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想問你……如果你這麼不希望女王親政,之前為何沒造反?”一直靜默的律景鳩羅對於流鐵竟的直言可說是毫無反駁立場,因為就連他這個愛上了流叶音的男人,都覺得讓流叶音當女王簡直是打算亡國。
只是,他與檀玉濂一樣,都想摸透流鐵竟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若我造反,自立為王,先例一開,日後群眾必然反亂。”流叶音是先王傳位,血脈上亦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只要她死了,他這個血脈最接近王家,理政多年的宗相,必然是最有資格繼任的人。
既然有機會讓自己立下穩當的根基,他又何苦去多背反亂的污名?
“如今女王已亡,我是唯一的王族,手中握有大權,流火國大軍亦在我手中,要登上國王之位,不成問題,因此我流火國的國政,就請懷國不必出手干涉了。”
將一切講明白,多少是因為流鐵竟受夠了先王與流叶音這對父女動不動就出兵打仗的亂象。
“總之,我知道懷國要的是和平,而我想繼任是為流火國好,不會做出自毀和平的事,因此,日後我保證絕不侵攻流火國,也希望……”說著,流鐵竟的視線沒定在檀玉濂身上,卻是轉向了律景鳩羅。
語音微頓,流鐵竟一雙利眼直勾勾地對上律景鳩羅,意有所指地續道。“希望懷國不會哪天突然藉著送女王迴流火國的名義,逼我退位,再挾女王以統治流火國。”
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但他很清楚,律景鳩羅若有意救走堂妹,那麼流叶音必然未曾身亡。
這段日子以來,他可不是吃飽飯沒事幹,成天耗在流火國大營發愣,而是四處派人尋找流叶音,想盡辦法要暗殺她。
在同時,他也找人打聽了律景鳩羅的事,知道他是華京戰神,但也有一副軟心腸。
所以,在這種曖昧不清的情況下,教他不擔心是很難的。
“女王屍首已化為骨灰,何來挾女王治國之論?”檀玉濂輕笑,依舊是一派的自然回應,彷彿懷國真的燒死了流叶音。
“況且懷國對干涉他人國政沒興趣,若真有意,懷國會直接派來七十萬大軍攻下流火國,而不是特意讓我來議和,因此這點還請流宗相放心。”他明白流鐵竟在操心什麼,不過事實上律景鳩羅已私下知會過他,表明一回去就要納流叶音為侍妾,再加上他很清楚友人的個性,律景鳩羅既然開口要娶,這輩子是不會再放手了,所以流叶音根本不會回去流火國。
“明人不說暗話,別說我疑心病太重,可我實在想不透,若懷國無意扣住女王,好保有一張王牌可以在必要時給流火國一記回馬槍,又為何要留下她?”為此,懷國甚至弄具假屍首來取信於他,三推四托的,還耗了不少時間。
像這麼麻煩的事,懷國都肯做,就表示背後有重大利益,可他實在想不透,那個毫無才能的堂妹,到底能給懷國什麼樣的好處,讓懷國心甘情願保住她的性命?
檀玉濂勾起眉梢,沒料到流鐵竟會將話說得這麼白。
他與律景鳩羅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兩個人都很清楚,流鐵竟不是能輕易誑騙的對象,沒給個好理由,今天的議和大概也不會有下文。
流鐵竟瞧兩人似有隱瞞,索性直言,“既然咱們雙方都不願爭戰,拿出誠意來議和,把留下女王的原因告訴我,互相多個安心,如何?”
拿假屍體唬唬國內那群老臣可以,騙騙什麼事也不清楚的百姓可以,但要想瞞着他流鐵竟……
不準!
“我喜歡叶音。”
知道流鐵竟不是可以隨便應付的對象,律景鳩羅這個當事人,乾脆正面迎敵。
“沒什麼利益關係,就只是這樣,流宗相。”檀玉濂唇角微勾,他猜想流鐵竟一定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一個成天以利益為考慮在算計的宗相,若是還未遇上真心喜愛的女人,必然不能理解這樣的情況,自然也不會將事情往這方面想。
不過……
他檀玉濂就是那個過來人,因此他只消看那麼幾眼,就能明白律景鳩羅不將流叶音交出去的原因。
而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料,這兩個原該是敵人的情人,如今只需要一份安定,並非背負着包袱。
“你……”
流鐵竟有些訝異,因為他怎麼也沒料到,驅使兩國議和的起因,居然會是那個百無一用的堂妹與華京戰神看對了眼。
“很意外?”律景鳩羅沉聲問道。
也許在流鐵竟看來,流叶音是個沒什麼用,成天只會添麻煩的女王,他也不否認,初時他亦與流鐵竟有相同想法,但在真正認識她后,他明白有許多時候,一個人倘若選錯了道路,那麼就算是個再可親的人,也會令人感到可憎。
流叶音沒有什麼錯,她只是太受寵,需要人疼,又沒有人能告訴她真相,再加上她身為王族血脈,所以換來這些她並不想要的結果。
可他……不會再讓她遇上這些事。
“律景將軍的語氣聽來,倒像是在質問我了。”流鐵竟搖搖頭,“確實,我是挺意外的,不過……”
視線掃過律景鳩羅沉穩的面孔,流鐵竟勾起一抹笑容,“既然你愛上女王,我也不跟你說什麼暗話、打啞謎,就拿你當自家人說話吧!我對她沒什麼偏見,追殺她也是情非得已,如果你能與她恩愛一輩子,讓她自此不思鄉,我會代流火國百姓感謝你。”
這樣的結果,雖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卻是個好消息。
因為有了律景鳩羅這個忠心為懷國的心上人,流叶音想必是不可能獨自回到流火國了,所以懷國才勞師動眾地搬出這出女王詐死的老掉牙戲碼,一來可退兵,二來可讓小倆口雙宿雙飛。
“這意思是……你願意放過她?”畢竟談的是流叶音的命,如能確定流鐵竟真的放下對流叶音歸國的戒備心,律景鳩羅才能安心,相信流鐵竟不會再派人來追殺流叶音。
“沒必要的罪孽,何須多擔?”流鐵竟搖頭,“況且等你們結了親,日後咱們便是姻親,流火國與懷國算是有了私下交好的感情,對不願興戰的雙方來說皆是喜報。”
“既是如此,流宗相是願意議和了?”
檀玉濂可沒忘了正事。
“議和這事,就只差白紙黑字不是?”
流鐵竟掀唇一笑,雖然一樣少些暖度,語氣倒比初會時溫和許多,不再氣勢迫人。
“沒簽字前,都作不了數。”檀玉濂搖頭,“流宗相還有什麼擔憂,不妨明講。”
面對這個與自己同樣詭計多端的男人,他可不覺得流鐵竟會在得知律景鳩羅與流叶音的喜訊后,便欣然放手。
至少,如果是他的話就不會……
“我想派個護衛,請律景將軍別推辭。”流鐵竟不出檀玉濂所料,應得乾脆。
“護衛?我不覺得有這必要,除非……”律景鳩羅挑眉,“你認為我保護不了叶音?”
這話,多少有推拒之意。
說什麼護衛?
想來是監視吧!
即使流叶音願意待在懷國,永不回鄉,可只要她還活着一天,想必流鐵竟就會多擔憂一日,所以才想派人跟着,以防萬一生變,就可以搶先下手殺了流叶音。
“華京戰神聲名遠播,懷疑你的能力豈不是在宣告自己的無知?”流鐵竟不着痕迹地將這句質問推了回去,又道。“只是,有個自己人在還是多點安心,所以才想派個流火國護衛跟在叶音堂妹身旁。”
聽流鐵竟連女王都省去,直接以自家人談話的語氣,軟硬兼施地要律景鳩羅同意,檀玉濂也明白這事是成了僵局,沒人先退一步的話,誰也動不了。
況且流鐵竟可不是省油的燈,他與自己可說是天下朝臣一般好,因此就算他們找到好理由說服流鐵竟,免去了護衛跟隨,流鐵竟還是會另找借口安排眼線在流叶音身旁的。
與其如此,倒不如……
“流宗相說得有理,就這麼安排吧!護衛的事就有勞流宗相費心。”
檀玉濂露出笑容,看在旁人眼裏似是親切,可正想出口拒絕的律景鳩羅,卻在看見這笑意時,把話給吞了回去。
多年好友,他明白的,檀玉濂想必是有了好計策,才會露出這般詭計得逞的嘴臉。
果不出所料,他念頭剛起,檀玉濂已開口。
“如此一來,想必流宗相可以對女王的事放下心了,不過總說是議和,光是接納流宗相的‘美意’,可叫懷國過意不去,所以我還有個提議……”
檀玉濂與流鐵竟是同一型的人,什麼樣的狀況都握在自己掌心裏,才能夠放心,所以即使流鐵竟再三保證絕不攻打懷國,他照樣懷疑。
這就像流鐵竟怎麼也不肯放下心來,相信流叶音怎麼樣都不會再回頭選擇女王這條路一樣。
既然如此,那不如將計就計——
“兩國議和,光是一張白紙黑字,似乎少了點分量,若是能夠聯姻,讓兩國更加友好,必能締結百年盛世,不知流宗相意下如何?”當然,檀玉濂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就是——
流鐵竟,你為國捐軀吧!
“懷國的華京戰神已娶了我國女王,這還不夠親?”流鐵竟自然明白檀玉濂在算計什麼。
就像他想派人盯着流叶音一樣,說什麼要找他結親,想來是怕他反悔侵攻懷國,所以要找人監視他。
“這畢竟不是能搬上枱面說明白的事,所以若是可行,希望流宗相成了流火國國王后,能娶懷國公主為後。”檀玉濂坦言說明來意,還要求得理直氣壯。
律景鳩羅不由得將眼光移向檀玉濂,對於他每次總能搬出聽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壓制對方的說詞,徹底感到佩服。
“這算是禮尚往來?”流鐵竟略帶諷刺地回問。
“聯姻好過戰爭。”檀玉濂沒有直接回答,卻是丟還給流鐵竟一個難題。
倘若流鐵竟真的不想再攻打懷國,聯姻可促使兩國交流各類文化技藝,算是利益頗多,身為將來流火國國王的流鐵竟,絕不會拒絕。
“聽聞懷國當年便是以剛柔並濟的方式,逐漸統一北槐各族,今日一會,果然名不虛傳。”
流鐵竟確實不想打仗,況且方才檀玉濂已退了一步,答應他留置流火國護衛在流叶音身旁,所以……
“不過這確實是對兩國友好的最佳保障,那麼我流火國就靜候懷國佳音。”
流鐵竟決定跟着退讓,反正日後他當了國王,一樣得依靠聯姻來拉攏人心。
所以趁此機會娶個強盛大國的公主為後,倒也不失為一個鎮壓民心的好手段。
當然……這些都是現在的說詞。
若是以後懷國公主決意不嫁到他這異國之地,他也沒任何責任,這和親一事,他只需等待即可。
“懷國不會讓流宗相失望的。”檀玉濂笑應,語氣里大有看穿流鐵竟心思的意味存在。流鐵竟瞟了檀玉濂一眼,卻沒再吭聲,僅是將話題重新拉回正事——
“議和已定,咱們簽字蓋印吧!”