而且如今只是一介平民,自然明白莫當家為的不是找靠山才想許身。」傅衡失笑地搖頭嘆息。
沒想到莫喜憐連這些細節小事都給考慮進去了。
她難道不能把這點聰明用在剝離這份得不到回應的感情上頭嗎?
他是很感謝莫喜憐的欣賞,但如果他沾了莫喜憐,就不可能真的只當她是一夜風流的女子。
所謂的關聯,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碰過了,便會記得,惦掛着,就會牽絆。
「莫當家也知道,我被流放至邊關,終身不得回京,此後去處、生活,都還沒個方向,在這樣的情況下,心裏還要多絆着個人的話,我會無法安心。」傅衡如實說明着,就希望莫喜憐別再把感情放在他身上。
「真的不能把我當成一般的花街姑娘?」莫喜憐做出最後的努力,「我說那許多緣由,不是想教傅爺有累贅,只想讓傅爺明白我的感情是怎麼來的,並不想讓傅爺記得我,畢竟我和傅爺原本應該一輩子都不會相識啊!」
「所以傅爺可以不用絆着我,要不要記得我也無所謂,就算傅爺日後想上不醉不歸找其他姑娘,我這當家都不會介意半點,因為報恩和單相思,都是我願意的,不用傅爺負責任,我絕不是個死纏爛打的女人!」莫喜憐認真地注視着傅衡的眼眸,那灰黑的溫柔里,倒映着她的傾心,也反射出傅衡的為難。
她知道,自己這麼問傅衡,着實像在自打嘴巴,因為她正在對傅衡死纏爛打。
可她真的不想放棄讓花凋變成女兒紅的機會啊……
「我知道莫當家並非這樣的姑娘,否則早便已上京找我,並且千方百計接近我了,不會等到我落難的時刻,才努力想報恩。」人言患難見真情,這可是老天爺在告訴他傅衡,說這回被貶不過是命中轉折,註定他要與莫喜憐相遇嗎?
而且……莫喜憐都如此承諾了,他再拒絕,似乎顯得不近人情。
可他真的沒把握,自己能在碰過她之後,還能無視她的單相恩。
不管是日後遠走他鄉或留在寒城生活,要不要再見面,他心裏應該都會惦着這個讓他明白什麼叫傾心無悔的女子。
他不能說她傻,因為她太真心,他也不能怨她痴,因為她未曾擾及他。
那麼,他該接納她的好意嗎?
就說服自己這與其他時候無異,僅只一夜姻緣,日後再無相關連,或許也能一解莫喜憐心裏的懸念。
助人的想法讓傅衡有了些許妥協的意願,雖說這由來委實有些曲折離奇……
「莫當家,我這麼說吧!」生平頭一遭遇上這等事,讓傅衡只能盡置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是擔心自己心裏牽絆你對我的情意,但我無法回應你的感情,所以我希望你能把這份心用在值得你付出的人身上,因此……」
做好的決定卻讓傅衡猶豫再三,說不出口,活像是比征戰沙場時急需臨機應變的情況還要教他為難。
「因此什麼?傅爺有話就直言吧!不必客氣。」莫喜憐瞧事情似乎有了轉圜餘地,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想問你,若我讓你報了這恩情,你是否就不再被這份感情牽絆?」傅衡沒什麼特別想求的,就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成為莫喜憐心中的唯一。
放一份空蕩蕩的感情在心口,只會阻礙莫喜憐忽略身邊的幸福罷了。
他不知道莫喜憐是怎麼看待這份情意的,但至少,他覺得這樣對莫喜憐比較好。
也許,扞衛子民真是他的天性吧!
所以要他接納莫喜憐的好感,他自認承擔不起,但要他為莫喜憐着想,他卻願意。
「嗯!」莫喜憐應得乾脆,心裏卻對傅衡有那麼點歉疚。
是,若傅衡肯讓她以報恩為名伺候,對於自己無法為傅衡做點什麼、向他謝恩的感覺,自然會淡化,不過……
這可不代表她從此不會喜歡傅衡。
她都能在不相識的情況下,對傅衡抱持那麼久的感情了,如今識得他這個偉岸男子,又如何能忘懷他?
但是這點想必是不用對傅衡說明的。
反正她也不會要求傅衡一定要留在她身邊,而且傅衡就算要娶妻,應該也會娶個賢淑的女子,像她這般流連花街的女當家,自然不會是傅衡的對象。
這可不是她要滅自己的威風,而是從傅衡的態度,她就有了底。
若真對她有點意思,傅衡就不會把她的情意視為重擔,可傅衡卻希望她別牽挂他,這表示她並不是傅衡喜歡的類型吧!
既然如此,經過今晚之後,她應該就與傅衡再無交集了,所以……
就讓她留着這份情意,當成一輩子的珍藏,又有何妨?
因此,她就對傅衡說這麼僅此一回的謊吧!
「報了恩,自然就不惦着了。」莫喜憐乖巧地點頭回應,「這意思是……傅爺肯接納喜憐的好意嗎?」
「嗯!」一樣回應得簡單,卻不知花去傅衡多少心力。
雖說他上花街原就是為了這目的,不過情況似乎有些脫軌失序啊!
「多謝傅爺!」莫喜憐亮起一臉燦笑,彷彿獲得了世上的至寶,笑得滿足。
「該是我要謝過莫當家的厚愛吧!」傅衡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見莫喜憐露出開懷笑意,他覺得心口似乎也跟着沾上了那麼點欣喜。
「說厚愛就太過了,遠說傅爺不嫌棄,畢竟我這個當家,臉蛋不比自家姑娘嬌艷,身材也不似自家姑娘惹火,說起來好像是委屈傅爺了。」莫喜憐長年待在寒城,眼光多少被外族習性同化,總覺得男人會喜歡的,應該都是這一型的女子。
相較之下,她自己……
莫喜憐低頭瞧瞧自己,她知道自個兒外貌有些稚嫩,像個大孩子,原本她一直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可今天她突然有點懊惱起來了。
「咳咳!莫當家……你……」傅衡原想喝點茶解渴,可茶方入口,卻給莫喜憐那幾句話嗆得直咳嗽。
「不要緊吧?傅爺。」莫喜憐連忙起身,幫着往傅衡背上輕拍。
「不要緊,只是……」傅衡露出些許困窘的眼光,飛快地往莫喜憐身上瞟了眼,才低聲應道。「莫當家,我是打京城來的,關於選姑娘的眼光……我想跟你說的寒城人應該不太一樣。」
再不出聲提醒,只怕莫喜憐會開口問他,是否該叫幾個惹火的女子一塊兒入房陪他。
「啊!說的也是呢!瞧我一慌之下居然全給忘了。」莫喜憐笑盈盈地應道。「傅爺不嫌棄就好,喜憐今晚一定會好好伺候傅爺的!」
說罷,莫喜憐匆匆轉往房門口去,臨關門前還轉頭對傅衡迸出幾聲甜笑,「請傅爺在此稍候,喜憐去讓人備好上房。」
摻入童稚的音腔,與莫喜憐的言語形成強烈的衝突,卻更令人遐想。
傅衡看着莫喜憐關門離去,唇角不由得迸露幾聲苦笑。
唉!他知道這裏是花樓,全寒城最出名的不醉不歸,也明白莫喜憐是當家的,言詞間難免開放,不過……
她習慣,他不習慣啊!
【第三章】
紗羅香帳,煙遮眼。
白霧飄繚,混合著香氣,以及熱水的蒸氣。
傅衡褪了衣衫,泡在加了香料的熱水當中,身上的疲憊感一下子消散而去,倒有一股輕柔的撫慰往他四肢直竄。
他掬起水拍了拍險,水珠自他的髮絲之間滑落,滾過他有稜有角的臉龐曲線,垂掛在下顎,閃耀着燦燦柔光。
胸膛半露於水面之上,傅衡伸手搭在浴盆邊緣,微傾的臉頰與半闔的眸,讓他看來像是沉入夢鄉。
草草紮成一束的黑髮垂落於浴盆外,露出他的頸項,在熱水的沖淋下泛着淡淡的燙紅,襯着一旁搖曳燭光,看來別有一番惑人的魅色。
手捧着替換的衣物,莫喜憐站在房門口,她瞪眼瞧着眼前傅衡沐浴的半裸景象,差點被自己喉間那吞不下去的口水嗆死。
儘管自己也偶爾妄想過,若有一天能夠陪伴在這個她暗中心許多時的男子身邊,那不知該有多麼美好?可幻想顯然追不上現實,眼前足可稱為活色生香的出浴情景,教她原本壓抑的平靜情緒再度興起波濤。
平時面對上門的客人,她總能面色不改地同他們談笑,可現在卻給傅衡弄亂了步調。
這是否代表,她對傅衡的心意是天地可監?
鼓起勇氣,莫喜憐做了個深呼吸,舉步往浴盆走去。
自己起的頭,說好要伺候傅衡的,若不能教他滿意,豈不是白費她剛才說服傅衡的苦心?
莫喜憐拋開羞澀感,強壓着胸口傳來的劇烈躍動,將衣衫放到一旁,跟着挽起了袖子。
「傅爺?」她開口輕喚,努力教自己的視線別掛在傅衡半露的胸膛上,「替你洗背可好?」
傅衡早聽見莫喜憐的腳步聲,原本還想着她怎麼在門口靜着不動,可當他聞聲張眼,撞見她頰邊一閃而逝的羞色后,所有的疑惑霎時煙消雲散。
一般花樓姑娘,可曾如此?
即使知道他是護東將軍傅衡,聞之而喜者眾,羞怯者鮮,更沒人像莫喜憐這般,盯着他瞧時,活像是個新嫁娘在等待剛成親的丈夫的寵溺。
所謂情意,一目了然啊!
「莫當家……」傅衡想了想,心裏有了決定。
「叫我喜憐就好。」莫喜憐應道。「我娘都喊我小憐或憐兒,老當家說這麼喊把我的命都喊苦了,所以都叫我小喜或喜兒。」
她飛快的回應,看似滔滔不絕破壞氣氛,可摻入其中的緊張聲調,卻教傅衡看穿了心意。
「小喜。」他順勢改口,渾厚嗓音含着水氣,散發出一股引誘之意,「要替我洗背的話,你得脫了衣裳進來一起洗。」
傅衡說著,還順手拍了拍這個足足要三個男人才抬得動的大浴盆。
想來這大概是平日裏讓花樓姑娘與客人一同沐浴嬉鬧用的吧!所以空間要容納兩到三人沒問題,盆邊做得高些,顯然是為了防水往外潑灑,讓人進盆子前還得搬小凳子來踮腳。
不過也因此,若莫喜憐真想替他洗背,站在盆外是行不通的,非得進浴盆一起沐浴不可。
如果是在答應讓她陪伴一夜之前,傅衡絕不會這麼露骨地直言,但既然他已答應,也下定決心,就讓她報這麼一夜恩,好教她心裏對自己再無牽挂,那就該坦然些。
這麼一來,也算是了卻莫喜憐想好好伺候自己的心愿,否則的話,他們兩個人大概只能僵在房裏,尷尬地互相對望罷了。
再說,他又不是沒沾過女人、沒上過花街,甚至不懂男女交歡勾引為何物的年輕小夥子,所以與其客套地與莫喜憐應對,倒不如大方享用這一夜,也省得讓莫喜憐有所遺憾。
「你跑上跑下也累了吧?」傅衡掬起水往頸邊淋去,「趁着水熱,一塊兒洗吧!」
他說得輕鬆,莫喜憐卻覺得心像要從胸口蹦出來。
「傅爺說的是。」莫喜憐匆匆點了點頭,跟着伸手解起衣帶。
一件件衫子落地,莫喜憐的十指也越來越不聽使喚,顫抖得連衣裳都快要拉不開。
振作點啊!莫喜憐,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怎能在這種時候打退堂鼓!
一邊在心裏對自己吶喊,莫喜憐還不時偷偷抬頭往傅衡瞧去。
只見他依舊半闔眼依在浴盆邊,並未打量着自己,這教她鬆了口氣,連忙快手快腳將剩餘貼身衣物褪去,然後扯了凈身用的巾子往胸前春光一掩,匆匆踏上浴盆邊的凳子,往那滿盆的熱水浸了進去。
傅衡感覺到水波搖晃,知道是莫喜憐進來一塊兒洗了,於是他睜眼往前瞧去,沒料着正好對上莫喜憐顧前不顧後,掩了前邊卻露出後半的俏嫩臀瓣。
而她半掩於胸前的巾子,更是遮不住她一身的春意,底下若隱若現的幽黑密林半浸水中,若隱若現的酥胸則有着柔滑的曲線,教他看得有些情慾勃發。
雖說他並不缺女人,但也沒到盡情縱慾的地步,僅是偶爾與同僚走趟花街,喝幾杯花酒。
可如今……或許是因為先前一心為宮內公務忙碌,后又遭貶,讓他無心牽挂慾望,因而太久未近女色,所以此刻莫喜憐那看起來有幾分逗趣、小心翼翼的動作,不但未曾令他發笑,反倒是讓他的胯下有了蠢蠢欲動的熱情。
「小喜,你的身材或許不比寒城姑娘,卻也不比京城女子遜色。」傅衡如實地吐出評論。
「咦?」莫喜憐剛把腳跟踮上盆底,聽見傅衡的聲音,她立刻下意識地回頭,正好對上他認真打量的視線。
霎時,全身上下熱氣直竄頭頂,讓她暈得有些站不住腳,就這麼跌進浴盆里。
「當心!」隨着傅衡的叫喊,房內也跟着爆出了翻滾的水音。
嘩啦啦的水聲四濺,這熱水的水位雖不高,卻仍是教莫喜憐嗆着了。
「咳咳咳!」莫喜憐狼狽地自水中撐起身子,剛想抬頭對傅衡道歉,沒料到卻對上了一幅教她臉紅心跳的情景。
她正以跪姿趴在傅衡面前,而且無巧不巧地正好面對着傅衡的雙腿間。
敞開的結實雙腿間,水波浮沉,讓傅衡的重要部位看來像在跟着熱水搖晃不止。
手裏掩胸的巾子早不翼而飛,教她一雙玉乳就這麼暴露在傅衡的視線里。
瞬間的尷尬換來沉默,莫喜憐的腦海里轉過千萬個思緒,想要化開這困窘的情況,卻還是慢了傅衡一步。
「你沒事吧?」傅衡率先出聲,卻感覺喉間有些燥熱,看着她一對豐圓雪嫩在眼前搖晃,粉嫩蓓蕾更垂掛着水珠,胯下竟逐漸熱燙起來。
「我……」莫喜憐沒想到自己居然一再在傅衡面前出糗,當下真是尷尬到想逃走。
可她的思緒卻不停地阻止着她,一再告誡她,說她若錯過這次,大概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償宿願了。
於是莫喜憐把心一橫,沒多回應傅衡的話,便將臉蛋往水中沉去。
「小喜?」傅衡正納悶她何必因為小小跌跤而沮喪至此,沒料到她潛入水裏后,纖長十指卻攀上了他的雙腿,接着臉龐便挨近他的胯間,張開香唇,將他已泛燥熱的陽剛含住。
「啊……」傅衡沒想到莫喜憐會冒出如此大膽的舉動,來不及反應的他只能順着發燙的慾望吐出滿足的喘息聲。
透黑的秀髮在水中飄搖,莫喜憐憋着氣含住傅衡的慾望,以舌尖在他的陽剛上來回磨蹭着。
她能感覺到被她十指撫上的雙腿,正在微微顫動,可見得傅衡對她的挑逗,必然是有了反應吧!
口中的碩大漸漸地越來越硬挺,幾乎要教莫喜憐含不住,於是她索性順着傅衡敞開的雙腿,沿着他的身軀往上攀爬。
將一雙藕白臂膀攬上了傅衡的腰身,莫喜憐把頭仰起,探出水面,只見傅衡正低頭望着她,那雙沉穩的眸光,如今正閃爍着明顯的火焰。
方才的尷尬氣氛霎時掃盡,取而代之的是情慾的火苗在增長,莫喜憐半露的香肩襯着她濕漉漉的垂散黑髮,以及剛伺候過傅衡慾望的香紅小嘴,徹底地勾動了傅衡埋藏多時的慾望。
「傅爺……」莫喜憐在花樓里見得多了,男人對着女人露出這樣的眼光,就表示是給女人勾動了心思。
想到自己終於惹得傅衡慾火難抑,莫喜憐不由得泛起一股喜悅。
她將身子貼近傅衡,讓一雙渾圓觸上他的慾望,左右包夾的柔嫩感令他的硬挺暴脹得更為結實,牢牢地抵着她的嫩胸。
「我以為你是要替我洗背。」傅衡自然明白莫喜憐這舉動為的是什麼,他吐出沙啞的嗓音,伸指觸上了她的紅唇,「看來你比較想從前面開始洗?」
「從前頭開始……」莫喜憐微張唇瓣,含住傅衡半截食指,在貝齒間輕輕啃咬了下,「一路洗到後背……不也很好嗎?」
說著,莫喜憐刻意以雙乳將傅衡的慾望夾得更緊了些。
她邊注視着傅衡的灼熱眸光,一邊緩緩地律動着身軀,讓他的硬挺在自己的嫩胸間來回磨蹭。
「啊……小喜……」傅衡迸出淺聲喘息,這柔嫩感的交相摩擦,不停地刺激着他的慾望,讓一陣陣舒暢感往他的腦門直衝而去。
聽着他口中忘情地叫喚自己的名字,莫喜憐欣喜地低頭往他的腹間吻去,她探出舌尖,舔逗着他平滑的小腹,伴隨着身軀的上下律動,在他的身上來回舔吻着。
「傅爺……嗯……啊……」莫喜憐環住傅衡腰間的雙臂摟得更緊了些,這股真實存在於雙手間的灼熱燙人,讓她的身子跟着燃起情慾的火種,更令她的熱情毫不掩飾地傾倒而出。
小巧蓓蕾因為在傅衡身上磨蹭而堅挺,猶若鮮紅果實,乳尖與傅衡結實身軀的碰觸,帶來陣陣麻人的快意,教莫喜憐不由得吐露出輕聲嚶嚀。
火熱的身子像在訴求更多的渴望,莫喜憐有些不滿足地循着頭頂上下時吐露的喘息聲調,將身軀往上挪去。
粉唇與小舌持續地在傅衡身上滑動,莫喜憐的雙乳不再夾住傅衡的慾望,卻是貼上他的腰際,她半依在他的雙腿間,雙手十指取代酥胸,在他的陽剛上來回遊移套弄,更加速了他的慾望蔭發。
輕探粉舌,莫喜憐往傅衡坦露在眼前的乳尖舔去,這一觸,惹來傅衡喉間的濃厚吐息,那訴盡慾望火熱的聲調,聽在莫喜憐耳里,無疑是種鼓勵。
於是她張口將傅衡的乳尖含住舔弄,雙手則加快了撫慰傅衡慾望的動作,當那陽剛益發暴脹的同時,她聽見耳邊迸出一道深沉的低喘聲,隨即,那硬挺在她手中劇烈地顫動起來,接着便噴洒出大量的白濁愛液。
「啊……」傅衡吐出重重的嘆息聲,那音調里有着愉悅的滿足感,教莫喜憐在吃驚之餘,內心亦有着小小的得意感。
呵……看來傅衡對她的伺候,不但相當有感覺,而且還挺享受的哪!
瞧着原該染上雙手的愛液,因為熱水的流動而在水中飄散,隱沒,莫喜憐在水中甩了甩手,然後掬起水往傅衡的胸膛上拍了拍,又扯過在水裏四處飄動的巾子,往傅衡的肩頸擦去。
「傅爺可舒服?」莫喜憐挨着傅衡的肩頭,粉唇不時地輕啄着他結實的肩骨,柔聲吐露着問候。
「說不舒服,那就是騙人了。」傅衡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在莫喜憐的撫慰下這麼快就繳了械。
看來慾望積壓得過久,果然容易被勾動,甚至是一口氣迸發。
「瞧傅爺這反應,大概鮮少碰女人吧?」莫喜憐的手依舊隔着巾子在傅衡身上四處滑動。
傅衡也不避諱。「很少,一來是忙,二來沒興緻。」
「那麼……今晚就請傅爺好好盡興吧!」莫喜憐攀上傅衡的頸項,往他的耳垂輕舔起來。
熱氣和着水氣氤氳,將兩人的身軀染上香料的迷人氣息,情慾的味道混合在莫喜憐的唇瓣間,隨着她的邀請而透入了傅衡的腦海里。
這感覺,很麻人心神。
長臂往莫喜憐腰間攬去,傅衡一改主動地抱住了莫喜憐,看着她的眼眸里,黑透的光芒閃出了再也不遮掩的情慾。
「要我盡興?你可別後悔啊!小喜……」
水溫微退,可仍是暖的。
水聲起伏,聲調卻不再只有傅衡的沉音,而換成了莫喜憐的嬌喘。
「啊、啊啊……傅爺、呀啊……」
一次次的愉悅聲調,應和着傅衡長指在莫喜憐蜜穴上的來回揉搓,分不清是愛液或熱水的滑溜感,令指尖不時地竄入幽穴入口,惹得莫喜憐不住地仰頭扭腰,呻吟不停。
傅衡抱着莫喜憐,讓她仰躺在自個兒身上,一掌撫弄着她的酥胸,一手則按上她的花穴嫩蕊,揉捏撫慰着。
莫喜憐被傅衡逗弄得幾乎無力招架,只能癱軟在他的臂彎中,不斷地顫抖着身軀,連聲喘息。
傅衡不時地低頭往她頸項啃咬,嫩白的細肩被烙上了大小不一的青紫烙痕,而她的乳尖,更因為傅衡的搓弄漲紅成艷美色調。
長指不斷地進犯着蜜穴入口,令莫喜憐的穴內湧出陣陣泉源,卻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讓傅衡帶上了愉悅的頂峰,曖昧不清的快感在體內交互糾纏,像着了火似的往微張的唇間吐露着熱氣。
「傅爺……啊……傅爺……好舒服……嗯啊……」私處被這般挑逗,教莫喜憐又是快意頻傳,又是酥癢難耐,儘管傅衡的攻勢未曾緩和,但她卻覺得在陣陣快感中,還藏着一絲空虛。
她厘不清那是為何,只知道每當傅衡的指尖滑入她的穴口,那緊窒感,以及傅衡摟緊她的強健臂力,都令她感到無比的愉悅。
是因為多時的渴望與期盼,遭到了滿足嗎?
她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但她明白,她想要傅衡,想要他將自己摟得更緊,像是從此再也不分開。
「傅爺……啊啊……再、抱緊我……呀、啊……好舒服……傅爺弄得小喜、好舒服……」莫喜憐的唇間吐露着銷魂的渴求聲,在傅衡的撫慰下,她的花穴通道一再地濕潤,愛液卻也一再地被熱水衝散。
「小喜……這是濕了第幾回了?」傅衡飽含情慾的嗓音吐露出略帶挑逗的言語,只是那音腔調性,聽來依舊有着傅衡一貫的認真。
「不……小喜……數不清了……」莫喜憐一邊應聲,一邊張唇嬌吟,她斷斷續續地應道。「傅爺這樣……可是吃虧了啊……嗯、嗯啊……應該由小喜、伺候你的……啊啊……」
「是該讓你好好伺候了。」傅衡的硬挺抵着莫喜憐的臀瓣,方才就着她緊實的嫩臀夾縫來來回回磨蹭多時,亦伴着莫喜憐一再的濕潤吐露着高潮的愉悅,若非有着水波流動,此刻兩人身下早該是一片濕黏。
「那、那就……呀、啊……請傅爺……讓小喜來伺候……嗯啊……」莫喜憐方應聲,便感覺到傅衡撫弄着她的手掌挪了位置。
傅衡將大掌覆上了莫喜憐的嫩白腿根,稍一使勁,便教莫喜憐的身軀往上微抬,而他的慾望就這麼向前挺立,觸上了莫喜憐的蜜穴入口。
「這裏頭……應該夠濕了吧?」傅衡說罷,便令自己的昂揚穿入了兩瓣嫩蕊之間,竄進幽徑之中。
「啊……啊啊……」灼熱的碩大推擠着莫喜憐的窄小甬道,略帶強硬地分開她的蜜穴,往內部深處挺進,這緊實而被充滿的震憾感,教她忍不住吐露出尖吟。
「小喜……這就該你伺候了!」傅衡說完,昂揚便往蜜穴之中使勁頂入。
「呀……」莫喜憐突地迸出一聲慘叫,抽痛感讓她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軀。
「小喜?」傅衡先是一愣,當他瞧見一絲腥紅自莫喜憐的腿根緩緩滲出,終至淡入熱水之中的同時,心裏幾乎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傅……啊……傅……爺……啊啊……」莫喜憐咬緊牙關忍着痛楚,只是那碩大一下子漲滿了她身子,教她連逃的地方都沒有,僅能不停地喘息,教自己放鬆。
「你……」傅衡萬萬沒料到會遇上這樣的情況。
瞧她獨自打理不醉不歸,對男女之事又說得毫不避諱,真與他交歡親熱時,也未曾退縮抗拒,甚至在與他調情之際,亦讓他享盡歡愉,這種種行徑,令他誤以為她早與其他男子共處過,卻沒想到她居然還是個道地處子!
「傅……傅爺?」莫喜憐大口地喘着氣,幽徑內的慾望依然充實着她的身軀,只是他在進入她之後,卻無進一步的交歡,教她有些不解。
「你還是處子?」傅衡的語氣里,摻入了些許的歉疚,以及滿心的疑惑。
「我是……傅爺不喜歡嗎?我以為傅爺會高興……」莫喜憐攀着傅衡的手臂,那明顯停滯的律動,教她納悶極了。
男人不都喜歡找處子享受嗎?怎麼傅衡卻是一副錯愕至極的態度?
莫非他是嫌自己方才的反應太青澀,一下子沒了興緻?
「我……你該先說的,小喜。」衡傅此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脹滿的慾望推擠在緊實的濕熱蜜穴之中,那強烈的衝擊令他很想不顧一切好好享受律動的快感,可莫喜憐的處子之身,卻教他感到自責了。
寒城這一帶的男人,確實不會對莫喜憐有什麼興趣,加上她模樣又嬌小,聲調帶點童稚,因此一般尋歡客,自然不會對這位女當家產生非分之想。
而依據莫喜憐所言,這不醉不歸既是老當家開始的產業,她也沒必要信賴男人來撐腰,再加上她又心繫自己的功績,所以她這處子之身,九成九是在等着哪天真能遇上他,如果沒能相遇,她或許真會就這麼終其一生為他守身……
「說不說,應該沒有什麼差別吧?」莫喜憐瞬間覺得有點心虛。
她知道傅衡正直,若告訴他自己尚未破身,只怕他就算想讓她報恩情,允她陪伴一夜,也不敢接納她的好意。
因為這對於傅衡來說,大概就像是嘗了好人家的清白姑娘,之後卻又置之不理吧!
「不,這當然有所差別。」正因為猜得到莫喜憐的用心,所以傅衡也在不自覺間,多了幾分憐惜。
雙臂環上了莫喜憐的腰身,傅衡低頭往她耳邊輕輕舔了下,沉着嗓音續道。「起碼,我會再小心點待你。」
「傅爺……」莫喜憐有絲感動,傅衡的體貼,在那一瞬間像是一股熱流,往她的心裏竄去,將暖意填滿了她的胸口。
她真是個很傻的女人吧?光是聽傅衡這麼一句話,她心愿已足。
「不過,疼痛既已讓你嘗過了,那麼……就讓我聊表歉意吧!」傅衡往莫喜憐的頸項吻去,在細啃輕舔的同時,他身下的慾望也開始跟着律動起來。
她的心意,那早是明白的事,既然如此,順了她的心聲徹底享受她為他帶來的愉悅,才是最好的溫柔。
水波在傅衡的推動下泛起小小波濤,陽剛在莫喜憐的甬道之中進出着,濕滑的愛液減輕了初次交歡的生澀,為莫喜憐帶來另一波的狂喜。
「啊啊……傅爺……嗯……呀啊……」一邊感受着碩大的抽送,莫喜憐終於明白方才感到稍有不足的感覺究竟為何。
那是她在渴望着與傅衡真正地結合,就像此刻一樣,緊密地糾纏,像是不再分離……
「小喜,好好享受,等我道過歉……就換你來伺候了。」分不清是調侃,還是真心的語調,自傅衡的口中吐露,濃厚的男性氣息混入微喘,揉入莫喜憐的呻吟之中,在房內輕聲回蕩。
莫喜憐聽着傅衡那像是笑音,卻又沉穩感人的聲調,身軀一邊隨着傅衡的抽送而擺動,腦海里也不由得憶起了這一夜初見傅衡時的感覺——
這男人,笑起來真是好看。
在他自身後摟緊自己,讓她沉浸在被疼愛的喜悅之中的此刻,她只想為自己的感受,再添上一句讚美——
傅衡,不但笑起來好看,笑起來也悅耳!
【第四章】
月高升,燭光熄,風雨已平,亂象如假。
然而……房內燃起的激烈熱意,卻依舊漫燒個不停。
脫離了退去水溫的浴盆,傅衡與莫喜憐的身影換至床鋪,凌亂的被褥上,傅衡結實修長的身軀托着莫喜憐相較之下嬌小許多的身子,令她坐在雙腿之間,快速地上下吞吐着慾望。
「傅爺……啊啊……」莫喜憐臉泛潮紅,身軀透着燥熱帶來的紅暈,顫動的頻率讓她的雙乳在半空中搖擺不止,劃開柔白的弧形。
交合之處的高熱侵襲着兩人的私密地帶,濕滑的愛液像要令他們黏在一起,在慾望相互套弄的瞬間,依稀可見銀絲牽連。
「傅……爺……呀、啊嗯……小喜、不行了……啊啊……傅爺……」莫喜憐體內的蜜穴劇烈地顫抖着,愛液泉涌而出,與傅衡的慾望相交錯,勾起另一波歡愉的高峰。
傅衡捧住莫喜憐的俏臀,在感受到她蜜穴內傳來緊密壓迫的同時,他亦奮力往深處挺入,霎時愛液噴洒而出,撞擊着她的花心,教她更是尖吟不斷。
爾後,像是耗盡了身軀里所有的力氣一般,莫喜憐軟了身子倒在傅衡胸膛上,幾乎動彈不得。
四肢又酸又麻,連動根手指都嫌疲累,莫喜憐伏在這副折磨自己大半夜的身軀上,雖然累得像要昏過去,可心裏卻充實無比。
呵……她真成了傅衡的人哪!
「瞧你笑得開心,是因為氣力還夠,或是因為此刻伺候的是我?」傅衡低頭瞧着莫喜憐,她上揚的唇瓣還泛着紅腫,那是他方才啃吻的成果。
「呃……」莫喜憐突地身子一僵。
想到剛才被傅衡連續索求的情景,她尷尬地仰頭一笑,「嗯……是後者。」
反正傅衡已明白她對他的傾心,承認也沒什麼不好,可若要她繼續陪伴他那活像是永遠耗不盡的精力,她明兒個八成下不了床。
「我不懂。」傅衡吐露着溫聲,「雖然明白你的心意,但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的做法。」
「傅爺是指?」莫喜憐瞧着傅衡總是散發溫和眸光的眼瞳,輕聲道。「莫非是在介意我初次獻身的事?可我並沒打算要傅爺負責……」
「不,只是在我看來,你為我做得太多。」傅衡退出莫喜憐的身子,毫不意外地換來她一聲輕嚀。
他坐起身,瞧着身旁的嬌軀,她身上的點點烙痕說明他的索求無度,像在控訴他一夜的放縱。
「如果伺候傅爺一夜就叫做得太多,那傅爺屢次為徽國賣命、保家衛國,豈不是叫徽國子民都欠着傅爺一輩子了?」莫喜憐搖了搖頭,跟着起身。涼夜令她瑟縮了下,她連忙扯過薄被往身上覆去,免了涼風侵擾,也省去讓傅衡盯住的燥熱感。
「你說得太遠了,我只是覺得你犧牲太多,但你看待感情的想法卻又太淡然,不像一般姑娘家,眷戀又得不到便感到痛苦。」傅衡打量着蜷縮成一團的莫喜憐覺得有些矛盾。
她分明是個大姑娘了,看來卻仍像個孩子。
不只外貌聲調像少女,就連心思偶爾都像個孩童,掛着一點像是永遠長不大的心情。
「傅爺忘了我是個當家嗎?」莫喜憐偏着頭,露出抹笑容,「我看盡人情冷暖,所以我學會了什麼叫不奢求,也懂了怎麼樣讓自己過得快樂又知足。」
「說說。」傅衡發現聽莫喜憐說話是件挺有趣的事,因為她想的總與旁人不同。
「很簡單啊!凡事盡往好處想。」莫喜憐笑眯了眸,「這麼做,遇上壞事頂多覺得心情不好,卻不會整日哀嘆,但若遇上了好事,就能讓自個兒開心一輩子哪!」
「你話中有話。」傅衡搖頭,知道她在暗示的是能遇上他的事,但也只能為她的傻嘆息,卻沒反駁她的看法,「只把我當好人看待,不怕受傷嗎?」
「不怕。」莫喜憐肯定道。「怕受傷,不如別愛了。」
乾脆又毫不猶豫的回應,令傅衡的心口有些微震。
莫喜憐,絕對是個意志堅軔的女子,比起一些心志薄弱的朝臣,她若是男子,必然勝過那些一人千百倍不止。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好。」傅衡苦笑,「你不覺得嗎?將軍這稱謂,聽來威風,可事實上卻是殺人無數換來的。」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那可不是唬人的。
「我也很自私的,傅爺。」莫喜憐僅是揚起笑容,「只要傅爺殺的,是進犯徽國、是會傷着我熟識人們的敵軍,我就不介意。」
太過坦然的心境,讓傅衡找不着更好的言語回問,倒是那心口的鼓動聲,搶在他釐清思緒之前,已經猛然地躁動個不停。
熱意竄升,為的不是情慾高漲,而是心情有了悸動。
過大的波動令人難以忽視,即便是慣了在沙場上保持冷靜的傅衡,亦對這突如其來的震撼不知如何應付。
他不習慣面對這樣的情況,以往就算有皇親郡主愛慕於他,或是地方富商上門攀談親事,他都僅是淡然以待,客氣婉拒,但這回……
不可否認地,他似乎受到了莫喜憐的影響。
「你說的也有理……」傅衡試着開口,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是這房內就他們兩個人,繞來繞去,他的心思還是免不了被定在莫喜憐身上。
「是吧?就像傅爺也沒問過我,為何在繼承老當家的產業后,居然沒收店換地方生活,卻是繼續這行生意。」莫喜憐輕聲笑道。
「我不太過問旁人私事,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苦衷。」但若是對方想說,他會聽的。
畢竟,偶爾人們只是需要個訴苦的對象罷了。
莫喜憐毫不猶豫地續應道。「所以啊!傅爺當將軍,殺盡敵軍,為的也是保家衛國,有苦衷的嘛!」
「黑的都給你說成白了。」傅衡服了她的決心,「瞧你能言善道,怪不得能周旋於花街之間,還讓不醉不歸聲名大噪。」
想來,正是莫喜憐這股看似柔弱,實則堅定的意志,使得旁人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牽引了吧!
「傅爺是在誇獎我嗎?」莫喜憐的眉角閃過一絲期盼的眼神。
「嗯!」傅衡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她對他的一切,都無條件地包容和接納,雖說是傻得過了頭,可她的情緒卻如此純粹。
就算只是一句無心的誇讚,莫喜憐都是一副能夠樂上好幾日的反應。
「多謝傅爺!」莫喜憐的語調里混入了興奮之情,她揪緊覆在身上的薄被,半埋進掌心的臉蛋溢滿了過度的欣喜。
她的滿足笑容,換來傅衡心裏的一絲疼惜之意,不期然地,他的心聲搶在他的理智之前,教他開口出了聲——
「喚我名字就好。」他說著連自己都沒想過的應答,「或是不習慣的話,喊我傅兄、衡兄都成,我已不是將軍,就不必這般恭敬了。」
「咦?」莫喜憐的眸閃過訝異與驚喜的神情。
傅衡瞧着她的反應,突地拉回了神智。
他從來沒與哪個女子這般親近過,就算感情再好,除非家人或摯友,否則他鮮少讓人這麼親昵喚他的。
可他卻對莫喜憐破了例。
這簡直就像在告訴自己,說他的心裏已為莫喜憐擱了個特別的空位……
「真、真的嗎?傅爺,我……可以喊傅爺名字嗎?」突臨的驚喜,讓莫喜憐有些慌了手腳。
就算她總是把傅衡的名字掛在嘴邊,但這跟當著本人的面喊他的名,可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哪!
況且,這還是傅衡允給她的……
「嗯!」傅衡有些僵硬地點頭。
話都出口了,還能收回來嗎?
而且,他也不想見她失望的模樣,否則只會令自己覺得虧欠她更多。
更諷刺的是,在見到她欣喜若狂的表情時,他感覺自己的心裏頭,似乎也在期盼着她喚他的名。
「那……」莫喜憐覺得自己的心正在狂跳,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乾澀的唇讓她感到有些口渴,卻不知道是因為她太緊張,或是歡愛過了頭,讓她喊啞了嗓子。
瞧她一副需要鼓足勇氣、做好準備,才能開口喚自己一聲名字的反應,傅衡竟是忍不住想笑了。
雖說是個當家了,不過那似乎只限於在面對外人時。
在同他相處時,莫喜憐還是有許多孩子般的心性,以及單純的反應。
「渴了嗎?」尷尬又複雜的心緒,讓莫喜憐的猶豫不決拉散了心情,不再難以控制情緒的傅衡迸出柔聲,接着也沒等莫喜憐的腦子反應過來,他逕自下了床,往擺滿點心茶水的桌邊走去。
修長結實的身材因他下床走動而完全暴露在莫喜憐面前,即使兩人才剛歡愛過,不過說實在話,莫喜憐還沒能好好看過他的背影,因此當他一下床,她的視線和心思,立刻被他的身影給拉了過去。
流暢的肌理線條、毫無贅肉的腰身,還有那寬闊的肩……
「咦?」一道超出莫喜憐意料之外的異樣疤痕,牢牢地附在傅衡右後肩,讓正在醉心欣賞的莫喜憐不由得吐出了驚聲——
「你背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赤馬山遇伏,那是傅衡這個幾乎戰無不勝的護東將軍,最辛苦的一仗。
即使明白戰事無常,失敗難免,但死傷過千的沉重代價,卻讓傅衡在平定容坎關后,堅決不肯收下任何封賞。
他只留下肩后遇伏時,為了帶兵殺出重圍時所受的傷痕,那是他對自己的告誡,提醒着他,說他這輩子不能做出任何有愧於心的決定。
「其實傷已癒合,亦無大礙,只是看來可能有些嚇人。」傅衡倒了兩杯茶,轉回床邊,一杯往縮在被裏的莫喜憐遞去。
「你還在自責嗎?」莫喜憐的心思全給他背上的傷疤拉了過去,一時之間也沒想到這茶似乎不該由他來倒。
「說沒有是騙人的。」傅衡苦笑,「但活着的人更重要,總不能只顧着沉溺在傷痛里。」
「喔……」莫喜憐無意識地啜了口茶,在那涼透的酸澀感竄入喉間之際,她終於有了反應。
縮起雙肩,她皺眉看着茶,「這都涼了,我該叫人換新的來才是。」
讓傅衡這貴客喝冷茶?莫說她這當家失職,就算私心都不能允許。
她與傅衡歡愛許久,怪不得這一桌子的點心茶水都在涼意的催化下變了味道。
「無妨,打仗缺水時,什麼能喝的都放得入口,這一杯,也不過是涼茶罷了,能活着喝到,已算幸運。」傅衡失笑道。
莫喜憐怔忡地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笑容,忍不住把茶杯往床邊茶几擱去,然後鬆了握緊薄被的雙手,轉向他臉上撫去。
「小喜?」傅衡看着莫喜憐貼近的臉龐,瞧着她眉眼間少了妝點,卻顯得格外自然的容貌,那份柔嫩感牢牢地鎖着他的視線,再一次勾動着他的心。
「我喜歡看你笑……」莫喜憐將視線定在傅衡臉上,與他四目交接,像要在彼此的瞳眸里尋找對方的身影。
稚氣的音腔混着淡淡的溫柔,莫喜憐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心裏的自責,我幫不上忙,但是我可以聽你說,不管你說什麼,我半個字都不會泄漏出去,你覺得對不起、覺得不舒服、你心裏有懊悔,都可以說,把你的自責放在我這裏就好,然後笑着過你的日子。」
「小喜……」傅衡瞪着眼,說不出話來。
可心口上的鎖,卻像是給人硬生生地敲了開來,碎裂一地,把他埋藏的心情盡數暴露,然後再一個個溫柔地以暖意包裹。
莫喜憐怎能為他費盡心思至此?
就憑一個喜歡、靠一個愛意,她對他的相許,已不只是「一廂情願地想以身相許」可以形容了。
她在為他犧牲每一分人生,就像他情願為徽國子民盡每一分薄力。
這樣的追逐與奉獻,是不是太過寵溺了?
她對自己的愛意,對自己的珍惜,早已像一缸滿溢出來的水,淹沒着他,也漫滿了他的心……
「你說,這樣好不好?衡……」不期然的心境下吐出的輕柔語音,聽來卻是如此自然,莫喜憐淺淺地低喚,微眯的眸子帶着滿心的笑意,可這麼輕淺的一聲呼喚,卻為她颳起了無止盡的風暴。
「你會……後悔的!」
意味不明的低吼肆虐過後,原本還握在手中的茶杯已落至床角,傅衡猛地堵上了莫喜憐的粉唇,如攻城掠地般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分開她的唇瓣,往內探入,尋找着她的粉舌糾纏,盡情地吮着她的粉嫩雙唇,直到她再也喘不過氣。
「衡?」沒料到傅衡會突然這麼強烈地索吻,莫喜憐有些錯愕,只是這份來自傅衡的掠奪,卻又激烈得令她沉溺在享受之中。
「愛上我,你會受苦的……小喜……」傅衡唇縫間的熱氣在莫喜憐的耳邊掠過,順着她的頸項滑下,傾心而出的話語,卻分不出是在說給莫喜憐聽,或是說給自個兒聽。
莫喜憐的愛意,在傅衡的心口注滿着濃烈的感情,直到傅衡再也承受不住,拉着莫喜憐一同沉淪在這份過於深刻,卻又不知該如何命名的情分里。
「苦什麼?怕苦……就不會愛你啊!」莫喜憐只當傅衡是在述說他遭貶、不再擁有華貴身份一事,她一邊感受着他擁緊自己,那股像要將她全身上下的骨頭全都勒散般的力道,一邊喃喃吐出輕音。
一句發自真心的回應,猶如火上添油,傅衡將莫喜憐按倒在床上,大掌握上了她的酥胸,一手抬高她的嫩臀,長指就這麼往她的蜜穴竄入。
「啊……」雖已非初次交歡,但傅衡這回失控的力道,還是教莫喜憐嘗到了些苦頭。
她渾圓的玉乳讓傅衡毫不客氣地搓揉,另一邊則被傅衡含住,乳尖在他的齒縫與舌尖之間來回滑動,不停地遭到逗弄,身下的幽徑則在他手指的攻勢下再度燥熱起來。
因中間的休憩而變得有些干黏、附着在莫喜憐穴口與腿根的蜜液,自是對傅衡的入侵毫無潤滑的作用,反倒令他指節的粗糙感倍增,在磨蹭着她甬道的時候顯得更加刺激。
細微的疼痛感擾動着莫喜憐的身軀,教她在呻吟之中混入了嗚咽。
「呀、啊啊……衡……啊……慢……請你……慢一點……啊啊……」莫喜憐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可在同時,她的軀體卻在傅衡的侵犯下起了異樣的快感。
這股被傅衡強烈需求的感覺,令她在疼痛之餘亦倍感欣喜,她知道這個風評向來只與溫厚冷靜及沉穩沾上邊的男人,若真的會失去理智,想必是有什麼令他牽絆的事梗在了他的心裏吧!
可她,願意分擔,而他,似乎也願意讓她代他肩負。
「小喜……」傅衡咬着莫喜憐胸前的蓓蕾,長指挑逗着她的蜜穴,強烈地抽動着,直到她的疼痛漸漸被快感吞沒,泛出濃稠蜜液。
或許就像莫喜憐說的,他雖帶兵征戰,無怨無悔,但心裏多少是盼着太平盛世到來,卻不願總帶兵去廝殺送死,畢竟那一條條都是人命、都是人子。
因此,不管失去任何徽國百姓的性命,他都放在心上,所以,他帶兵出征時總絞盡腦汁、謹慎注意,務求將傷害減到最低,卻能大獲全勝。
常勝將軍,那不過是個虛名,只是錦上添花,藏在背後的理由,只是他想扞衛所有子民的心愿,卻不是他的驍勇善戰。
但是,有些話總是說不得的,而有些話,則是說了也不一定有人懂得。
而今,莫喜憐卻輕易地破解了他的心防——
「啊……衡……再……進來……啊啊……再快點……」情慾的火苗再度延燒開來,莫喜憐攀住了傅衡的肩頭,那厚實的觸感令她與他一同陷入慾望的淵源。
傅衡抽出了手指,將硬挺的慾望盡根貫入莫喜憐的花穴之中,昂揚在濕熱的窄穴里猶如猛獸般推擠啃噬,應和着傅衡的推送,不斷地深入,往花心直奔,引得那蜜液肆流,她的尖吟不休。
「不……啊呀……衡……不行、啊……我要……要出來了……啊啊……」猛烈的力道將情慾的交歡濃縮至剎那間,莫喜憐感受着這過度的高溫火燙,覺得全身似被火灼燒,燙得她不自覺地嗚咽起來。
渾沌不清的意識交疊着錯亂的言語,莫喜憐緊緊抓住傅衡的肩頭,開始哭喊起來。
「衡、衡……太熱了……啊啊……不要……我不行了……啊、呀……給我……再深一點……啊……」莫喜憐有些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淚水糊花了她的視線,朦朧中只識得傅衡的面容像是在她面前搖晃。
「小喜……啊……小喜……」傅衡將她的雙臀高高提起,令她與自己的慾望根部緊緊貼合,使得他每一次的衝擊,都能夠貫入最深處。
交合處的愛液在強烈的撞擊下,不斷地飛濺而出,點點滴滴落在了床鋪上,像是散開的水花,被傅衡抬起的嫩臀不停地顫動着,愛液順着臀縫不停滑下,令她的雙臀宛若濕透的花穴,一樣黏滑濕熱。
晃動不止的雙乳上挺立着嬌紅蓓蕾,在傅衡不時的舔咬下透出紅腫的色調,染上了水澤的光芒,幾枚淡紫的抓痕烙燙其上,在莫喜憐嫩白的肌膚上看來格外顯眼。
宛如沒有止境的律動緊密地融合著兩人,淫浪的吶喊令空氣里散發著催情的氣息,交歡的氣味則侵蝕着他們的思緒,令一切的理智盡數為情感所掩埋,唯有發自喉間的吐息聲調,能夠傾訴着此刻的真心。
「衡……」莫喜憐摟着傅衡,再也剋制不住的劇烈戰慄感席捲着她的身軀,教她的蜜穴開始猛烈收縮起來。
花穴內湧出大量達到歡愉頂峰的蜜汁,包裹住傅衡的昂揚,令他的律動一同被情潮所淹沒,釋放出愛液。
莫喜憐的花心在傅衡的侵攻下帶來陣陣難以言喻、宛如瘋狂般的愉悅感,在這陣不假思索的精力消耗后,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似要虛脫癱瘓了。
飄蕩的意志被情慾抽離身子,直到喘息聲漸漸平靜后,才開始慢慢重回腦海里,傅衡那尚未退出蜜穴的慾望依然佔據着莫喜憐的身軀,像是殘留着極度的眷戀。
傅衡從未這般放肆自己地享盡歡愉,如今給莫喜憐勾動心緒而放縱過後,卻令他有些嘗上了癮。
「小喜……我剛才是不是太用力了?」即使是縱慾,傷了莫喜憐可非傅衡所願。
看着她一身明顯的印痕與咬痕,傅衡忍不住迸出憐惜之語。
「不……」莫喜憐散儘力氣,只能癱在他的臂彎里,她勉強搖了搖頭,輕應道。「我說過,今晚要讓衡……盡興……」
「我也說過,要讓我盡興,你就別後悔。」傅衡露出褪了激情的柔笑,還沉淪在慾望之中的猛獸,則再度在蜜穴之中逞起威風來。
「啊……衡……」莫喜憐沒想到傅衡的體力不是普通的好,雖然身軀已然疲累,但剛歡愛過的身子總是敏感,給傅衡這麼一挑逗,她立刻又熱了起來。
傅衡抱緊莫喜憐的嬌軀,盡情地在她的伺候之下煩倒着熱情,讓這個夜晚顯得漫長而像是永無止境,也讓初嘗歡愛的莫喜憐在數不清第幾回的嬌喘之後,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真的不該承諾,要讓傅衡盡興一夜啊!
【第五章】
「你就是喜憐姐看上的男人啊?!」
嬌媚的音調來自傅衡頭頂上,他抬起頭,往二樓走廊瞧去,只見一名香肩微露、身覆薄紗的美艷女子,正半倚欄柱,低頭打量着他。
「夢鈴姐,他不是喜憐姐看上的男人,是喜憐姐心愛的男人啦!」跟着出聲的,是窩在美艷女子身邊的俏麗姑娘,她同樣睜着好奇眸光往傅衡瞧。
「兩位好。」傅衡聽着,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那一日讓莫喜憐徹底「招待」過後,他覺得胸口似乎有些心結被打開來了,因此便在寒城找了房子,暫時住下。
被流放到邊關后,他不再需要日日早朝、入宮,日子裏多了空閑,一時之間卻找不着什麼想做的事,索性花了幾天工夫摸熟寒城大街小巷。
接着,他再度來到了不醉不歸。
那一夜過後,莫喜憐沒有對他多要求什麼,僅是在次日他將離開前,笑着招呼了他一桌佳肴,然後像與朋友道別般,親切地喚着他名字,告訴他有空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上門找她聊。
所以他來了,只是心裏頭還摸不定自己該跟莫喜憐說些什麼話。
這樣的反覆,實在是有些不妥的,畢竟他原本盤算的並非再度與她牽扯不清,而是令她剝下對自己的痴情。
可是……如今似乎是他對她割捨不下了。
走這麼一趟,多少是想弄清楚內心的糾葛思潮,只不過他沒料到,自己與莫喜憐的事,似乎已在不醉不歸傳了開來。
「嗯!相貌堂堂,不是什麼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倒有幾分斯文氣息。」被喚作夢鈴姐的女子揚起嬌笑,「喜憐姐挺會挑人的嘛!」
「我想只是老天爺好心,替喜憐姐安排了個好男人吧!不然依喜憐姐的偏心,肯定不管他是不是粗蠻野人都喜歡。」俏麗姑娘笑得樂不可支。
「請問兩位姑娘,莫當家呢?」傅衡聽着她們大方的談論,倒像他這當事人並不在場,只能苦笑幾聲。
「喜憐姐她呀!前幾日給你折騰那一晚,到現在腰腿還酸疼着呢!」俏麗姑娘扯開笑音應道。
「沒想到你樣子老實,上了床卻挺行的,哪天喜憐姐招呼不了你的時候,不妨來找我吧!」夢鈴朝着傅衡眨了下眼。
「那也要你有空吧!夢鈴。」稚嫩音腔迸聲,讓三個人同時轉頭往聲源瞧去。
「喜憐姐!」俏麗姑娘笑着往步出內院的莫喜憐招手,「快來救你的情郎啊!夢鈴姐正在調戲他哪!」
「喜憐姐,獨佔這麼好的男人可是罪過啊!」夢鈴不以為意地笑道。
「什麼獨不獨佔的,你們太閑了嗎?」莫喜憐沒轍地瞧着兩人,「就算景安老爺跟戈連副將包了你們一個月,他們沒上門時,你們好歹也該習琴習畫,別老晾在外頭閑聊。」
「喜憐姐今天好嚴厲哪!是不是?夢鈴姐。」俏麗姑娘笑道。
「是因為不好意思吧?」夢鈴跟着發笑,眼光又轉向傅衡,「見到心上人來探,心裏頭開心,可又得擺出當家的樣子嘛!」
「夢鈴、翠翠!」莫喜憐給兩人丟過去一記白眼,斥道。「閉嘴,下樓用膳了,再說就沒你們的份。」
翠翠掩了嘴,邊笑邊往樓下跑。「好好好,我們不說了。」
夢鈴聳聳肩,依舊是一副四處招蜂引蝶的笑臉,視線在莫喜憐與傅衡之間來回瞄了幾眼后,才開口道。「喜憐姐也還沒用膳吧?要不請傅爺同桌吃個飯,也好介紹給姐妹們認識啊!」
她們這不醉不歸里的姐妹們都知道,莫喜憐眷戀着護東將軍傅衡很久了,平時她們總笑莫喜憐傻,卻又覺得這當家傻得令人心疼,偶爾總愛捉弄她幾下,可她就是好脾氣,從來也沒拿這些取笑她的事生氣過。
所以知道莫喜憐真的見到傅衡,甚至與傅衡有過親密關係后,姐妹們心底其實是為莫喜憐拍手叫好的。
不過,人總有好奇心,雖然她們時掌聽莫喜憐提起傅衡的功績,但真見到他的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此,若能拐帶傅衡與姐妹們同桌用膳,給姐妹們介紹一下,也好滿足大伙兒對莫喜憐的關心啊!
「都亥時了,你們還沒用膳?」傅衡聽着,眼光往莫喜憐落去。
莫怪她總是一副長不大的外貌,該不是因為身處花樓,又是當家,忙裏忙外的總是沒好好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今兒個忙。」莫喜憐簡單地帶過,眸子滴溜溜地往傅衡險上轉。
說真格的,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傅衡。
即使她對傅衡傾訴了全盤心意,亦向傅衡允諾一切,甚至將初次獻給了他,但就像她自己認清的,傅衡不一定會要她,也不一定會喜歡上她。
所以那一天與傅衡道別後,她很快地把自己丟回不醉不歸的大小瑣事裏忙碌去,為的就是要讓自己早些習慣這樣的步調——
有傅衡、沒有傅衡,她都得一樣這麼過日子,絕對不可以為了傅衡而失去自己的一切。
她為的,只是想教傅衡無牽無掛,因此不管傅衡有沒有再上門找她,她都得做她當家的工作,如此一來,她才能真正說服傅衡,說她確實不會糾纏在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上。
可是……很意外的,才過沒幾天,傅衡便來探她了。
這是代表傅衡……多少對她有些介意嗎?
「再忙也該吃點東西。」傅衡向來過慣規矩生活,知道莫喜憐沒好好顧着自己的身子,心裏不由得浮起一絲干涉的念頭。
「就是說嘛!瞧傅爺都這麼說了,喜憐姐就帶傅爺過來一塊兒吃吧!我這就去讓人備碗筷、多添點飯菜啊!」夢鈴說罷,也沒等莫喜憐點頭,轉身便離去。
莫喜憐多少猜得出這群姐妹們的心思,所以並未攔着夢鈴,只是在瞧向傅衡時,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抱歉,衡,她們只是喜歡聊天,再加上……」莫喜憐頓了一頓,不知道該不該向傅衡說明,等會兒他上了桌,可能會被同桌姐妹們輪流問遍身家事。
因為她眷戀這位被貶的護東將軍,早就是不醉不歸里公開的秘密。
「加上對我好奇?」從她們的態度,傅衡不難猜出其中關連。
「嗯!我偶爾會同她們談起你的事,不過都是些大家知道的功績,沒什麼私人秘密的。」莫喜憐知道,現在不說,傅衡遲早也會曉得。
「你伺候我的事,不算秘密?」雖說在花街里,哪個姑娘給客人買去初夜,確實是沒什麼好藏的事,不過莫喜憐可不是賣身的姑娘啊!
「那是替我們備酒菜、燒熱水、鋪床的下人們說溜嘴的。」莫喜憐有些歉疚,「對不起,我該多注意些,衡,你應該不喜歡這般招搖吧?」
沉穩內斂的性子,向來是傅衡的招牌,如今卻讓他成了大伙兒注意的目標,這事莫喜憐多少有那麼點過意下去。
「無妨,都成普通人了,還有什麼能讓人碎嘴的?」傅衡搖搖頭,「倒是你同我過夜,這消息傳了出去,不會讓人覺得你這當家依舊有價可議?」
就算明知寒城人對莫喜憐這樣的小家碧玉沒興趣,可心口那份在意,卻瞞不過自己。
所以,傅衡還是開口關心了幾句。
「那倒不會呢!」莫喜憐望着傅衡溢出柔情的溫厚眸光,心坎里不自覺地暖上了幾分。
半掩嘴,她迸出輕笑應道。「聽這話,就知道衡不常流連花街,所以不知道花樓當家的不成文規矩。」
「什麼規矩?」傅衡應聲搖頭。
橫豎他都是真的不明白,倒不如多問多長見識。
「寒城這一帶靠邊關的地方,凡是花樓當家的背後,幾乎都有個靠山。」莫喜憐細細地解釋道。「通常,這些當家都是委身當地富商或官爺,讓他們成為自己的靠山,這樣方便自己的花樓有立足之地,而且這些富商官爺,也會為了讓花樓興旺而帶貴客上門,如此一來,互相拉線做生意,自然讓花樓長紅、賓客不斷。」
「原來如此。」傅衡沉默了會,突然迸出一聲略帶困窘的音調,「這麼說來……你說自己不會被人看上,是因為他們會將我視為你的靠山?」
既然這不成文規矩,都是當家委身給富商官爺,那情況豈不與他們現在類似?
這等於是在說,他與莫喜憐是一對……
親密的關係牽扯上身,原該教傅衡退避三舍,可他卻少了拒絕之意,心口反倒有了撕扯不開的暖燙。
「就是這樣。」莫喜憐淡聲笑道。「給你添麻煩了?不過你不用太認真,我說過不要你負責的,當然這靠山一事也包括在內。」
「可你就是委身於我了,不是嗎?」傅衡認真地考慮起來,「但我目前既無官職,又非商賈,除了一身武藝,什麼也沒有,這還算你的靠山嗎?」
他謹慎的思慮令莫喜憐突地爆出無法抑制的笑聲,「既然如此,那有人砸店時,我再讓人喚你來吧!」
她都說白,要傅衡別當真了,偏生他還惦記着這事。
可是,這就是傅衡啊!她就喜歡他這性情。
而且這樣的問話,就好像是傅衡真的在考慮,是否要當她的對象一樣。
畢竟花樓當家與花樓的靠山,平日裏總是出雙入對,即使這相互依賴利用的關係,不一定長久,卻也給了人們一段暫時的依靠,不是嗎?
所以,若說傅衡真想把這靠山的名分扛下,她倒樂見其成呢!
就算不會真的同傅衡成為這般關係,有那麼個名分掛着,也夠她滿足好一陣子了。
「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上門砸不醉不歸。」怎麼說它都是寒城最出名的花樓啊!
而且,這不醉不歸,可是莫喜憐在沒有委身任何人的情況下,獨自撐起的花樓,也難怪它能夠遠近馳名了。
「砸了我這小樓,寒城就少了好酒好菜好姑娘了。」莫喜憐笑着點了點頭,又道。「倒是,拉你站着說了這麼久,你一定累了吧?反正夢鈴都叫人備菜了,你若不介意,就同我們一塊兒用膳如何?」
「也好。」傅衡吐出溫聲回應,像是那胸口的微燙梗住了他的咽喉,讓他連說話調性都軟了三分。
可是,似乎只能用在莫喜憐身上……
「那就來吧!」莫喜憐引着傅衡入內而去,臉上的笑容像染了糖蜜,甜得膩人。
呵……誰想得到,她與傅衡的關係,竟是越牽越緊,卻不是情緣越來越薄呢!
說不定,她長年傾慕傅衡的心聲,真給老天爺聽見了,所以上天才一次又一次地將傅衡的心往她這裏推哪!
同一群花樓姑娘們共桌用膳,倒沒有莫喜憐說得那麼難捱。
大伙兒明白他是傅衡,是莫喜憐心許又給了初夜的對象后,僅是七嘴八舌地圍着他閑扯,或是故意捉弄莫喜憐似的,要不就黏掛在他身上,要不便扯着莫喜憐對他如何傾心的往事嘲弄着她。
倒是他究竟對莫喜憐抱着什麼樣的看法,反而沒半個人追問。
或許是因為出身花樓,大伙兒對感情緣分看得淡薄,因此這層關係到底是不是你情我願、兩心相許,卻比不上此刻的相聚。
瞧着她們一伙人笑鬧成團的態度,看在不知情外人的眼裏,只會當她們是群感情好的姐妹淘在談心罷了。
「話說回來,我覺得老天真的待喜憐姐不薄哪!瞧傅爺一表人才,比年紀一大把的景安老爺好多了。」先前與傅衡打過照面的翠翠一邊吃菜,一邊往傅衡險上打重。
「你是羨慕呢?還是嫉妒?」夢鈐發笑地往翠翠的臉頰上捏去,「景安老爺不錯了,至少待你體貼照顧,不像那戈連副將,大老粗一個,成天只會吹捧他們關外人如何強壯,說他們在山頭上有多少營地都是他管着,好你全天下他最了不起。」
「你們都有人包下來,還說什麼怨呢?不用時常換客人,偶爾還有清閑時刻可以胡扯幾句談天,比我好多了吧!」一名年資尚輕的姑娘在旁駁道。
「花鈴,那是你太挑了,我聽那來過幾回的韓爺說過,他想包下你。」莫喜憐應道。
「不是我挑,是那韓爺時常在關外跑生意,每回總要用大嗓門在我耳旁吹噓他同那些關外官爺關係多好,什麼馬呀木頭材料的都要依靠他送,他那聲音老震得我頭暈耳鳴,誰曉得他究竟在說什麼呢?」花鈴微噘起唇撒嬌道。
「你們說的是替官兵運馬的販子韓村吧?」傅衡一邊啜着酒,一邊溫着聲調搭腔,「他什麼時候開始也送起木材了?」
「不清楚,記得聽他說過,是賣到關外送去做弓箭吧!」莫喜憐僅是笑了笑,又往傅衡杯里添酒,「這些貴客,來花樓為的是享受,總愛招搖、吹捧自己,話里也是半真半假的。」
「我想也是。」傅衡謝了酒,仰頭飲盡,又道。「像戈副將說的話就不太可能是真的,這附近山頭的軍營,早在大王剿平關外三族后就全都撤去,重劃邊境了。」
「果然是這樣,還是喜憐姐的男人有見識呢!」夢鈴笑道。「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所以他成天掛在嘴上,說什麼黃旗表一軍、藍旗表二軍,什麼旗色對什麼軍之類的酒後醉言,我也根本沒記着多少,偶爾敷衍他幾句,他也就開心喝他的酒去了。」
「姑娘們好脾氣,方能這般輕鬆應付。」傅衡淡聲道。
「傅爺嘴真甜,一句話就收買人心。」翠翠勾起笑容,往身邊的莫喜憐身上蹭去,「喜憐姐有這樣的靠山,日後天天都可享盡甜頭,不用夜夜獨守空閨了。」
「胡說什麼啊?誰告訴你他是不醉不歸的靠山了?」不想傅衡有了壓力,莫喜憐拍開翠翠半是撒嬌、半是呵她癢的縴手十指,輕聲反駁着。
「可喜憐姐,你都送上門給傅爺吃干抹凈了,傅爺不當你靠山,還有誰能入得了你的眼?」翠翠笑呵呵地往傅衡瞄去。
「這事用不着你操心,你給我抓緊貴客比較重要。」莫喜憐往翠翠碗裏又塞了塊炸甜糕,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喏!多吃少開口。」
「喜憐姐說的也是,咱們不醉不歸從來也沒有過靠山,就仗着喜憐姐一個人,依然是寒城最出名的花樓,不是嗎?」花鈴連連點頭應是。
「傻子,就因為只有喜憐姐,才覺得她太辛苦了,若多個傅爺撐腰,不是更穩當嗎?」翠翠咬着炸甜糕,聲音變得有些混濁。
「承蒙姑娘們看得起我,可現在無官無業,要說當靠山……也得等我尋到好生意開始經商了。」傅衡沒有正面回應,語意卻有那麼幾分為不醉不歸打算的意思。
「咦?衡,你說要尋生意做買賣……那是想在寒城住下嗎?」莫喜憐聽得訝異,可胸口傳來的那份雀躍感,卻是騙不了人。
「我在寒城逛了幾日,覺得這兒不錯,做做生意,清閑過下半輩子挺好。」傅衡瞧向莫喜憐,毫不意外地瞧見她眼瞳里散發的欣喜光彩,有一點勾人,又教他心口微微地泛疼。
但那感覺,不是疼痛,而是帶着說不清的微喜。
是因為自己多少能給予她開心的情緒,所以覺得少點虧欠嗎?
「如果你需要幫忙,我們這裏倒有不少人脈可以介紹。」莫喜憐連忙搭話。
「是呀!不管你想做什麼買賣,喜憐姐一定會替你拉到不少生意的。」翠翠在旁取笑着。
莫喜憐沒多理她,僅是帶些期盼地探問。「你心裏有什麼主意沒有?或是要我找人幫你?」
不論大小事,只要能夠替傅衡出點力,她都願意。
「住的地方好找,但做生意……我只當過武官,買賣卻是一竅不通。」傅衡苦笑一聲。
這情緒,着實不好摸透,可他懂得……自己並不排斥。
尤其是在聽着、瞧着莫喜憐同他說話時,那感覺似乎變得更濃了。
「原來傅爺還沒決定?」夢鈴從旁打岔道。「不然做茶葉生意如何?」
「不好吧?夢鈐姐,寒城這附近沒人愛喝茶的,大伙兒都拿酒當水喝。」花鈴搖着頭應道。
「那就開酒樓如何?」翠翠笑道。「喜憐姐開花樓,傅爺開酒樓,一樣很相配嘛!」
「做生意談什麼門當戶對?你們認真點。」莫夏憐將兩人的提議都打了回票,「就像花鈴說的,寒城這一帶喝茶的人太少,天氣又偏寒,喝酒暖身早成了習慣,至於酒樓……老店太多,沒必要再多間店去壞了關係。」
「那喜憐姐,你有好主意嗎?」翠翠間道。
「我想……若要做生意,布莊倒是不錯。」莫喜憐仔細想了想,好半晌才吐出回應。
「布莊?」這回輪到傅衡詫異了,「怎會想到這個?」
「首先,寒城這一帶,只有三家布莊,數量明顯有些不夠。」莫喜憐說著自己的考量,她一一解釋道。「再來,這三家裏,誠信些的只有兩家,可他們的貨色不夠齊全,送貨時間也不夠準確,而花樣少有京里來的,多半是寒城一帶的姑娘紡制。」
「所以?」傅衡對這些買賣事不怎麼了解,也就靜着聽莫喜憐說下去。
反正,聽她說話對他來說不是折磨,卻有一股淡淡的舒適感。
像騎馬躍草原,像仗劍望城關……對他來說很是自然。
「偏偏在這一帶,布的用量相當大,尤其是東華大街的花樓,姑娘家月月年年在換衣裳,樣式料子卻找不着什麼好貨色,要托布莊採買又不一定談得攏,所以才想到,若是由衡你來開布莊,那就好辦事了。」莫喜憐說著,眼眸都有些燦亮起來。
「原來如此,聽來倒是好買賣了。」傅衡略微思索了下,又續道。「若是開了布莊,京里我確實有熟人可以幫忙,寒城能有小喜你照應的話……」
「若你願意,這東華大街上的眾多當家,我可以一一替你介紹,還有,這不醉不歸里,有許多貴客喜歡京城來的料子,卻又不一定買得到,那些人脈我也能介紹給你。」即使不成為她的靠山,她也希望傅衡能夠留下來,那麼至少,在她所身處的寒城裏,她偶爾還是能見着他的。
「既然如此……」傅衡朝着莫喜憐迸出一抹淡笑,「就像你說的,開布莊確實是好主意,日後鋪子穩當些,你這當家的靠山也有着落了。」
他應得自然,沒有刻意去向莫喜憐承諾,但話中之意,卻讓莫喜憐又驚又喜。
傅衡,真要留在寒城了!
甚至……他願意當不醉不歸的靠山!
看着近在眼前的柔笑,莫喜憐按着自己猛烈跳動的胸口,覺得自己像是因為太過欣喜而喘不過氣來,就連一旁翠翠等人迸露的竊笑表情,都分不去她此刻的思緒。
這是爹娘在暗中保佑她,還是老天爺眷顧着她?
即使傅衡並未對她表露過任何明顯情意,就算這也許只是傅衡太過好心,想對她的傾慕做出一點回報,什麼樣的原因,她都無所謂了。
她只知道,若這僅是個虛幻得過美的夢境,那就別讓她醒來吧!
【第六章】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讚賞聲伴着酒杯與談笑的音調響起,在不醉不歸最華麗的一間廳房內,幾名寒城當地富商,正在盡情品嘗傅衡與莫喜憐送上的酒菜。
「這都是多虧各位的介紹,一桌酒菜,聊表心意,還請大家盡興些。」傅衡舉杯敬道。
「說起來最厲害的還是莫當家啊!有了她的支持,傅家布莊才能在短短几個月裏,吃下寒城附近一半以上的布科生意不是?」
富商們一邊品味着上等美酒,一邊談天,言語間不時流露出對傅衡迅速發跡的羨慕。
三個月前,傅家布莊在莫喜憐的幫忙打點下熱鬧開張了。
原本大伙兒對於這出身武官的傅衡被貶到邊關來,還做起不熟的布料生意,都抱着看好戲的態度,卻沒想到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傅家布莊的生意好得沒話說。
這其中最大的功臣,當數不醉不歸的莫喜憐,由於她極力向東華大街的各個花樓當家推薦傅家布莊,再加上傅衡又自京城買入許多邊關少見的布科,因此上門的姑娘們都對此讚不絕口。
尤其傅衡這位老闆,做事穩當誠信,價格又開得公道,因此在口耳相傳之下,很快便成為寒城最大的布莊,來客絡繹不絕。
這樣的發展,自然令眾多富商感到訝異,原本抱着看戲心態的人們開始與傅衡套交情、攀關係,在得知傅衡背後有莫喜憐撐腰后,有人斥之,亦有人喜之。
原本花樓當家找富商當靠山,就已是不成文的習慣,所以時常流連花街的富商們對於傅衡靠着莫喜憐扶持而起家的經歷根本不以為意,反而是大表佩服,因為過去莫喜憐從來就未曾依靠過任何人。
而且過去傅衡這位護東將軍,一直給人嚴謹的感覺,知道他與莫喜憐有關係,反倒令想與其交好的富商差爺們安心,覺得他並非難以親近的人。
也因此開始有不少人上不醉不歸,明的是找姑娘,其實卻是與傅衡大談生意經,找些賺錢的合作機會。
對此,莫要憐自然是欣喜的,因為生意成功,表示傅衡能安心在寒城做買賣、過日子,也不會再掛心着從前當將軍的煩憂,所以對於上門找傅衡談生意的人,她總會熱絡地幫忙介紹。
而傅衡對此也未曾拒絕,雖然並不曾與眾人交好,卻不避諱與大家同桌吃飯喝酒,每當莫喜憐詢問他的意思,他總是點頭允諾,只是會補上幾句,表明自己不善交際,希望莫喜憐亦在場,並替他同桌招呼。
所以像這樣在不醉不歸同桌喝酒談生意的景象,便成了傅衡的日常生活。
只不過,雖然他成功從武官搖身一變,成為人人羨慕的富商,但面對眾人的羨慕,他依舊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態度。
「布莊是靠莫當家撐起來的,我不過是出點錢。」傅衡輕描淡寫地帶過自己的風光,淡笑應道。「女人家才懂什麼叫好布料,我一個大男人實在是懂得不多,所以近來還想着是否該將布莊轉交給莫當家打理,也算是報答莫當家的恩情,至於我……一個大男人成天同女人一塊兒談生意總是古怪,想問問各位有什麼其他財路沒有?」
「看不出來傅老闆這麼有野心啊!布莊剛穩又想轉行了?」同桌的李老闆啜着上等好酒,笑道。「莫當家也真是找着好靠山了,有了傅老闆在身邊,一輩子都不愁吃穿啊!」
「那是傅老闆不嫌棄,但是要不愁吃穿一輩子,還得請各位多多指點。」莫喜憐笑應道。
「要說財路嘛!我倒知道個好生意。」一樣在花樓包養姑娘的陳老闆應道。「我想大家應該不知吧?那就是賣麵粉。」
「麵粉?那區區幾毛錢,能當大生意嗎?」李老闆不以為然地駁道。
「零着賣自然不賺錢,但近來關外要買大量麵粉,買的還不是尋常人家吃的數量,一趟要送上五千斤哪!來回幾次,少說也要賺上三十萬兩的!」陳老闆說得眉飛色舞,又續道。「偏偏我忙着賣稻草,沒空閑多談這筆生意,若傅老闆有意恩,倒可以替你介紹。」
「又是稻草、又是麵粉、還是些大數量,關外人買這許多做什麼?總不會用來生火做饅頭吧?」傅衡淡笑出聲,微斂的眸光里看不出認真還是說笑。
「誰知道呢?我們做生意管的是銀兩進口袋,他們要買,我們就賣啊!」陳老闆笑嘻嘻地應道。
「說到這稻草,我倒知道一點。」近月來正式向莫喜憐開口包養花鈴的韓村,突然大聲打岔着,「不管他們想幹什麼,我猜是喂馬去了!」
「喂馬?我賣關外的稻草多到能蓋幾十棟稻草屋了,關外哪有這麼多馬要喂?」陳老闆忍不住搖搖頭。
「這你就不懂了。」韓村得意道。「關外好馬可多着,從前我趁着替官兵運馬,練就分辨好壞馬的眼力,所以就借往來之便,將關外好馬買入,轉賣到京城,可後來他們的好馬都不賣了,我沒生意做,乾脆轉賣木材給他們。」
韓村說著少人聽聞的消息,臉上還有着得意神色。
一旁的傅衡淺啜了口酒,眼神一轉,沉聲搭上了話,「說到木材,聽說他們買了做弓箭是不?」
「對對對,聽說是的。」韓村連連點頭,「關外生活嘛!不是騎馬,就是打獵啦!」
「這麼說來,他們是擔心獵不到東西吃,所以便往關內買麵粉了。」李老闆應了一聲。
「可咱們大王收伏三族后,不是已經重新劃地,派人治理了?他們到現在還是一樣過放牧生活嗎?」莫喜憐將剛煮好的甜湯往桌上送,一邊招呼一邊吐出納悶問句。
關外生活不易,所以從前關外三族才會闖關掠奪,這是大伙兒都熟知的事情。
徽王攻下三族,納入徽國疆域,為的多少也是能重新整頓這關外之地,在讓寒城百姓安穩無慮之餘,亦能正式幫助關外百姓。
可如今聽着這幾位富商的對話,感覺關外生活似乎與從前沒什麼兩樣。
「有大王治理,聽說生活是變好了,但大王沒對他們的部族做太多限制的樣子,慣於放牧生活的地方還是照舊過日子。」韓村應道。
「我看八成是有人學不來我們這樣的生活,所以堅持繼續過騎馬打獵喂牛羊的日子吧!」陳老闆自顧自地猜測着。
「確實……」傅衡迸出低音,眉心微綳,「過慣的日子,突然說改就要改也不容易。」
莫喜憐瞧了傅衡一眼,他那一聲略偏低沉的聲調,有別於在座貴客的高談闊論,欣喜談笑,讓她忍不住多瞟了幾眼。
明明是大伙兒談生意,說得也正開心,傅衡倒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好的消息,眉頭都皺起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傅衡是聽了各家老闆的話,突然想起他這武官一夕之間變成平民的事。心裏還有疙瘩在,所以難過起來?
可傅衡又不像是在介意這事的人……
莫喜憐左思右想,還是猜不透傅衡怎麼突然反常起來,而且每回聽見富商們談論關外之事時,才露出這般表情。
也許改天她該向傅衡問問這事,若他心裏惦記着什麼不舒服,願意說出來,她也好傾聽,若是些不能說的……她也只能在旁默默守着他。
「哎!總之不管他們想過什麼日子了,咱們賺錢重要啊!」韓村夾起燒肉送入口中,豪邁地享用着佳肴,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說到底,咱們大夥是經商的,重要的是什麼行業能讓咱們有錢入口袋。」
「韓老闆說的是,與其猜他們買賣這些做啥,倒不如多探聽他們需要買些什麼。」李老闆笑着跟進。
「說需要嘛!我好像還聽說過一件好買賣,就是危險了點。」陳老闆消息多,冷不防地又迸出個生意來。
「陳老闆人脈真廣,倒不知是什麼買賣?」傅衡的視線往陳老闆身上打量而去,眼神顯得認真,卻不像是與眾人談笑。
「火藥啊!」陳老闆應道。「我聽守關口的士兵提的,關外要收購大量火藥,卻苦於找不到好的生意人。」
「這當然啦!咱們這種做一般生意的,怎敢碰那些危險玩意兒?一個不留心,炸光了沒得賺,自己還給傷手斷腳,多劃不來?」李老闆連聲附和道。
「那是我們,但傅老闆不同,他原就是武官,應該對火藥不陌生吧?所以我才會想起這生意啊!」陳老闆駁道。
「我確實不怕接這門生意,只是買賣火藥要官府許可,徽國又向來嚴格限制火藥流向,只許用於開鑿山路或打仗……」傅衡的表情帶着點嚴肅,他想了想,又道:「因此,民間要取得通商許可,應該不容易。」
「這點傅老闆是有所不知啊!」陳老闆欣喜道。「別地方我不提,但容坎關這裏,我敢打包票,想要買賣火藥的許可,絕不是難事!」
「怎麼說?」傅衡吐出淡笑問句。
旁人見狀,當他是起了興趣,可看在莫喜憐眼裏,卻像在憂慮,而沒半點笑意。
這幾個月來,她跟着傅衡出出入入,打理不少瑣碎事,忙是忙,卻也快樂,因為開布莊讓她與傅衡的關係拉得更近,也時常見到傅衡不同的反應和表情,那是她從未想過自己能有緣得見的。
也因此,她格外珍惜能與傅衡相處的任何時間,亦寶貝地記下他每個喜怒哀樂的模樣,為的就是將他緊緊烙印在心裏。
所以她很清楚,傅衡這看似談笑,但唇角卻微抿的模樣,絕對不是因為高興,而是在思索、考慮某件事……
「我們這一帶的官爺,很熱衷跟關外通商做生意,這回因為沒人有膽子擔起火藥買賣,所以官府還說,只要有人肯做這生意,不但發通商許可,還將稅金減半哪!」陳老闆說得興高采烈,彷彿自己才是搶到這筆大生意的人。
「這還真是好消息。」傅衡點點頭,向陳老闆舉杯敬酒,「既是如此,待我打點好,就有勞陳老闆介紹了。」
「這一點都不費心,有錢大家賺嘛!」陳老闆笑容滿面地連飲三杯,臉頰明顯地攀上了醉紅的色調。
「這句好,有錢大家賺,將來傅老闆發達了,再為我們介紹更多生意吧!」韓村跟着應道。
「那是當然。」緊抿的唇看似微松,傅衡帶笑的臉龐依舊,只是那深鎖於眉間的緊繃,卻沒有因為這番即將賺進大把白花花銀兩的好消息而舒緩開來,反倒是更加深陷眉心……
「你果然有心事呢!衡。」
送走貴客,熱鬧的廳內霎時變得清冷寂靜許多。
莫喜憐捧着酒壺,替傅衡斟上滿杯,遞到半依在窗邊的他面前,輕柔地喚了一聲。
每回富商們上門談過生意后,傅衡總是這副模樣。
不是欣喜地立刻找人打點買賣,而是獨自一人,靜坐在窗邊沉思。
每逢這個時候,一壺溫酒、一碟小菜,以及她這個陪伴者,就是傅衡的全部。
以往燭總是靜悄悄地吩咐旁人別來打擾,然後自顧自地忙碌着對帳,打理不醉不歸,偶爾回房瞧瞧傅衡需要什麼,給他添上,至於不忙的時候,她就陪着他往窗外看夜景。
幽幽夜空,時而明月時而缺,東華大街接連之地,過了黃昏便見彩燈點點,聽的全是笑語不斷。
莫喜憐對於這般景緻,早是司空見慣,不過如今有了傅衡在旁,她卻覺心情更加飛揚。
偶爾也會覺得,這像是傅衡伴着她,不是她陪着傅衡,不過……
又有何妨呢?相陪,原本就是相伴,指的就是兩個人在一塊兒了,誰伴誰似乎也不怎麼重要。
只是今天,氣氛委實有些沉靜得過了火。
傅衡每回獨自沉思完后,總會趕在明月落地前回布莊歇息,可今兒個他卻是一直瞧着窗外發愣,像是忘了有家要回這件事。
這樣的傅衡,到底是看着景,還是想着事?
回想起傅衡在酒席上的種種反應,莫喜憐終究還是開了口詢問。
「心事?」傅衡張着拉不開視線的眼眸,應了莫喜憐的問題。
只不過,那聲調還是虛着的。
莫喜憐沒轍地搖頭,應道。「衡,我知道你此刻心思不在這裏,不過我瞧你空想一夜,若有什麼想不透的,不妨說說吧!總比獨自悶着好,況且我都說過了…」
「什麼話你都願意聽入耳,替我擔著。」傅衡總算是回過神來。
他面向莫喜憐,將手中飲盡的空杯擱到茶几上,淡淡應聲,截走了莫喜憐本欲出口的宮語。
「嗯!」莫喜憐點頭,「本來我不想多問,可今天你真的太悶了些……真有那麼不喜歡做生意嗎?」
想來想去,她也只能猜得到這點。
「不是。」傅衡搖了搖頭,薄紅的唇散開方才緊繃其中的力量,露出輕淺笑意。
這笑容,才是傅衡真正發笑的樣子,莫喜憐認得的。
面對她時,傅衡其實還算常笑,所以她心裏總多幾分得意,以及數不盡的欣喜。
「不是討厭做生意,那是……不喜歡招呼他們?」傅衡肯開口同她談,那就是好事了,所以她便兀自猜了下去。
「也不是。」傅衡的回答依舊簡單,卻不是不耐,而是慣了如此。
「那麼,你介意我?」莫喜憐偏着頭,往傅衡對邊一坐,「我知道有不少人嫉妒你成功,暗地裏說你是個吃軟飯的、不知恥的,說什麼堂堂男子漢還當過武官居然要個女人相助才撐得起生意……」
本來這事她與傅衡是全然不在乎的,所以兩人倒也相安無事,甚至可說是相處甚歡地往來多月。
傅衡待她可說極為體貼,進出打點任由她相伴,對於閑言閑話總比她還輕鬆應對,看起來實在不像會介意這些事的人。
可她也知道,人一旦有了成就,就容易惹來比落魄時更多的閑話,而不實的謠言聽多了,還是會氣在心裏,悶久了,人就不開心了。
「那更不是。」傅衡淡笑着搖頭,垂肩的長發在頸間搖曳而過,細黑的髮絲滑動出流水般的線條,還滲透着輕暖的聲調。
與莫喜憐相處幾個月下來,他算是摸透了這女當家的心思。
她想黏他,想愛他,卻又自律地不願擾及他。
她喜歡他,想護着他,可又總是謹守不糾纏的原則,在他身旁觀望。
可每回,只消他一聲、只要他一個眼神,她就主動捧上他需要的親昵,在分去他心神的同時,亦令他得以減輕煩憂。
這若不是她將全副心思放在了他身上,還有什麼能夠解釋的?
而他,在慣於她的疼惜之際,似乎也開始對她的存在,考慮起更深一層的關係來。
他承認,不只是那一夜的失控傾情,他的心緒,已被莫喜憐牢牢地牽着走,就像好茶還需好水泡,方能成就一杯香茗,他倆的日子,似乎已因這意外的緣分而有了解不開的牽絆。
「小喜,你不會覺得我在利用你嗎?」搶在再度發問的莫喜憐之前,傅衡開了口。
只不過,問的卻不是她想知道的事,也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話里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利用我?」莫喜憐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利用你替我拓展布莊、拉攏人脈,卻什麼也沒給你,甚至有可能在賺夠銀子后一走了之。」傅衡迸着聽不出真假的音腔,聲音融在空氣里,顯得薄涼滄桑幾分。
「這哪叫利用?」莫喜憐回瞧着傅衡,語氣充滿笑意,「布莊的主意是我起的頭,人脈是我原本就有的,而且我打從一開始就表明,我不想你回報,就連感情我都不奢求,既然如此,你賺飽銀子就走又有何妨?」
對一個花樓當家來說,真正難尋的都是真心,卻從來不是她擅長賺到手的銀兩,那些身外之物,即使傅衡要多貪,她都不會皺半分眉頭。
「我不知道你心裏想些什麼,但我曉得,你藏着心事沒說出來,不過無所謂,我有什麼能讓你利用的,你就用吧!」莫喜憐說得極為輕鬆,彷彿這樣的問題,根本不是什麼難解的麻煩。
傅衡瞧着她的眸子由略帶迷惆轉而晶燦,好半晌,才幽幽吐出一聲嘆息。
「什麼也都給你看透了。」傅衡苦笑,「太痴心可不是好事,小喜。」
「我靠這份痴心活下去的,你什麼也能貪,就這點心情得留給我。」莫喜憐一邊同傅衡討價還價,嘴邊掛的卻是如花燦笑,「再說,我哪有什麼都看透?你現在心裏頭想什麼,我就不懂啊!」
她要真那麼行,也用不着在這兒瞎猜傅衡的心裏想什麼要事了,而且,還連着猜錯三坎。
「我只是在想,我該付出什麼樣的感情,才比得上你給我的真心。」傅衡的聲調聽來沉穩、厚重,那踏實的感情猶如他的胸膛,在臨近傾聽之際,心口傳來的律動感總是令人安心。
「咦?」莫喜憐有些反應不及。
她原本以為,傅衡是在煩惱一些說不出口的秘密,哪裏曉得他居然是在思索兩人的感情?
感情耶!她沒有聽錯?傅衡現在的意思,是在考慮要怎麼回應她的愛意嗎?
這不就表示,傅衡的心裏對她……
吞了吞口水,莫喜憐覺得自己的小腦袋有那麼點消化不及。
這幾個月下來,除了初夜那一回傅衡同她親熱過,還是她主動求來的緣分外,傅衡就沒再碰過她半點。
所以,她也理所當然地認定,傅衡對自己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因此更加安分地守着自己的痴心,把他在身邊的日子當成天上掉下來的幸福,多一天賺一天。
可現在,傅衡居然開口,說他在考慮該付出什麼樣的感情給她?
「衡……你、你是不是醉了?」莫喜憐的椅子裏有些亂糟糟,這個她從來沒料想過的示好,令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傅衡失笑。「我醉了?」
瞧莫喜憐對着自己乾瞪眼,他不禁要懷疑,自己剛才說的究竟是示愛還是恐嚇?
「對,你應該是醉了,不然你明明幾個月跟我相處下來,對我表現得一點意思都沒有,又怎會突然就說,想回應我的感情?」莫喜憐認真地打量着傅衡,想從他的表情里瞧出點醉意。
「人說酒後吐真言,倘若我醉了,豈不證明我說的是真心話?」傅衡打量着莫喜憐,這個如影隨形伴着他,又不礙他,卻彷彿能看穿他,與他像交心至友般的女當家,原本以為兩人的交集,應該僅限那一夜,哪裏曉得……
情緣,總是易結難解。
他的傾心,並不似莫喜憐那般,能以簡單的話意來表達,或用親密的示愛來表露,更不能像她那麼開放,拿着以身相許傾注在他身上,可是……他還是懂得自己在想什麼。
他的熱情,不是僅釋放於那一晚,而是平日裏壓抑成習慣的成果。
冷靜處事是他成為常勝將軍的理由,可也因此,在感情方面,他就顯得太過冷淡了。
只是,這不代表他完全對莫喜憐無意。
尤其當對方是個徹頭徹尾與他的步調相搭襯的姑娘時,他實在很難將她的倩影自身邊抹去。
而且……也不再想抹去。
「有你陪伴,挺好的。」傅衡吐露着暖燙的嗓音,甚至伸出溫暖手掌,往她的臉頰撫去。
勾動着唇角,傅衡露出令莫喜憐熟悉、他真心的笑容,緩緩地扯動薄唇,語帶濃情地迸出了讓莫喜憐從此畢生難忘的問句來——
「小喜……你……想不想嫁給我?」
【第七章】
「嗄?」
沒半點氣質、不帶喜悅的音調,硬生生地把傅衡的柔情萬千打了回票。
「嫁……嫁給你?」莫喜憐瞪着傅衡,好半晌才勉強吐出聲音。
傅衡在向她求親?她沒聽錯吧?
「為、為什麼?你怎麼會突然……」原本聽見傅衡的求親,應該是件會令她高興到立刻一口答應的快樂事情,甚至會讓她樂得想飛上天去,可是太不合情理的進展,卻只讓她傻眼。
「很突然?」傅衡厚實的嗓音吐露着淡淡聲調,「我們認識好幾個月了,小喜。」
這應該不算太突然吧?近幾個月來,他們可說是朝夕相處,動情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何況,莫喜憐早就傾心於他,所以他以為她應該會露出喜極而泣的笑容,跳上前撲進他的懷裏,哪曉得她的反應……
依舊是異於常人。
「就算我們相識一年,我還是會覺得突然。」莫喜憐搖頭,認真地端詳起傅衡。
依她對傅衡的了解,此刻他的眼神確實不像在說假話,看他的模樣也不像是醉昏了頭,所以這大概不是醉話,那麼……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天大地大的事,居然教傅衡說了這瘋話?
「你不覺得我會向你求親?」傅衡沒去追問她是不是「覺得他不是好對像」或「覺得他不值得信賴、依靠終生」,因為她既然都可以一廂情願地以身相許了,這種話再拿出來探問只顯得自己可笑。
「對。」莫喜憐也沒隱瞞,只是逕自數着心口的疑惑,「首先,我們倆身份不太合適,就算你現在不是將軍了,但你現在是個布莊老闆了,還是能娶個跟了我不一樣的小姐?」
要比守身如玉,有些好人家小姐表面賢淑,私下卻還不知是什麼性子,所以一心候着他的莫喜憐倒更顯規矩清白了。
「那好吧!如果你是覺得我有恩於你,就不必了。」雖然莫喜憐自個兒也對傅衡抱着報恩的心情守着他,但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她就是不要傅衡惦着她的恩情,因為打從一開始,這就是她的一廂情願。
「你確實有恩於我,但你也覺得我有恩於你,這正好扯平了。」傅衡的唇帶着笑意,薄薄柔柔的,有一分期待。
「那……你為什麼要娶我?你總有充分的理由。」莫喜憐無言,她從沒想過傅衡在沉穩應對之外,還能將她的話一一堵死。
看來護東將軍比她想像的還要精明,就算給人貶為庶民逐到邊關,不用再成天與宮中奸官對仗,腦袋也沒遲鈍半點。
「我說了。」傅衡應得理直氣仕,彷彿漏聽了這一句話,是莫喜憐的不對,「我覺得有你相伴,挺好。」
「相伴好,但沒必要一定要你賠上一輩子。」莫喜憐說著,有些立場顛倒的回應,「現在不也這麼伴着嗎?我說了,你什麼時候想找我都成。」
偏偏她給他的自由,他居然不領情,硬是要將兩人之間牽上紅線。
「喜歡你,哪能說成是賠上一輩子?」傅衡語帶溫聲,說起情話臉不紅氣不啃的。
「什麼?」莫喜憐驀地心口狂跳,她愣愣地瞧着傅衡總衝著自己笑得溫善的臉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愛你。」傅衡很是乾脆地應聲。
黑透的眸燦耀着幽幽星芒,細發垂過肩頭,在莫喜憐的視線里隨風擺動。
夜風清涼,足以吹醒醉酒的人,卻撫不平莫喜憐燒燙臉的燥熱。
傅衡伸出臂膀,長指在莫喜憐的頰上撫過,滑動的粗糙感來到她微啟的唇瓣間停住。
「還有什麼想問的?」雖然他覺得,莫喜憐應該暫時出不了聲音。
「這……」莫喜憐張口欲言,只是一動唇,她就感覺到傅衡指尖的溫暖,正磨蹭着她的唇瓣。
她的唇發顫了,混雜着欣喜與不安的情緒,在傅衡的示愛下,不受控制地想逃避。
「這?」傅衡張眼盯住了她。
「你這樣太卑鄙了!」莫喜憐猛地側過險去,閃過他的指節,沒膽子再瞧向他。
「從來沒人說我卑鄙,你是頭一個,聽來真是新鮮。」傅衡如實應道。
「這問題我要留在最後問的,你怎能搶先回答!」莫喜憐緊閉雙瞳,又是氣又是鬧地抱怨起來。
「什麼問題?」傅衡倒有些迷糊了。
「就是……」莫喜憐咬咬下唇,低着聲音應道。「你說……你愛我啊!」
她的尾音極小,細得像要吞沒在齒縫間,可傅衡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是愛你。」傅衡肯定地出聲。
「我還沒問你!」莫喜憐惱了,「什麼事都該是我先注意到你的,為什麼偏偏這問題,你居然搶在我前頭!」
這心情,她原本是逼不得已才想拿出來問傅衡的,因為她從不奢求傅衡會愛她,所以她才能對傅衡愛得如此坦然,但現在一切似乎都走樣子。
「不喜歡輸?」傅衡失笑,倒沒想過莫喜憐也有對着自己發火的一天。
以往,她總是那麼黏着他,凡事以他為優先、第一考量。
可論起感情事,尤其是他倆的感情去向,她似乎就露出本性來了。
「不是。」莫喜憐委屈地癟了癟嘴,「我從來就沒意思跟你比。」
「那是?」立場似乎顛倒了,怎麼換成他在問她?
「把自己擺在你不愛我的位置,我才敢放心、大膽地說我愛你,但現在……」莫喜憐靜默半晌,表情很是沉重,「你說你愛我,這樣……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你了。」
她是曾妄想過傅衡會喜歡着自己,愛上自己,但也明白,天差地遠的兩個人要談感情,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
所以她嘴上說得輕鬆自在,但心裏卻已將自己安置在一個不受侵擾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來。
守護着傅衡、幫着傅衡,這些她都辦得到,要她眷戀他、要她盼着他喜歡自己,那更令她欣喜而雀躍,因為她愛着他。
可若事情成了真實……
「怕了?」傅衡想推敲她的心思,卻發覺自己做不來這樣細膩的事,只能從她的話里去推測她的心情。
她可以讓他覺得,兩人能夠以心侍心,那他應該也辦得到,能夠知曉她在想些什麼。
「嗯!」莫喜憐從沒想過,向來大着聲音撐起不醉不歸的自己,向來不知什麼叫退縮的自己,居然也有淪落為膽小鬼的一天。
不過,起碼她還知道要老實回應。
「為什麼怕?」傅衡輕聲問道。
這個在他眼裏看來,彷彿天不怕地不怕的莫當家,居然怕一個她喜歡的男人。
這真是奇事了。
而且,還令他感到相當不解。
「如果只有我單方面付出,我自己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但如果連你都攪和進來……我就沒辦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莫喜憐輕嘆一聲。
「世事難料。」傅衡搖頭,「誰都無法猜到。」
「是啊!就像我猜不到你怎麼喜歡上我了。」莫喜憐低垂着頭,話里沒有欣喜,卻是充滿着喪氣。
「你這話實在不像喜歡我。」傅衡迸出輕淺音調,「我以為你會高興。」
「我是想高興。」莫喜憐沮喪道。「其實,我很開心啊!可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卻怕了。」
她曾經那麼期待這樣的結果到來,她曾經如此雀躍能見到傅衡,那宛如小女孩一般的稚嫩心情,此刻似乎摻入了酸味,變得不再純甜,而泛出一股大人的苦澀感。
感情事,終究不只有甜味嗎?
「愛上了,怕失去?」傅衡沉聲一笑,「我早說過,愛上我,你會受苦、會後悔……」
「你在看我笑話?」莫喜憐試看板起臉蛋,對傅衡的話做出反駁,無奈事與願違。
一見着他令她最傾心的笑臉,她所有的怒氣全給吞回肚裏,只剩下被看穿的可憐兮兮表情。
「不,只是想告訴你,我與你有一樣的心情。」傅衡倒不怕示弱。
官都丟了,還差點被殺頭,戰場上來去多少回,早教他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番示好又算得上什麼?
「一樣?」莫喜憐微驚。
她怕傅衡愛上自己,不只是怕失去,還怕分離,雖然她早做好心理準備,也明白地告訴傅衡,說她若真的怕,就不會愛上他,但那些都是在傅衡不愛自己的前提下,她才辦得到的事。
傅衡不愛她,她才敢大膽愛他,傅衡若愛她,她反倒不知該怎麼為兩人打算。
可是……傅衡卻說,他也跟她一樣?他也怕嗎?怕愛上她?
「一樣的。」傅衡沉聲應道。「怕失去,怕喜歡你只是給你過多期待,也怕……」
結論沒說出口,傅衡的眉頭卻緊繃起來。
很顯然是說不出口的話,無法言明的事實。
「你有苦衷。」莫喜憐兀自替傅衡作結,「是嗎?」
每回,當她情緒不穩時,只消思索着傅衡的煩惱,她就會把自己的心事忘卻。
「總之,不管你愛上我還是我愛上你,都有可能沒什麼好將來。」傅衡沒點頭,卻也沒有明白否認,只是逕自續道。「我想了很久,天天見你掛着我的事在考量,今晚又瞧你不時注意我,才想通了一件事。」
「什麼事?」怕與不怕,那些感情都被莫喜憐給丟到了腦後去。
惦着傅衡,她就不怕,就有了勇氣,而且……也能持續下去。
「與其思索沒有將來的危機,不如想想怎樣才能與你一同擁有將來。」傅衡說得認真,墨黑的眸像要把莫喜憐的人給吸納進去。
莫喜憐訝異地瞧着他,那與自己像是如出一轍的想法跟念頭,教她霎時沒了擔憂。
這般相像的思緒,是她與傅衡相處得來,又在不自覺中有了感情的主因吧!
「如果你願意嬪給我……」傅沖沒有等她回應,只是往下繼續陳述着自己的看法,「有你伴着,我想,那尚不能明言的苦衷,應該就不成問題。」
他的話燙着她的心口,泛開的疼痛感佔據着她的一切,像劃開水面的扁舟,在心湖劃開了震動不止的波紋,往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在莫喜憐看來,傅衡太過老實了,這話不是擺明着告訴她,說他真藏着心事嗎?
又或者,他是太信任她,知道她不會過問,只會全心全意地愛着他,成為他心裏的支柱,所以才放膽對她傾訴?
只是……不管緣由是哪個,那些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好吧!」莫喜憐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梗在了喉間,吐不出來又吞不進去,聽來像在勉強,事實上卻充滿擁塞的欣喜,才會擠壓成這般怪腔怪調。
「好吧?」傅衡微勾起眉梢。
「嫁給你啊!」喜悅之情終於尋得了出口,莫喜憐按住撲上前去,緊緊勒住傅衡的過度衝動,唇角卻不住地上揚。
「小喜……」傅衡跟着笑了,溫厚的曲線在他臉龐上綻放開來,化成柔情,迷惑着莫喜憐的視線。
莫說是莫喜憐了,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今生會與這樣一個奇特的姑娘結為連理。
她看似大膽,卻也有羞澀一面,她看似淡泊,偶爾又極度執拗。
或許,她的名便是這麼來的吧?
有喜,亦有憐,這兩個衝突的字,同時存在了她的名字裏,所以造就了她如此的性格,卻也牢牢地將他的心,吸附在她的身邊……
「你笑什麼嘛!」莫喜憐再也忍耐不住,她微噘起唇,瞧向傅衡的眸光里,不再只有喜悅、包容,如今更帶着摻入嬌柔的燦光。
「你願意嫁給我,難道不該欣喜?」傅衡笑得更開了。
「你可以高興啊!但你這麼笑……」莫喜憐跳離座椅,繞到傅衡身邊,張手便往他的肩頭抱去。
「我說過我喜歡見你笑了……你現在這樣對我笑,會害我想要你的……」
悶聲混着得意和掩飾不住的悸動,自她埋藏在傅衡肩頭的臉龐之中吐露,聽着像是怨慰,實則噙着滿心的歡喜。
這回答,教傅衡有着一瞬間的空白,卻又忍不住攬住她。將她勒緊在懷裏。
「我們的想法,真的很像啊!小喜。」
那是一股相通的心意,就像是心口貼着心口、在悄聲傳遞着無聲的訊息,教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契合著彼此的心聲,傾訴着相同的愛意——
不只是她想要他。
他……也想要她……
酒涼了,盤子空了,窗外的夜,越來越深,就連月光都淡薄了幾分。
傅家布莊的老闆今晚沒回家,卻是與不醉不歸的當家窩在原本該是用來招待貴客的華麗花廳里,暢訴着彼此的情意。
下人們聰明地沒去敲門,管那菜肴空盤收是不收,都沒有當家的與傅大爺互訴衷情來得重要。
廳里,燭火熄了,僅剩月亮殘影映在身上,姣美曲線是褪了衣衫的成果,在涼透的地板上映出搖曳的身影。
傅衡端坐寬敞長椅,莫喜憐跨坐在他的雙腿上,凌亂的衣衫看得出撕扯的痕迹,豐圓雙乳早暴露於視線之中,與他的胸膛相貼。
身下的衣褲衫裙皺成一團,高高撩起的長裙掩在傅衡的腿上,跨坐的雙腿不住地顫抖着,在混亂的吐息之間,彷彿還能聽見細微的淫靡水音自兩人的交歡處發出。
莫喜憐的蜜穴緊緊包裹住傅衡的慾望,不疾不緩的律動散發著絕佳的誘情作用,教人難耐,也教人瘋狂。
傅衡的長臂牢牢擁住莫喜憐的後背,撐着她因甜蜜的折磨而屢次癱軟的身軀,不致往後倒下,半截手腕則已深埋入長裙當中,捧着她的光滑嫩臀。
長指在臀縫間來回滑動,就着泛出的蜜液在蜜穴口不經意地戳弄,每一回的輕插挑逗,都惹得莫喜憐迸出輕嚶與嬌喘。
熱氣在兩人的鼻尖來回,過燙的體溫灼燒着彼此的身軀,莫喜憐攀在傅衡的肩上,試着想加快那令她酥癢不住的律動,只是傅衡卻硬是摟緊她的腰際,讓她完全受限於他。
「衡……別逗我了……啊啊……」被填滿的蜜穴得了甜頭,卻沒能感覺到傅衡慾望的撫慰,使得莫喜憐渾身燥熱難止。
「我不正在你身子裏?」傅衡輕咬着莫喜憐的耳垂,舌尖盡情地品嘗着她的細頸,滑嫩的肌膚勾動着他的慾望,引來不時的啃咬。
「你居然……捉弄我……啊呀……衡……」抗議方出口,莫喜憐便感覺到身下被傅衡猛力一頂,挺入的力道讓她一陣顫抖,春潮幾欲勃發。
「我喜歡聽你說話。」傅衡的沉音纏卷着莫喜憐,一次又一次地透入她昏沉的腦海里,「說吧!小喜。」
「說……什麼……」莫喜憐的乳尖在摩擦下結實挺立,不住地碰觸着傅衡的燙人皮膚,勾得她雙頰紅燙,身下蜜液更是肆流。
「說話。」傅衡應得乾脆,卻差點澆熄莫喜憐的熱情。
秀眉輕蹙,莫喜憐很想給傅衡一個白眼。
什麼叫做要她說話?現在是什麼時候,要她說什麼話呢?
就算要她誇傅衡勇猛、技巧高明,也得他盡心取悅她,而不是讓她這樣受着他慢火吞沒的折磨吧?
「你是喜歡……聽我聲音?」莫喜憐摟住傅衡,有些遷怒地往他的頸項啃去。
只是傅衡這練家子,肌肉結實得超乎莫喜憐的想像,這一咬下去,沒讓傅衡叫疼得到教訓,卻是苦了莫喜憐,嘴裏吃了疼。
「不,喜歡聽你說話、談事情。」傅衡迸出淺聲輕笑。
看來他惹得莫當家生氣了。
不過,他就是這麼個直性子,有話直說的。
「現在又沒事情……可以談……啊啊……你別逗我了……」胸前玉乳讓傅衡的手掌握緊,指尖甚至夾住她的乳尖搓揉,令她吐出渴望的嬌音。
「說什麼都好,我喜歡聽你說話。」傅衡舔向她的白嫩頸項,沉聲笑道。
「也許……可以刺激我更熱情?」
他可不是在騙人,初時他就為莫喜憐精明幹練、俐落處事的態度着迷,后又戀上她每每總是不同於常人的想法,因此也就越來越喜歡聽她說話,甚至為她的話語而感到莫名的衝動。
瞧他們幾回相處下來,哪回不是他給莫喜憐的話勾惹了心神,導致他屢屢失控?
「你……」莫喜憐沒好氣地伸手捶打了傅衡幾下,「欺負人……我要先走了……」
她說著,當真扭動起身子想脫離傅衡,只是傅衡的手臂卻抱緊了她,沒讓她多半點空間掙脫。
「你不也在挑逗我?」傅衡將她腰身往上一抬,身下的律動亦加快了幾分,顯然是明白,自己再拖磨下去,莫大當家真要發火走人了,到時候沒人為他消火,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別說什麼扯平的鬼論調!」莫喜憐覺得自己的愛液都快滿溢出來了,吞吐着傅衡的時候也更加容易,因此那空虛而未曾得到滿足的花心,也就惹得她的火氣更大。
「不說扯平,那……你說點自己的事讓我聽?」傅衡的喘息聲混入了話音間,「我的事,你知道得清楚,你的過去……我卻只聽過那麼一點。」
許是傅衡的聲調亦顯露出他的忍耐,讓莫喜憐總算平息了怒意。
她攬上傅衡的肩頭,將臉頰靠在他的肩上,一邊咬着他的耳朵一邊抱怨道。「幾個月生意談下來,你這武官都成奸商了!還向我討價還價。」
她含舔着傅衡的耳垂,嬌吟滲透在她的話聲中,像是喃喃自語般,她一邊挨緊傅衡,互相摩挲獵取彼此的甜膩,一邊迸出了久遠的回憶……
【第八章】
「莫這姓氏,是我爹的。」
長椅上,傅衡讓莫喜憐推得橫倒,她則伏跪在他身上,坦露着搖晃不止的渾圓,主掌着她與傅衡之間的歡愛。
蜜穴從容地吞吐着傅衡的慾望,時而快,時而慢,就像剛才傅衡對她所做的那般,她邊撫慰着傅衡的胸膛,邊迸出輕音。
「聽說……娘生我時,心頭又喜,又為我憐……」莫喜憐的指尖滑過傅衡的乳珠,毫不意外地惹來一陣顫動。
「所以……叫你喜憐?」傅衡的大掌滑過莫喜憐的大腿,有些粗糙的手指為她細滑的肌膚帶來異樣的摩擦快感,讓她吸納着自己慾望的動作被擾亂了步調。
「嗯……」分不清是歡愉嘆息還是回應的聲音,自莫喜憐的唇縫間逸出。
她伏在傅衡身上,微張的唇含住了傅衡的乳尖,在靈活小舌的逗弄下帶出一陣陣劇烈的起伏。
傅衡鉗住她的腰身,深入淺出地衝撞起她的嫩穴,霎時沉積已久的慾望一口氣被勾引起來,讓她不由得緊抓着他的雙肩跟着律動,口中更吐露着放肆的嬌音。
「呀……啊啊……衡……再快、快點兒……啊啊……」慾望一傾倒便難以止息,火熱的觸感延燒着四肢,將沉浸在愛欲當中的兩人拉跌進更深的情潮之中。
「小喜……啊……小喜……」傅衡猛烈地貫穿着莫喜憐的嬌軀,幾乎沒讓她有任何的喘息機會,他的昂揚猶如燒烙的利刃,不停地在她的蜜穴當中散發火熱高溫,逼得她只能以更多愛液的溢流來回報他的熱情。
「衡……好舒服、好燙……啊啊……衡……你頂得好深……呀啊……」莫喜憐放肆地發出尖吟,期盼已久的激烈交歡令她幾乎失控,只想叫傅衡再多深入她一些。
傅衡彷彿是受到她的鼓勵,身下更加熱切地抽送,令她的俏臀在撞擊下拍打出美妙的節奏,以及交纏着淫靡氣息的水音。
「嗚……啊……好棒……衡……再來……呀啊啊……快給我……」莫喜憐緊緊摟住傅衡,渴求的聲調已變成了嬌吟不斷的喘息。
傅衡的掌心泛起高溫,燒灼着緊握的嫩臀,像要將指節一段段地掐入她的肌膚當中。
黑髮在半空中飛舞,隨着搖晃而飄散不斷,薄汗微泌,抹去了夜風寒露的氣息,即便是窗外涼意,亦無法吹熄兩人身上燃動的慾火。
嬌軀騎坐在傅衡的胯間擺動不止,微微蜷縮趴伏的柔嫩身子帶着暢快的顫抖,像要被掏空力氣的蜜穴不斷地流竄着愛液,教那臀縫與腿間都沾染着濕黏晶露。
長椅發出嘎吱嘎吱的搖晃聲,宛如在抗議這過於激烈的衝擊,只是就椅為床的兩人,早已顧不得這許多。
強烈收縮的蜜穴毫不留情地擠壓着傅衡的昂揚慾望,想教那陽剛在濕熱肉壁的催促下棄甲投降,早些往花穴之中灌注濃濁愛液。
「呀……啊啊……來了……要出來了……衡……啊啊……給我,再多一點……」即將奔上歡愉頂峰的狂喜令莫喜憐哭叫起來,她緊抓着傅衡的臂膀,嬌喘成了哀求的呻吟,過熱的高溫使得她燙到有些失去理智,只能任由眼角滑落的淚珠將她體內的燥熱一一帶離。
花心灑出了大量蜜汁,訴說著莫喜憐的愉悅,只是傅衡那被蜜液緊密包裹的慾望泉源,並未就此停歇。
在感覺到莫喜憐達到快意的高峰后,傅衡緊跟着摟住她的腰身,飛快地翻身換了姿勢。
「啊?衡?呀……」莫喜憐感覺自己突然騰空而起,待她意識到傅衡短暫地脫離了自己之際,傅衡身下的昂揚猛獸,已再次奔向她濕潤的入口。
傅衡立於椅旁,高舉着莫喜憐的雙腿,將她半截腰身抬高,架在自己的雙臂上,慾望則往前挺入她的花穴當中,讓半躺在長椅上的她感受到比先前更加猛烈的進犯。
「呀啊啊……」莫喜憐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剛灑出愛液的花穴哪裏禁得起如此侵犯,霎時熱意再度被點燃,而這副連她自己都能仰頭瞧見自己與傅衡交合處的羞人姿勢,則令她在羞怯之餘更加興奮。
這樣看着傅衡的昂揚在自己穴口進出,讓莫喜憐徹底感覺到自己被疼愛着,而傅衡為她着迷的表情,為她吐露低沉喘息的模樣,則令她更是無法抑制地連連發出嬌音。
「衡……啊呀……衡……」莫喜憐覺得自己的力氣正被一點一滴地掏空,熱氣迸散開來,纏繞着兩人的身軀,讓交歡之處更加火燙。
「小喜!」黑髮在頰旁搖晃,吸附着薄汗而纏上肩頸,傅衡盡情地蹂躪着臂彎里的嬌軟身子,在數度的衝擊后,終於將慾望盡數釋放而出。
「啊……衡……」莫喜憐發出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的尖叫聲,抽搐的身子在一瞬間緊繃,而後又在剎那間癱軟下來。
傅衡未曾退出她的蜜穴,卻是壓着她的雙腿,就這麼傾身彎下,往她唇上吻去。
「小喜……我的喜憐……」傅衡啃舐着她柔軟的唇瓣,喃喃吐露着柔情輕喚。
「衡……」莫喜憐臉上紅潮未曾褪去,她捧住傅衡的面龐,舌尖與他相纏,熾熱的吐息吹拂在他的臉頰上,她閃爍着迷濛的眸子,淡聲應道。「你知道嗎?喜憐襯着我的姓氏,就好像在說我這輩子註定了——莫自喜,亦莫自憐……」
聽老當家說,娘親總抱着她,感嘆她的命運,卻又欣喜她延續爹娘的性命,這欣喜與憂傷並存的感情,才會讓娘親為她起了這名字。
而她的性情,似乎也隨之而定,她不過分自憐自艾,也不會輕易波動自己的喜悅,總是維持着一定的平衡。
直到傅衡的出現,直到這男人真正闖入她的心底,她那一貫的均衡,終於在傅衡的情意下潰散。
「我不這麼想……」傅衡的喘息聲帶着倦意,卻又別有一番令人想緊擁的魅力,「你應該……是能夠兀自得到喜悅,滿足自己的心,卻又值得我憐惜的姑娘!」
別有含意的解釋,教莫喜憐忘了疲累,只是定定地瞧着傅衡。
「衡……」莫喜憐欣喜地吻上他的唇,淚水再度迸散。
憐惜呢!她眷戀多年的傅衡,正疼惜着她啊!
喜憐、喜憐……為她自己受到這傾注愛意的憐惜而喜悅的莫喜憐——
娘親與爹,九泉之下也該瞑目吧!
因為,她已經得到了傅衡的憐惜啊!
「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說話的是夢鈴,嬌軟的嗓音含着取笑之意。
「那是當然的嘛!喜憐姐這麼值得人疼。」翠翠跟着接話,手裏撫着剛送入莫喜憐房內的上好京城織錦,笑得眼兒微眯。
莫喜憐放下布料,沒轍地瞪向兩個待她如姐妹的姑娘。「你們兩個,別把我當笑話談。」
「喲!有了丈夫當靠山,說話就大聲了。」夢鈴笑得更加放肆了。
「哎呀!哪天你找着靠山,看你張不張揚幾天呢?」翠翠把織錦往自個兒身上披去,笑呵呵地應聲。
「比起不能靠的靠山,當喜憐姐的姐妹還好過些啊!瞧這送來的織錦多漂亮!那傅爺不只疼喜憐姐,連咱們姐妹都當一家子了。」夢鈴往莫喜憐身上挨去,開始呵着癢。
「夢鈴!」莫喜憐尖叫着跳了起來,「別胡鬧了,還不去挑你喜歡的料子,當心我把衡的好意都替你退回去。」
「喜憐姐真不耐癢,晚上怎麼應付傅爺呢?」夢鈴倒在桌上,不顧形象地大笑。
「衡又不會呵我癢。」莫喜憐白她一眼,「你也別在他面前多嘴。」
「那你得收買我啊!」夢鈴笑得更是樂不可支。
「用這些布夠不夠?」翠翠在旁搭話。
「那些花樣我沒興趣,留給花鈴挑去。」夢鈴搖頭應道。
「說到花鈴……我讓她去喚姐妹們,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莫喜憐疑惑地往門口走去,正想去找花鈴,卻沒料到……
「喜憐姐,不得了啦!」花鈴匆匆衝進房裏,差點迎面撞上莫喜憐。
「怎麼回事啊你?慌慌張張的……」莫喜憐接住花鈴跌跌撞撞的身軀,納悶地問道。
「喜憐姐,剛才韓大爺派家丁送信來,說是容坎關關外聚集大軍,正往寒城來了!」花鈴面色蒼白地揪緊莫喜憐的手臂,花紅的唇嚇得顫抖不止。
「什麼?」莫喜憐訝道。「怎麼會?關外部族不是早已歸順了?」
「花鈐,那韓大爺怎會知道這事的?」夢鈴跟着丟下布科往花鈴走近,焦急地道。
「韓大爺說是送木材去關外時,聽醉了酒的戈連副將說溜嘴的,而且那些山頭上真如戈連副將說的,藏了許多士兵,就等着攻下容坎關啊!」花鈴急得眼淚直掉。
他們寒城百姓好不容易過上一陣子的平和日子,本以為容坎關外不會再起戰火,哪曉得關外部族依舊無心歸降,甚至在暗中策劃戰事!
「這……」莫喜憐打了個寒顫,她握緊花鈴的手,咬了咬下唇,回頭對夢鈴喊道。「夢鈴、翠翠,你們快去叫不醉不歸的大伙兒收拾細軟,輕裝便行,立刻離開寒城!」
「我們能去哪兒呢?喜憐姐。」翠翠搖頭,「女人家腳程慢,能逃到哪去?而且我們根本不會騎馬啊!」
「花鈴,叫人去我們熟識的車行雇幾輛馬車來,走不快的全坐馬車先逃。」莫喜憐吩咐過後,匆匆將花鈴推出房外,跟着又回身往床底下鑽去。
她抱出個鐵盒子,從裏頭取出一疊銀票、一個小木箱,統統遞給夢鈴跟翠翠,又將兩人的賣身契遞上,「這不醉不歸里,我最信的就是你們,銀票你們收好,這木盒裏是大伙兒的賣身契,就交給你們收着了,記得替我帶大伙兒逃出寒城,離容坎關越遠越好。」
「喜憐姐,那你呢?你不跟我們逃嗎?」翠翠握住自己的賣身契,泛黃的紙張幾乎一揉便碎,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這樣的處境下得到自由的同時,她也擔心起莫喜憐來。
「喜憐姐,你不是想去找傅爺吧?」夢鈴瞧了眼自己的賣身契,直接將它收進懷裏,向來嬉鬧慣的臉龐上如今多了抹擔憂。
「韓老闆會找人前來通報,想來是要我們在寒城尚未騷動前先一步離開,這樣才有機會活命。」莫喜憐握緊粉拳,語音微顫,「所以你們記着,裝扮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分批走人。至於我……我得去找衡,他性子老實,若知道容坎關將遇難,依他的個性,絕不肯走的。」
「喜憐姐,你不如與我們一塊兒走吧?」翠翠扯住莫喜憐,不想她逗留寒城。
「翠翠,讓喜憐姐去吧!」夢鈴幫着拉開翠翠的縴手,扯着她往外走去,「別棒打鴛鴦,咱們還有事得忙着的。」
在這不醉不歸里,她們見着太多緣淺情深的過去,如今莫喜憐既已找着了心愛的對象,哪怕是眼前有座火焰山隔着,莫喜憐也會奔過去找情人。
「有緣會再相見的。」莫喜憐送走好姐妹,接着收拾了點細軟,隨後立刻奔出不醉不歸。
看着身旁東華大街上熱鬧的景緻,莫喜憐強忍緊張情緒,一路狂跑,趕向傅家布莊。
她也不想寒城淪陷,更不想看着大夥家破人亡,但是……
說她自私吧!她現在只顧得了自家姐妹安危,腦子裏只想得到傅衡啊!
即使傅衡不想逃,她也要拉着他走,她不想像娘親一樣,將來只能孤坐愁窗,空嘆息。
「衡!」
傅家布莊前,熟悉的身影正與一旁的僕人談話,身旁還牽着幾匹馬,備上了馬車,一副要出門遠遊的樣子。
莫喜憐上氣不接下氣地對着傅衡揮手叫喊,傅衡回過頭,見到她的表情顯得有絲凝重,卻不似平日那般欣喜。
「衡……我有話……要跟你說!」莫喜憐不由分說地扯住傅衡,語音還喘息着。
「小喜,我也有事要告訴你。」傅衡聲調一沉,沒讓莫喜憐拉着走,卻是立於原地不動。
「不管你想說什麼,總之,你快點收拾一下,我們得離開寒城!」莫喜憐催促道。
「什麼?」傅衡眼光一閃,抓緊了莫喜憐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小喜,你怎會知道應該要離開寒城了?」
「咦?」莫喜憐愣愣地瞧着傅衡,再瞄了眼他身後一臉謹慎的布莊僕人,忍不住訝道。「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時間多談,你先上馬車跟他們走。」傅衡沉聲道。「路上我讓他們跟你解釋。」
「那你呢?我已經叫不醉不歸的大伙兒先離開了,我是來叫你一塊兒走的,你不走嗎?」莫喜憐緊張地揪住傅衡的衣袖,一股不明所以的壓迫感直逼而來,教她的內心興起不安。
「不,我不能走。」傅衡如莫喜憐預期地搖頭,「我還有事要辦。」
「有什麼事比保住命還重要!」莫喜憐拉緊傅衡,挨着他悄聲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叫我走,但我知道我們非走不可!因為剛才韓老闆偷偷叫人知會花鈴說關外大軍聚集,往容坎關玫來了!」
「我知道。」傅衡沒有莫喜憐料想中的驚訝,僅是淡淡地應聲,「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他們帶你走。」
只是他沒料到,原來那韓村還挺有義氣的,居然先派人通知了不醉不歸。
「什麼叫你知道?」莫喜憐瞪着眼,「你這意思是……」
「對不起。」傅衡苦笑一聲,「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小喜。」
「什麼!」莫喜憐迸出驚叫,「你早知道?」
敵軍都要打到家門口了,傅衡卻說他早就明白事情會發生?難道護東將軍被貶並不是件冤枉事,而是因為傅衡暗中通敵嗎?
「所以我才說,你愛上我會受苦的,小喜。」傅衡應道。「雖然敵軍已逼近容坎關,但我不能走,現在正陸續前往寒城的駐軍,需要我的調派和指揮。」
「等一下,我都弄混了!」莫喜憐止住傅衡,錯愕地訝道。「衡,你不是被貶了嗎?已不是將軍的你,怎會有辦法調派大軍?」
雖然得知有駐軍前往寒城,讓莫喜憐多少安心了些,因為這表示容坎關與寒城,也許不會被攻下,可傅衡的回答,卻依舊教她感到微愣。
「那不過是計謀。」傅衡捂住莫喜憐的嘴,半抱半拖地帶着她上馬車,才鬆開她,輕聲解釋道。「貶為庶民、在寒城定居做生意,那都是為了查清關外領地的行動。」
「咦?這麼說來,你……你其實沒有被貶?」莫喜憐突然覺得腦海里有些打了結的疑惑,在瞬間被解開了。
如果徽王真的怪罪傅衡,那表示他大概是大王當太久,跟着利慾薰心,因此才嫉妒起得民心的傅衡,那麼在判傅衡罪名時,絕不會輕饒,甚至未曾抄家,只輕判流放,貶為庶民。
如果傅衡真的被貶,又想着日後無官一身輕,在寒城做點生意快活下半輩子,他不會整日關心關外的事,一聽見什麼小消息,都露出憂慮表情。
而且傅衡明明就是不喜客套、與人鎮日泡在酒席之間的人,卻時常接受各個老闆的邀約,喝酒吃飯,明着是談生意,但關心的話題總繞在關外上頭。
這一切的一切,若都是因為傅衡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話……
「我說過你很聰明,小喜。」傅衡點頭道。「朝中突然生變,一切線索指向關外領地,為免打草驚蛇,徽王以貶為庶民做掩護,派我暗中調查。」
他明確的回答,令莫喜憐傻了眼,「那麼,你之所以會上不醉不歸,甚至做起買賣,都是因為你在查清關外動向?」
「嗯!」傅衡輕聲應道。「所以……對於你的心意,我才會猶豫再三,因為事實上,我確實是利用了你,以便接近那些時常流連酒樓花街的老闆、官爺、關外人,探聽關外情況,再暗中思索對策。」
無論他心意如何,一開始他確實是為了人脈而接近莫喜憐,因此對於莫喜憐傾注在自己身上的愛意,他才會感到更加抱歉。
可他無論如何,在尚未查清事實前,都還不能將秘密說出口,以免走漏口風。
所以對於莫喜憐,他是懷着愧疚的,但也因為莫喜憐,他才會對調查容坎關關外新領地動向的事,如此地投入,甚至細心策劃,為的就是要趕在寒城落難前,將容坎關保住,如此一來,才能夠讓莫喜憐平安。
與其思索沒有將來的危機,不如想想怎樣才能與你一同擁有將來。
這是他承諾給莫喜憐的,所以在得知關外的任何異樣變動時,他都暗中遣人去調查過,才會在敵軍逼近容坎關的此刻顯得冷靜異常,甚至已有了應對的方法。
他利用她,那是事實,可他喜歡她、愛着她,因為她而有了更多保護寒城及容坎關,還有眾多百姓的堅定意志,以及擁有更加謹慎思慮的心境,這些都是因她而來。
莫喜憐,對他而言已是不可分,只是他也明白,不把話說個清楚,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她,她肯定怎樣也不會走的。
只是……面對這樣的現實,莫喜憐可還能體涼他?
即使他會盡自己全力,在二度面臨的寒城之役活下來,為百姓再平一次戰亂,莫喜憐可還會願意在日後同他在一起,依着他們先前的承諾,正式嫁予他為妻?
會嗎?
【第九章】
「你這個混蛋!」
清亮的巴掌聲刮過傅衡的臉頰,莫喜憐揪住他的衣衫,又氣又急地大罵出聲。
「小喜,我……」雖不是太過意外的結果,但傅衡仍試圖挽回。
「傻瓜!你為什麼不早說呢!」莫喜憐突地撲進傅衡懷中,緊抱住他,低嚷道。「你要是告訴我的話,我還能替你多想點辦法呀!」
這麼重要、關係到眾多人生命安危的大事,為何不讓她也幫點忙呢!
說什麼利不利用的,她才不在乎這種事,因為再怎麼說私心,傅衡為的都是家國大事、百姓安危啊!
「小喜……」傅衡有些無言,隨後突然迸出一聲苦笑,他張開雙臂將她緊擁在懷,欣慰地應道。「我沒想到最後會愛上你啊……」
他早該想到的,面對一個從認識前就將自己捧上天的女人,不管是利用也好,真心也罷,莫喜憐對他的接納與包容,早已超越了人世間的一切規範和看法。
所以,確實就如同莫喜憐所言,若他真的私下對她直言,恐怕她不會只介紹當地富商小官給他認識,還能在更短時間裏動用更多人脈。
「不過,你不知道也好,這些事,一來原就該我承擔,二來你知道得多了,也恐有危險,所以我終究沒告訴你。」傅衡說著自己的考量,只是心裏已再無遺憾。
不管這場戰爭最後結果如何,他已得到了莫喜憐的真心。
「你當我那麼柔弱嗎?我可是寒城最大花樓、不醉不歸的當家,在你出現之前,我什至沒有依賴任何男人當靠山就獨自撐起它了。」莫喜憐從傅衡懷中仰起臉,又好氣又好笑地瞪着他。
「不管你柔弱與否,你也明白保護百姓是我的興趣。」傅衡撫過莫喜憐的頰,那溫潤感令他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他的雙手即使殺敵無數,為的也是這懷中的性命。
就如莫喜憐所言,自私又如何?他想護衛自己所愛啊!
「虧你還有心情說笑。」莫喜憐抿抿嘴,問道。「既然都說開了,能不能讓我知道你怎麼打算的?」
「如果你答應我,會先跟着他們一起離開寒城的話。」傅衡避開了回答。
「你!」莫喜憐真氣壞了。
都這個節骨眼兒上了,他還同她討價還價的!
「你走,我這仗打得才心安。」要說自私,他這大將軍與平民百姓無異,都是同一類人。
遇難了,自家人總是首要想呵護的對象。
「怎不說我不走,你會打得更英勇?」莫喜憐蹙眉道。「況且你不是說有駐軍要進寒城了,那咱們還擔心什麼啊?」
她可是相當信任傅衡實力的,既然傅衡早料到此事,又調來大軍進駐,那不就代表寒城不會被攻下?既然如此,他們何必逃難?
「小喜,常勝將軍代表的,不是絕對會打勝仗,只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戰敗過。」傅衡搖頭,「駐軍秘密前來寒城的意思,是容坎關與寒城都會成為戰場,這裏一點也不安全,所以我打算叫布莊的人直接分頭撤離寒城的百姓。」
「聽你說的……你布莊的人該不會……全都是宮裏的親信?」莫喜憐越聽越懷疑。
「大多數,因為王上擔心我隻身赴邊關,會有危險。」傅衡壓低聲音應道。「因為最初早已料想,邊關可能少不了一戰,所以殷宰相其實暗中代為安排了人手跟隨護衛着。」
「怪不得你老說,我愛上你會受苦。」莫喜憐沒轍地搖頭,「可這種事又不是你的問題,是關外人侵略性太強了。」
「與侵略性無關,而是他們不願接納部族變成徽國土地,想恢復原來的國土,所以與部分貪婪官員串通,才會引來這回的戰事。」傅衡解釋道。
「那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我瞧你大半時候都只是跟大伙兒談生意聊天罷了,就算要派人查,也得有線索不是?」莫喜憐納悶道。
「先前富商們提及關外買大量麵粉的事,你記得吧?那是為了打仗要存糧,而好馬突然不轉賣,其實是留着當戰馬,至於買稻草,就是為了喂大量戰馬……」傅衡詳細地說明着。
這些事,旁人聽着當笑話、當生意,他卻是越聽越緊張,正因如此。
莫喜憐這下可懂了。「所以,火藥也是用來打仗的吧?怪不得你每回聽我們聊天,總是無法安心。」
「沒錯。」傅衡撫上她的唇,柔聲道。「那戈連副將不也提過山頭上有駐軍?那些都是實情,虧得你們花樓的姐妹閑談間提起,才為我解了軍營暗藏何處的疑惑。」
「你呀……真是全副心思都放在家國大事上。」莫喜憐淡聲苦笑着。
「現在心頭還多了你的一席地。」傅衡搖頭,「所以,你現在可願意離開寒城了?」
「這種甜嘴的話,也只有你能說得像在論軍情般認真。」莫喜憐重重地嘆了一聲,知道傅衡不會放過叫自己離開的機會,只得探問道。「就算我要走,但我能去哪?我來找你,就是斷定你會留下,可我不想像娘那樣,最後落得與你分離,只能相思至死的情況啊!」
娘親的痴情,她已見聞過一回,不想心痛第二次。
對傅衡的感情,既已深深淪陷,不再僅是夢幻,她就不願放手。
所以她想跟着傅衡,不是因為什麼太有勇氣,願意伴夫君出生入死的偉大理由,而是因為她捨不得、放不下,更不想分離。
她甘願寧死相伴,而不是思念懊悔至死,因為那樣的日子太苦了!
「我也不想與你分開。」傅衡明言道。「早先我算不準自己能不能在戰事裏存活,因此不想給你承諾,直到現在,我知道自己愛你,所以我怎麼樣都會活下去。」
人心,偶爾是挺容易理解的。
正因為有了莫喜憐,他才能有更多堅毅的信念去面對將來的戰役。
也因為有了一輩子與這姑娘相守的希望,所以他更明白自己要處處謹慎,不可妄為。
所以這回,他沒冒險等消息確定,而是在明了情況的危險后便優先動用軍權,秘令大軍往寒城聚集,為的也是不許自己錯失任何一步。
常勝將軍傅衡——他要讓這別號名副其實。
因為他這一生都要與莫喜憐廝守,所以他只能勝利而返,不許敗戰而丟失性命!
「衡……」莫喜憐摟住傅衡,知道他為自己打算這許多,她說不出話來,只能將他攬得死緊。
「小喜,你把這個帶上。」傅衡自懷中取出一封信,將它遞給莫喜憐,「我會派人護送你離開寒城,若戰況失利,你直接去京城,上宰相府找殷宰相,將這信交給他,他自會照顧你。」
當朝宰相殷續,正直愛民,又是他的妹婿,這回的計劃他也知曉,因而一直派人暗中護衛,所以若能將莫喜憐交由殷續照料,他再安心不過。
「你別說這種觸霉頭的話!」莫喜憐捂住傅衡的唇,蹙眉道。「我會在安全的地方等你,你一定得來接我,聽見沒有?」
「嗯!」傅衡露出安心的笑意,「這意思是你願意先走了?」
「你……」莫喜憐真想狠狠打自己兩巴掌。
真是生意人!哪是個武官呢?凈會套她的話!
「我保證,會親自回來接你。」傅衡補上足以堵住莫喜憐抱怨的允諾,「我會活着,然後回來找你,並且把你迎娶過門。」
「說好了?」莫喜憐又悲又喜地賴上他的胸膛,「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若食言,我就做鬼去找你!」
「我捨不得你當厲鬼。」傅衡捧起莫喜憐的臉龐,往她唇上烙了吻,「等我,小喜,雖然我已讓你等得夠久,但這回……你等的絕不是夢,而是我。」
「嗯!我等你,衡,我等你!」莫喜憐吻着傅衡令她魂牽夢縈的唇瓣,心口雖然酸澀,卻已少了不安感。
傅衡,原本只存在於她夢裏的情人,不論是生是死,不論多久的時間,她知道,這回她絕不會再空候!
容坎關再度告急。
關外三族勾結官員,籌備火炮,串連大軍,群起攻向了容坎關。
雖然徽王早已重新在當地劃分領地,亦派人善加待之,妥善治理,但塞外子民的性情畢竟桀騖不馴,不願受人束縛,因此原本的王族號召遺民共同出征,誓將容坎關攻下,並佔據以寒城為中心的邊關十數個重鎮。
背水一戰的氣勢令他們看來威風,相較之下,早就棄甲逃亡、帶着收受的賄賂開溜的容坎關官爺,可就畏縮膽小得許多。
駐守寒城的士兵得知此消息,人人自危,偏偏領頭的駐關大將早就逃之夭夭,甚至串通敵軍叛逃,因此使得寒城內人心惶惶。
有人為了家小決定死守家園,有人隻身逃命,有人則提議派快馬前去求援。混亂不清、失去秩序的關口,眼看着像是要不攻自破,直到僅剩的領頭小將帶着一個令人安心的身影,上了容坎關關牆——
「傅衡大人!」眼尖的小兵認出了令他們一直心生仰慕的身形,不由得迸出驚聲。
霎時,議論之聲四起,大伙兒在感到稍微安心之餘,也為傅衡的出現覺得訝異。
他們這些小兵小將不懂宮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但都聽說過傅衡被貶為庶民的消息,在這種情況下,他究竟到容坎關來幹什麼?
沒了兵權,傅衡就像是沒了手中利刀的武將,毫無用武之地了啊!
而傅衡彷彿是猜透了軍心的不平穩,他無視身邊的騷動,僅是自胸懷中掏出一枚令牌,並伸手高舉,好讓身邊所有士兵都瞧得見它。
亮晃晃的牌面上,象徵徽國的龍鳳圖紋鑲嵌其中,鏤空的圖紋透過陽光,映得光影燦燦。
這令牌,凡是徽國士兵都曉得,那代表着持有人擁有徽王直屬的密使身份,身邊人士不論身份高低,均得遵守此密使之令。
「在下傅衡,今有王上之令,守衛容坎關抗敵護城。所有將士聽令,關口緊閉,弓手待命,堅守不出,靜待援軍。」傅衡高聲喝道。
頓時,城牆上興起一股歡呼聲,有別於先前的愁雲慘霧,在得知傅衡親自前來鎮守容坎關,而且將有援軍到來之際,所有人幾乎都鬆了口氣。
他們的常勝將軍就在容坎關啊!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怕的?
當年的寒城之役形勢險惡,傅衡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回來了,現在關外三族大半歸降,攻來的人數雖多,卻不比當年驚人,可他們面前依然有傅衡這位將軍來帶領,這簡直像是在告訴他們,說這場戰役他們必定會獲勝!
因此,幾乎就在同時,所有的將領小兵都不約而同地開始重振精神,奔走相告,並依傅衡指示將一切安排妥當。
短短時間內,容坎關城牆上不再是慌亂一片,而是變得極有秩序,弓箭手在城牆上橫成兩列守候,與那逼近關口的敵軍遙遙相望。
「傅大人,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您剛才說要我們靜候援軍,但我們根本沒派人出去求援……」看着敵軍引起的煙塵越來越近,身旁小將不由得開始緊張起來。
「援軍稍候就到。」傅衡面色凝重地注視着敵軍逼近,那沙塵味令他懷念,卻也令他的眉心綳得更緊。
「咦?」小將錯愕極了。
「我被貶為庶民,那不過是權宜之計,事實上,我一直待在寒城查消息,因此早暗中調派人馬前來支援容坎關。」自從領地外擴,容坎關的守備也變得薄弱許多,若少了援軍,肯定不出三日就被攻下。
「原來如此。傅大人真是聰明,不愧是徽國的常勝將軍。」小將面露安心神情,大為欣喜,彷彿他們已得了勝仗。
「常勝……那得勝了這場才算。」傅衡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莫喜憐盼着自己的表情。
他要平安回京,莫喜憐還等着他將她迎過門的!
「傅大人太自謙了。」小將搖搖頭,對於傅衡的功績,他們這些小兵小將可是景仰不已。
「我不是自謙,只是喜歡謹慎。」傅衡淡笑一聲,接着揮手喚來小兵,「備馬、備弓箭,準備開關門,我要出去跟敵軍談談。」
「什麼?傅大人,您自己一個人嗎?太危險了!」小將大驚失色地阻止,「萬萬不可啊!這容坎關與寒城都靠您來帶兵的,萬一您有個閃失的話……」
「你們都當我是常勝將軍,不是嗎?」傅衡一掌拍上小將的肩,沉聲低笑,「那就相信我。快去準備吧!」
小將沒法,只得讓人照傅衡所需準備,但心裏仍是七上八下的。
「用不着擔心,我只是拖延敵軍攻城時間。」傅衡低聲安撫道。「叫弓箭手隨時待命,但沒我命令,不許動手,另外準備火箭、石塊,在敵軍搭梯破關時能派上用場,然後挑出五百精兵,在馬上靜候,等我下令,即刻出關破敵。」
「是。」小將雖不明白傅衡究竟怎麼打算,也覺得以五百精兵要抵抗對方上萬大軍,着實是不可能,但既然老經驗的傅衡看來如此沉穩有把握,他們也不再過問,僅是立刻動手去備妥傅衡的吩咐。
畢竟,他們現在除了聽從傅衡的話之外,也沒其他更好的主意了啊!
一匹白馬、一袋箭,再加上一把大弓,以及腰際的一柄長劍,傅衡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下騎着馬出了關口,獨自立於關門前,靜候着即將到來的大批敵軍。
城牆上的弓箭手屏息靜候命令,個個不敢有半分鬆懈,就擔心一個閃失,沒能保住傅衡的命,那別說是容坎關了,連寒城都不保。
所有人凝聲望向傅衡,人人瞪着眼盯住他的一舉一動,眼見大軍越來越近,大伙兒越來越緊張。
但傅衡卻不然,他依然是一臉平靜,儘管那揚起的沙塵看來像要將他孤單的身影埋沒,但他依舊守候着關門前。
他仰起的臉龐透露出一股過於平淡的沉穩氣息,黝黑的眸光直勾勾地環視過容坎關兩側的蒼翠綠坡,在瞥見孤鷹掠過天邊之際,他甚至露出了不合時宜的笑容……
「喲!這不是有名的傅衡將軍?聽說你被貶為平民,流放邊關,原來是上容坎關來啦?怎麼也不招呼幾聲,讓我們好好招待你,盡一下地主之誼啊!哈哈哈……」
嘈雜人聲混着馬群的嘶叫,在傅衡面前不遠處停下,帶領敵軍的大將見到傅衡,不由得出聲嘲弄了幾句。
「盛情太過,傅衡無福消受。」傅衡溫着聲調應道:「不知各位挾此龐大軍勢所為何來?」
「自然是來攻城破關!」敵將冷笑道。「不過這回,你休想再攔阻我們了,因為現在的你什麼也不是!」
「徽國有難,人人皆該挺身而出,不論身份。」傅衡搖頭,唇角微勾,「不過對於各位來說似乎並非如此,我聽說三族聯軍,為的僅是舊王族不滿,卻非百姓之意。」
這段被流放邊關的日子,他可不是白待的,該查清楚的,他一件不漏地仔細調查過了。
「你少在那邊逞口舌之能,你這廢人!」敵將被傅衡激得有些惱火,「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護東將軍嗎?如今你已遭貶,憑你能做什麼?」
「各位的消息真是靈通。」傅衡的聲調依舊平靜如昔。
「那是因為你遭貶,是我們在暗中動了手腳。」敵將露出陰狠的表情,冷哼一聲,「為了今天,我們串通朝中對你亦有不滿的官員,讓你被貶,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再闖容坎關。」
傅衡的威名,對於他們的妄動確實是個莫大阻礙,為此,他們不惜忍耐多月,換來邊關和平不再動亂的假象,並暗中買通宮中官員裏應外合,終於成功地令傅衡被流放。
「果然如此。」傅衡毫無動怒之意,僅是點頭,「我與那些官爺素無往來,他們卻突然針對我大加批評,而邊關騷動又突然消聲匿跡,想來是各位在暗中籌備兵力,並令王上錯認從此不需我這個將軍鎮守徽國,好使大王貶我為庶民吧!」
「沒錯,今天你既已明白,死後也該了無怨言,現在看在咱們的舊交情份上,我可以放你逃回容坎關,讓你多活一時半刻,順便讓大伙兒看看你狼狽的樣子,振奮一下我軍軍心,哈哈哈……」敵將根本不把傅衡放在眼裏,對於他們來說,失去軍權的傅衡已不再是威脅。
「很可惜,我辦不到。」傅衡拔出腰間長劍,淡聲應道。「我來此,是為了阻擋你們進玫,所以我不會逃。」
「你一個人能幹什麼?」敵將冷笑,「既然你想早點去死,我就親自送你上路!」
「我不是一個人。」傅衡搖頭,隨後便將長劍指向了半空中。
他手中亮晃晃的劍身閃耀着燦光,反應着朝陽光芒,氣勢迫人,只不過更教人吃驚的,是在傅衡指劍向天之後,霎時兩旁的山林上,竟突然爆出了震天吶喊。
「什、什麼?」敵軍瞬間騷動起來,大伙兒有些慌亂地看向左右方,這才發現兩旁的山林里竟暗中潛藏着許多徽國士兵!
「我王機智,早料定你們不會乖乖降伏,隨時有可能起兵造反,因此貶官是假,不過是順應你們計策,使你們心裏鬆懈,可事實上援軍已到,就等你們入關,予以痛擊。」傅衡說罷,沉穩的眼光一斂,抄起劍鞘往空中拋去,做出約定好的暗號后,隨即回身對守候在關口城門上的小將大喝下令。
「開門!立成錐陣,隨我直攻前軍!」傅衡揮劍示意,守門小將立刻會意地大開城門,瞬間五百精英立刻動身奔出關口。
「進攻!」傅衡的表情不再溫善,而變得嚴肅銳利,他揮劍直指敵將,霎時左右兩邊大軍立刻策馬出林,全軍化為一股利刃般的強烈力量,直攻敵人中軍,令敵軍措手不及,前後軍亂了手腳。
而領兵在前的傅衡則是看準了時機,帶着五百精英直奔上前,開始追擊敵將。
這突如其來的形勢逆轉,令敵軍一下子亂了手腳,敵將面對傅衡的反攻則是又急又怒,冷靜盡失,自然再也無法重整陣形,使得上萬士兵在傅衡的策略下被衝散開來,瞬間龐大兵力化為一盤散沙,在捲起的煙與塵當中,隨着徽國大軍的猛攻,以及傅衡過人的計策,終至潰不成軍,甚至為傅衡這常勝將軍的美名,再添一則傳奇……
【第十章】
容坎關一戰,大軍告捷,但危機仍在其後。
這場初戰,由於傅衡的機智應對、潛伏調查,使得容坎關逼近眼前的危機化解開來,但緊跟於後的,卻是敵方的後備大軍。
由於備戰多月,因此除了先攻的上萬人馬,關外三族尚有萬餘大軍,在得知容坎關先戰失利之後,立刻加緊腳步趕來接應。
為此,傅衡亦派人即刻回京通報,表面上是謙稱徽國安危有所不穩,他傅衡身為徽國子民理當出力,因而前往容坎關幫忙退敵,立下戰功,所以徽王便理所當然地以傅衡忠心為國,再度立功為由,重新封賞並讓他取回兵權,鎮守關口,可事實上這些都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以便日後揪出朝中串謀叛國的官員,所設下的陷阱。
畢竟戰火尚未平息,此刻便將朝中有人串謀叛國一事揪出來,只會讓為惡朝臣有所警戒。
但等到戰事一平定,他們便可堂而皇之地倒出滿地證據,教那些懷有二心的朝臣啞口無言,一舉除之。
所以徽王僅是在表面上加派人馬至邊關,對於朝中官員的動向,則是佯裝不知情,實則緊密注意。
至於傅衡,在取回原有的身份與應得兵權后,他帶領大軍浩浩蕩蕩攻入三族根據地,這一來一回足足纏戰三月有餘,終將反叛的三族王家血脈,一併根除。
捷報傳來,傅衡亦押解數名人犯回京,並如實指認朝中共謀官員,終於令一同謀反的官員無法再狡辯,全數送入大牢等候發落。
而在審理過這些朝臣的謀反罪,並判刑處決后,距離傅衡與莫喜憐那寒城一別,竟已過了四個多月……
「傅將軍!」出聲喚住正想上馬的傅衡的人,正是當朝宰相殷續,亦即傅衡的妹婿。
原本殷續是想上門找傅衡談談這幾個月來的事情,卻沒料到剛下馬車,便瞧見傅衡準備出門,遂連忙出聲喚停。
「殷宰相。」傅衡將韁繩暫交託僕人,轉向殷續拱手行了禮。
「你要出遠門?」殷續看看傅衡馬背上的行李,忍不住訝異。
「是,我要去一趟寒城。」傅衡乾脆地應道。
「又去寒城?有什麼要事?」殷續納悶極了。
因為徽王為了獎勵傅衡勞苦功高,既得隻身涉險,又要遠派邊關,還得暫時背上罪名被貶,所以特別給了他休假,要他好好歇息,怎麼他卻是忙着再度前往邊關?
「去接我的娘子。」傅衡遇出一抹淡笑。
「娘子?」殷續先是一愣,接着訝異出聲,「你……傅將軍,你何時娶了親?」
在他的印象里,傅衡根本沒訂親,怎會突然蹦出個娘子?
「先前流放寒城時。」傅衡也沒隱瞞,「我與她已訂親圓房,可婚事卻給戰事耽擱了,我想早些接她回京。」
「還真是看不出來……」殷續滿心驚訝地應道。「若不是你提起,我還真瞧不出來,你已有心許的對象。」
瞧傅衡永遠是這般冷靜的模樣,殷續還當他去寒城又是為了要事,卻沒料到竟是去迎親!
「我是那麼冷淡的人嗎?」傅衡苦笑,「當初我同小喜求親時,她也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不,只是你性子太沉穩,很難將你與姑娘家沾在一塊兒聯想。」殷續搖頭笑道。「你說的小喜,是哪家姑娘?既是要迎娶娘子回京,這天大喜事怎麼卻只身前往,不派車馬迎接?我相信徽國百姓都會為你慶賀的。」
由於二保寒城,又在容坎關大勝,因此傅衡的聲名已是如日中天,可他本人卻依舊保持着原本一派沉穩的性情,絲毫不為此所影響。
「小喜是不醉不歸的當家。」傅衡如實應道。
「不醉不歸?好熟的名字。」殷續微愕,仔細在腦海里搜尋了一下記憶,才突然爆出訝異聲調,「等……等等!你是指寒城最大的花樓……那個不醉不歸的……鴇母?」
「連你都聽聞,可見小喜說的並非過度吹噓。」傅衡瞧着殷續驚訝萬分、連字句都有些斷續的反應,忍不住迸笑。
「傅將軍,你怎會……」殷續漲着有些泛紅的臉龐,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性子內斂,對於花樓這樣的地方,就算曾經聽聞,也不會主動上門,而在他的印象里,傅衡又是個謹慎、潔身自愛的人,所以乍聽傅衡要娶的姑娘竟是不醉不歸的鴇母時,他着實反應不過來。
這樣天差地遠的兩人,是怎麼給搭在一塊兒的?
「我想……與殷宰相娶我妹子的情況,或許可說是有些相仿吧!」傅衡不着痕迹地一語帶過。
「咦?」殷續眨了下限,微微一愣,「莫非傅將軍長為了查消息而上花樓,所以才……」
他這個宰相,表面上娶的是傅衡的妹子沒錯,但事實上,傅衡根本沒有妹妹。
這妹子,其實原本是個京城巷弄里的小乞丐,在殷續外出私訪民間時,陰錯陽差地與她磨出愛意,近而結為連理,但又不便公開說他娶了個乞丐當宰相夫人,於是傅衡便好心認了這乞丐姑娘當義妹,然後再將她以妹子名義嫁到相府去。
如今傅衡卻說,他倆的娶妻過程有些相仿,殷續想來想去,也只能猜得到這般情況了。
傅衡僅是點頭。「殷宰相聰明過人。」
「這……那這姑娘可明白你對她是真心的?否則這一去,說穿了真相,會不會讓那姑娘誤會你先前僅是在利用她?」殷續有些擔憂地問道。
總是個值得他敬佩的大將軍,又是他的姻親,所以對於傅衡,他算是相當關心的。
「不,因為她不是個普通的姑娘。」殷續的話讓傅衡想起當初他對莫喜憐言明實情的情況來。
想着,傅衡忍不住迸出了笑意。
那笑容,淡而柔,又在其中混入了他獨有的溫情。
殷續看着傅衡的笑臉,雖然還沒等到傅衡的回答,可心裏已明白了兩人之間的深情——至少,他懂了傅衡對那小喜姑娘的用情。
畢竟傅衡平日雖溫厚親人,可也從來沒出現過如此溫柔的眼神。
但如今,僅是提及那小喜姑娘,便能教傅衡露出這般令眾多郡主公主為之傾倒的笑意,可見傅衡對那姑娘應是深情無比。
「說起來,若不是因為有小喜,這回也立不了功勞,更有可能延誤王上所託。」傅衡曲指掩唇,卻仍是遮不去眉眼間滿溢的柔情。
「這麼說來,倒該上奏大王,請大王在賞賜傅將軍之餘,也別忘了這位小喜姑娘的功勞了。」殷續失笑道。
「還是先保密吧!你我皆知,王上對王後向來百依百順,而王后平日與我倆交情亦佳,若是讓王上或王后得知此事,我還沒到寒城,小喜大概就已被王上派快馬大轎,以將軍夫人的名義迎回京城了!」傅衡想想,只能苦笑着婉拒殷續的提議。
前回殷續與妹子成親時,徽王與王后亦到府祝賀,雖令殷府錦上添花、顏面有光,風光了好一陣子,可在同時,卻也苦了殷續這個寧愿樸實過活的老實性子。
所以傅衡還是寧可暫時把此事瞞着徽王,等他先把人接回來再說。
更何況莫喜憐身份特殊,若是讓徽王知曉此事,少不得追問一番,再來個加封追賞,鬧得人盡皆知,他想,這應該不是莫喜憐想要的。
因此秘密成行,待迎娶之際再知會徽王,倒是比較妥當的作法了。
「你說的也有理。」殷續苦笑着點頭,頗能理解傅衡的用心,「那麼,我祝你一路順風,早些迎得美嬌娘回京。」
「多謝殷宰相,待我接得小喜回京,再上門拜訪。」傅衡微一拱手,輕聲應道。
「好,此事我會盡量在大王面前保密的。」殷續笑了笑,不再多佔傅衡時間。
傅衡回頭牽了馬,俐落地躍上馬背,對着家中僕人吩咐幾聲后,便拍馬奔馳而去。
殷續看着傅衡的身影遠去,僅是露出欣慰笑容。
看來傅衡為徽國東征西討多年,連老天爺都覺得該給這位忠心的將軍一個好伴侶,所以才會在這般危難的時候,許了傅衡一個嬌妻吧!
只不過……這小喜,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呢?
常勝將軍配上花樓鴇母?
像這樣的姻緣,若不是月老親自牽線,他還真不曉得究竟是怎麼給牽在一塊兒的啊!
戰火平息,寒城再度恢復和諧日子。
往來商族回到了寒城,開始繼續做買賣,街上吆喝着的販子亦逐日增加,街頭巷尾的鋪子一間間重新開張,在短短半個月之內,寒城已稍稍回到原有的繁華景象。
東華大街的花樓,生意逐漸有了起色,而不醉不歸的昔日風采,也跟着恢復了盛況,只是……情況,還是稍有不同。
往日可見到的那個嬌小當家莫喜憐,不再穿梭在眾人之間,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的紅牌,夢鈴與翠翠,她們照舊笑臉迎人,卻是除了自己的靠山之外,不再接客。
自寒城戰亂起,莫喜憐將賣身契給了她們后,兩人領了姐妹下人們一同逃難至臨近城鎮暫居,直到戰火平息才又回到寒城。
幸虧容坎關未破,因此寒城亦得以保全,所以不醉不歸除了人去樓空,數月來疏於打掃,倒也未曾有所荒廢。
夢鈴與翠翠不知道莫喜憐究竟上哪兒去,只得先讓大伙兒重新打理不醉不歸,而握有自己賣身契的她們,則為莫喜憐擔起了不醉不歸的當家責任。
她們知道,多年來與她們情同姐妹的莫喜憐,若不是同傅衡在一塊兒,就是一樣逃難去了,但只要不醉不歸還在,莫喜憐這當家總會回來尋她們的。
雖然也想過,是否就此離去,不必再涉及花樓生意,做個買賣,但邊關一帶女人家總是難獨活,不少姐妹更慣了,也認命了這樣的日子,若沒人替她們擔著這不醉不歸,姐妹們又該何去何從?
所以不醉不歸照開,候着的,卻是為了莫喜憐的歸來。
只是……沒盼着當家的,她們卻等到了令人意外的身影出現——
「傅爺!」乍見傅衡踏入不醉不歸,夢鈴與翠翠可真是驚訝萬分。
傅衡得勝、凱旋迴京的事,眾人皆知,所以她們料定,傅衡現在應是在京城享清福才對,而莫喜憐若跟了他,不回來也是常理,但如今,他卻隻身出現在不醉不歸……
「小喜呢?」傅衡乾脆地表明來意,卻沒能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兩人一同搖頭,回得傅衡滿心錯愕,「喜憐姐讓我們先逃,自己去尋傅爺啊!她沒跟您在一起?」
「我讓人先送她至鄰鎮避難,但公事在身,一直無法去探她,現在才有空來尋她,沒料到她不在我為她備好的居所,卻是不見人影,我還當她是回來守着不醉不歸……」傅衡臉色一沉,心情霎時動搖起來。
莫喜憐究竟上哪兒去了?
她沒到京城找殷續,也沒留在他為她安排的臨時住處,更沒回不醉不歸,那她還能上哪去?難道她出了什麼意外嗎?
「我們也沒等到喜憐姐,大伙兒一直都很擔心哪!」翠翠有些着急起來,「這下可好,人也沒跟着傅爺您,那喜憐姐到底躲什麼地方去了?」
「這……」夢鈴咬了咬手指,想得腦袋都快發疼,就是沒能找出個可能的去處。
三個人僵在原地,面面相覷,心情都不約而同地沉至谷底,直到一道訝異的柔音響起。
「這不是傅爺嗎?您什麼時候回寒城了?是來探布莊生意的嗎?」花鈴剛自二樓下來,一瞧見傅衡,連忙出聲招呼。
「布莊生意?」傅衡微愣,跟着才憶起,先前為了能與地方富商官員探消息、套交情,他還在莫喜憐的幫助下開了傅家布莊。
只是,戰火一興,他也無暇去管布莊後來的情況,再加上當時布莊的幫手其實清一色全是宮裏人,是來暗中保護他的隨從居多,因此容坎關一開戰,布莊也該荒廢掉了。
可花鈴卻問他是不是回來探布莊……
「您不是為了打仗,暫時把布莊生意委託給一名總管打理嗎?」花鈴納悶地瞧着傅衡的訝異表情。
「總管?」他眼神一轉,丟開剛才的沉悶心情,追問,「莫非是小喜?」
「不是的,傅爺,我們當初也以為是喜憐姐在替您打理布莊生意,可來接手的總管,卻是個中年男子,我們問過他知不知道喜憐姐,他卻說不認得,只道是傅爺您請他打理鋪子。」由於姑娘們還是需要新衣裳,因此夢鈴曾去過傅家布莊同總管接洽,順道探聽消息,這才明白布莊換了人管理,傅衡卻沒再回來過。
「我請他打理鋪子?」傅衡念頭一轉,眼神隨即重燃神采,「我從沒請人打理布莊,那人必定認識小喜!」
「咦?傅爺,這可是真的?」翠翠訝道。
「沒道理啊!若是喜憐姐在暗中幫您管鋪子,為何不出面呢?」花鈴搖搖頭,感到不解。
「傅爺,我能不能問問您,是否曾答應過喜憐姐,戰亂平定後會回來接她?」夢鈴略一沉思,很快地找出了答案。
「我允過她,一定會回來娶她。」傅衡點頭道。
「那麼……想必這是喜憐姐的刻意安排吧!」夢鈴露出瞭然於心的欣慰笑容,「傅爺,我想喜憐姐一定在布莊等您,就請您告訴喜憐姐,別擔心我們了,好好跟着您享福去吧!」
「咦?這是什麼意思啊?怎麼,喜憐姐躲在布莊裏嗎?那她為何不回來?」花鈴怎麼也想不透。
「哎呀!這事太複雜,我晚點告訴你。」夢鈴露出了嬌媚又得意的笑容,她揚起唇,對着傅衡催促道。「傅爺,您就快去見喜憐姐吧!」
「多謝各位姑娘,諸多恩情,來日再報。」傅衡拱手一敬,隨後很快地轉身離去。
而翠翠看着傅衡的身影飛也似的消失在街角,只得回頭來往夢鈴瞧,「我說夢鈴姐,你明白了什麼就說吧!別吊人胃口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太難猜的原因。」夢鈐搖搖頭,唇畔吐出一抹淡笑,「一切只因為喜憐姐她呀……當真是為了傅爺,什麼也肯做哪!」
傅家布莊,依舊熱鬧着,沒有因為傅衡這當家主子的離去而使得生意敗落,反倒因為有着傅衡的名號撐腰,因此生意格外的好。
而夢鈴口中那位中年總管,正站在櫃枱旁同幾名姑娘介紹布料。
傅衡不動聲色地走進布莊,很快地四處打量了一回。
布莊裏的擺設並無太大變動,倒是人手全換過。
一切照料得極好,就好像他這個老闆真的在顧守着這間鋪子一般。
像這樣的用心,若不是莫喜憐在暗中擔著,他真不知道會有誰為他這麼打算。
畢竟若真有人想趁亂侵佔他這產業,大可改名易主,不必扛着傅家布莊的名號,雖可誘人上門,卻也得承擔他這正主兒上門討布莊的風險。
再者,他都在總管面前晃過幾回,還不時與總管四目交接了,但此人卻是一副完全不認得他的態度。
這足可證明,總管推說是他請來打理鋪子這事,絕對是假的,一定是莫喜憐在暗中安排。
只不過,莫喜憐究竟為何要這樣費心恩,而不回去不醉不歸,也不肯直接出面扛起鋪子生意?
到底為了什麼……
「這位大爺,想看些什麼料子?是想替自己姚,還是替家中女眷選布樣?」總管招呼完幾名姑娘離去,轉向了一直停留在鋪子裏的傅衡,客氣地出聲詢問起來。
「都不是。」傅衡應得直接,「在下傅衡。」
總管聽見傅衡自報姓名,立刻眼神一改,露出訝異神情,「原來是傅將軍!草民久候多時了。」
「你在等我?」傅衡帶着期盼問道。「那麼……是莫喜憐托你打理這布莊的?」
「是的,她吩咐我除非是傅將軍來探問,否則不可對任何人提起。」總管低着聲調,一邊對傅衡解擇,一邊引着傅衡往後頭走去。
「那麼她現在人在哪?」傅衡壓抑着心口的狂喜,在好不容易得知莫喜憐去處的同時,他感覺自己一路上的擔憂早已消失殆盡,如今只余想緊緊擁莫喜憐入懷的衝動。
「後邊,這時間她都在打掃內院。」總管帶着傅衡繞過長廊,將手指向了後邊廂房。
那兒原是傅衡居所,如今卻安靜得很。
「我知道了。」傅衡點頭,示意總管回去前頭忙碌,自己則快步穿過廂房,往內院直奔而去。
幽靜院落透着幾許寂寥感,唯有幾株綠意點綴其中,帶來些許生氣。
而在那兒,一個再眼熟不過的嬌巧身影正背對着他,努力地掃着地上落葉,她的衣着半點不華麗,倒像個普通丫鬢,但他卻已難掩心口那股思念之情——
「小喜!」傅衡奔上前去,霎時所有的冷靜都給他拋到了腦後。
他伸出雙臂,像要將那抹嬌俏身形給揉碎似的,使勁地抱住了她。
「衡?」如傅衡預料中的一般,熟悉的聲調喚着親昵的名字,莫喜憐的稚音吐露而出,在傅衡的耳邊再度響起。
「小喜,我回來了。」傅衡扳過莫喜憐的身子,捧住了她的臉蛋。
俏麗模樣依舊,稚嫩的臉龐仍在,不同的是,那幽瞳如今已是漲滿淚水。
「衡!」莫喜憐丟開掃把,狠狠地撲上去,攀在傅衡的身上,像是要傾盡數月相思似的哭喊出聲,「衡,我可盼着你了!衡……」
「抱歉,戰事連月、公務纏身,讓我回來得晚了。」再度將這嬌軀擁入懷中,傅衡安心不少,見莫喜憐亦未曾怪罪於自己,更令傅衡倍感欣慰。
這傻姑娘,當真是為他耗盡一切啊!就這樣沒半點隻字片語地候着他數個月……
「我知道你一定很忙。」莫喜憐掩着啜泣聲,又笑又哭地埋首在他的臂彎里,「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回得來,空等着你又心慌,想想你的布莊也不能丟着不理,所以我就回來寒城候你了。」
「怎不去不醉不歸?連消息也沒,讓你那好姐妹們擔心了。」傅衡撫過莫喜憐的細肩,緊緊地摟着她,像要掐出她身軀里每一滴相思淚。
「我想了很多……」她哽咽道。「我知道你得勝,必定陞官,更為風光,若你要回來娶我這當家,定會遭人非議……而我也知道,姐妹們必定會回來不醉不歸,帶着我交給夢鈴她們的契約,繼續等着我,所以我才沒有回去。」
連月來的寂寞和等候,讓她的相思泛濫成災,雖然堅信傅衡會回來尋她,但思念總是難熬。
「夢鈴和翠翠,我刻意將賣身契還給她們了,恢復自由身的她們,能夠好好打理不醉不歸,等風波平息,日後大伙兒只會記得,不醉不歸的當家是她們,而不是我莫喜憐……」莫喜憐勒住傅衡的寬肩,抹着淚續道。「我暗中請人管理布莊,為的是讓莫喜憐消失在寒城,我想大伙兒不記得我,讓你娶了我也不用擔心……」
為此,她即使寂寞難耐,還是熬了過來,沒能與姐妹們重逢,只能夜夜守着空蕩的院落,抱着傅衡曾蓋過的被,平息着自己的相思。
「小喜……」傅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莫喜憐為他費心如此,什麼也替他打算好了,他若不能給莫喜憐一個好交代,又怎能回報她這過於濃厚的感情與義氣?
「放心,夢鈴她們應該已猜到你的用意了。」想起夢鈐催着他來尋莫喜憐時的笑容,傅衡終於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夢鈴她們……」莫喜憐抹着限淚,「我對不起她們,讓她們替我擔心……可我……是想念她們的……」
「我明白。」傅衡吻去她的淚珠,一滴滴地吞入肚裏,將那咸膩滋味點點烙印於心裏。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為他付出至此,而這一切,都該由他親自回報,並將所有的情意深深鏤刻於自己的身軀之上。
「我們回京吧!小喜。」傅衡的吻落在了莫夏憐的額上,柔聲嗓音迸發,他吐出了令莫喜憐又驚又喜的回答來,「我們開間名喚『不醉不歸』的酒樓,你依然是不醉不歸的當家,我娶的一樣是你,身份你可以用不着在乎,而你的好姐妹,你可以將她們一一接入京城,在京城裏,沒人會認得她們,要找歸宿、要在你的酒樓里工作,都由你決定。」
他不要莫喜憐再受任何委屈,亦不想她再為他犧牲,如今,他只想傾倒所有的愛意,就像當初她給予他的那般,為她付出他的一切情意!
「衡……」莫喜憐抱住傅衡,使勁地吻上了他的唇瓣。
火焰燒烙而過,灼燒出過熱的高溫,她反覆地啃舐着傅衡的唇,這令她想像不到的絕妙主意,終於令她放下一切寂寞,讓傅衡的愛意,傾滿她的胸口。
「衡……我的常勝將軍……」
就像傅衡承諾過的,她終於不再候着一個空虛的夢境,而是盼得了真實的幸福。
「小喜……我的喜憐……」傅衡吻着莫喜憐的粉嫩唇瓣,濃烈的愛意浸蝕着他的全身,讓他心口裏的情意,越過了他的沉穩,全數傾盡。
「我愛你,喜憐,我會讓你欣喜一輩子,也憐惜你一輩子!」
【後記相思月嵐】
大家好,我是月嵐。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這篇後記,早在一開始動筆寫《落難將軍》之時,便已想到。
想寫傅衡這角色,想了許久,稀稀落落的斷文擱在電腦里,跟着我的思緒浮浮沉沉。
那有幾年了?自己也算不清。
只是明白,點子一修再修、一改再改,女主角從男裝麗人變成古代小姐,又變成進京赴考的男裝才女,再接着成了現在的小姑娘。
而今所有舊點子都撇了開,寫出來的,竟是個我從來沒想過的角色。
舊點子成了其他的新書開端,而傅衡……
至少,幾年的情緒沉澱后,我終於寫出了那麼一點點對這個角色的相思之情。
是的,或許不及全部,但至少有那麼一丁點,是懷念很久的心情。
五味雜陳而感覺不可恩議,吐出來像酸的,味道嘗來又甜。
那是我給女主角的心情,至於傅衡,他不得不收下,只因為姻緣線早已讓我牽上。
現在想想,傅衡會不會也覺得很無奈?
在這樣看似毫無牽挂的糾纏之下,他又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這男人在我看來,腦袋裏太過認真,性情太過嚴謹,可要說他君子,卻又不成。
原本,還想將他寫得再奸詐狡猾一點,不過……
許是私心作祟,最後他還是成了個剛正不阿的溫柔將軍。
他直得過了火,忠實得不像話,讓人想疼、讓人想站在他身旁,不求多一眼的注視,只要能夠並肩而行。
愛上這個男人,悲與喜終究是混雜在一起的,在悲嘆中感到甜蜜,又在溫柔里感到分離。
沉溺而不可自拔的矛盾感情,讓女主角連名字都矛盾。
但是……私心裏,卻是滿滿的喜愛。
想見他們在一起,想見他們的故事付梓成書。
而今承蒙各位的喜愛,流竄多年的點子得以面世,在感謝之餘,也送上一個小小的獻禮。
早在當初,這點子初成雛形時。我曾為它替下一篇短短的楔子。
寫的是早期未成形的傅衡,亦是未定案的女主角。
有興趣的話,請到我的部落格「七十六號街道」來,我會放置在《落難將軍》的介紹文里,當成是個小小的回憶,與大家共同分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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