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昔日的華京族英雄,被各大部族隱贊為“鷹王”的他,如今真是窩囊至極,連他都不想承認自己的這副狼狽樣。
“族長這問題是否問錯人了?”律景鳩羅也明白慕連非鷹在煩惱些什麼,瞧他向來帶了幾分嚴峻的面孔如今平添煩憂,身為臣子實在不好放着不管。
不過,這問題他實在是插不上手。
平時族內最受女人青睞的人,可是慕連非鷹不是他,所以慕連非鷹向來不缺女人,甚至可以在想找女伴消火時慢慢挑,可是這次……看來帝羅冬懷是給了他一個硬釘子碰。
“你我性情截然不同,或許際遇也不同。”慕連非鷹收起了弓,反正無心狩獵,倒不如騎馬繞上幾圈,當作散心。
“我想這不是性情問題……”律景鳩羅這次終於忍不住迸出笑音。
他當然明白慕連非鷹指的是什麼,平時他這個臣子是公認的好說話、好脾氣,算來是個隨和性子,和慕連非鷹這個剛硬派作風的主子可說有天南地北的差異。
想來慕連非鷹是求助無門了,以為他這般作風能夠引來不同女子的注意,所以才來向他討教。
“我本想學學你同情心泛濫些,也許冬懷就會愛上我。”慕連非鷹半是自嘲地應道。
“以族長與公主的情況,我想無法相愛的原因應不在此……”律景鳩羅搖頭應道。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聽見律景鳩羅的回答,讓慕連非鷹拍馬停步。
果然是他的好助手,有問必答。
“不算知道,只是推測。”律景鳩羅保守地應道。
“說說無妨,我已經想到油盡燈枯了。”慕連非鷹用手順了順馬背上的鬃毛,心裏不由得惦起帝羅冬懷來。
若是她能柔順些,讓他輕撫她的背、她的髮絲……那感覺想必是銷魂而令人沉醉。
“關於愛不愛這問題……我想,應該是雙方的事,所以無法單方面要求任何人。”律景鳩羅往天空望去,遠方鷹揚而起,雙翅高振,看來極為耀眼而燦亮。
他們的族長就像是振翅高飛的鷹王,傲視一切,也以雙翼的寬廣,盡心採納他們的諫言,只不過……
偶爾飛得太高,卻容易忽略了俯看地面時,那開滿草原上、只有指尖大的柔細小花所綻放的美麗。
“我可以理解族長急於獲取公主芳心的心情,畢竟能夠得到公主的幫助,對華京族確實有莫大的幫助,可是單以收買的方式來討好公主,我想是很難得到公主喜愛的,因為……”尾音吞沒在喉間,律景鳩羅靜靜地看向慕連非鷹,沒往下說。
“說吧,忠言逆耳,我懂。”慕連非鷹瞟了律景鳩羅一眼,看出注意禮儀的他有所猶豫。
“我認為,若是少了真心、缺了體貼,那麼就等於對公主沒有用心;既然不用心、又何來收穫之說?”律景鳩羅逸出淡聲。
“你認為我待冬懷還不夠好?”慕連非鷹可沒有鈍到聽不出律景鳩羅的話中之意。
他費盡心思為她送上許多首飾美玉,對於她數度傷他、踰越之舉也全然不計較,為避免她不習慣,更將自己的房間讓予她休息,這些還不夠表示他的用心?
“我說的跟族長想的,應該是不同意思。”搖搖頭,律景鳩羅往下續道:“我之所以認為族長不用心,是因為族長至今似乎依然未曾摸透公主的喜好,更不知公主心思,所以才會在求愛上屢試屢敗。”
一個人若無法為所愛的對象設身處地着想,又怎能貪求對方懂得自己的感情?
“繼續。”慕連非鷹聽着律景鳩羅的諫言,覺得腦子裏那團糾結的雜亂似乎快解了開來。
“以公主來說……族長可曾試想過,倘若今日滅亡的是我華京族,族長被俘后,敵人逼你降伏之外,更要族長成為他們的將領,替他們打仗,族長可肯同意?”律景鳩羅捺着性子開導道。
“死也不降。”慕連非鷹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在那種情況下,他不乘機殺了敵人的將領就不錯了,怎麼可能降伏於對方?
“若他們肯給你金銀財寶與地位,願意使你為大將,又如何?”律景鳩羅往下續道。
搖搖頭,慕連非鷹連想也沒想,“先要他們拿族長首級來換,我再考慮。”滅族仇恨,豈是珠寶可比?
“既然如此……族長,你又如何苛求公主愛上你?”律景鳩羅迸開一抹淡聲苦笑。
慕連非鷹倏地瞪大了眼。他微微一怔,這才憶起,自己方才所言,與帝羅冬懷對他的仇視話語幾乎如出一轍。
那個性情剛烈與他相仿的好公主,他就欣賞着她的脾性,怎麼卻忘了這最重要的事?
少了將心比心、少了設身處地,這……才是律景鳩羅拐了一大個彎想告訴他的事。
他總以自己的角度在考慮事情,卻從來沒真正體諒過帝羅冬懷,更忘了這滅族大仇都還沒清算,他又在她的舊傷上再添新缺口,對她霸王硬上弓,強佔了她的身子,甚至要她生下仇人的血脈,這樣無理的要求,只要是像他這般個性,都不會同意的吧?
可見……公主必定對他恨之入骨,尚未提刀手刃他這華京族族長,恐怕也只是因為眼盲而難以下手吧!
怪不得她不肯接納他啊……
先前他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叫先侵入華京族的帝羅族吃點苦頭,認定了一切皆因帝羅族而起,所以帝羅族該承擔一切後果,可卻忘了,戰火不是帝羅冬懷挑起的,她力勸的是休養生息,而不像帝羅族長那麼好爭鬥。
其實帝羅冬懷根本沒半點挑起戰火的責任,甚至還站在百姓那一邊,希望他們能有好日子過,可他卻完全把這事拋到腦後,一心只想着要為華京族打算……
說穿了,他只是犯了一個錯──他太不公平了!
猛地一拉手中韁繩,慕連非鷹對着律景鳩羅喚道:“回去吧!我有要事。”
律景鳩羅沒多問,他很清楚慕連非鷹是個領悟力多麼好的族長,他點點頭,跟着驅馬前行,兩人兩馬一前一後,在草原上奔馳開來。
瞧着廣闊一片的草原鄰接藍空的寬闊景緻,慕連非鷹突然覺得心裏的重擔也跟着消失盡散。
雖然,他依然不知該如何教帝羅冬懷愛上自己,但至少,他明白自己真正該送給帝羅冬懷的是什麼了……
他,欠她一聲遲來的歉意。
緩掀簾扉,慕連非鷹放輕了腳步,踏入關着帝羅冬懷的房間裏。
不再像平時將一切視為自己的所有物那般,來得自然也霸氣,而是多了分不想驚嚇到帝羅冬懷的體貼。
也因此,帝羅冬懷並沒從腳步聲認出是他,所以沒有立刻拿起身邊的東西往門口砸去,倒讓慕連非鷹平安無事地進了房間。
瞧着在侍女的服侍下,雙手手腕的傷口已然癒合、不再留下疤痕的帝羅冬懷,慕連非鷹覺得心裏似乎鬆了口氣。
那傷,算來也是他對帝羅冬懷的迫害之一,只是先前他從未放在心上,可如今……
與律景鳩羅談過話后,他明白自己過去有多麼漠視帝羅冬懷的感受,那淡淡的悔恨令他有些陌生,卻也在同時將他原有的怨氣沖消殆盡。
“冬懷,我有東西送妳。”彎身往帝羅冬懷身旁一坐,慕連非鷹沒動手去碰觸她總是勾誘着他眸光的肌膚與黑髮,卻是吐出輕音。
“你還敢來!”帝羅冬懷以為進房的人是侍女,所以並未多加反應,沒料到卻是慕連非鷹,教她立刻怒焰高張。
很快地伸手抓過身邊的茶杯,她直覺地又想往慕連非鷹丟去。
“慢點!”慕連非鷹飛快地抓住她的皓白手腕,搶下茶杯,跟着便將她往身後的毛皮大床壓去,“安靜一下,聽我說。”
“我不管你想送什麼討好我,我都不稀罕!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帝羅冬懷哪容得下慕連非鷹再欺上她身?她雙手雙腳齊揮,死命地掙扎尖嚷着,幾乎把外邊看門的侍衛都引進房來。
“安靜!”慕連非鷹沒辦法,只得先箝制住她的雙手,跟着將她的嘴巴捂了起來,逼得她發不出聲音后,才往下續道:“我送你的是帝羅子民的自由!”
身下的嬌軀在聽見這話的同時停止了奮力抵抗,一雙失焦的瞳仁襯上微啟的嬌嫩唇瓣,看來有着幾分的驚訝與疑惑。
這男人……要還帝羅子民自由?
她沒聽錯吧?這個待她既霸道又傲慢的臭男人,居然會做出這麼有良心的決定?
“先前,是我錯了。”見帝羅冬懷不再攻擊他,也安靜下來,慕連非鷹才鬆開手臂,重新坐直了身子。
“你……”帝羅冬懷秀眉微蹙,心裏還是有那麼點不踏實的感覺。
“先前我一味將帝羅攻打華京的責任怪在你們族人身上,認為是你們侵略在先,所以既然我反攻得勝,俘虜自然該淪為奴隸,畢竟各大部族之間的戰爭一直如此。”只能說,他雖已被族人譽為英雄、明主,但依然沒能看出許多百年來依附在人們貪慾與私心下的陳腐觀念。
“不過,我想通了,即使帝羅攻打華京,亦非無辜子民的責任,也不是妳的責任,因此我決定將被俘的帝羅子民除去奴隸身分,還以自由之身。”這一切,說來還得感謝律景鳩羅,是他點醒了他這個主子。
否則的話,他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明白公主對他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更無法看清許多貪婪的人性。
畢竟將俘虜當奴隸,在許多時候並不是為了多偉大的考慮,那隻不過是戰爭的一種貪慾和自私的利己心態。
“那麼……我呢?”帝羅冬懷的心情由原本的懷疑漸漸鬆懈下來,從慕連非鷹的口中,她聽得出他的真心。
雖然不知道這蠢男人究竟是碰上了什麼事,讓他改變了想法,但她倒是相當慶幸。
如此一來,至少那些她所擔憂,曾經一聲聲親切地喚着她公主的帝羅子民們,就不用再受到任何壓迫與不公平的對待了。
只不過,她也很清楚,自己身分不同於平民百姓,慕連非鷹會如此輕易地連同她一起放走嗎?
“抱歉,因為妳是公主,即使責任不在於妳,但基於其他考慮,只有妳,我無法給予自由。”即使帝羅冬懷看不見自己,但慕連非鷹還是向她點了點頭以示歉意。
這便是他想給予她的、新的尊重,同時,也可以說是打從內心給她的尊重。
“但是,日後我會善待妳,不再強佔妳,也希望……妳能改變心意,同意當我的侍妾。”少了前些日子相處時的霸氣,慕連非鷹語調認真地說道。
帝羅冬懷沉默了,雖然她隱約明白,自己既是公主,就不太可能自敵人手中重取自由,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慕連非鷹給她相當大的震撼。
因為戰敗而成為他國俘虜、奴隸,原就是各部族爭戰時的附加利益,亦是深植人民的古老觀念,就連人民都不認為自己有反抗的權利,所以被俘的女人,總是淪落到被人玩弄后拋棄、殺害或是賣掉,卻從來不懂得爭取自由。
可現在,慕連非鷹卻決定放走帝羅族的人民。雖然她這個有可能在日後號召帝羅遺民重起戰火的公主無法離開,而必須留在華京族,但說句實在話,人多才能成事,比起她這個盲眼公主,被放走的一大群奴隸反而更有威脅性。
但慕連非鷹卻願意冒這個風險,甚至,他還決定不再強佔她、尊重她的意願,並詢問她的意見,希望她能成為他的侍妾,這轉變實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