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會查清楚的!”

天空發亮,呈詭異的藍紫色。書本的文字受到侵擾,變得模糊。古怡童難以在湖畔繼續閱讀,合上書籍收了筆記本,自躺椅里站起,優雅嫻熟地轉身面對來人

大家避談的“小姐”出現在“龍鱗湖”邊。

“別以為先祐保護得了你,我會摸清你的底細!”瞪着她,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古怡童清楚感受到女子的怨慰與敵意,內心像有什麼從未出現過的頑強分子覺醒了。“你早就弄清我的底細了,不是嗎——”平聲平調,美眸瞥見女子眼中的狐疑時,她接續道:“我只是個‘幫先祐暖床的無恥女人’而已。”

女子不敢置信地睜大馭眼,抑着嗓子。“原來你連家教都欠缺。”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間進出。

家教欠缺?!古怡童突然一笑。身為台灣政壇名流——古家的千金,她彳艮樂意聽見如此的評語,為她二十餘年的制式生活做“解放”。

“謝謝你。”勾孤着唇角對女子說,無聲的笑容,絕美如花,漾在她的臉龐。“我的底細’,在幾天前,是你弄清的吧?!”話中有話,勾勒着兩人初見那日的情景。

“你……”女子臉色一陣青紅交雜。這個島外女人在反諷她,誰是真正家教欠缺的人;這個外來客、“第三者”在向她炫耀,誰才是出現在先祐床上得到疼愛的女人!怎能如此……

她和先祐之間明明存在着無法切斷的情感的,任何外人都不能介入!是的,無論如何,她不能輸!

“哼……”女子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我跟先祐的關係有多親密吧!”微風吹着他散落在頰畔的髮絲,她的神情美麗得意。

“我不想知道。”古怡童轉開臉,莫名不喜歡女子現在的表情,那讓她想起蘇林的喃言。

“看着我!”女子上前扳過古怡童的身軀;

古怡童撥開女子的手,拿起躺椅上的書籍、筆記本,繞過女子,往別墅走。

“我們血肉相融、根扎在一起!”女子吼道。

古怡童加快步伐,幾乎奔跑起來,連筆記本掉了,也不自知。

匆匆進房,砰地關上門,不理會羅心在門外的叫喚,古怡童背抵着門板,滑坐在地毯上,手覆著臉龐;埋在雙膝中。

無聲的腳步沉穩移近,挺拔的身軀向下蹲。“怎麼了?”祭先祐撿起旁邊的書籍,一手撫着她的頭。

古怡童仰起臉蛋兒。“你回來了?”這兩天清晨,他都回祭氏主宅,沒在她身邊——來“龍鱗湖”度假,不過是換個房間睡覺罷了。

“這個‘蜜月’什麼時候結束?”她推抵他的胸膛,拉遠距離看他。烏煙瘴氣了,一場“利益婚姻”阻擋不了她的思想和情慾,但限制了她的身份,她和祭先祐的關係不夠名正言順,她甚至搞不清楚良已對他是什麼感覺一也許只有肉慾的誘惑……

“你想回台灣嗎?”他擁住她。強勢的手勁兒,無言命令她不準離開他。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搖頭,“一開始就烏煙瘴氣了,什麼都不對,再留着未必有好結果。”

“不準!?她言行若離,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

“祭先祐——”她啞着聲音,氣息微弱。

“嗯?!”他沒放開手臂,依舊緊緊將她纏繞在胸懷。

“我不舒服……”呼吸一窒,她厥了過去。

★★★

窗檯邊插了榮冠花枝;她何時去了蘇林的房子,昨天或前天……他竟然現在才發覺,而且此刻還任蘇林在房裏為他診治!

“先祐少爺。”說人人到。

祭先祐扯下幾朵小花兒,握拳捏碎在掌中,才轉身要入卧房,就見蘇林出來起居伺。

“你給她喝過什麼對不對?”一開口,就是質問,俊顏上明顯出現怒意。

蘇林挑眉,看一眼露出他指縫;飽受“魔掌”蹂躪的可憐小花兒,微笑道:“她還不是‘夫人’;我不可能給她喝什麼特別的東西,沒‘立名’是不能懷祭家子嗣的——”

“蘇林!”祭先祐額際一抽,浮現憤怒的青筋。“你讓她流產?!

“您別冤枉人,先祐少爺!”蘇林連忙接口,再不說明,真怕一身“老骨頭”會被年輕力壯的先祐少爺給拆了。“您的美人兒只是不適應高原氣候,並無大礙,也沒懷孕。”

祭先祐斂下怒色,鬆開拳頭;喃喃自語:“不適應……是嗎?!”腦海中浮現她夜裏氣息不平穩的嬌弱模樣,心底極度地感到不舍。

“先祐少爺。”蘇林打斷他的沉思。

祭先祐看向她。“你還有什麼事?”語氣不甚和善。

蘇林致一下紅唇,有些語重心長地道:“我問過羅恆了。她——您的‘命定’夫人已是人妻……”原本以為從不在意祭氏‘命定’論的先祐少爺,只是為了讓祈兒小姐死心,而找個外人回來當擋箭令,沒想到他真尋到了“夫人”。

以前;她覺得先祐少爺就算遇上自己的“命定”夫人,也會因為祭家的傳說而不以真情相待。因為,先祐少爺太倨傲、主觀意識強,不願被任何命運、傳統綁束,愛上一個家族傳說驗證的命定對象,會讓他有種無法擺脫被支配的反感,他終究會因為意識形態上的圍困感,而錯失:愛情。

“你們羅、蘇家爺孫打定主意插手我的事!”祭先祐衝口道,一雙厲眸直視蘇林。

“我沒這個意思。”蘇林看着他。先祐少爺沒變,只是認準了這段恰巧與祭家‘命定’論,不謀而合的愛情——對於房內的那位美人兒,先祐少爺是真心的!“我只是在想,您的情況棘手,有些事不得不防。”既是人妻……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祭先祐怒喝,兇狠地瞪一眼蘇林若有思量的神情,旋身往卧房走。

★★★

他拒絕蘇林話里的提議。祭家是個講規矩、重倫

常的宗族,“立名”前,擁有子嗣,是不被允許的。他的手足的伴侶們,在“立名”前,都曾服用蘇林家傳的獨門藥方,讓身體自然不孕,直到“立名”后,再服用另一種藥方配合蘇林教授的奇奇怪怪房中術,提高、加快懷孕的機率。“弔詭的性意識控制”祭氏族群,既擔憂優秀血統斷後,又怕人多、名不正破壞“物以稀為尊貴”的原則。

他喜歡一個女人,不需要受這套支配控制!對於給他生命、令他成長的家族,他敬,但一旦超出他所認為的“合理”範圍,他不可能遵循。

所以,他拒絕蘇林欲給古怡童服藥的提議,即便他和古怡童的情況複雜,他心底只有一個信念——

她,是他祭先祐愛的女人!

“為什麼這樣看着我?”古怡童睜開眼睛,蹙眉對着低俯俊顏的祭先祐。

他的表情深沉,眼神卻溫柔得教她心折。古怡童想伸手摸他,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被牢牢地包裹在他雙掌中。

“對不起。”他說。坐上床沿,將她攬在心口處。

她動了動,有些反應不過來地仰首瞅他。“對不起”——像他這樣倨傲的男人應該是生平第一次、並且困難地說這三個宇的,那——是為什麼呢?!

“怎麼了?”她垂下眼帘,芙頰貼着他的心跳。

“你不適應祭家的環境,昏了過去。”他撫摸她的長髻發,沉沉低語。“我一點也沒注意你的感受。”

他的心跳很急,與他沉穩的言行對比。古怡童環緊他的腰,用力地貼近他。她該怎麼辦?這個男人——一點也不似絕情的江百川……

“祭先祐……”她嗓音低啞,眼淚滑落臉龐。“你愛我嗎……”心底早巳知道答案,可為什麼又痛又不舍呢?

祭先祐將她抱得不能再緊,幾乎融入骨里,吻不停地落下。

她的哭聲漸漸瀰漫開來,柔軟纏綿,哭亂了男人的心。

“你不想留着,我們就離開吧!”

★★★

離開“龍鱗湖”,回到祭家主宅的這個清晨,古怡童發現自己的筆記本不見了。她找了許久、癱坐在地毯上,翻遍竹編提箱,心思亂了一半,卻仍見不到任何一張筆記本紙頁。

“在找這本嗎?”祭先祐的聲音傳來。

古怡童嚇了一跳,倏地起身,跨步時,白皙的腳背刮過提箱箍邊的竹片,整個人絆了一下。

“小心點!”祭先祐接住她不穩的身子。

“我的筆記本……”她卻急着拉高他的手,奪過他手裏的本子。“不是……”複雜的語氣先祐是放心而後轉為失望。

祭先祐注視她緩緩地轉身,拿書的纖指邊走邊鬆掉,書籍隨着身形滑落!

“該死!”他皺眉低咒,長腿快步接近她,抱起她,大叫:“羅心!拿醫藥箱來!”

沒一會兒,羅心從起居室進來,看到地上翻開的竹箱箍邊沾着濕印,混亂的書籍圍着竹箱散放一地,紙直飛撒,還有剛染在地毯、未乾的新血跡。“先祐少爺,醫藥箱——”

“拿過來!”他命令。將古怡童放上床,拉高她沾血的裙擺。

羅心靠向床邊,一眼辨出古怡童腳背上的血口子何來。“夫人被書箱的竹片邊割場……”打開醫藥箱,邊回頭看竹箱邊道。

“把那箱子扔了!”祭先祐下令。

羅心瞪大雙眼。

“不行!”古怡童回神嚷叫。

“那是夫人最喜歡的箱子呢!”羅心插嘴。

“扔了!”祭先祐態度強硬,上藥的大掌卻出奇溫柔。

“祭先祐!”古怡童怒瞠。

“找什麼書這麼重要,受傷了,都不知道?”祭先祐氣急敗壞。

“夫人在找寫給您的情書一”羅心又插話。

給他的情書?!祭先祐猛然抬頭對住古怡童。

“羅心!你又犯了!”古怡童避開祭先祐的眼光,瞪着羅心。

羅心無事人般順手遞上繃帶給祭先祐。這種時候,她最好不要“守本分”跟先祐少爺爭上藥的工作,唉——雖然先祐少爺的包紮技巧差又丑……

“什麼情書?”祭先祐質問。不知是問古怡童還是羅心。

“我只是在找我的筆記本。”古怡童將視線移回他臉上,下定決心般提胸屏氣地開口:“你撿到我的書籍時,沒另一本筆記本嗎?”心中不願想像那筆記本被他拾走,但一意識到他看到裏頭內容的可能性,她就不安地想問清。

祭先祐搖搖頭。“是不是遺忘在‘龍鱗湖’別墅里——”

他話還沒說完,古怡童推開他,跳下床。“我要去‘龍鱗湖’……”

“夫人?!”羅心一愣;夫人腳上拖長的繃帶還沒固定……

“怡童!”祭先祐將她抓回床上,阻止她蠢動。“你哪兒也不能去!”剛冷的俊顏透出擔憂神色。

“我要我的筆記本!”她急吼,心中的不安隱隱咸形,美顏凈是之前找東西時失魂落魄似的瘋狂。

“是這本嗎?”一道女聲從露台方向飄來。

三人的視線順着轉移。

“誰准你進我的房門!”祭先祐轉身面對女子,說話時長臂朝後扯下床罩,將床上的古怡童擋住,阻絕女子斜睨向床的目光。

他對待古怡童十足保護,激起女子眼底的怒火。“一個禮拜前,我已經進來過,並且弄清床上無恥女人的底細。”苛刻的言詞夾帶妒意衝口而出。

祭先祐眯起眼。“羅心——”拉長句尾的嗓音壓得極低沉,這聲叫喚隱含濃濃的責問。

羅心知道此時不該回答任何字句;隔着紗幔,她伏在床沿,利落地包紮好古怡童的腳傷,纖指彷彿裝了機關般輕輕往古怡童頸后一捻,便使古怡童垂眸靜躺在床上。而後,她無聲無息竄出床幔,退離房室,不顧任何祭家主宅禮節規矩,救命似地在長廊、廳道里快速奔跑起來。

空氣中成了一把拉滿弦的弓,隨時就要射出透明的亂箭。

“你何需這麼保護她?一個厚顏無恥的女人,還會受傷?!女子,步一步靠近祭先祐。

祭先祐盯住女子移動的步伐;厲眸炸開危險的光芒。“你什麼時候才會認清自己的身份?祭、祈、兒——”

女子一顫,僵立於書籍翻飛、血污滯留的地毯上。“你會殺了我嗎?像小時候殺了你那隻咬傷我的英犬一樣……你說它認不清身份……”

“我不想弄髒我的手!”祭先祐打斷女子回憶似的喃言。“你現在馬上離開我的房間,祭祈兒——”再次連名帶姓,疏離的嗓音,沒有商量的餘地。

“為什麼……”女子搖晃着頭,美眸冒出淚水,嘶聲吼道:“你以前不是這麼對我的!你怎麼可以不顧我們的關係……”

“什麼關係?!你不當我妹妹,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關係!”祭先祐斥喝。

“我為什麼不能是你的情人!?女子接着嚷道。“我只是愛你呀!”

“我們是兄妹!”祭先祐瞪着女子。強烈的語氣是他最後的容忍。

“我從沒當你是我哥哥!我愛你……有錯嗎?”淚眼瞅着祭先祐,她單純渴求一名心儀男性的愛情,錯了嗎?

祭先祐轉身,發出無情的冷硬嗓音。“你出去!”

多少年了,他已疲於應付這段變質變調的情誼——

近親情結,無解的禁忌,他的血親妹妹偏偏深陷其中,愛上自己的兄長。

祭祈兒原本只是個在哥哥身旁跟前跟後的天真少女,無憂無慮生長於與世隔絕的海島。曾幾何時,也許是家族系統過於封閉、也許是兄長手足太過優越,敬愛變成畸戀,她的眼中看不見其他男性,只除她的親哥哥祭先祐。她的愛情簡單卻無解,也無望……

“我為什麼不能選擇你!”祭祈兒跑向祭先祐,伸手抱住他的腰。

“這種事沒有選擇!你瘋了!”祭先祐甩開她,轉身將她推倒於地。

“呵……”祭祈兒又哭又笑,慢慢從地毯上爬起。他的一雙手已從拉着她、牽着他,徜徉高原草地、越過危險樹林的保護之掌,變成將她推向痛苦深淵的無情手——“是呀,我瘋了,那年從高原邊的‘龍岩’往下跳時就瘋了!”舉高曾被岩石割傷的右手,月牙形的傷痕,像張嘲弄的嘴,斜劃在她腕間。

祭先祐微閉雙眸,沒注視地的舊傷,而是將目光集中在她抓牢不放的書本上。“你拿的是什麼?”他問。

“我拿的是什麼……:祭祈兒重複他的話,飄忽的眼神緩緩對上他的臉,得意的笑了起來。“我拿的是什麼,呵……這可是那個女人見不得人的秘密呢!”

“你偷了怡童的筆記本!”祭先祐疾言厲色,走向她,欲取倒心愛女子的物品。

“偷?!”祭祈兒微微蹙眉;步伐凌亂地後退,邊翻着書頁。“我為什麼要偷這種東西……你應該看看是誰偷東西、你應該看看這個無恥的女人如何偷取你的形象,寫出這本不堪入目的東西!”說完,她厭惡、不齒地將手中的筆記本重重丟擲於祭先祐跟前。

祭先祐皺起濃眉。幾乎在此一同時,床邊傳來沉悶的一聲,古怡童的雙腿露出紗幔外。

祭先祐旋迴她身旁。祭析兒見着她腳踝間環着開光的龍形鏈。

“你沒事吧?”祭先祐將跌落床沿的古怡童攬人懷,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眉宇間斂着大男人的擔憂。

“無恥!”祭祈兒拾起筆記本,走向依偎在地上的兩人。“你怎麼可以要這個女人!”

古怡童看見自己的筆記本在祭祈兒手中,不禁抖了一下。

“祭祈兒,你看到了,她就是我的妻子、‘命定’的伴侶,你最好認清……”

“認清什麼?!”祭祈兒瞠目,眼光刺刺冒火,打斷祭先祐的聲音。“你才該認清,這個女人思想骯髒,心靈不純凈,她在寫色情小說……”

尖銳的嗓音野蠻地穿進耳膜,厚實的筆記本砸向古怡童臉上,硬生生打出一記紅印。一張拍立得照片從書頁里掉出。

祭先祐憤怒似的張大了眼。

慌亂中,古怡童推開他,掙紮起身,絕望似的奔出露台微敞的門。

“怡童!”祭先祐拉扯床幔站起;高大的身軀踉蹌一下。

“不準追!”祭祈兒攔住他。“你成為她意淫的對象……”

啪地一聲巨響,掏在祭祈兒頰畔,使她不穩地摔倒。“你沒資格講任何話!”祭先祐撂下狠話。“她如果出什麼事,我會殺了你!”語畢,他拾起筆記本和照片,如一陣狂風般破門而出。

”‘祭先祐!”祭祈兒手覆著被打疼的臉龐,趴在地上,不甘心地落淚狂吼,“別以為她能‘立名’,祭家不會容忍一個靈魂齷齪的女人當媳婦!”

“祈兒小姐——”羅恆步履無聲地走到她身旁。祭祈兒一震,想要起身卻乏力。

羅恆將她扶起,看着她紅腫的臉頰。“疼嗎?”大手貼上那惹眼的掌印,抹拭她唇角的血痕。

祭祈兒偏開臉,沒看羅恆一眼,默默離去!

“就你行!”羅心走出來,盯着滿室的凌亂,無奈地搖頭。”但還是晚了一步……”

“這件事別對奶奶說。”羅恆面無表情地交代,然後像來時一樣無聲地消失。

羅心站在原地,彷彿成了裝有彈簧的點頭娃娃般,不停地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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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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